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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魏斯明眼神闪烁,手握成拳抵在alpha的肩头,“你知道的,我赢过几场比赛,”

“我知道,”沈渡白退后一步,顺势握住他的手抵在自己的心口,“你最厉害了,我一直都知道,”

魏斯明愣了一下,完全没意料到alpha的动作和话语,只有他过快的心跳在手掌后不断颤动,像某种快要崩坏爆表的仪器。

沈渡白标记的速度远比岳鸣钦快得多,尖锐的犬齿穿透腺体,微不可察的刺痛在几秒后就结束了。用湿纸巾擦拭着腺体,alpha问:

“会很疼吗?”

“你会讨厌像程序一样的标记吗?”

魏斯明垂着头,没有回答。

“其实我很早之前就买了一本详细讲述该怎么标记beta才能在最大程度上避免腺体疼痛的书,只是当然从来没有机会实践,魏斯明,我讨厌我的信息素味道,”

“对了,”他笑,“我的信息素是”

“是酒类,”魏斯明说,“我猜的。”

“是很浓的伏特加味,在我人生的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里我都想要亲自用刀划破腺体,我讨厌该死的基因,讨厌每次梦中我爸从楼上下坠的身影,但至少还有百分之一的时间,百分之一用来想你的时间,百分之一像这次一样,甚至能标记你的时间。”

“你知道吗魏斯明,书里说要在标记后陈述alpha的感受,”

沈渡白放下湿巾,面对魏斯明,侧面打来的灯光照亮他的半边身影,九年让他变的更高,更加挺拔,不再是从前那个站在颁奖台上的少年。

但是他低头轻轻地拍了一下魏斯明的肩膀,“你刚才在被我标记的时候走神了,魏同学,”alpha俯身摘下他的镜架,“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魏斯明”沈渡白苍白的手指绕到beta的手腕上,手指一下一下敲动着表盘,“魏斯明,你在我眼里永远最漂亮,就连出拳揍我的时候都漂亮的要命”

“还有,”alpha低头,“想要……”

沈渡白笑,笑的那么纯洁,简直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魏斯明本想推开他的,但是alpha说:

“还剩最后十秒,”他说,“魏斯明,好想和你一起去看雪,看雪落满你和我的肩头。”

第36章妒火

岳沐喜欢在办公室和家里陈设各种屏风,往前探头一看往往只能看到人体的一角,像岳鸣钦对他这个亲生父亲的第一印象一样,此人实在是阴晴不定,虚虚实实,难以窥探。

“鸣钦,”他朝岳鸣钦招招手,“我们俩得有一个月没见了吧,”

“可能吧,”岳鸣钦坐在他对面,看这个alpha不厌其烦地擦洗着桌上的茶具,“饮茶之道如同人生大道,只可惜我教了你那么多次你依旧不喜欢”

空气里开始弥散出岳沐的信息素味道,他抬眼瞥了一眼正在毫不掩饰地用手遮住鼻子的岳鸣钦,没想到他根本没有刻意避开自己的窥视,反而抬起头,直直的迎着目光盯过来。

“挺难闻的,”岳鸣钦说,“我讨厌茶,包括茶系的信息素,你把我叫来也不可能只是为了泡杯茶吧,是我先向你汇报还是你先问?”

“首先我很遗憾听到岳昂过世的消息,”岳沐放下手中的茶盏,支起双手看着岳鸣钦,“我知道他对你很重要,至少比我这个来路不明的亲生父亲重要,”

他苦笑一下,眼神又回复往常的精明,“但至少我能为你铺设几条最好的后路,运动员毕竟是前浪推后浪,难道你还能游一辈子吗?”

“所以你为我铺设好的后路是什么?”岳鸣钦反问。

“成家立业,娶门当户对的omega,继承公司”他顿了一下,“事实上你也不用抗拒,omega的人选有很多,继承公司也可以再晚几年,对了,你过了这几个月就跟那个beta断了关系吧,”

用手指敲击着桌面,他继续说:“断的干净一点,该给的补偿尽量到位,不要让人传出闲话。”

“这样吗?”岳鸣钦笑了一下,眼神中带着一点看穿对方掩饰的讽刺。

“不过也正好,本来回到A市我就想跟你说,”他忽然站起身,“你说的那个beta有名字,他叫魏斯明,我不会也不可能跟他断绝关系,”

直视着岳沐的眼睛,他说:“我喜欢魏斯明,会一直追求他直到他同意为止”

“你当然可以喜欢他,”岳沐打断他的话,“像你这样的alpha年轻的时候喜欢几个过客很正常,多玩两个也好,只要等到结婚的时候收心就行,说实话,人选我已经挑好了,沈家的旁支亲戚,S级omega,你可以先接触看看”

“我不接触会怎么样?收回我的继承权?像小时候一样再把我送走?还是毁了我的运动员生涯,最后再召开记者发布会,像对岳昂一样说几句我很遗憾?还是你现在老了,又想要和我修复所谓的父子关系?”

岳鸣钦掏出一个微型的相机放在桌子上,“这是岳昂留给你的,说是你们小时候的东西。你第一次来找我的时候他就一直求我把这个东西带给你,他那么贪婪又精明的人,我猜一大部分原因是想用这个讨好你,希望你什么时候回忆昔日能再给他打一笔钱,当然,我是岳昂从小养大的孩子,和他一样贪婪,公司的继承权,岳氏名下的投资,甚至你车库里那辆限量的阿斯顿马丁英灵殿我都很喜欢,不过你要是真觉得用这些就能绑住我就太天真了,”

他摸了一下相机的外壳,没有再看岳沐的表情。

“有的时候我会觉得这个世界的大多数都是阴差阳错构成的,就像岳昂临终前真的叫了一下你的名字,就像我的身体里确实流淌着一半你的血,就像我还要感谢你教给我的那些商场规则,让我现在的投资做的还不错,现在就能再买一辆阿斯顿阿丁。”

“对了爸,”岳鸣钦笑了一下,岳沐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如此如释重负的神情,笑容里带着某种少年的,炫耀似的张扬。

“我确实还挺想结婚的,不是和你说的那些omega,是和魏斯明。”

岳鸣钦回到公寓的时候魏斯明正倚在阳台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冬日的寒风把书页吹得猎猎作响,他却像丝毫没有察觉一样,皱着眉头像是在看书,又像是在出神。

“干嘛?”alpha敲一敲阳台门,“魏斯明,你是打算今晚把自己冻死吗?”

