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啊,真是越来越喜欢这蒙古草原了。”昭充仪喜难自矜,满目都是刻薄又幸灾乐祸的笑意,“一来这,恪贵妃和她的宝贝儿子还有德妃就会出事,我这心里就痛快了。”
盛妃拂面,忽的一笑,揶揄似的讽刺道:“没曾想能闹到这样的地步,真是意料之外。不论是恪贵妃还是德妃,都养了个好儿子。”
“就是她们处的再好,现在她们的儿子闹成这样,将来她们也难以相好了。彼此都心存疑影,疑心易生暗鬼。就算是急赤白脸地闹,也算是情理中事了。”昭充仪轻盈如蝶一般落在盛妃旁边,一敛衣袖,处处显露着轻快二字,“只要她们两个落了单,盛妃娘娘您还比不过她们其中一个么?”
“可惜再勋被挪出了朝阳宫,恪贵妃这一年来没见过他几次,就算见面了,御前的人也都在旁陪着,挑不出什么错儿来。否则还能推波助澜一把,治恪贵妃一个挑唆之罪。”昭充仪支颐,捧着奶茶吃了两口,又撂开了,似乎大为不甘。
“这自然不能查,一查不就把你给查出来了么?”盛妃眯起眼,风淡云轻道,“你放心,这不是还有平江公主在么?得安排起来了。”
原本来草原,于韫姜而言是件极高兴而轻松的事,可是自再阳受伤之后,一切都变得灰暗起来。再阳醒转后,徽予又询问了一遍他当时的事情,他同再枫说得没什么出路,加上当时赶来的人的证词,这件事就这样了结了。
恪贵妃只有这一个儿子,从小当心肝儿似的疼爱着养大,如今遭此一时,也顾不得什么贵妃的身份、郑家女儿的傲气,一直跪在御帐外求徽予能收回成命。
入嗣沈王名下,那恪贵妃也就再也不是刘再勋的母亲了。此生恐怕再不能见面,依照再勋的脾气,此生也是难过了。
她本就呕了血,气血大亏,一直跪着也极伤身体,跪了一夜之后,终于耐受不住,昏厥了过去。韫姜听说,徽予顾念着同夫芫的情分,还是于心不忍的,拨了太医过去好好照顾,不许夫芫再来御帐求情。
韫姜一心扑在再阳这儿,也不知怎样面对夫芫,逃避似的,没有多问她的事。后来愈宁过来,才知道夫芫病倒了,她是个一直康健而妩媚的女子,为了她的儿子心力交瘁,终于是病倒了,听说病得很重。
韫姜将药碗递给泷儿,叫泷儿喂再阳喝下,一面轻声道:“你看看我们带了什么药来,挑些她能用的,送过去吧。”
愈宁哀声,惋惜道:“恪贵妃娘娘一直仗着自己身子不错,宫务上劳碌过多,底子本就伤了些。这回一催发,一股脑发作起来,才病得这么厉害。”她忍不住唏嘘叹气,“听说恪贵妃娘娘不肯吃药,只求皇上能看在她的面上,收回成命。皇上自是不肯,还下了狠令,说贵妃若不肯吃药,要拿此胁迫皇上,那就要四……庶王子流徙。”
韫姜紧闭双目,无言片刻,细声说:“姑姑且下去办吧,本宫没什么可说的,她若有话,就带回来说吧。”
再阳看着韫姜痛苦的神情,心中泛过一丝悔意,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了?可是木已成舟,他不能收回前言,也只能一直将这件事埋在心底,烂在肚子里。
“母妃。”再阳取过泷儿手中的药盏,一饮而尽之后,示意泷儿退下去,“您似乎有心事。”
韫姜脸上有着掩饰不去的疲惫与心事重重,但她还是说:“没事。”其实她心里是一团乱麻,这件事她思前想后,总觉得不简单。可是找不到一点思路去理清它。
“母妃若有心事,请一定不要瞒着儿子,儿子现在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个孩子。母妃不用什么都瞒着我,不许我知道。”再阳奋力坐直了身子,不顾牵扯着疼痛的伤口。韫姜慌忙扶住他:“你别乱动。”
她犹豫再三,还是问:“你说的,都是真的么?再勋当真气急到此番地步?——母妃自然不是不信你,不过是从前同恪贵妃说起再勋,再勋总是孝顺而温和的。他虽同你们不亲近,但……不至如此才对。”
