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回帐子的路上,婵杏闷了一口怒气,焦急道:“娘娘,该怎生是好?这事儿看着像是冲着咱们来的。”
“不是像,就是冲着本宫来的。”盛妃抚过袖口堆绣的琼花绣纹,孔雀羽的丝线柔若水波,抚过无痕。她凝眸看着,这绣花精巧繁复,非尊位者难用这样的锦缎裁衣,她微微蹙眉,她已经被贬到妃位了,恩宠也大有消减,不能再降下去了。
“那娘娘预备怎样呢?”婵杏有些着慌,之前盛妃就是被扣了一个觊觎后位的名头,现如今若再来一个戕害皇子的,只怕要难了。
“小城子……”盛妃一转眼,亲热地拉住婵杏的手,“倒愿意同你说几句话是不是?”
婵杏脸一红,隐约猜测到了几分盛妃的言下之意,她不知是肯定还是否认,默然没有搭话。盛妃拍一拍她的手:“这种事,本宫没做过的,一定没有铁证,就专看皇上心里的那杆秤了。小城子也算是御前能说的上话的人了,你可明白?”
婵杏知道这事不是闹着玩的,心里知道严峻之处。她刚想答应,盛妃突然秀眉一蹙:“不对……”她想到那莫名传到婵杏耳里的消息,既然晴昭容说了当场封锁了消息,这阵风又怎么会吹到自己耳朵里?
莫不是德妃故意给自己时间去寻找对策?她在事发前才知道,已经无法从根源上去动手脚制止德妃和恪贵妃的谋算,而且事关皇子安危,御前的人亲自出马,雷厉风行,她更无好时机。那只能往徽予身上做打算了——那就犯了徽予大忌了。
她一下驻足在原地,脸色沉的可怕,婵杏还没想到这层上去,懵然地唤了两声:“娘娘不要奴婢去找小城子了么?”
盛妃暗自咬紧了银牙,十指紧扣,极为光火:“不必了。”要是让婵杏去接近小城子,这就是自己把事情坐实了,而且把手伸到徽予的眼皮底下,简直是自取灭亡。
“罢了,捕风捉影的事。”盛妃闭紧双眸,心内大为不甘,定定站了半会儿,她才又重新抬步往帐子里去。只要她手里还有再勋这步棋,只要还有小郑大人的把柄,那她只要好好活着,就有尽数翻盘的机会。
她突然释然了,微笑着对婵杏说:“无事的,受受罪也好。来日恪贵妃倒台,我们就把着一切新仇旧恨的账全算在她头上。到时候皇上愧疚,弥补给本宫的,可比现在本宫失去的多多了。我们不必计较现在这一时的。”她眼眸一垂,“琳嫔那怎么样了?”
“温太医说了,看着情况不错,就看一个月后了。那药性足,自咱们设下计谋后,掐好了时机一碗碗药喂下去的,不怕留不住这个胎。”婵杏很快收起了满面的张皇失措,娓娓道来。
“不错。”盛妃满意地点点头,拉了拉婵杏微凉的手,脸上已经丝毫不见刚才的慌张,只留气定神闲,“只要有这个孩子在,我们就什么都不用怕了。好好看着琳嫔,她现在可是我们的好宝贝。”
婵杏温顺地半低着头:“是了,温大人仔细地照顾着呢,提着一百二十个心,不敢有一丝纰漏。”
帘子轻盈一动,愈宁欠身入内,晴昭容编花环的动作一停,韫姜却不以为意地继续教授她如何穿引,一面微微侧脸示意愈宁在绣墩上坐了再说话。
愈宁敛了檀紫色的褙子,端然坐定了,说:“江公公亲自来回话的,说查问完了,也没个结果。皇上便重惩了马鞍房的奴才,全部淘换了一批最妥帖的人,叫娘娘放一百个心,不会再出任何岔子了。连带明城里的,也一起置换了,全部都是最忠心的奴才,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会被收买了去。”
韫姜禁不住嗤的一笑,不知是嘲讽还是满意,晴昭容抬眸,和声问愈宁:“那旁的再没有了?”
“江公公还说了,皇上本意是恢复盛妃娘娘‘顺’的封号的,但现下事儿这样多,也就搁置不提了。”愈宁同韫姜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自然了,江公公说这是他私心揣摩的,不是皇上的原话。”
“江公公是首领太监,御前最得力的人,没有皇上授意,他也不会瞎说。”晴昭容挑了几朵最艳丽的花来嵌进了花环,一面抿唇笑了一下。
韫姜勾起朱唇,瞋了晴昭容一眼:“何必把话说得这样明白?”晴昭容吐了吐粉嫩的舌,没有搭话。韫姜的目的达到了,徽予也把事了结了,韫姜没有再多追究的意义。
“江公公还说了,皇上晚上过来呢。”愈宁回完了话,立时站起了身,将绣墩搬至一旁,等韫姜接下来的吩咐。
“照老规矩置办下去就是了。”韫姜一抬手,愈宁旋即退身下去,韫姜丝毫没有再纠结此事的意思,转而同晴昭容说,“想是到腊月,你就该临盆了吧?也不过四个月不到的功夫了,你要好好保养啊。养得好了,临盆时的痛楚大减,也不耗时候,少吃好多苦呢。”
晴昭容满面幸福地点点头:“是了,华太医说我体质温和,因小时候习武的底子在,身子也很康健,这胎一定是稳稳当当的。皇上也同我说了,九月一回宫,就召我娘进宫来陪我。我一想到能见到我娘,心里就高兴,吃得睡得就都好,一点辛苦也没了。”
“看你活蹦乱跳的真是好,本宫怀阳儿时,等到肚子像你那么似的大,已经累得不成了,脚也浮肿,腰也酸疼,真真是苦头都吃尽了。”韫姜艳羡地看着红光满面的晴昭容,她身上有一股勃勃的生气,像破晓东升的暖阳一般,让韫姜看了喜欢,也羡慕。
晴昭容朗然一笑:“娘娘看现在二殿下长得多好啊,吃得苦也都成了甜了。”她端起蜜茶,呷了一口,甜滋滋的渗入心里,让她由内到外地散出一股洋洋的喜气来。这样开朗明艳的女子,谁会不喜欢呢?