魏斯明合起书,莫名有些说不出来的心虚,正打算向后退一步却被破门而入的alpha拽住手,踉跄着撞到了岳鸣钦的怀里。

“你看你的手都冻成什么样子了,”alpha摘下头上的黑帽,带着气一把扣到他头上,然后把人带到沙发上,“今天户外零下三度,要是没人发现你是打算把自己冻成冰棍吗?”

魏斯明低头揉了揉眉心,帽子上还带着岳鸣钦的温度,炙热到让人无所适从的温度,他低下头,少有的沉默了一会。

岳鸣钦没有逼他开口,只是调高了空调温度,期间偶然瞥了一眼桌上的书,书名晦涩难懂,一大堆前缀后跟了几个字:“xx心理学研究”。

或许是出于alpha敏锐的察觉力,或许是出于对魏斯明的了解,又或许是某种玄之又玄的第六感,让他一瞬间就大概猜出了魏斯明失神的原因。

“我今天去见了沈渡白,”魏斯明抬头,“他……标记了我。”

“嗯,”岳鸣钦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静,只是短暂的用手掌摸了一下魏斯明冰凉的额头,起身去厨房里给他熬了一碗姜汤。

“你用勺子喝,有点烫”,姜汤的热气往上升腾,缭绕成烟雾,两人隔着烟雾对视,眼神缠绕间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空中碰撞。

“魏斯明,要不我们去打一架吧。”alpha平静的说道。

……

深夜的拳馆空空荡荡,魏斯明换上拳套,摘下眼镜,上前轻轻碰了一下岳鸣钦的拳套,“需要我下手轻一点吗?”他问。

“轻一点”alpha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beta,这不算一句有意的挑衅,只是他在说话的时候很轻的挑了一下眉,一向乖巧的神情里混杂着某种尖锐的的攻击性,有种矛盾到极致的,迷人的漂亮,让人移不开眼。

“当然不用,”他边说边脱着上衣,站到拳台中央上前和魏斯明碰了一下拳套。

魏斯明没料到他会脱上衣,中央白色的顶光一打,几乎完美的身材线条晃着魏斯明的眼,他下意识的躲开视线,alpha却故意往前凑近,有意无意地擦到魏斯明的衬衫一角后才后退打了一记右勾拳。

虽然知道魏斯明之前拿过几个业余拳赛的冠军,但是他的躲闪反应仍然快的让alpha惊讶。

密集的出拳对魏斯明几乎没有用处,alpha咬了咬犬齿,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此刻站在拳台上的对手,刚才压下的怒气和妒意都转化为强烈的兴奋和征服欲。

“真的不用我慢一点吗?”魏斯明又问。

岳鸣钦没有回答,一记左直拳终于微微打开了魏斯明的防守。

“进步这么快”魏斯明一边向后踱步,一边真正展开了攻势,几记快拳虚晃而过,前进的同时一拳打到了alpha的面中,但并没有带多少力度,只能给对手带来短促的疼痛。

“真可以啊你,魏老师,”alpha拉长了语调,切磋间声音几乎是贴着魏斯明的耳朵流动,调情的意外多过赞赏。

“不过,”岳鸣钦发泄似的出了几记重拳,但都没有朝向魏斯明,更像是在故意耗空自己的体力。“好像你没有规定该怎么打吧”

他说着脱下了拳套,在魏斯明愣住的瞬间把人抱了起来,又双双摔在了台上。

“不是这么打的,你……你耍赖。”魏斯明被alpha死死压住,巨大的体重和身高差异让他难以翻身,只能出拳往上抵住alpha的胸口。

“对,我就是耍赖,我不仅耍赖还要耍流氓。”

岳鸣钦说着俯身向下,用手掌抚摸着魏斯明左眉的一颗痣,一手绕到他的脖颈后按压着腺体。

“沈渡白标记过你了”他问,

“沈渡白凭什么先认识你”

“他到底有哪里好,比我好吗?比我好多少?”

alpha的手心太烫,皮肤磨蹭间带起一阵怪异的战栗,魏斯明突然有些想笑,但又不仅仅是因为岳鸣钦无意间展现的几乎有些可爱的幼稚,alpha没有给他时间多想,突然低头咬了一下魏斯明的耳垂。

“我嫉妒,生气的快死了,还要在厨房里给你熬姜汤,”顿了一下,他说“是恶狠狠地熬姜汤,因为我偷偷地多给你放了四块姜。”

“喝出来了,”魏斯明笑,他放下抵在岳鸣钦胸前的手,像安慰柳延之那样的小屁孩一样仰起头问“咬我一下可以消气了吗?”

魏斯明的眼睛实在太亮,衬衫被汗水打湿,散发着某种天然的,不需要信息素就足够迷人的荷尔蒙。

“不可以,”岳鸣钦鬼使神差地低头,盯着魏斯明红润的唇,几乎快要靠近但还是硬生生地偏过了头,埋在魏斯明的肩窝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以后不要这么傻了,你冻坏了我会担心,”

alpha的动作太像撒娇,魏斯明僵硬的想要移过身,却被alpha缠的更紧,像柔道里的,亲密无间到让人无措的缠斗。

“不要,”魏斯明挣扎着胡乱出拳,“岳鸣钦你先起来,”

“可以啊,”alpha坏笑着起身,动作颠倒间擒住魏斯明的手,让他压在自己身上,“魏老师,像现在这样可以了吗?”

