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一把大火(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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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心魂俱焚之下,宛陵万念俱灰,形同榆木,麻木瘫坐在地上等着江鹤归来。

姝婕妤还是心软些,伏下—身来搀扶她,素心噙着泪摇头,姝婕妤只好作罢。

稍后不久,江鹤领了君悦回来,君悦手中捧了一橡木匣箧,开了铜锁打开,里头躺着满满当当八日份的药材。陆太医上前查看过,回复正是药渣中所缺的。

“人证物证皆在,你可还辩解?”徽予捏捏眉心,适才的些微怜惜也成了被辜负的厌恶,已经没有耐心再听她辩解哭诉。

宛陵是宫女儿出身,最会察言观色,自然看得出这点,只剩木然地摇头。

素月一怔,慌忙喊:“皇上明鉴,我家主子绝没做过这等事!是……是奴婢自作主张要去做的,要责罚就责罚奴婢吧!”

徽予嫌恶:“你是和贵嫔的贴—身侍婢,你做与她做有何分别!你贸然顶罪,不过是越抹越黑。”

他见是素月逞强犟嘴,想起她来势汹汹去往瑶花斋将韫姜气得呕血一事,一时气不打一处来,啐道:“你好一个忠心护主,遑论此事,上次僭越无礼,气病了德妃的事朕还算是大—发慈悲饶了你的,你不长记性还要来饶舌聒噪。德妃本就体弱多病,如今愈加不堪,也就是你的过错,朕不追究,你还敢顶撞。你忠心耿耿,朕就全了你的衷肠,来人!”他说到韫姜,又气又心疼,难以把持,怒斥道,“把她舌头拔了去,看往后谁还敢饶舌多嘴,无礼犯上!”

宛陵吓得气血上涌,眼前花白,形同疯癫,抱住徽予的腿哭喊:“皇上!皇上!是臣妾所为,求您不要降罪于素月!”素心早已是魂飞云外,再是忠心此刻也没了主意。

徽予不耐烦,又不想众人前过于失态,忍着不踢开宛陵,憋着一口烈烈怒气:“你看管不好下人,看顾弘王不周,回去禁足思过,罚俸半年,好好自省自警罢。朕饶她一条贱命,是许过德妃的,你若再哭喊无状,朕只好食言了。”

她惊吓过度,被这话一激,一口血痰涌出“哇”的一声呕了一地的污血,双眼一翻,不省人事,后仰跌倒在地。

姝婕妤惊骇不知所以,往后缩了一下,看宛陵嘴边血污四横,觉得心惊胆战,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皇后犹自端着仪态,虽有心慌,但还能镇定地吩咐人将宛陵抬下去,并且命了陆太医前去诊治。

素月凄厉的嘶喊兀自在耳边回荡,但很快就消失泯灭了。皇后问素月拔舌后的去向下落,徽予忽觉有负韫姜所求,生出些歉意:“叫人救她一命,仍旧拨回广陵宫跟着和贵嫔伺候罢。”

“皇上累了,不如去颐华宫稍坐歇息罢?”皇后柔声劝慰,徽予点点头,又想起姝婕妤,顺口叫她回去压惊,不等她回应就恹恹走了。

皇后提裙追上了,问道:“如此这般,不知弘王可还托于何人照料?”

徽予睃眼她,似笑非笑:“皇后即是枫儿的母后,又有养育之恩,就劳你代为劬劳了。不过,弘王还是肃妃的孩子,等肃妃祈福祝祷罢了,还是要叫她日后注意。”

皇后尴尬,闷闷答应了。

宛陵疲惫过度又加诸呕血受惊,很快病重发—热,病中呓语不断,可怜可悲却无人上门探望,只有和如命冒着风险日日来给她诊治。

而另一厢,韫姜与林初日日礼佛,闭门不出但也留心于后宫动静,总会趁司膳司女史来送饭时,询问一二事宜。

“这几日怪心慌的,怎生过了这许久,枫儿的身子还不见好?”林初“嘶”的抽了口冷气,看着被针刺而受伤出血的手指喃喃。

韫姜将手绢递给她,从她手中取过经幡:“心不静是缝绣不好经幡的,还是先歇歇罢,且看你缝的也差不离了。没事的,再熬几日出去了。”

触及韫姜修长纤细的手指,可感触到她手的冰冷,林初颦蹙担忧:“你的手怎生这样冷?”她拉过了一握,嗳呀一声,“还盗冷汗,是不是这几日天愈发寒凉,你受不住了?”

