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韫姜说话,徽予就截断了贤妃的话,对贵妃说:“夫芫,聆雎的话不假,朕先派人去朝阳宫搜查,话术上天花乱坠,终究不及实证来得说服人心。你既然没做过,也不怕人差。你若怕别人不公正,朕就派江鹤领人去。”
贵妃将手收在袖笼内,捏了捏那枚香囊,如果是皇帝的人,再不能出问题了,于是应下:“喏。”她冷眼扫去,“只是若没有,贤妃可得给本宫好生赔罪了。”
贤妃笑得仿佛志在必得:“这个自然,如若没有,那就是做妹妹的冤枉了贵妃姐姐,自当赔罪。”
二人见贤妃这样怡然自得,似乎天衣无缝,绝不出错,一时心里也有些着慌,相视一眼,都是没底。待江鹤领了人去,韫姜凑近贵妃窃窃道:“看着,她们仿佛拿了十足的把握,想是留了后手了。”
贵妃一噎:“难道是朝阳宫出了内鬼了……”她脸色乍然一变,一下陷入死寂中去。
韫姜心也随着一紧,咬牙道:“如若这样,那真是被算计了,我们一股脑去想是不是晋安那出了岔子,反而没往内贼上想去。”
二人相对无言下来,时间一刻一刻过去,只觉得分外煎熬。贵妃呷了一口茶,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本宫若此举脱不开身,你别替本宫求情。本宫只要你做一件事,就是护好本宫的孩儿,别叫人欺负了他们。至于本宫的娘家……”她摇了摇头,“到底淑妃没大伤着,应该不会牵连到我的娘家的。”
韫姜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觉手脚冰冷,寒气四迸,让她难以安下心来。她端起茶盏,手竟是发颤的。她放下茶盏,听到趵趵的脚步声,是江鹤进来。
他行礼前下意识往韫姜同贵妃处瞟了一眼,脸色大为难堪,只见他恭敬施礼,自袖中取出一枚香囊来。贵妃下意识抓紧交椅把手,挺直背脊往前倾去,是她下意识想要叱骂辩驳,可是话到嘴边,却生生咽了下去。
她靠坐回去,只等事情发展下去,徽予取过那香囊拿在手里看了一圈,递给晋安问是不是她的贴身之物。晋安将那枚添了脏东西的香囊取过,一一比对了,跪下哭诉道:“父皇明鉴,这枚才是儿臣的香囊,里头的花干用料皆有记档可以查验,绝无错处!”
淑妃闻声落下清泪:“贵妃!你何苦要害我的孩儿!你纵使怨怼我,也该冲着我来,为什么狠毒至此,要害我的孩儿!”她挣扎着要下榻找贵妃理论,徽予忙将她拢入怀里,低低呼了一声:“挽蕴!”
韫姜见淑妃倒在徽予怀中大哭,只觉得分外令人作呕,她寒着脸问江鹤:“这当真是贵妃宫内搜出的?”
江鹤眉目拧结在一起,显然极为为难,小声应:“回德妃娘娘话,确实是。在定城公主房内寻出的。”
贵妃长长呼出一口气,转头望向淑妃,对着淑妃,她仍旧持着凌冽的傲气:“淑妃,看起来铁证如山。不过本宫还得告诉你,要是本宫下手。”她修长的手指一指那枚香囊,“这东西,早该烧了,你肚子里的孩子,早该没了。”
淑妃的眼泪戛然一止,脸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表情来,悲伤、愤怒与得意。韫姜冷眼扫过她,朝徽予说:“皇上,这确实刻意了,昨儿闹出的动静,今儿还留着不处置,可是专门留着人来查验么?小小的一枚香囊,扔了也罢,烧了也好,总不至于藏着掖着,专等着有心人来找啊。”
徽予沉口气,语气有些无奈之意,闷闷的:“话虽如此,只是物证已在,不得不查下去。”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愧怍,望向贵妃,贵妃不等他开口就说:“臣妾明白。”
徽予点点头:“朕自会命慎刑司审问涉事的一干人等,不埋没了真相也绝不委屈了你。”
贵妃垂眸不去看徽予,只是应声,晋安犹自觉得不够,仍要出声:“父皇,当日伺候儿臣的除了儿臣身边的贴身侍女,余下的都是贵娘娘的心腹,乃是忠心耿耿之辈,只怕送去慎刑司流水的刑具下来,也未必问的出什么。”
贵妃凤眸一凌,登时寒光四溅:“怎么?公主这是想本宫当场招了才是正经,否则没法水落石出?”
晋安到底年岁小,哪里经得住这样的目光,吓得一怵,躲开她的眼神,话也磕磕碰碰:“实话实说……贵娘娘何必如此。”
韫姜短笑两声:“照公主这个说辞,但凡奴才们不认,就都是忠心,就都是假话。那这还验什么呢,左右就是要坐实了贵妃姐姐的罪名才肯作罢,是么?”