魏斯明不回答,眼见着他身上的汗珠顺着腹肌,顺着人鱼线往下流,性感的无懈可击。

“说话啊,魏老师,”岳鸣钦扯住他的手往下拽,“我和沈渡白到底谁好”

第37章栽在你手里

魏斯明没有回答,低头淡淡地瞥了alpha一眼,没费什么力气就解开了岳鸣钦的手,利落往前一拽借力跨坐在了岳鸣钦的身上。

“岳鸣钦,你打不过我的,”他说着出拳抵在了岳鸣钦面中,那是刚才被这只手击中的地方。

魏斯明是故意的,岳鸣钦想,被拳套抵住的地方说不疼是不可能的,但当他仰视着魏斯明,看他用看猎物的眼光死死盯着自己,看他挑衅的时候习惯性地扶一下并不存在的镜架,脸上带着某种野性的,飞扬的神采。

“魏斯明,”alpha仰起头往前顶了一下拳套,“我是真的”

真的什么?

魏斯明怔怔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发现的焦躁和茫然中掺杂的恐惧。

魏斯明仍然在逃避,alpha想,他像一台电路过载,只能执行单行程程序的电脑,一旦强行打开就会宕机。

“真的想拜你为师学拳击,”岳鸣钦说着,突然很想起身掐一下他的脸,“魏斯明,你怎么这么可爱。”

就算像只快要报废的小电脑也可爱,就算偶尔还是想要缩到厚厚的外壳里也可爱,因为你是魏斯明。

我是真的这辈子都栽在你手里了。

“想跟我说说吗?”alpha问。

“说什么?”魏斯明抬起手放开抵在他脸上的拳套,动作有些僵硬地别过头躲开岳鸣钦的眼神。

“说你为什么生气,说你为什么焦虑,说你为什么难过?喏,”他指指自己的鼻子,“不要否认,你力气再大一点我的鼻梁就不保了。”

“对不起,是我最近状态不对,”魏斯明脱下拳套,“我不知道只是,我感觉我是个很恶劣的beta,刚才我是故意出的拳,我很害怕,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今天早上九点起床,本来想开车去公园,没想到开到一半才发现走错了路,还是去学校的路”

“然后呢?”alpha平静地看着他,“魏斯明,不要慌,也不要怕,拳馆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瞧,”他把手指罩在嘴唇上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没人会听见你说的话,也没人会指责你。”

岳鸣钦的话似乎总是带着某种让人安心的魔力,魏斯明和他对视一眼后起身翻到了一旁,摊开手脚躺平在台上。

“我第一次学打拳的时候比你菜多了,和alpha对打从来没赢过,有一次一个很壮的alpha正好挥拳打在了我的鼻子上,像电影里的慢动作,我看见血从我的鼻子里喷出来,有一瞬间我很害怕,害怕我身体的血会从鼻子里流光,但是更多的是兴奋,血液,疼痛,汗水,让我突然意识到我的血液依然鲜活,我好像突然短暂拥有了对外界的感知力”

“虽然听起来很奇怪,但这就是我迷恋上拳击的原因,有时候我站在擂台上会把自己想象成一块面团,甚至有时候刻意不会躲开朝着我来的攻击,后来”他有些腼腆地笑,

“他们以为这是我的一种独家策略,反而在后来成了我的招牌风格。”

“我以为我能像块面团一样任凭其他人揉搓,能抗住所有的压力。即使我不喜欢我的工作,即使我每天做实验做得想吐,即使所有人都觉得我古怪,即使我假装自己能做到自洽。我只是只是停课之后忽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你知道的,站在台上只要考虑如何击败对手,有时候甚至不用思考,只要出拳就有打败对手的可能。但是我突然不再想像这样继续生活了,”

他的眼里闪烁着像钻石一样,坚定而又美丽的光彩。

“我要痛骂盗走我的成果的小偷,要去探索我想要追求的目标,但是但是这对我来说太难了,像飘在空中没办法落地一样,每天我都感觉我的心里很空,你和沈渡白像一团乱麻一样,我拼命想解开”

“你不用,”alpha凝视着他的眼睛,“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我也会想,如果当年那个游泳教练没有发现我,如果我没有分化成S级alpha,如果岳沐没有把我接回来,我现在会在干什么?但是魏斯明,发生过的都已经过去了,你的古怪在我眼里都是可爱,你讨厌你的工作,说对拳击的兴趣只是一时兴起,但你确实做得很好,不是吗?你甚至能把一个S级alpha打到压在你身下没办法反抗。电影和动漫里总是演这样的剧情,一觉醒来就能拥有超能力变成全新的人,一次旅行就能找到全新的目标领悟人生的意义,但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岳鸣钦伸出手摸了一下魏斯明的头,

“你的过去构成了你现在的每一部分,魏斯明,我欣赏你的每一部分,你在我眼里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beta,你当然可以选择往前走,只是偶尔想要向后退也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又不像游泳,”alpha重重地揉一把他的头发,“只有前进和后退两个选项。”

“但是一码归一码,你不回答我的问题确实是一项很恶劣的行径,”他伸出手揉面团一样搓着魏斯明的脸。

魏斯明那么坚强,除了脸颊肉很软之外到底哪里像面团?

Alpha凑上前,故意用手蹭了一下他红的快要熟透的耳朵。

“告诉你一个秘密,”岳鸣钦把脸凑近,有些孩子气地皱起眉,“我想要揍的根本不是你,是沈渡白,给我介绍omega,他算哪根葱?”

“岳鸣钦”魏斯明没听清他的话,他盯着天花板,顶光实在是太亮,于是他闭着眼,流了泪,泪水的味道原来和汗水那么像,但又全然不同。

原来重新感受到幸福的频率是每秒泪水滑落的速度

“你昨天没来,我还是让于值磨的墨,”

沈渡白的omega爷爷今年已经快七十岁了,发须净白,提笔时腕上的佛珠随着动作摇晃,有种超脱的儒雅气派。于值站在他身旁,难得地摘下了身上的所有首饰,低头间竟然也有了足够迷惑外人的文气。

“你有什么事?”alpha问,他的目光看向窗外,平静,淡漠。

于值诧异地瞥了他一眼,没想到他下一秒就转过身去准备离开。

“渡白,先坐下来,爷爷有话和你说。”沈言山掀起眼皮,眼下最后的一竖将成,他定睛一看,原来纸上是个大写的“凶”,于是瞬间心神大乱,毛笔尖往外一翘甩出几个触目惊心的墨点。

老爷子抬起头摸了摸佛珠,镇定地打了个圆场,“渡白,以前你的字从来都是最好的,你出国的这几年都是于值在陪我抄佛经……”

“我知道,”沈渡白打断他的话,“可惜我从来不喜欢抄佛经,对了,书房里的香太浓,能换个地方说话吗?”