再阳的眼神下意识躲闪了一下,他牵扯了一下嘴角,说:“再勋有孝心的事也许是真的,正因为如此,才有些话没对恪娘娘说过,以致于连恪娘娘也不知道。”他犹豫着,不知到底要不要把他和再枫听到的那次对话告诉韫姜。但他生怕韫姜知道了,就会疑心这次的事是不是他和再枫主谋的。自己倒罢了,就是怕韫姜会生再枫的气,到时候就对不住再枫了。
最终他还选择装傻充愣,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韫姜素来信任再阳,连她也不知道再阳会有这等心思,因此反倒有些愧疚:“你别怪母妃,母妃不是怀疑你,不过是疑惑罢了。”
再阳连忙应声:“儿子知道,母妃千万别过意不去。”他似笑非笑的,“有些事说多了,只怕做母妃的担心,所以干脆不说了。再勋想必就是这样的,所以恪娘娘一心觉得他乖顺,母妃就愈发不知道了。”
韫姜深深看他一眼:“难道连你也是这样?”
再阳讪笑道:“儿子不敢。不过是揣测揣测再勋的心思罢了,儿子虽然没做过这种事,但彼此都是有颗孝心的,大概也能将心比心些。”
韫姜微微叹气:“你别多想这个了,好好养身子要紧。好在没伤及根本,只是伤筋动骨的,还是得养许久了。但你不许累着,功课、骑射、剑术,这些都不要紧,等你大好了再去计较,现在不许偷着看书,仔细伤了身子。”
“儿子知道了。”他拉住韫姜越发纤瘦的手,“母妃一直守着儿子,儿子也是担心母妃的。求母妃回去休息休息吧,儿子没什么事的,祺瑞、安秀他们伺候着足够了。到底也没怎么着,不过是手不好动弹而已,其他的忌讳的全都避着,也没什么事。”
韫姜确实有点体力不支,也怕自己先倒了,叫再阳越发不能安心调养。于是只得起身离了,回自己的帐子去。回去才躺了片刻,愈宁就回来了,愈宁进来回话道:“送去的东西,恪贵妃娘娘都收下了,还叫奴婢带一句谢。”
“旁的呢?”
“没了。”愈宁为难地低下头。
“罢了。”韫姜侧身朝里躺好,“罢了。”这已经不是去年那样的意外,可以一笑泯去了的。郑家的事,韫姜心里都记得,除了怀疑盛妃,她有时会不自觉地疑虑,是不是郑家谋划、恪贵妃暗中指使的……想必恪贵妃也会耐不住怀疑,是不是韫姜同再阳施的苦肉计。
两相生疑之下,就算还会去怀疑盛妃、就算现在能好言好气的,将来不知能怎样,这样就好了,彼此别过,也省去了一顿口舌之争。
这场韫姜和晴妃期待的秋狝,在一派沉重中落幕了。徽予没有收回成命,去的路上三个皇子,回来只有两个了。夫芫还是没有好起来,似乎更为严重了,定城和寿城日日守在她的床边,盼她能好起来。
回去路上,连最活泼的晴妃也沉默了一路,几乎没有说话。
这件事韫姜瓜田李下,只得把郁闷之情都积郁在心底,加上一直费心再阳的伤势,她回了宫后也发起旧疾,原本只是咳嗽,可惜今年节气不好,越发雪上加霜。
这日她难得精神好了一回,恰巧晴妃和?诗她们过来看望韫姜,韫姜便招呼她们坐下,有气无力地说:“都快闷坏了,不知最近有没有什么趣事,说来本宫听听,也好解闷呢。”
晴妃同?诗对视一眼,脸色有些难堪:“倒没什么趣事,不过确实出了一桩事,正因如此,我们今儿才一道结伴来了。现在姐姐您在养病,一应事都不许拿来打搅您的清修,所以你不知道。但兹事体大,还是想要姐姐知道才行。”
?诗的心突突窜着,声音因为紧张与羞臊而变得有些尖锐:“昨儿夜里闹出一桩事来,值班侍卫经过琳容华的住处时,瞟见一个身影打却非阁窜出来,便去捉拿,却没有捉拿住。这贼人是从却非阁出来的,却非阁的人却一问三不知,开口闭口都说没看到过。可值班侍卫十来人,人人两双眼全都瞧见了,岂能有假?这一下便查起来,生怕是行刺的刺客,或是……或是登徒子。”
?诗心里还不知道琳容华与小郑大人的事,只是年纪还轻,所以单纯地觉得羞臊罢了。晴妃更是不必提,没到二十岁的年纪,只是默默的。半夜从妃御房中窜出一男子来,那房中人一应矢口否认,多半也不能是刺客,估计就是……
韫姜心内一惊,琳容华平安生下平江公主时她就觉得大事不妙,但因事情过于严重而难以启齿,她便闷在心内。而且一直也都一派风平浪静的,没人觉得有任何不妥,她也就没有多想。事到如今,在这恪贵妃失势的时候发作起来,难不成是有人……?
