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长仁粗糙的掌间攥着一枚指腹般大小的印,印面繁纹复杂之程度能令天下巧手为其蹙眉,仿造亦然无从下手。
“自从老二第一回进宫,老夫打心底不愿他再踏进皇城,尤其是做官。”梅长仁仍记得御书房外的那份余悸,老二生来性格过分沉稳安静,他渐渐地接受了孙儿的异样,可御书房的事他真始料不及,就是他这个开国元老也不敢对韶光帝如此说话,若说是小孩儿不知天高地厚胡说八道,这四字却又正正是一针见血。
梅长仁有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孙儿,这事比他当年三攻不下城口还苦恼,相比心智过分早熟,他宁可老二像普通孩子,嬉戏打闹更使他省心些。
温离从梅鹤卿口中还听闻更令他讶然之事,仅仅是片刻他便接受了梅鹤卿小时候的惊人之举,他说:“无论韶光帝如何猜忌定论,御书房这事都过不去了,景氏对梅家嫌隙已生,即使还留有先辈的情谊,它也在皇帝心底扎了根,不会消除反而会被周遭的凶险滋养壮大。”
“国公爷辞退官职,并且不愿家中的孙儿再入朝堂。您愿意留下衮冕,也仅仅是出于您对崇光帝的承诺,它是您要报的恩情,但在您过世以后,它便成梅家的枷锁。您意识到这一点,才想着以此方式让梅家暂避朝野风云,就算是做个无权的国公,能换孙儿安然长大亦是最好的结果。”
梅长仁的选择是折中之法,他并非愚忠之臣,倘若有朝一日景氏不分黑白要取他梅家子孙的命,他必定难安九泉。
梅长仁摩挲私印棱角,夹着几分深意说:“老夫觉着,能被老二惦在心窝的人,不会是普通人。”
“梅英过世不久,老二就跑老夫苑里商量了事,他要老大重回军营,从小小的斥候做起,他一开口老夫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梅长仁稍抬下巴,似笑地哼了哼,“他算到老夫近日要辞官,他拦住了,要老大在军中站住脚跟再让老夫与韶光帝提及此事。”
“我那会还问老二,年纪都到了,要不要谋个官职做做,他摇头,说还不到时候。”梅长仁从不吝啬夸赞梅鹤卿,“我问他那何时才是时候,他道新帝登基。他自己要如何做,梅家处在一个怎样的处境,他甚至比老夫还看得清,如此老夫能少操些心,也踏实了不少。”
梅鹤卿要梅鹤琅远赴边境再回军队图的便是重掌帅位,梅鹤卿不是一味躲避的人,失去的权势就必须再夺回来。梅长仁很是欣赏梅鹤卿,但同时也忧心过度聪慧之人容易自负,故而才试探性地一问。
温离脑海努力地梳理着不断涌来的信息,“鹤卿与国公爷的想法有悖,故此才有了这第二道铁壁。”
“自保之举是暂时的,将老大远送总比留在京城好,我老了,依着这世袭罔替,他逃不掉朝野纷争,不如趁老夫还活着,让他远行在军中放手一搏。”梅长仁道:“我和老二初衷有悖,实则目的是一致的。”
“你先前的话不错,老夫对崇光帝的誓言如今是套住梅家子孙的枷锁,但它也只能是枷锁,永远都甭想做横架脖颈的取命刀。老夫护不得他们一辈子,该攥在掌心的东西失去了就该再夺回,没有权势又怎去对付那些个妄图谋害梅家的奸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