于值放下手中的活,目光朝沈渡白身上投过来,自从六年前沈温山去M国探望沈渡白时,两人的关系就出现了微妙的对调。

沈言山位居高位,中年丧夫后又经历了丧子,几乎把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了沈渡白身上,偶尔分出来的一点严苛就让于值在中学时代反复做同一个噩梦,对沈渡白的教导更是谨慎精准到旁人难以想象的程度。

沈言山会摸排沈渡白在学校产生过交集的所有人的背景,每晚要求alpha做每日的总结汇报,于值偶尔路过书房会站在外面想出一百个合理的小动作,为了能多停留一秒,为了确认沈渡白的状态。

于值还记得他上高三的一天沈渡白被罚的很惨,一个人通宵跪在花园里,当时正是绣球花盛放的季节,夜晚飘散出一股腥甜到让人恶心的花香味。

于值趁半夜偷偷溜进来给他带干粮和水,没想到沈渡白只是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

“你到底做什么了,快去跟爷爷道个歉。”

“聚众斗殴,”alpha一脸平静地说,“我没做错,凭什么要道歉。”

“斗殴,你斗了谁了?”于值被他气笑,“可以啊你,打赢了吗?”

“当然,”沈渡白淡淡地瞟他一眼,“就一群垃圾,最终归宿都是垃圾桶,我只不过是帮了他们一把。”

于值后来经常会想起沈渡白这个不屑的一瞥和挺得笔直的背板,像一块无法弯折的钢板,又冷又硬。

沈渡白受到的处罚也是在这次罚跪之后变多的。

现在回想起来,沈渡白最正常的,最像一个正处在青春期的alpha也是在那段时期,莫名的叛逆,莫名的沉默,又莫名的兴奋,简直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不用,就只有一句话,”沈言山抬起头看着沈渡白:“我最近突然觉得魏斯明和你爸爸其实很像。”

第38章丑小鸭

“是挺像的,”沈渡白转过身,低头的一瞬笑得很温柔,“一样善良,一样真诚,一样敏感,一样可爱,甚至研究的领域都有很多重合,但你没资格说这句话。”

沈言山意外地没开口反驳,alpha看着他花白的须发,又看着于值讶异的眼神,忽然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就好像推开了一道看似坚不可摧的大门,但是往外探头一看才发现:

原来门外什么都没有,原来自己还是站在一片无人的旷野里,那么茫然,那么孤单。

沈渡白想起他从少年时期就经常做的那场噩梦,梦里妈妈把他抱在怀里,爸爸坐在一旁,一边用手温柔地捋着他的头发,一边给他讲童话故事。

讲从前有一只丑小鸭,它一出生就被欺负,被嫌弃,没有人喜欢丑小鸭,丑小鸭很想像白天鹅一样美丽,一样被人羡慕,在经历过种种挫折和打击之后,它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向往,决定不顾生死飞向美丽的天鹅,然而,这时水中映出的不再是那只丑陋的灰色鸭子,而是一只美丽洁白的天鹅。

沈渡白其实只和魏斯明讲过这个故事,在那辆雪夜的大巴车,魏斯明在半夜醒来,一脸寂寥的看着外面的茫茫白雪,alpha从背后敲敲他的头,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给他讲这种幼稚的童话故事,但魏斯明依旧听得那么认真,眼睛亮亮的真的像一只乖巧的小鸭子。

“但是如果丑小鸭原本就只是一只鸭子怎么办,”魏斯明问,“如果它历经挫折发现自己还是永远都没办法变成白天鹅怎么办?”

怎么办?

“看它自己怎么想咯,”沈渡白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认真,“如果它是一只乐观的丑小鸭,就选择接受自己的身份,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可是如果它还是那么爱美,那么骄傲,如果让我写的话”

可是这是一只太过骄傲,太过敏感的丑小鸭,它一个都没有选,最后选择自己刺穿心脏,仰头,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以一只高傲的,白天鹅的姿态,剖开自己的心脏。

沈渡白没能说出他续写的结局,因为魏斯明打断了他,“沈渡白,雪又下大了,”他把脸贴在窗户上说,“其实根本没人来接我,所以我还要谢谢你一直陪着我,不过,”魏斯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嗯你陪着我就是我陪着你,就是我会陪着你,也不对”

他低下头,像个不小心对大人说出真话的孩子,“沈渡白,我会陪着你,所以不要再难过了。”

窗外雪花四落,窸窸窣窣如同密语,沈渡白后来会经常想念这个无法重来的雪夜,想念这个无比笨拙的beta,明明一眼看破他的孤独,还是听他扯了那么多废话,连安慰都不敢直接说出来,只是低着头让沈渡白不要再难过。

可是这个梦的结尾总是沈渡白的双手沾满鲜血,他在梦中捕杀了一头面目狰狞的巨兽,一个人害怕地跪倒在地,茫茫旷野里只听得见他啜泣的回音,醒来的一瞬间这只被杀死的动物忽然会蒙上一层面具,面具上有时是爸爸的脸,有时是妈妈的脸,有时又是爷爷的脸,甚至有时是alpha自己的脸。

沈渡白已经没有爸爸了,妈妈也早在爸爸去世的那年出走,但是在他做梦的时候他还依旧是那个原本幸福无比的孩子,alpha妈妈依旧那么年轻,那么漂亮,笑着把沈渡白抱在怀里的时候会露出两个尖尖的虎牙,omega爸爸的手指因为提笔过多长了厚厚的老茧,抚摸额头的时候会让人感觉有点痒,又有点疼。

“我已经不是十八岁了,甚至再过两年,已经快和爸爸去世的时候一样大了,”

沈言山看着他,嘴唇翳动,甚至回避了一下沈渡白的眼神,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用手势示意于值和沈渡白都出去。

于值轻声关上门,抬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沈渡白的肩,一时间情绪异常复杂,倚在墙上把手放进口袋里搜索了一圈,突然很有抽烟的冲动,“弟,你有烟吗?”

