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大大的谬误(2 / 2)

🎁美女直播

菊香芬芳,花色娇美,真是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韫姜与林初、宛陵同来赴约,来时尚早,来人寥寥无几,只有颐华宫宫人在此打点事宜。韫姜说:“落得清闲,不必费心思招呼旁人,我们仨自己看。”

宛陵笑说:“再过些时候,采撷些白菊,妹妹做菊—花火锅给二位姐姐吃。或以玉泉山泉水烹煮菊—花茶也是顶好的,两位姐姐喜欢什么,宛陵皆可做将来。”

“晋人傅玄《菊赋》有云:‘服之者长寿,食之者通神’。连《离骚》中亦有‘夕餐秋菊之落英’一句,可见嗜菊食菊是古而有之,且是桩雅事。不仅味美,吃了后,连心肠也能跟着被净润,好不妙哉!宛陵这样一说,勾起我的胃口来了!”韫姜对此极为有兴致,眉飞色舞地徐然道来,她明眸璀璨,朱唇绯红,比之各色菊—花更胜一筹。

“三位姐姐谈笑风生,教人不忍打扰。”姝婕妤声音软糯,绰约多姿自后而来,她恭谨问了三人的安。

韫姜命她起身无须多礼,又揶揄打趣:“这两日妹妹好风光,要赛过这春光再世了。”

林初噙笑附和:“你容颜恢复后远胜先前,真是雪肤花貌,怪生皇上偏疼你。”

姝婕妤被夸赞得害羞不已,万不敢承受二人的溢美之词,忙娇嗔:“两位姐姐不过是怜爱臣妾,说上两句谬赞之词来讨臣妾的趣。”

“姐妹间本是这般互相说笑的,况你也是众妃之中的佼佼者,不过一年有余就已位列婕妤,可不是殊宠偏爱吗?”宛陵与林初相视一笑,又对姝婕妤如此说道。

“若说殊宠,不该是姝婕妤担当,合当是德妃娘娘才对。”孟帷月得了封号,是为全修容,衣着比从前是华奢了一倍有余,那通身的色泽鲜艳的云锦披风,用料如用麻布粗葛,毫不吝啬,真的是斑斓辉煌,好不教人侧目。那一身精巧的五彩锦鸡纹,栩栩如生,光彩夺目,霎时将众人比下,更不消说满首的金玉,是何等的华丽炫美。

早知这近来全修容得宠,算是一等一红人,却不知煊赫到此等境地。

想来香兰带露,花言巧语,早将自己曾经的过失抹除得一干二净,还反得了垂怜疼爱。

姝婕妤问过了贵安,起身后尴尬地解释:“是了,德妃娘娘才真儿是倾国倾城,与皇上情深义重。”

“倾国倾城?”姝婕妤忽的冷笑一声,语气中的冷傲与轻蔑嘲讽,直刺人心房,“你可知倾国倾城之典故乃是出自夏桀王后——妖姬妺喜?夏桀为妺喜倾尽一国之力,建那酒池肉林只为妺喜一笑,耗那百段锦缎只为裂缯之音。姝婕妤以此赞美德妃,不知是暗讽德妃是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还是以下犯上,将皇上喻之为昏庸的夏朝末代君主?”

姝婕妤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通排揎呛得失神,一时竟是哑口无言,本是无意间脱口而出的夸赞,却生生被强词夺理、转黑为白地诬蔑为了讽刺。

可叫姝婕妤一时无措,只有辩解:“臣妾绝无此意,也绝不敢这般含沙射影,僭越无礼。”

韫姜不恼不怒,对全修容说:“暂且不论这个,看全修容霞姿月韵,光彩照人,真个好美人。不过菊—花是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是清丽的隐逸幽淡之花,妹妹今番却打扮得夭桃秾李一般,大有些喧宾夺主的意味,修容你以为呢?”她语气恬淡,看不出喜怒哀乐。

全修容噎了一下,林初接着说:“不过全修容里头穿的那身捻金丝团菊襦裙还算应时应景。只是金玉其外,不免教人先入为主,觉得修容招摇。”

“不过这件披风乃是御赐之物,是皇上一番心意,是昨日新赠。臣妾以为格格不入也罢,应时应景也好,最要紧的还是皇上。所以臣妾今日才特意穿上,昭彰臣妾感恩戴德之意。”她轻柔抚上披肩,云锦柔—软丝滑,触之顺滑如滑过水面。

这艳艳生光的隆宠,难以让人苛责追究。她尖酸得意的微笑令人厌恶,却没奈何。

“皇上倘若知道全修容这样作践这一片好心意,让这好好的披风显得这样突兀、艳俗,只怕会恼怒呢。皇上心意诚然可贵,却也不是教人拿来炫耀、作威作福的。若人人都这样,皇上可还会再赏赐吗?”在一旁静默的谢贵嫔忽而气势冲冲走了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阵讽刺。她虚虚行了个礼,算是问过了安。

她见全修容悻悻恼怒,心里真是痛快,刻意作态说:“姐姐还是趁着皇上未来,宴席未开,赶紧回去换一身罢。省的旁人以为姐姐没受过宠,没见过世面似的,有点恩宠就巴不得要昭告天下了!”她见韫姜一等人都是看好戏的模样,越发是猖狂起来。