韫姜淡然微笑:“咬咬牙就好了,不想旁人觉得我娇矜,在佛堂还不安生,要这要那。万一叫人拿住了做戏,就不好了。”

愈宁听闻,捧了一床被子来给韫姜裹住了,韫姜看着愈宁,两相一笑。

过了会儿子,到了来送膳时分,听得一声轻叩,墨玉起身去开门,除了常来的马女史,另有几个陌生面孔的宫人。

为首的宫人回:“皇后娘娘顾恤天寒,德妃娘娘玉—体恐经受不住,于是差了人送了炭来,只是为免点眼,送的是寻常黑炭,不比红萝炭好使。还往娘娘们海涵了。”

韫姜起身告谢:“无碍的,进来罢。”屋子狭小,愈宁腾出了一小块空地使人将炭盆罩子等安放妥帖了,又烧了黑炭才叫人退了。

送来的照例是清汤寡水,清淡十分的素菜。

韫姜不挑拣吃食,能入口即可,林初也是随性温和的,也从未抱怨。四人不分主仆,一齐用了饭菜,之后一样诵经祈福,日日如此,有些倦乏无味,受惯了金尊玉贵的生活日子,骤然这般清心寡欲,索然无趣,还是教人难以完全安定。

至了夜里,韫姜体力不支,倦怠十分,林初陪着她一同睡了。

睡至深夜,墨玉忽觉有些灼—热的烟味,又被稍远处大殿内诵经的十方腔禅音扰了睡意,于是惺忪睁了眼,却见有火舌吞—吐,亮光崩发,她惊得坐起身子,推醒了愈宁,语无伦次:“走水了!愈宁姑姑!”

愈宁睁眼时,火舌蔓延,已将供奉佛祖的案桌上的桌布幔帐给烧着了,连着供奉的佛经、经幡一并被吞噬,早已是火光接天。

韫姜与林初二人亦是被烟火呛得醒了神,灼烫之感扑面而来,定睛看了,却见是这般地狱似的光景,都吓得惊呼起来。

佛堂狭窄,炭盆居中,火光熊熊早将一条生路封死。愈宁见盥洗留下的水全然在另一端,毫无办法前去,一时也没了办法。

宝华堂本是潮氵显的地界,可近日时气干燥又加烧了炭,屋内不复潮闷,更是助长了火焰。

想到或会烧死此处,四人皆死命呼喊起来,出去早已无法,只可待大殿上的人听了呼喊来扑火救援。

奈何今夜不知为什么,诵声高朗,这嘶声力竭远远传去,只如蚊蝇嗡嗡细碎,没人听得见。

韫姜想极力镇定下来,却被死亡的恐惧死死撅住,耐不住哭起来,她慌了神,林初也乱了阵脚,发颤落泪。

愈宁有了年岁,尚还留存一丝理智,墨玉年轻经不起事,更比韫姜与林初痛哭流涕。愈宁见韫姜、林初裹着厚重的被褥,若被火焰吞噬,只怕死无葬身之地,忙让二人把暖衾推开,仔细惹火上身。

四人绝望呼喊犹如万鬼同哭,嘶哑了也无回应。

韫姜忽生一计,颤抖着:“快!快把被褥都扔过去,火烧得旺了,把屋盖也烧了,飘出浓烟,就有值守巡逻的守卫看得着了!快些快些!”这是破釜沉舟,可无此之外别无他法,林初抱着必死之决心,狠心将被褥掷了过去。

她挽住韫姜的胳膊,呜咽道:“若是死了……”

韫姜怕到极处竟笑了出来:“总算一道走了,别怕。可我舍不得,还有阳儿还有予郎……”她牵挂重重,难舍难分,又忍不住痛哭起来。

火越烧越旺,烟灰更加浓重,呛得韫姜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林初死死护着她,却见火越发往这儿来了。她觉得腿上一股刺痛,见是火上来了,墨玉忙要去扑它,难以一时扑灭。

吾命休矣!林初悲呼尖叫,痛苦狰狞,韫姜心魂不定,早儿昏厥了去。林初灼痛难忍,鼻喉刺痛,也一同惊厥。

像是入了地狱在鬼门关边走了一遭,韫姜不知身在何地,只觉天昏地暗,恍惚是死了一样。

骤然回魂,熟悉的秋日替换上的撒—花深竹月床幔映入眼帘,她一阵惘然,才知身在未央宫,得幸生还。

喉间灼痛毛糙得很是难受,韫姜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徽予忙揭开幔帐,惊喜过望,抚上她的脸:“醒了?”