“你在问我?”沈渡白皱起眉头,突然伸出手弹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像他们儿时常对对方做的动作一样,“你明明知道的,我从来不抽烟。”

“滚蛋吧你,”于值被他敲的有点懵,回过神来看着沈渡白鼻头又莫名有点酸,“其实我也在戒烟,”他说,“重要的其实从来不是抽烟,那玩意我十几岁刚弄的时候也觉得又呛又难闻,还有点苦,不过点烟和抽烟的动作多帅啊,”

他拢起食指和中指,覆在嘴唇上做足了架势,“低头点烟的时候总是觉得自己像电影里拉风的主角,焰火一灭,下一秒就要起身征服世界,人有的时候太难过,只好靠幻想哄自己再多熬一阵子,跟喝酒一个道理,渡白,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挺对不起你的,”

“挺神奇的,”沈渡白盯着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很张扬,眉眼间甚至有点和于值平时一样贱兮兮的意味,“这辈子竟然还能从你嘴里听见这几个字,怎么,你突然变异了?”

“其实我真一直觉得我这个哥哥当的挺失败的,之前老爷子把你当做他的第二个实验品一样对待我也没敢出手帮你,后来你出国,一步步长大,变得越来越成熟,我陪你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短,甚至五年前我一直不知道你到底是出了什么意外,沈言山不让我出国看你,我问他他也从来不回答”

“哥,不要说对不起,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我难熬的时候其实你比我还难过吧,所以那段时间你才装出一副那么叛逆的样子,每天喝的烂醉,然后再被罚得更严,其实有一次,”沈渡白也把手指覆在唇上,做了个和他相同的手势,

“你半夜跪在佛堂里那一次,我看见你哭了。”

于值哭的样子和沈渡白想象的差不多,弯着腰用手捂住脸,整个人都覆在阴影里,但是哭声挺大,走出去好几百米还能听见。

“我说我怎么每次一哭就有松鼠在旁边的树丛里到处窜,”于值笑着放下手,“刚才干的挺漂亮,也不枉你哥我替你抄了那么多份佛经。”

冬天的阳光不带什么温度,但是终究是明亮的,于值和沈渡白靠在墙上对视了一秒,都默契的别过头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影子被慢慢慢慢拉长,就好像他们在某一瞬间回到了儿时,要乐此不疲的惹怒对方,然后再冷战,最后再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地和好

早上八点,魏斯明围着黄色的小熊围裙,一手握着吸尘器,一手揉着魏婉的头。

“哥,你根本不知道小程这次和我闹分手我有多难过,”魏婉抽过一张纸,狠狠地擦了两下鼻涕,然后又抱住魏斯明的手臂,一摇一晃地撒娇:“哥,我想吃雪糕。”

“现在?”魏斯明抬手看了一眼手表,“大早上吃雪糕……”

他的话还没说完,魏婉红着眼睛巴巴的看着魏斯明,像只等待投喂的可怜雏鸟,魏斯明立马放下手,转身打开冰箱,用几乎称得上慈爱的眼神看着魏婉:“对对对,小婉难过了要吃雪糕是吧?你从小就这样。”

冰箱门一开,魏婉放眼一看,满满一抽屉的雪糕,种类之多几乎可以和校门口的小卖部媲美。

“我去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吃雪糕了?”魏婉震惊地开口问道。

魏斯明推了一下镜架,有些心虚的说道:“不是我买的,是岳鸣钦买的。”

“是岳鸣钦买的,”魏婉刻意在念alpha名字的时候加了重音,“小岳同志动作挺快啊,怪不得我看冰箱里怎么突然多出来这么多零食,对了,”

她抬起手腕,给魏斯明指了指腕上的手表,“这块表也是他几天前送我的,不过哥你放心,我和小程已经给他回了礼了。”

“你和他什么时候这么熟了?”魏斯明有些诧异地问。

“哥你这就别管了,”魏婉凑到他耳边,神神秘秘的问:“不过哥,你能悄悄告诉我一下我未来姐夫的人选确定了吗?”

“你哪来的姐夫?”魏斯明掐了一下她的耳垂,“还有,你耳朵上的钉子怎么又多出两个?”

“哎呀就是……就是岳鸣钦和沈渡白,哥你看这个,”魏婉拿出手机,熟练的点开某论坛。

“哥我现在已经你的反黑组组长了,”

“什……什么反黑,”魏斯明听不懂她的话,但是他看得懂各种浮夸的标题:【惊,岳鸣钦竟与标记对象同游B史,孤A寡B共处一室,他们将会擦出什么样的回国】

【据可靠消息称,沈渡白已经回国,敬请祈期待双s级alpha的争锋对决】

“对了哥,下面还有好多同人文,你要看吗?”