她只觉心跳剧烈地窜动起来,也来不及问到底查的如何了,立时高声喊愈宁:“快、快更衣,本宫要去朝阳宫。”
愈宁急惶惶从外头进来,错愕又焦急:“娘娘,您玉体抱恙,下榻走几步都吃力,又怎能前去朝阳宫。”
韫姜摇头,不顾众人的阻拦,坚持要翻身下榻:“本宫一定要去、本宫不得不去。本宫大错特错了,不能再酿成大祸啊!”都错了,全都错了,她和恪贵妃精明一世,竟然就这样一步一步走进了别人的圈套里。别人的刀架在脖子上了,尚且不知,就在这里等死!
她推开愈宁,疾言厉色道:“你要是想我死,今天就别让我过去,要是想我好好的活下去,就去备轿辇。”
愈宁很少见韫姜这样的神态,也料知了事情的严重性,忙退下去安排。晴妃一众人尚蒙在鼓里,一个个上来搀扶踉踉跄跄的韫姜,韫姜摇头:“你们回去,不许告诉皇上你们来过,省得来日皇上问责你们,快,都回去吧。”
她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飞去朝阳宫,耽误一时一刻她就觉得揪心。终于更衣罢了,随意遮了一件大氅,竟是用夫芫送她的那匹裘裁的。她抚过那油光水滑的裘毛,心一点点凉下去。
到了朝阳宫,未及人过去通传,她就疾步往里走去。千璎迎出来,一时也是惊诧地不能言语,不知是该请韫姜进去,还是将她拦在外头。韫姜懒怠理她,兀自抬步入内,只见定城和寿城都守在床边,正伺候着夫芫用药。
夫芫见她火急火燎地过来,也是错愕:“你怎么来了。”听到夫芫沉闷的声音,提心吊胆的韫姜才恍然被拉回了现世,她还带着病,一步一动都吃力而虚浮,她无力道:“定城,你带着寿城下去吧,本宫有话同你们母妃说。”
定城是最明事理的,也信任韫姜,二话没说,便挽着寿城退下了。韫姜一步一摇,走向夫芫,挨着她身边坐了。她带病前来,必然是有极其要紧的事了,连同夫芫的神色也紧绷起来:“可是出什么事了?”
韫姜吃力地靠着架子床的雕花框,将小郑大人同琳充华的事略略说了,她不知自己是什么表情,语气也分外复杂,愧疚、懊恼、愤恨都有:“你说我私心也好,说我胆怯也好,我是瞒着你不敢说。这种事,就连我也要忌惮三分,加上小郑大人都开口了,我便没有再多管,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直到现在,本宫才知道,都是圈套、步步是算计。连同再勋同再阳的事,也许也不简单,好像有人盘算好了,就等着再阳或是再勋出事,在把这件事发挥出来。桩桩件件,都是冲着你或是我来的。”
夫芫的脸因为重病,而变得青白消瘦,此刻的她死气沉沉,颓倒在靠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