她茫然怅惘,怔怔地看着徽予憔悴的面庞,他脸上胡茬细碎,眼底鸦青,不像是寻常那样玉树临风,清新俊逸的模样,她淌下两行清泪,声音嘶哑,唤道:“予郎……”

徽予点点头,眼中竟有泪光,那狂热的欣喜炯炯难掩:“我在,我在这里。”

韫姜伸手轻抚徽予的脸庞,苦笑道:“予郎怎生这般不修边幅了?”

徽予拉住她的手送到嘴边吻了吻,隐忍住泪意:“日日守在你的身边,无心顾及其他。听闻宝华堂走水,火势凶猛之时,朕都快疯了。你被救出之际,不省人事,朕以为……”

“苏姐姐她们……”韫姜卒然想起林初,慌忙追问。

徽予回:“林初烧伤了腿,所幸性命无虞,在景和宫里,昨夜醒转来了,现在好生将养着。愈宁姑姑虽有烧伤但尚在,墨玉没了。”人亡戚戚,韫姜无言落下泪来,徽予宽慰她:“朕顾念她护主有力,厚葬了她,重赏了她的家人。”

韫姜唔一声:“请予郎容许臣妾赐下礼去,也算寥表谢意与追思。”

徽予温柔替她拭泪,柔声道:“好。”他想起一事,说,“幸在一名叫钟离叙的侍卫发现了宝华堂滚滚的浓烟,跑去查探时又不顾性命,入内救援,虽受了伤,但朕重重赏了他,提拔了他。现在回想,端的是心有余悸,若再晚了一时半会,或就……”他住了嘴,苦涩低头。

“钟离叙……”韫姜喃喃念了一遍,微微笑。

徽予嗟叹:“当日不巧,因弘王缠—绵病榻,为着他早日康复,皇后命了英华殿诵经祈福,这才未及时发现。宝华堂付诸一炬,着火缘由寻探不得,白累了你遭此横祸。”

韫姜听闻后陷入静默,她不是听不出谁是幕后指使,可是没有证据就不能贸然开口。

缄默间,和如命入内问了贵安,上来与韫姜把脉,徽予抱着她助她起身,韫姜无意间睃了和如命一眼,见他眼眶发红,似有泪意。

她心中闪过莫名的滋味,下意识往徽予怀中靠近了些,和如命见状,微抬起的头深深垂了下去。

“德妃娘娘受惊颇重,又兼将焚烧的烟尘吸入肺腑,或会咯血咳嗽,心慌神乱,微臣会斟酌开方,为娘娘调理,以保娘娘无虞安泰。”和如命收拾了丝绢等物什,打了拱恭谨回复,徽予应了声,命他退下拟方。

“予郎可安心些,不如去偏殿休憩罢,见您这般疲倦,姜儿于心不忍。”韫姜见徽予眼内布满血丝,心如刀绞,催促他去安歇。

徽予的确脑袋胀痛发蒙,眼见韫姜醒转,犹豫再三才勉强起身,随着簪桃去了收拾安妥的偏殿休息。

韫姜面无人色,双目眍陷下去,像是一把枯骨,纵以往是风华绝代,目今也是病气凝滞,见不得人的样子。

她浑身酸乏,无力追究深思,再行躺下了安睡。

死里逃生,大难不死,却心有余悸,韫姜近来总有梦魇之症,因听闻愈宁也烧伤得严重,心里烙下了印,时常梦到墨玉葬身火海,骇人可怖的血淋淋的模样。

她差人去问候过林初,得知她也是梦呓不断,纵在秋冬之际,伤口仍发了炎症,万幸有和如命并一众太医殚精竭虑才挽留下她的性命。

加之听闻风声,得知了宛陵的广陵宫是愁云惨淡万里凝,不免为之牵肠挂肚,神思不宁。徽予恐她生气,好言哄劝过,又许她再不恼宛陵失责之事,她才勉强好受些。

可惜她落了个心慌之症,常枯坐在绮窗边,一整日缄默。因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韫姜连炭盆星火也见不得,簪堇与簪桃只好多置备了几个远远放着不叫她瞧见,才能不让她受寒受冻。

这日夜黑,韫姜全无睡意,呆滞地枯坐着,注视着药盏中残余的浓黑苦涩的汤药,凝神想着些虚无缥缈的事。

徽予悄无声息地进来,见她形销骨立,脆弱不堪,心疼得无以复加,恨不能替她受罪。他静默上前在其身侧落座了,凑近她耳畔以极轻柔、极小心的声音说:“我想送你一份礼物,姜儿可去看看吗?”

韫姜打了个寒颤,迷茫困惑地回眸。

韫姜见他眼中有令人讶异的软弱与无助,里头又存有一份浓烈的希冀与渴盼,如同面黄肌瘦,饥肠辘辘的人渴望着饱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