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这个,再勋更是火冒三丈,连脖颈子都红透了,显然是怒极:“狗东西!你们也配!同你们做兄弟,真是耻辱!”他剜过去,“废什么话,巴巴儿过来讨我的恶心吗?!”
再阳气定神闲地从箭篓中取出一箭,微笑道:“特地过来了,自然不能空手回去。现在也没什么人,你叫还来得及,否则么……”
再勋心一紧,下意识举起弓箭,搭好架势,冷哼道:“你果然同德妃一样,佛口蛇心,怎么?要在这里了结我么?也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叫人?叫什么人。正如你所说,这儿没什么人了,你们也得小心着点。”他一颗心突突窜着,万万没料到再阳竟能毒辣到如此地步,说不着慌,是假的,但他绝不肯落入下风,也赌再阳不一定敢要自己的命。
手足相残,怎么会蠢到亲自上阵?莫不是有套?再勋瞪大了眼睛,四下环顾着,难道还有埋伏?
再阳仍旧微微笑着,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算之中。
再勋的神经紧绷着,看着再阳那气定神闲的样子,心里更是胡思乱想、发起慌来。八月,已经不热了,他的额上却禁不住淌下冷汗来,再阳到底在盘算些什么?现在杀了自己,他怎么也脱不了干系,如果不是,那他又在这装腔作势的干什么?
在这诡异的瞬间,正在再勋胡乱猜想、神情紧绷的时刻,忽而传出窸窣的一声,猛地窜出一只野兔来。野兔速度极快,身影如风,再阳早等着它,加上眼疾手快、箭术了得,在瞬间便射出一箭,直冲向再勋的地方。
再勋本来就搭好了架势,又吊着一根神经,几乎处在窒息的边缘。那一刹那,他未及多想,为了保护自己,下示意就射出箭去。
几乎是瞬目之间,再阳一箭中在野兔的身上之后,再枫出声叫喊,而再勋因为太过紧张,一箭擦着再阳的肩,偏离了去。再阳没等再勋反应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箭篓中拔出一箭,再勋以为他要射向自己了。
结果,再阳毫不犹豫,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将那柄箭恶狠狠刺进了自己的肩头。几乎是霎时间的时,闻声赶来的人,只见再阳中箭,而再勋手举弓箭,到底怎么回事,在他们看来,一目了然。
血、猩红、猩红的血。
再勋还木愣愣地举着弓,呆滞地看着吃痛摔下马的再阳。他的肩头不断地涌出血来,把他涧石蓝的箭袖染得通红。
再勋只觉得浑身酥麻无力,心仿佛在剧烈地跳动,又好像没有在跳动。乌泱泱的人翻身下马,过去查看再阳的伤势,或有人又重新上马,也许去请太医、也许去请徽予……
小郑大人闻声赶来,见此混乱的情况,一下回头去看马上的再勋,再勋在不自觉中淌了满面的泪,手里还拿着那柄弓箭,连小郑大人也觉得头脑嗡嗡地沉重,完了、都完了。
韫姜闻讯赶来时,满帐子跪着乌泱泱的人,连同外头也都是人。她踉踉跄跄,被愈宁搀扶着进去,只见最里头,再阳苍白着一张脸,昏睡在榻上,臂膀上缠缠绕绕、是被血洇透的绷带。
最靠床跪的是再枫、恪贵妃还有再勋,再勋仿佛回不了神,两眼呆滞,浑身颓败。徽予坐在床沿,一见韫姜过来,忙说:“你别担心,箭取出来了,血也已经止住了。阳儿已无大碍,只需要休养,你别担心。”
韫姜不知为何,没有落泪,只觉得咽喉被人扼住了,喘不过气、也说不出话。她愣了一下,才缓缓地给徽予请了安,徽予一怔,生怕韫姜是伤心糊涂了,忙柔声细语地劝慰她。
韫姜脑中一片混乱,无数的情绪混杂在一起,让她一时不知是该悲伤还是该静下心来深思。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看着不省人事的再阳,韫姜终于败给了悲意,掩面垂泣起来。
她低幽的哭声,给整个帐子拢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恪贵妃终于耐不住,无力地落下泪来。
听韫姜一哭,徽予勉强按下的怒气又翻上来,他怒到极处,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怒喝连连,只是抑着声,朝着再勋:“那个时候,只有你们三人。闻声赶来的人都瞧见了,是你举箭射向了再阳。”
再勋这才懵懵然回神,他无力道:“不是的,父皇,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他的声音无助又倔强,可是他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看着徽予狠决的眼神,又觉得说什么都仿佛是没用的。
“你还在说没有。”徽予仿佛是痛心疾首,又是恨又是怒,一指再阳手臂上的擦伤,“两箭、足足两箭,你是想致你哥哥于死地吗?!”他的声音不大,是压抑着从喉间挤出来的。这更像是野兽的怒吼,让再勋吓得六神无主。
“我、我。”再勋一时不知如何解释,这样的事,凭谁说了都没人信,“当时、是有争执,是二哥先拔的箭,我以为,他、他要伤我,我才举弓自卫的。那个时候窜出了一只野兔子,二哥射了一箭,我误以为他要杀我,我下意识就发出一箭了。但是、但是没有射中,就是这擦肩而过的。是二哥他自己后来给自己补了一箭,要陷害我的。”
徽予闭目叹了口气,身子往后倾了些,显然是失望至极:“事到如今,你还在攀诬你的哥哥。他差点没了性命,你是说他要拿命来陷害你吗?”他转眼瞥向再枫,“枫儿,那时候你在旁边,你说。”
恪贵妃立时阻拦:“皇上!”她哽咽难语,死死忍了忍,才继续说,“皇上,弘王同二殿下的情谊,满宫皆知啊。弘王他怎么会不帮着二皇子说话?弘王说的话是不能信的,皇上!”