魏斯明沉默不语,脸已经以秒钟为单位的速度熟透了,甚至在翻到下面的同人文时突然踉跄了一下。

“哥,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同人文吗?”魏婉咬下一大口雪糕,突然领会到了欺负一个围着围裙的老实beta的爽感。

“唉,”她长叹一口气,“当然是因为哥实在是太迷人了。”

第39章私奔

房间里飘着一股太过浓烈的酒味,魏斯明感觉自己像是被谁泡在酒缸里腌渍过一遍,头疼到快要裂开,努力想要睁开眼却始终抬不起眼皮。

“你是我生下来的怪物,”

戚琳背对着他说话,她站在走廊的尽头,四周黑的可怕,魏斯明似乎还是孩童的身体,不敢叫妈妈也不敢回答,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戚琳周围逐渐扭曲到变成黑洞的景象一下一下地把自己拖近,似乎下一秒就要被生吞。

魏斯明开始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戚琳对他向来像对客人,虽然有时候话说的直白,但从来不会捅破自己真实的想法,也从来不屑在他身上浪费丝毫真情。

他前几天陪着魏婉回过一趟家,在等魏婉拿东西的间隙见过一次戚琳。戚琳穿着一身丝质的睡衣站在阳台上吹风,阳光照在粉色的丝绸身上都泛出艳丽的流光,岁月在她身上没有留下太多雕刻的痕迹,她还是那么美,天生就像电影里无数alpha为她争到大打出手,血流成河,而她只要站在血泊里一笑就立刻又有无数alpha簇拥而上的绝代美人。

只可惜电影里从来不讲美人结婚生子后的故事。

“斯明,”她抬手示意魏斯明走近一点,“听说你最近过的还不错,和岳家的那位走得很近,我是说,”她突然笑了一下,笑得释然,笑得不甘,

“他确实是个完美的结婚对象,年轻,英俊,富有,有名有权,如果我再年轻几十岁说不定也会对这类alpha死缠烂打,只可惜算了半辈子最后嫁了你爸那个外强中干的废物。”

魏斯明在一旁沉默不语,听她讲她年轻时是如何扮作白富美一心想要嫁入高门,魏温佑又是如何包装自己一心想要求娶富商女,结果阴差阳错,都以为自己遇到了贵人,只差婚后真正跃入龙门,没想到下一秒就狠狠地摔到了地面,摔得血肉模糊。

魏斯明不懂为什么戚琳会突然给他讲这么不堪的往事,他听得手脚冰冷,只想亲口问戚琳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生下自己。

“为什么”他问,戚琳看着魏斯明,或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微微地后退了几步,打断了他的问句。

“斯明,”她转过头不再看魏斯明的目光,“你是我的孩子,所以我才想教你,人活一世,自私也好,刻薄也罢,永远都要学会最先为自己考虑,在个人利益面前任何东西都不值一提”

魏斯明不敢看戚琳的眼睛,他突然觉得全身滚烫起来,想起六岁那年他半夜发烧,去敲爸爸妈妈的门,结果没人回应,他抱着被子一个人熬过了漫长的黑夜。

“斯明,”突然有一双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低声地叫他的名字,“你发烧了,”那人说。

魏斯明听得到他的声音,但是没办法回应他,下一秒梦境又开始变化,他从阳台跌落,周围的大楼都变成一页页纸,上面写满了魏斯明看不懂的心理学名词,他忽然感觉有些熟悉,睁开眼想要凑近看,却只看见沈渡白的脸,还是那双勾人心魄的狐狸眼,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瞥魏斯明一眼。

梦里的沈渡白还是十七十八岁的样子,穿着校服,看谁都是不屑的眼神,像个十足的反派。

“沈渡白,”他喊,说来也奇怪,明明梦里没有人回应,他却听到了一声小小的“我在”,有人攥着他的手腕,轻柔地捋着他的头发。

魏斯明恍惚觉得自己在梦里还是沈渡白的小跟班,偷窥他站在操场上踢球时意气风发的身影,偷窥他浓密的睫毛,偷窥他雪一样落寞的眼神,然后沈渡白开始给他讲故事,讲从前有一只丑小鸭,有一只白天鹅

alpha到底讲了什么故事?魏斯明听得不太分明,却眼见一只带血的天鹅躺在雪原里,纤长的脖子被刀片划开,死得诡异又华丽,魏斯明蹲下来想要仔细地再看一眼这只白天鹅,却突然被人拉了起来,有人紧紧地牵着他的手,一跃跳入水面。

魏斯明想跟他说我不会游泳,还没说出口那人就凑过来,很认真的盯着他说:“不要害怕,我会一直保护你,”他这话说起来有点像中二漫画里的调调,魏斯明突然笑了起来,才看清一眼岳鸣钦的脸,梦却戛然而止。

魏斯明突然不想醒来,他有太多无法言说的恨和怨,都在梦境中痴缠在一起,让他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落下泪来。

“斯明,斯明,”却有人急切地叫着他的名字,魏斯明忍着头疼,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突然清明一片,是沈渡白的脸,他手里拿着一张纸巾,低下头细细给魏斯明擦着眼泪,“你醒了?”alpha问。

魏斯明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你喝醉了,”沈渡白说,他抬起放在魏斯明额头上的手,重新换了一块纸巾想要摘下他的镜架给他擦眼泪,魏斯明却突然睁开了眼,用酒醉后懵懂中还带着哀愁的眼神盯住alpha。

沈渡白手一抖,俯身细心地给他解释:“你忘了,A大,我的讲座,你从办公室出来遇到于值,然后”他似乎极为愤恨地咬着重音,“他带你去了酒吧,你喝了很多酒,我在一旁看你情绪不对就把你接了回来,然后发现你在发烧。”

他抬手要摘下魏斯明的镜架,却被魏斯明用手死死按着镜架拦住了,“不让我摘?”alpha问,

魏斯明看见他皱的有些深的眉,听他话锋一转,说:“以后少和于值一起玩,他的动机不纯,”

“于值不是你哥吗?”魏斯明一怔。

“嗯,”沈渡白一脸平静地回答,“我哥也不是什么好人,还有,”他俯身,声音里带着微妙的磁性,“斯明,魏斯明同学,现在能松手了吗?”

alpha虚晃一枪,用手弹一下魏斯明的脑门,趁他愣住的时候飞速摘下魏斯明的镜架,用纸巾覆在他的眼角上擦拭眼泪。

他的动作极为轻柔,表情却带着得逞后居高临下的狡黠笑意,乍一向魏斯明一瞥,恍惚中还是梦中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为什么在梦里还要哭,”他低声问,“你刚才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低头轻笑,皮肤苍白,正对着光源像只基因纯正的吸血鬼,黑发红唇,眉眼弯出十分纯情的弧度,仿佛下一秒就要咬住人的脖颈吸血。