到了晚上,未到晚膳的时辰,徽予就提早过来了,恰巧晴昭容前脚刚走,桌上才留着花瓣与一顶编织好的花环。徽予过来瞅见了,取过一观,笑着问:“这是你之前编过的,好久没见你编过了。”
二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提马鞍的事,韫姜亲昵地挽着他在长榻上坐了,柔声道:“之前刚来时编过一回的,可惜手生疏了,编的不尽如人意,臣妾便没有拿出来献丑。这几日闲来无事,就爱编这个玩儿,总算把之前的一半功夫练出来了,才有了这个。”
她从徽予手中夺过那花环,就想往徽予头上戴。徽予一躲,笑道:“朕是皇帝,戴这个成什么体统?”他笑得拢不住,韫姜也就没住手,一手拉住他宽大的手,一手就要往他头上放。
“这有什么的,从前予郎不是也肯戴的么?”韫姜勾住他的脖子,强制把花环歪歪扭扭戴到了徽予头上。她见徽予俊秀清净的脸衬着这红艳艳、绿茵茵的花环,倒别有一番韵味,一下忍不住扑哧地连连笑了起来。
愈宁等人也耐不住地笑,知趣儿地一道退了下去。
徽予的模样没有大改,还是之前少年郎的样子,除了眼神的变幻,容貌似乎还是同从前一样,迢迢风姿,俊美无二。韫姜一个恍惚,似乎回到了之前无忧无虑,天天追着徽予玩闹的时候。
徽予也不羞恼,伸手从花环上摘下一朵桃花大小的小野花,别到了韫姜的耳边,温柔至极:“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韫姜替徽予摆正了那歪斜的花环,手顺着滑下来,捧着徽予清癯干净的面庞,摩挲着他的脸颊,小声道:“予郎都不蓄胡子……”
“你不是不喜欢我蓄胡子的样子吗?”从前有一回先帝御驾亲征,去南齐平反余党叛乱,徽予就在朝中监国,忙碌于各种事宜,疏于打理,才蓄了一点胡子,结果就被韫姜嗔怪着嫌弃了,他就一直记在心里,之后没有再留过一星半点的小胡茬。
韫姜轻轻在徽予脸上留下一吻,调皮道:“胡茬子刺挠得很,我看蒙古王公们都蓄着偌大一把胡子,怕你看了起兴,留一脸的胡茬,这是在提醒你呢。”
徽予嗤的一笑,在她纤细的腰上搂了一把:“矫情。难不成朕留了,你就不待见朕了?”
韫姜倒在徽予怀里,顺势捏了一把徽予的面颊:“你敢留,我晚上等你睡着了,就偷偷给你刮了。”
这小女孩子家的话,韫姜说了倒不叫人觉得造作,反而独有一股可爱俏皮之意,徽予笑个不住,俯身就想与她狎昵,却叫韫姜轻巧地一挣,脱开徽予温柔的怀抱:“该用晚膳了,谁同你闹这个。”
拿她没办法,徽予只好拉她身边坐下,替她理好挣乱的衣襟,小声附耳道:“你晚上要刮我的胡子,就看我怎么治你。”
韫姜脸一红,锤了他的肩一记:“贫嘴。”她爱穿紫藤萝色的衣衫,加上身量纤细,显得轻盈而飘渺,真如春日里满架倾泻如瀑的紫藤萝花,随风而飐,盈盈动人。
徽予失神地望着她往屏风架子外走去,身上犹留存着韫姜恬淡的香气,一嗅,仿佛她还在身侧。徽予取下那花冠,痴惘地看了片刻,对进来的江鹤吩咐道:“好好留存好,别弄坏了。”
他舍不得关于韫姜的一切,同她相处总能让他一扫阴霾,让他真心地笑出来。他真的舍不得韫姜,也不敢去想她会逝去的事。他能做的就是留下一切关于她的事,珍惜现在每一分、每一秒。
之后日子过去,定于九月初起驾回宫,回宫时仍旧是浩浩汤汤的车马队列。韫姜掀起车帘往外看去,那绿草如茵的美丽地界逐渐远去,她转头对晴昭容笑:“来年再来就好了。”
晴昭容玉滑的面颊越见圆润,一笑起来,陷下去两轮浅浅的酒窝,十足可爱:“是啊,今年这回不过是过足了眼瘾,还是不够尽兴,明年再来赛马驰骋,那才得趣呢!”
二人一路说说笑笑,缓解了许多舟车劳顿之苦,回了明城,韫姜也没有几分疲乏酸楚,精神倒还可以。
再阳在围场养了十余天,伤口已经快好了,只等着结的痂自己脱落,那就好全了。回了宫,他同再枫不忘过来请安,韫姜看他们朝气蓬勃的样子也是心里高兴。她很久没见再阳那种意气风发的模样了,心里暗自庆幸做下了那个决定。
这日晚上,和如命过来回禀永安的情况,顺道给韫姜把平安脉。听永安一切安好,韫姜心里也舒畅了些,因想到容妃递来消息,说这一月宫里无风也无浪,就是寿康宫有几位太妃身上不大不爽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