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陵本要开口敷衍,却陡然想到什么,立即换了话锋,只微笑道:“我也不知怎么,照例都是韫姜姐姐亲点的和大人伺候着的,可是药吃着总不见好,人一天天的瘦下去了。估摸着是我自己的身子不争气,之前好容易有了身孕,胎气却很不稳妥,吓得我只敢和姐姐说了,别人一概是瞒着,想着等月份大、胎气足了再说,结果和大人好好照看着,孩子还是没了。现在也是一样,这药一天天的吃,人却日渐瘦下去,白费了韫姜姐姐的一片好心了。——可见是我自己没这个福分。”
晴婕妤表情一僵,同琼如对视一眼,彼此在心里都留了个心眼。她乖觉地顺着宛陵的话讲:“姐姐还是要好生休息才好,否则将养不好身子的。”
宛陵点头,随意说了些旁的掩饰过去,到了未央宫,愈宁出来接,为难道:“娘娘喝了药才睡下,只怕一时半会儿醒不来呢。两位主子难得过来一趟,也是不凑巧了。”
“这有什么,宫里最多的就是时间了,明儿再来就是了。”晴婕妤爽朗地付之一笑,“娘娘宫里的莲蓉酥当真好吃,我从前在宫外头觉得老福记的莲蓉酥最好吃,可仍比不上德妃娘娘宫里的。劳姑姑转托一句,明儿我还来,德妃娘娘可要给我准备好了莲蓉酥!”
愈宁容长的脸上皱出一个慈祥的微笑来:“这点子还不简单?奴婢记下了。”她转脸朝向宛陵,“昭仪娘娘见瘦了,我家主子记挂您得很。原本还要差人给您送药石补品去的,这会子昭仪娘娘正好来,奴婢这就吩咐人跟着您送去,也是方便。”
宛陵颔首:“劳姐姐记挂,你只说我一切都好,可别说我瘦了。”
“这个奴婢明白。”愈宁屈膝应下,又郑重福了礼才踅回去,吩咐了顾诚带上早先备好的东西给宛陵送去。
这边二人在一个甬道口分了别,晴婕妤兀自往启祥宫去,琼如往后远眺向宛陵枯瘦的背影,喃喃道:“小姐,若是悉心治疗,也没有这样的,难不成是……”
晴婕妤也是敲不定,不安道:“我觉得德妃娘娘不是这样的人,她看着是真心对和昭仪娘娘好的。指不定是和昭仪娘娘自己不注重保养呢?”
“是啊,德妃娘娘瞧着是极和善的人,可是宫里头人心叵测,谁也说不准。”琼如一想起宛陵那弱柳扶风的模样,心里就发颤,“可是和昭仪娘娘都瘦成什么样了,刚才那阵大风,我都怕给人刮倒了!”
这话有些好笑,晴婕妤下意识一笑,又觉得不妥,很快收敛回来,正色道:“这宫里不能不留心,可是也不能太疑神疑鬼,否则没等别人下手,自己就把自己吓死了。皇上都亲口夸的人,怎么会错呢?”
琼如转念一想,苦笑道:“也是了,主子去给皇上请安,三位一品娘娘里面,皇上提起的只有德妃娘娘,皇上知人善任,最会看人了,想必是没错的。”
“想是和昭仪随口说的,我们在这盘算,岂不是可笑?”晴婕妤想了想,将之抛诸脑后,不再计较了。
之后日子慢慢过去,齐国事忙,楚军本势如破竹,但在齐国埕城吃了一场败仗,好在过了春分天气渐暖,气候宜然,楚军气势又高,重整旗鼓后,最终把埕城拿下。徽予也因此心情大好,晋安十五岁的芳诞宴也办的盛大,连带着淑妃也风光无限。
徽予对韫姜一直是念念不忘的,不来看她就差江鹤过来问平安,若是得空就歇在未央宫。没了晨昏定省,韫姜总是起得很晚,时常是半梦半醒间送走了徽予,醒来时人已不在了。有徽予温存的关切,加之静心调养、时气温暖,韫姜身子总算安泰了些。
这日?诗同黛笙过来给韫姜请安,韫姜对?诗微笑:“听说你二弟中了春闱贡士,真是贺喜了。”
?诗脸一红,想起之前说起的事,心里不大自在,尴尬道:“多谢姨母了,我娘她确实喜不自胜的,嗐,也不是天大的喜事。”
黛笙想起自己郁郁不得志的父亲,略略有些落寞,见?诗掩不住脸上的喜气,才振作起来说:“中了春闱贡士,之后就是最要紧的四月二十日的殿试了。照贤弟的才能,过复试想必是绰绰有余,若是得中三鼎甲,那才是泼天的富贵!”
?诗哎唷一声,连连摆手:“这哪敢想!今年人才济济,我二弟不过中等之辈罢了,如能中了殿试,已然是泼天的大喜事了。”她说着,头脑忽然一阵晕眩,坐着都有些摇摇晃晃。
一边的黛笙慌忙扶住她,惊呼:“姐姐这是怎么了。”
?诗眼前一片白茫茫,发了会儿愣,把脸煞的纸白,粗粗喘了口气说:“最近也不知怎么的,总是晕眩。”
韫姜“啊”了一声,满脸担忧地凑过去,抚上她的额:“额上都盗冷汗了,泷儿,快去请和大人来。”
?诗扶额,心有些发慌:“姨母别担心,想是没睡好的缘故。”
“你这孩子,还是这样的老毛病,身子有些不爽利的就该传太医去,怎么能撑着不说呢?”韫姜抬头,正巧殿内陪侍的是玫玥,她便厉了声色嗤道,“得亏你是陪嫁的,怎么这点子小事也不上心?你家小姐性子犟,难不成事事由着她?”