魏斯明看着他,那只死在雪原里的天鹅,那些读不完的晦涩心理学名词,那些不明不白的怨恨和哀愁,他开口,像要咬碎一口牙齿:“不知道因为你是混蛋。”

“嗯,”沈渡白攥住他的手腕,拿起纸巾,用手指摩挲着他的眼角,“我是混蛋,”他说着说着竟然又笑起来,把脸凑到魏斯明的手掌上蹭了两下,“你现在随时可以扇我几巴掌,只要你愿意。”

魏斯明并不说话,只是抬头看着天花板,思绪抽离了两秒。

“你不愿意?”alpha突然凑过来箍着魏斯明的手腕,低头深深地凝视着他的眼睛,然后低下头在魏斯明的肩窝里蹭了两下,“对不起,我不该这样,”他一边道歉,一边把头埋的更深,让人疑心他的道歉只是提前想好的应对措辞。

“还记得我上次跟你提过的那部电影吗?”他突然说,“去年的时候我去电影的拍摄地附近呆了很长一段时间,为了一个国际知名的三性生理学家的项目跟进,我算是志愿者和监工,实验对象是一群等级最低的omega和alpha,他们都还只是一群孩子,有的没办法分泌信息素,有的没办法控制信息素,”

他起身,看了眼魏斯明被蹭红的肩窝,忽然又感觉有些愧疚,又有些说不出来的欣喜,魏斯明就躺在他触手可及的床上,他的皮肤滚烫,呼吸平缓,身上有淡淡的洗衣粉香味,他是活的魏斯明,会流泪,会生气,甚至还会在骂完自己混蛋后静静地聆听自己讲的故事。

"大部分的孩子都来自贫民窟,即使是在冬天也穿着薄薄的单衣,我不是什么善人,"

“有些孩子靠领到的实验补贴能买一件当地市场上价格最低廉的羽绒服,但大部分孩子都会把钱交给家长补贴一点家用,我实在是不忍心,给他们每个人都买了一件羽绒服,一套棉服,大多数孩子都收下了我的衣服,再下次见面的时候有意无意总会凑在我的身边,”

他笑,“他们有的一头金发,有的是小卷毛,一起蹲在我身后像一片地里长出来的奇怪蘑菇。”

“只有一对姐弟没领我的衣服,姐姐和弟弟都是小卷毛,性格很要强,说他们的omega妈妈教导他们不能随便收陌生人的衣服,但是东半球的冬天实在太冷,弟弟有时候会偷偷的跑过来抱住我的大腿,但是从来不说一句话,有一天他突然对我说他不喜欢自己的信息素,希望能做腺体切除手术,你应该也知道难以控制自己信息素的omgea在长大过程中会有多危险,我蹲下身和他对视,跟他说其实叔叔也不喜欢自己的信息素,还告诉他这次实验的主要目的就是针对少数群体祛除信息素第二性征,他很高兴,问我实验成功还要多久,”

alpha捋一下魏斯明的头发,接着讲:“其实我也不知道还要多久,只能和他说在未来不久,自从这次后小卷毛就开始格外粘我,他开始叫我哥哥,会定时蹲在路口等我,小卷毛的姐姐从小听摇滚乐,梦想是将来组建一支世界闻名的乐队,于是我开始教他们弹吉他,”

他停顿片刻,绕到隔壁房间翻出一把通体青绿的电吉他。

“那段时间我经常会在临时搭建的棚户区里教他们弹吉他,迎着凌冽的寒风,房顶经常会漏雪,项目的发起人笑着说这是无用的浪漫,我不知道什么是浪漫,”他拨了一下琴旋,低头看着魏斯明的眼睛。

“但是我知道我每次看到雪就会想起你,就算所有的音符冻结成冰,就算世界末日真的来临,”

沈渡白掰开魏斯明的手,在他的掌心里放了一块吉他拨片,这块拨片陪了alpha很多年,陪他去过M国,也陪他度过了志愿的半年,几乎像吉他体外的心脏,沈渡白在想魏斯明的时候经常会无意识摩挲它的反面,于是他在回国前找了设计师在上面镶了一匹金色的骏马,alpha想它交到魏斯明的手里,也想把自己的心脏交到魏斯明的手里。

“如果世界末日真的来临,我想带你在雪原里私奔。”

第40章乐队

十年前的某个夜晚,沈渡白在日记上写下自己一直想要组建的摇滚乐队的名字:

angrycat,愤怒的猫。

翌日由于某种熟悉的不可抗力,心理医生再次敲开了沈渡白的房门。

“愤怒的猫?”这位业内有名的omega医生虽然已经步入中年,但打扮依旧前卫,他无意识地摸了摸手上的指钉,注意到alpha投来的目光后又大方地摊开手掌向他展示:

无名指上的两颗指钉在灯光下闪烁着灼眼的光芒。

“你不想问我在手上穿孔会不会疼吗?”

“不想,”alpha移开眼神,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

“小白,”心理医生夸张地捂住心口,“我从你五岁时开始接手你的治疗,从来没从你嘴里听到一个想字,不过,”

他笑,“你的乐队名字起得不错,能够保持愤怒其实是一种难能可得的能力,”

“不要再叫我小白,听起来很像狗的名字,还有,”他停顿了几秒,似乎在犹豫,又似乎在思索,“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咯,”omega直视着他的眼睛,少年的神情中带着微微的恼怒和微不可察的被夸赞后的喜悦。

心理医生观察着他的每一个微表情,心里莫名被击中了一下,只有在极为罕见的几个时刻,他才会忽然意识到眼前的alpha甚至还只是个没有成年的孩子。

“你对我翻看你日记的行为感到愤怒,你更对幕后的授权人感到愤怒,简而言之,你对控制你的一切的事物都感到愤怒,你是身体的主人,但你无权控制你的身体,别说穿孔,就连多添一道划痕都会被加强监管,你是灵魂的主人,但你同样控制不了自己的灵魂……”

“我爷爷知道你敢说这些话吗?”alpha打断他的话。

“谁知道呢?”心理医生苦笑,“我好歹也是从小看着你长大,也算,”他抬起头看着alpha“也算半个被强迫的帮凶,而且你不觉得我这么做特有摇滚反抗的内核吗?”