贤妃见晋安仍有后怕,于是接口说:“如若十八道刑具下来,仍旧是说没做过,那就可信了。”
“看来是做好屈打成招的准备了。”贵妃哼笑一声,拿眼去剜淑妃。
淑妃毫无畏惧地望向贵妃:“当下要紧的,还是得过一过慎刑司这一关,否则我这头不肯,贵妃姐姐这头不愿,也是说不过去。”
徽予喝一声:“好了!朕会吩咐慎刑司的人把握好分寸。”说着扶好淑妃,目光沉重地往贵妃处瞟了一眼,提步走了。
韫姜同贵妃送走了徽予,也不愿在此地久留,提步便走。出了钟粹宫,韫姜问恪贵妃:“姐姐信得过身边的人么?”
“那日去的人,都是伺候了本宫十多年的,是陪在本宫身边最久的人。本宫若信不过她们,这满宫里也没人可以相信了。”贵妃深深吸一口气,似乎要把满腔的怒气压抑下去,“只是可怜她们,平白遭这个苦。”她脸色阴戾得可怕,仿佛是烈狱里的魔鬼,“本宫就看着,千珊她们受了什么伤,来日加倍送还她们。”
韫姜点点头:“千珊她们一去,姐姐身边没了照顾的可心人,更要当心。再说那内鬼,也该抓住了。”
贵妃望望逐渐滚起阴云的天,喃喃道:“我见皇上看我的眼神,总觉得奇怪……”她转头看一眼韫姜,“罢了,做好最坏的打算,你切记我那时的话。”
韫姜郑重答应:“无论如何,我都记得,姐姐放心。”
外头密密匝匝的雨声,掩盖了婵杏打起帘子入内的声音。淑妃抬眸,见婵杏神色松快,便知事情成了。于是笑吟吟问她:“成了?”
“喏,千珊已经松了口,把这桩事认下了。不过也不愧是贵妃身边用了多年的心腹,除此一桩,旁的一星半点不肯吐露呢。”婵杏将暖脚炉往淑妃脚下一垫,带着轻快、讥讽的语气回答。
“慎刑司的人手脚倒快,记得托贤妃的人去悄悄儿赏了。”淑妃舀起一勺红枣雪蛤来入口吃了,才徐徐说。
“不过倒是奇事,咱们的人还没动手,千珊就自己招了……才说的忠心,还得减半呢。”婵杏撇撇嘴,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
“什么?”淑妃的动作一停,显然极为疑惑。
“这事为避免嫌疑,是御前的人负责的,所以咱们同贤妃安排的人不好下手。还没瞅准时机呢,千珊自己先招供了。”婵杏焐暖了自己的手,替淑妃拿捏起微微发肿的小腿来。
淑妃心里不知怎的有些不安定:“这实在是奇了,千珊是贵妃的陪嫁侍女,乃是一等一的心腹,怎么还没动手,就招了?”
婵杏蔑然道:“千珊虽然是伺候人的,可是不比有些不得宠的主子更体面?多少年养尊处优下来,经受不住那刑罚的苦痛也是有的。皇上吩咐了不许屈打成招,可是那刑具下来,人都是肉做的,哪儿撑得住?”
淑妃将红釉莲口碗一放,说:“这也是,不管怎样,顺了我们的心意就是。消息传皇上那去了么?”
婵杏得意洋洋地笑:“这事是御前的人负责的,但凡咱们这头知道了,皇上那儿也早该知道了,娘娘就等着好消息吧!”
淑妃捂着小腹:“真该多谢本宫的好孩儿,不过可惜了,没大伤着,想也不会重惩的。不过借着郑家的东风,皇上可不会再忌讳着了。”
听了夫芫被褫夺封号降位为婕妤的消息,韫姜沉默良久,直到手里的暖炉凉了,她才猛然回神,连连摇头:“怎么会,本宫思来想去,仍旧不明白。千珊、千璎同簪堇、簪桃毫无分别,都是头一等忠心,可以推心置腹之人。夫芫也说,如若她们再信不过,这满宫里没人可信。可是……”
愈宁从韫姜手中取过暖炉,转交给泷儿去添置暖炭,一壁回说:“木已成舟,再难以置信也不得不接受。当务之急,娘娘得护好自己。曾几何时,娘娘同郑婕妤娘娘为伍,贤妃娘娘同淑妃娘娘为伍,彼此分庭抗礼,倒是和谐,可是如今却难了。”
“贤妃因齐国之故,极为得宠,淑妃的胎,和大人都说是男相。这样一看,实在是棘手。”韫姜沉沉叹口气,蹙眉咳了两声,愈宁忙将备好的汤药送至韫姜跟前,叹道:“天气渐寒,娘娘贵体欠佳,还是勿要劳心劳力,否则只怕吃不消。”
韫姜看着枯瘦的手腕,脸色沉重,声音极为细微:“姑姑,我活不了多少年了。十年都算是奢望了。”
愈宁一哽,铺满皱纹的眼角渗出一点泪来,她忍住凄凉之意:“娘娘别这么说,皇上下令,太医院的太医任您差遣,还怕什么呢,娘娘千万别这么想。”
韫姜点点头,侧首望向窗外,似乎雨声渐大:“这场雨可真大。”
愈宁将暖好的狐皮毯子往韫姜身上一拢,说:“是啊,不过雨过天晴,总会雨霁天晴的不是?”
韫姜随手翻阅过手边的彤史,看着满眼的启祥宫贤妃字眼,喃喃道:“却是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