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呕心泣血的“琳美人”将她从魔障中拯救出来,她面色灰白,恍惚站定,喃喃道:“是啊……分明是了了的,怎么如今还……”她目光直愣愣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前方,空空荡荡,乍然刮起风来,这下她真分辨不清是风沙迷了眼还是泪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她如受了委屈无处诉的无助孩童一般,往后踉跄了两步,不住地呢喃道:“我真傻,我总在骗自己,我要皇上宠我,那样子我就记不起来,我曾经那样掏心窝子地爱他……我丢下自己的骄矜去伺候皇上,我想要骗自己……可是我一见了他,我就又想起他。”她急切地抓住桑柔,眼泪喷涌而出,卑微无比,“桑柔,桑柔……你去打听他好不好?我想要他的名字、他的来处,我就想见着她。”
桑柔哭着摇头,然耐不住琳美人的央求与哭求,才蔫下来,为难道:“奴婢且试一试罢……主子,这里不宜久留,还是快走罢!”
不远处的簪桃将一切尽收眼底,旋身就去禀告了韫姜,韫姜神色尚且平静,簪桃已有些惊色带着,捂着胸口说:“听得奴婢一颗心都要窜出喉咙口了。”
簪堇咋舌:“这……”
韫姜净白的脸上看不出什么错愕,簪堇扶住韫姜的手肘,随她去菊圃内的一座攒尖顶方亭内小坐片刻,韫姜眺望着远处的寒梅苑,那只显出一片疏落的绿荫,尚未抽出如雪的冬梅:“不是之前泷儿还说钟离侍卫同教坊司的小朱氏有些往来吗?”
“正是,那小朱氏颇有些元风的模样,想是这个缘故。也不知怎的,叫钟离侍卫见着了小朱氏,那小朱氏见钟离侍卫身量魁梧、相貌亦佳,所以也……”簪堇惊诧的神色一敛,正经起来,“泷儿撞见过一回子,娘娘不是已经差了小奴去警示过钟离侍卫了吗?估计也无大碍了,只如今琳美人这一茬又该怎么处呢?”
“叫小奴仍带话过去,叫他注意着罢。”韫姜低头拨弄着蔻丹,“钟离与小朱氏的情缘本是不合宫规祖制的,本宫也不愿棒打鸳鸯,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叫敲打、警示而已。如今……不得不要留心,叫小忠时时注意琳美人那边。”她本欲起身要走,直听后头传来君悦的声音:“德妃娘娘留步,皇上在此。”
韫姜一怔,回头看去,见徽予正负手玉立在一团金云之中,真是个“芳菊开林耀,青松冠岩列。怀此贞秀姿,卓为霜下杰。”
徽予一身玄青柿蒂过肩捻金麒麟盘虬绣晏居衫,束以月白山石松腰带,这衣裳合身而裁,与一片融融金菊相映成辉。他身后碧空湛蓝,苍茫团云成群,如画旖旎。
韫姜一时看得恍神,徽予长身挺拔,霁月清风,时光苍苍格外优待于他,他纵洗去一身鲜衣怒马的少年气,带上了居高临下、不怒自威的帝王风范,然仍还是丰俊面容,少有老态。
她茶点忽略了他身边的韩小媛,直到韩小媛上来恭谨请了贵安,她方才回过神来,幸有清风徐来,荡去她腮上暧—昧的酡红,她受过韩小媛的礼,待她欠身退步至徽予身后,才上来给徽予问安,她刚屈膝下去徽予就伸手扶住了她,命她免礼。
“你怎么这时候出来逛?今日虽说暖和些,只现下风起来了,稍后恐要风凉。”徽予拉过韫姜纤小软—玉似的素手,且试她手的温度,果有些发寒。不过韫姜的手虽握着骨节分明,但手心手背还有些触之生腻的嫩滑的软—肉,可见她今年入秋来养得好,他心里的担忧牵挂也就少了些。
韫姜见韩小媛也在,觉着有些难为情,将脸一红,烟视媚行地抬眸送去一汪秋波,悄悄儿将手抽回来了。
他喉结一动,手袖在宽袖内带着回味地摩—挲了两下,侧身叫江鹤将预备的那套苏缎虎纹黛青披风给韫姜披上,韫姜恭敬受之。
韩小媛有些讪讪的不自在,只觉自己是个实在的局外人,又不敢贸然插嘴、又不甘默默无闻,倒是韫姜注意到她,笑问:“皇上可是同韩小媛妹妹一道来赏菊的?”
徽予大有懒怠去管较韩小媛的意思,贴近韫姜一步,与她私语小声说:“朕想着你该找朕讨菊—花来了,于是就先来瞧一瞧,看看你我是否心有灵犀。”
韫姜见众人都在,他却如斯调笑,羞赧地几欲要捶他,她瞪了他一眼,一双灵动的眸子里然竟是勾人的羞涩与妖媚,只作充耳不闻,退后一步道:“那臣妾就先行回宫,不打扰皇上与韩妹妹赏花了。”她端端正正行了礼,韩小媛抢来施了一大礼,恭送走了韫姜。徽予带着笑意,不恼不怒目送走了韫姜。
韩小媛本来是百般不悦的,但和德妃一番说笑之后,徽予似乎情绪大好,与她说话时也常带笑意,韩小媛心想,也算借了这东风福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