“你不信?好,你可以不信他的话。”徽予怒目而视,郑家的异心、再勋的行径,让他终于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嗤道,“可是赶来的人,哪个没亲眼看见?是你的好儿子射了那一箭!正中心房之上,差一点,再阳就没了!你还不信!难不成那些人全和再阳情谊匪浅吗?!难不成那些人合起伙来都要陷害你儿子吗?那朕倒想问问,你的儿子做了什么好事,天理难容,要他们合起伙来害他!”
恪贵妃秀丽的黛眉蹙紧在一起,朱唇忍不住颤抖起来,她倒抽着冷气,一时也是难语。
再枫膝行上前,重重磕了头,落下泪道:“父皇,儿子同二弟是形影不离,这不假。但再勋也是儿子的四弟,都是一家子的人。我捂着良心,不敢说假话,不敢偏帮着哪一个兄弟。这是事关性命还有皇家颜面的大事,我不敢有一句虚言。”
他愤恨的眼转向再勋,“那时我同二弟负责巡查,叫人都散开去,而我二人为伴,四下查看。也许是挨着西边的缘故,正巧同四弟撞了个正着。彼此都是父皇的儿子,虽则平常不大接触,可见了面怎能不说几句话?再阳也是好心,生怕来了这地方,叫四弟想起去年那不愉快的事来,便好意叫他散去众人,好贴心窝子地讲话。谁知没说几句,再勋便言辞激烈起来,多有不敬。谈到什么皇后、太子的大逆不道的话来。要我们当心,将来他有了出息,必定不要我们和德娘娘好过。再阳孝心,便回了几句,结果再勋一怒之下就……”
再枫抹了泪:“那野兔子是我射的,当时我见气氛剑拔怒张,心想射下兔子来作礼讨个好,也就过去了,谁知被再勋拿来颠倒黑白……”
再勋浑身发颤,几乎耐不住地要去打扯再枫:“你才是颠倒黑白!根本不是这样!根本不是这样!”
徽予看不过眼,亲自扯开他,怒上心头,一掌下去,满帐死寂。再勋被掴倒在地,恪贵妃慌忙拦在他面前,放下自己的尊严与傲气,哭着求徽予:“皇上息怒、皇上息怒。此事定是有蹊跷的,求皇上彻查。勋儿他还小啊,他怎么会如此毒心?!”
“彻查?”徽予一把推开恪贵妃抱住自己的手,“朕都听得很清楚!你难道还要朕查出来再勋他要弑君杀父吗?!要不是再勋挪出了朝阳宫,连你也脱不了干系!你好自为之吧!”他站起身,“江鹤!把再勋拉下去,交宗人府除去他的宗籍,入嗣沈王,再不许回京!他从此再不是朕的儿子!”
徽予的怒气积压已久,郑家在兖州的动作,徽予看在眼里,只不过隐而不发,密中排布,只待来日而已。再勋的不孝不恭,直接触怒了徽予的逆鳞,他盛怒之下也有理智。如果郑家就此反了……
谁也没料到是这样决绝的处置,连再枫一时也愣怔在地,怕得四肢飐动。一直默默无话的韫姜也下意识站起身来,惊得不知所措。
再勋对恪贵妃的意义,韫姜不是不知道。她蹒跚两步,张口想要求情,可是话堵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来。
再勋连翻的血气上涌与惊惧,刺激得他当场呕血昏厥过去。恪贵妃僵在原地,手还悬在半空,似乎想捕捉到一丝徽予的宽宥,求他收回成命。
徽予见有人意欲求情,喝声道:“谁敢求情,流徙千里!”
“皇上……”恪贵妃仿佛没有惧怕,仍想求情,可是话到嘴边,涌出的却是一口浓腥的鲜血,她噗的一口,呕出满地的鲜血,同再勋的洇混在一处。他们是骨肉相连、血浓于水的母子,再勋一直是一个体贴而孝顺的孩子,乖巧懂事,他不该……
恪贵妃妩媚的眼角无助地滑落一行苦泪,无声地坠倒在地。韫姜下意识往前倾了倾身子,作势要去抚恪贵妃,却被身后的愈宁拉住。这边徽予忍了一口气,叫人上来把恪贵妃和再勋带下去,一边又劝解了韫姜几句,才提步走了。
在座的?诗等人面面相觑,没人敢开口,韫姜低头无言良久,才哑着嗓子:“你们都回去吧,本宫留在这儿陪再阳。”
晴妃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领着众妃都退下了。
待她们都走了,愈宁才在脚搭边跪坐下,吓得不清的泷儿也膝行上前,同愈宁并肩跪在一旁。愈宁开口:“娘娘,此事也就这样了了,往后您同恪贵妃也许……”
韫姜无力地摇摇头,似乎大为惋惜:“终究是说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