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抚上被夕阳烘得温暖的再阳的面颊,又郑重道:“我只要你平安,阳儿,母妃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再阳是她身上剥落的一块血肉,是她整个明城最为亲近的人儿,也是她与徽予的唯一的子息。
她很少像这样无边无际地纠结着,她想保再阳平安,如今仿佛天随人愿又事与愿违,她迷茫于这种诡谲的变化。她在隐秘中将这种变化怪罪到上官氏身上,也自责于自己的无能与懦弱。
再阳看着韫姜茫然若失的神情,一下子又后悔于自己的口不择言,也许韫姜不希望他这样,不希望他“长大”。
那一夜漫长而阴冷,辗转难眠,醒来时她无比清醒。
坐在铜镜前,她细细端详自己的姿容,白云苍狗、岁月匆匆优待于她,她的眉眼容颜还残存着一缕少女般的清丽与婉媚,同时糅杂着恰到好处的宁静盈柔,像一汩挽着落花的潆洄的水。
她缓缓抚上清癯的腮,她因为带着病,所以气色并不很好,可是这惨白的脸色反倒铸成了娇弱的扶柳之美。
她从妆奁中取了一支钗在鬓边比了一比,说:“我的生辰快到了。”簪桃为她篦发的动作一滞,疑惑又惊喜道:“正是了,入了十月就快到娘娘十月廿日的芳诞了。往年也没有大肆置办过,但今年特殊,娘娘预备怎样过呢?”
韫姜浅笑倩兮:“先得把身子养得再好些,容貌保养得更好,否则怎样见人?”
一旁的愈宁旋即会意,又是忧愁又是欢喜,与簪桃相视一笑,道:“那可得请两位大人好生为娘娘调理了。”
韫姜抬眸,莹莹然望了愈宁一瞬,道:“愈宁姑姑,你替我去尚服局打点一下,既然是生辰,又怎么能不好好整饬一番呢?”愈宁郑重答应了,伺候好了韫姜的早膳便动身前去。
这估摸着过了晨昏定省的时候,韫姜差人去请?诗过来叙旧。
?诗请了太平宫的意,刚得了批准就拔步过来。
许久没见,?诗清瘦了些,但气色正佳,脸上带着洋洋暖暖的喜色,过来见了韫姜,拉着她的手说:“姨母叫我来,我原本是怕出了甚么事,后头来传话的小奴把原因同我说了,我才放心。姨母如今看得分明,不再拘地为牢、困囿其中,我也为姨母高兴。”
“日子总得过下去,总不能拘在这未央宫内一辈子不是?”韫姜斜身歪倒在罗汉床上,肘下垫着一个添了花瓣干的软枕,她转着腕子上的冰花芙蓉玉镯,手指触之生腻,滑不留手的,“先叫你来,一方面是我同你亲近,另一方面也是想要问些宫中事宜的。你是妃御,诸事看得比下人嬷嬷们更透彻。如今怎般局面,你可与我说一说为好。”
?诗接过愈宁上来奉过的普洱茶,且抿了一口润喉,方才娓娓道来:“皇后娘娘的病反复无常,基本已经不能处理宫务了。而太后娘娘正好精神不错,几个月前帮着处理了六宫事物,但后来还是撒了手,交托给贵妃娘娘同两位夫人协理管制。不过两位夫人似乎有心要钳制贵妃娘娘,有些事上一直给贵妃娘娘不痛快,贵妃娘娘人单力薄的反而被压了一头。雨露恩宠上,贵妃娘娘的侄女儿郎氏颇为得脸,贵妃娘娘自己也不落下风,不过还是比当年的盛宠差了些。旁的,还有一位佟氏也很得宠的,不过脾性上好些,没有郎氏的傲气骄矜,待人接物上和和气气的,我也喜欢她。——同姨母说句推心置腹的话,你出来了也好的,皇上还念着你呢,大家都心照不宣的,都知道一个郎氏是形似姨母,一位佟氏是神似姨母,说句实诚话,指不定都是借了姨母的东风。纵然不是,见她二人得脸,可见皇上还不曾冷着姨母就是了。”
她摩—挲着水晶似的殷粉蔻丹,抿着搽了蜜般幼嫩润泽的樱唇,微笑了下:“别的不过同之前差不多,风水轮流转——都说不准的。”
说到这份儿上韫姜也大致明白了,她轩眉露出一个活泼调笑的神情,将有点沉闷的气氛扫去:“怎么不说你怎么样呢?过得好不好?”
?诗飞红了脸,背过身去嗤道:“好好儿在这答姨母的话呢,偏生姨母还来揶揄我!”她复转过身来,朝韫姜羞赧笑了一下,纤小粉嫩的手将香腮掩住,韫姜搭上她纤瘦的肩,滑过她肩头一朵金丝勾的海棠,推心置腹道:“你也要好好儿的,姨母才且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