“所以你觉得我想组摇滚乐队就是表达我的叛逆和反抗吗?”alpha问。

“不是吗?”

“不知道,”沈渡白仰头,眼神在天花板上游离

“谁他妈知道?”他低头,平视着还处着震惊状态的omega,然后抽动唇角笑了,眼神里有某种纯粹而又无解的悲伤和喜悦,想要溢出却又无法溢出的矛盾情绪都被糅杂在一双眼中。

太过无解太过深刻的一眼,像电影行进到高潮时给主角的特写镜头,让omega在几年后的深夜接到一通来自远洋的电话时脑海中最先出现依旧是这双摄人心魄的眼睛。

“只是,”他停顿,“我拒绝成为我。”

十年后的沈渡白在身上留下无数大大小小的伤痕,也曾经打了四个指钉,左右手的无名指,和当初的心理医生几乎一样的位置。

十年后世界上的某个网站上依旧存放着alpha创作的第一张也是唯一一张专辑,主打曲的名字就叫NO,一个大写的“不”字。

开头的第一句主唱用怒嗓嘶吼:“出生后,我拒绝成为我。”

“所以讲完了,你想听我弹一首吗?”

“为什么不直接播放?”魏斯明问,他高烧后有些脱力,声音微弱且语速放得很慢,但在alpha眼中就成了枕边的呢喃细语,于是他低头凑近,特别欠地挑衅:

“要不你先猜一猜,”

魏斯明只瞥了他一眼,立马要把头偏到一边。

“因为特别难听,”alpha笑,“难听到乐队组了还不到两个月就已经解散,难听到在学校里演出的时候观众都叫我们退场,难听到这张专辑至今只卖出了四十多张,其中还有三十张是我买的。”

M大论坛上至今还有这支乐队的传说,和沈渡白同院的学弟学妹总是在历届教授在课堂上毫不吝啬的展现对他的赞赏后抱着兴奋和好奇点开论坛上的演出视频,然后再难以置信地点开评论区,一楼贱兮兮地写:又有傻瓜被骗了,后面还跟了几个捧腹大笑的表情包。

“怎么不说话了,觉得有点出乎意料?”

魏斯明确实一时有些震惊。

沈渡白有太多出乎魏斯明意料的地方,他还记得alpha在高中时除了校服外一身总是贵的吓人的名牌,坐的是车牌号五连号的迈巴赫,一身贵气衬得任何alpha在他面前都像灰头土脸的配角,是会为一切事情制定精准计划的,冰冷的完美主义者。

组建摇滚乐队,被观众起哄退场,去异国志愿半年,无论哪一个单拎出来似乎都和沈渡白那么不搭。

可是魏斯明开始想象,在漫天的大雪里,沈渡白被一群孩子簇拥着,指间流泻出第一个音符,然后又很快被凛冽的寒风吹散,想来真是奇妙,同在东北半球,或许同一阵风,同一阵雪,或许他们在某一个难熬的深夜同时想象:

真的会有平行世界吗?

也许他和沈渡白的时空线交汇,沈渡白没有出国,然后他们一起读A大,alpha还是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还是会趁魏斯明发呆的时候弹一下他的额头,

“你又在发呆,”alpha会问:“说吧,你这次又梦到了什么?”

魏斯明突然觉得鼻头酸涩,有种想要不顾一切,放肆大哭的冲动,却始终落不下一滴泪来。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那么怯懦的孩子,小的时候父母经常忘记自己的生日,他不敢提醒,只敢站在门外期待会有奇迹降临,魏斯明不在乎生日蛋糕,也不在乎生日礼物,只想要一句“生日快乐”。

中学时代虽然名列前茅但是一直被人叫书呆子,工作时代又被人窃取来之不易的成果。

所以他从不觉得自己是勇士,只是甘愿做一匹能陪在勇士身边的骏马。

但是他突然又坐起身,伸出手臂抱住了眼前的alpha。

“一点也不,”魏斯明笑,“其实我觉得你组乐队这事特别酷,在雪地里弹吉他也特别酷,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和你在台上一起唱难听的要命的歌,一起帮助那些弱势的omega,但是没有如果了,”

他低头,在alpha的颈窝上蹭了一下,像一只对主人撒娇的,悲伤的小猫。

“拒绝成为自己也很酷,就好像你不再是沈渡白,我也不再是魏斯明,我们脱去一起社会化的外衣,甚至脱离自己,然后你问我愿不愿意和你一起私奔,”

“这是什么傻问题,”他抬头看着沈渡白,

“如果你以前问我的话,我一定会这么回答,抛弃一切对我来说很难,但好像也没那么难,你知道的,好像有时候我也没那么懦弱,不再犹豫一秒,我会答应你,我说好啊,那我们就一起私奔,可是”

“我不要可是,alpha突然箍紧魏斯明,太过强烈的情绪让他的身体不住的颤抖,“魏斯明,我不要可是,去他妈的一万公里,去他妈的什么omega伴侣,九年以来的每个日夜,我从来没有一刻忘记过你,我像个变态一样搜集关于你的一切,你的专业,你的同学,你的导师,你的每一场讲座,还有故意被人拍到,故意想让你看到的omega伴侣,”

“魏斯明,你真的以为我是什么不求回报的好人吗?特意去做半年的志愿者是因为一个国际闻名的三性生理学者,是因为我需要人脉,是因为你,你遇到的所有难题我都想替你解决,你痛苦我会比你更痛苦,你幸福我会比你更开心,我想和你再看很多场雪,我想给你戴上我亲手织的围巾,我想让你这辈子都不要忘记我”

“可是不行,”他的手拂过魏斯明的眼角,眼神里带着某种几乎狂热的偏执和悲伤,

“我的心理医生说我有强烈的自毁倾向,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自毁倾向,我只不过是一心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