玫玥一时委屈一时憋愤,心想这样的事也骂的到自己头上来,跪下反驳道:“德妃娘娘明鉴,这几日都是玫玙近身伺候的。何况我们主子不肯,谁又敢悖了主子的意思呢。”
韫姜原本就不喜欢玫玥,觉得她嘴巴上没个把门的,不是个中用的人。这会子听她反驳,更觉她不可靠,越发是生气:“你还敢回嘴,分明是你自己不上心,还在这儿饶舌,下去领罚!”
?诗本想为玫玥求情,转念一想,自从上回疾言厉色地申斥过后,玫玥在当差事上反倒是越发不上心了。今日一看,连脾气也更急躁了些,若不敲打一回长记性,只怕来日惹祸,于是不说话,默认了韫姜罚她。
玫玥实在气不过,顾诚见她要吵嚷,上前一个箭步捂住她的嘴,拎鸡猫子似的就给拎了下去。
过了些时候,和如命才跟着泷儿进来,他循着规矩一一问过了安。才过来为?诗把脉,他低头品了品,脸上慢慢带上笑意,旋过身来面向?诗,拱手贺喜道:“恭喜禧充仪,您已有三个月身孕了。”
?诗一时愣神,竟不知是这样大的喜事,还是黛笙反应得快,立时起了身道喜。韫姜也觉得大为高兴,拉着?诗的手欢喜道:“真好!竟是这样大的好事!”她又把脸一怒,“玫玥这糊涂东西,若是一个不仔细坏了事怎么办?她性子这样毛躁,你孕中就不要叫她近身伺候了。”
和如命也附和:“禧充仪从前吃坏了药,贵体有所损,这保胎一事上要格外留意,万不能用差池的。”
黛笙也连连点头:“兹事体大不能不当心,适才我见玫玥也太不成样子了,确实不堪重用的。姐姐别为着情分把要事给坏了。”
?诗犹豫了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韫姜这边欢喜得很,连连嘱咐了许多孕中保养的要点,?诗见她眉飞色舞的样子也是高兴,凑近她小声道:“姨母,若我这个孩子是个公主,就托付给姨母养吧。左右我位份不高,多半是不能亲自养着孩子的,不如给姨母养着安心。”
说起公主,韫姜的身子不禁一僵,想起自己那夭折的永平公主来。她低头揩一揩泪,嘴角忍不住地往下垂,喃喃道:“我的柔意……”
黛笙也听说过韫姜夭折了的那个公主,一时也是默默。?诗见韫姜神色黯淡,以为是自己唐突说错了话,才吓得要改口,手却被韫姜拉住。她茫然望着韫姜,只听韫姜小声道:“谢谢你。”
?诗目光闪闪,也忍不住淌下泪来,她别过脸去揩掉,哭笑道:“这满宫里,姨母待我最好了。只要姨母高兴,诗儿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黛笙见她们情深之景,也觉动容。
这边和如命想着既然来了,便一道给韫姜把了脉。韫姜随口问黛笙:“你照例多久请太医来看一次脉?”
黛笙微笑:“如果身子一直爽利,没见什么差池,一般也不怎么传召太医的。”
“这就是你仗着年轻气盛不注意的错了。”韫姜嗔怒,“快,趁着和大人在,劳他也给你把脉一把脉。就是没什么毛病,把了脉吃剂定心丸也是好的。”
和如命微笑:“医者本职,说什么劳烦,兰贵人在这也是方便。”
见推辞不过,黛笙才收了韫姜的美意。等着她那头好了,韫姜请她榻上来坐,由着和如命把脉,过了会儿,却见和如命难得朗声一笑,清俊的脸上扬起那样好看的微笑,仿佛是散着清辉的明月似的:“说起来只怕德妃娘娘要高兴坏了。”
韫姜“哦”扬声一句,笑吟吟看着和如命,似乎猜着了七八分,只听和如命笑着拱手:“一并恭喜兰贵人了,您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韫姜忍不住捂嘴一笑,连?诗也乐得笑出声。黛笙一怔,又惊又喜,微微张着嘴看着韫姜,有些不知所措。
?诗轻柔地推她一下:“瞧这姑娘,乐得傻了!”
韫姜拊掌称快:“太好了,这才是天大的喜事了!皇上知道了该多高兴,傻愣着干什么呢,快去给皇上报喜!有你们的好日子呢。”她转眼望着和如命。
和如命会意,道:“德妃娘娘、两位主子放心,微臣还有微臣的师兄同弟子,必会护佑两位主子安康。”
“是了,钦天监说今年宫里有喜事,想必就是说你们两个了。这会子去禀告皇上,皇上必得用心保你们的孩子,不怕有人动这个坏心思。记得转道去给太后娘娘报喜,听了也好叫太后娘娘疏散疏散病气。”韫姜只觉浑身疏通畅快,起了身催她们去。那二人又是高兴又是害喜,千万珍重告了喜,才携着手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