全修容转身恶狠狠盯着谢贵嫔,蔑视着她,狠厉说:“有句俗语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本宫从前还不知是个甚么意思,今儿听了妹妹一席话,登时领悟了。”

韫姜不以为意地淡淡一笑,只拿这当戏似的看过,侧首对林初说:“站得腿酸,入内去坐着罢。”林初挽住她的胳膊,唤宛陵一同进去,不欲再牵扯其中。姝婕妤进退两难,窘迫地站在谢贵嫔身旁沉默不语。

而全修容见这多人误以为她是恃宠而骄,莽撞沉不住气,心里暗自安稳了些。

入内坐着喝了盅茶,恪贵妃、皇后及余下人等随后陆续而来,外头赏花的妃嫔便也都入内依次落座,预备等候徽予到来就可开席。

“听闻此次宴席,命司膳司做了菊—花酥来,是以前没有的,今天能尝个新鲜。”韫姜放下茶盏,半探出身子对旁座的林初这般说来,林初也颇为期待。

二人闲话稍许,等着徽予来,诸人一齐起身告了安。徽予让众人不必拘束,只当家常一般就是。这是客套话,谁也不敢轻易放肆,依旧是有些拘谨的。

此后糕点、小菜陆续上来,备的酒是杭城秋露白,韫姜不善饮酒也不能饮酒,就撤了换作华顶云雾。

林初小酌两杯,赞道:“好酒,你不喝可惜了。”

“你知道我不爱喝酒的,不喝也罢,也不可惜。”韫姜并不懊丧,只顾着那满桌的糕点精致与否。

其中有一碟江米莲子糕,微甜清爽,入口即化而不腻,韫姜贪口了两块,徽予看到了,轻声唤江鹤过来吩咐说:“难得德妃好胃口,你把这碟江米莲子糕和这碗龙眼莲子桂花羹一同送去。再记得嘱托一句,胃口好是好事,但切记别撑着积食。”江鹤一一记在心里,答应下了,取了托盘来安放好了那两道小食送了去。

“德妃若喜欢,臣妾命人再去司膳司取就是了,皇上何必将自己的转送去呢?”皇后在侧,将之看在眼中,待江鹤走了,出声说道。

徽予回:“不必兴师动众,朕有现成的,也不是最喜欢,送了她也方便。”

皇后又建议说:“皇上,既然是赏花宴席,皇上又说要随性些,那不妨做些个游戏热络些可好吗?臣妾命人备下纸笺写上诸位妃嫔们的闺命,抓了阄,便就展示个与菊相关的才艺,如何?”

她语气温煦,端的是一副贤妻的好模样,她这几日难过,只得极力展示她的宽容大度,以及为人着想的体贴。

徽予见她诚心悔改,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于是答应了。皇后见他应允,连忙命容德去置备,又对众妃宣说了此事。

婉容华静静—坐着,霁蓝釉的高足酒杯送到嘴边又停下,她悄悄儿扫视堂下一眼,心慌意乱,既兴奋又害怕。

众人皆来了兴致,都等着看花落谁家,又是谁能博得圣心。

之后一切置备妥当,皇后抓阄。

韫姜堂下坐着,笑说:“后宫妃嫔或多或少,都会些琴棋书画,鲜有人一无所长,这展示既不会教人出糗丢脸,也能博得皇上欢心,皇后果然好心思。不过一些妃嫔所善相同,两相比较,或伤了情分。”

“这也正是皇后所盼望的。”林初闲闲说,望着皇后从小匣箧中取了一小张折纸出来,她嗲着手缓缓展开瞧了,而后笑吟吟望向婉容华道:“婉容华,请吧。”

婉容华登时是又惊又喜,竟有些手足无措,徽予付之一笑,婧容华单是沉默别开了脸。

婉容华平复了心绪,跪下回:“那嫔妾就抚—弄月琴一曲,并吟诵两阕词罢。嫔妾献丑,请皇上、皇后并诸位娘娘容谅。”说着盈盈然起身,命人去抱了月琴来,又有人搬了圆凳放置在亭中央给婉容华坐了。

婉容华抱了月琴,玉指纤细,水晶珠宝似三寸指甲划过琴弦,顿起琅琅妙音。

她捏着嗓音,悠扬吟诵而来:“露浥初英,早遗恨、参差九日。还却笑、萸随节过,桂凋无色。杯面寒香蜂共泛,篱根秋讯蛩催织。爱玲—珑、筛月水屏风,千枝结。芳井韵,寒泉咽。霜著处,微红氵显。共评花索句,看谁先得。好漉乌巾连夜醉,莫愁金钿无人拾。算遗踪、犹有枕囊留,相思物。”

是吴文英的《满江红·刘朔斋赋菊和韵》,吟咏菊—花品格,切合此刻情景。

她的声音像是雪山融水滑入山泉水涧,淙淙清冽;又像是玉器相碰,铮铮玎珰,清脆悦耳。

琴音绕梁,一时像晨雾朦胧,一时如月夜轻灵,真是绕梁三晖而不绝。

不过她为能得宠而感到兴奋,反而少了许多菊—花品格中的清净与高洁。

韫姜疑惑不解道:“我并不记得婉容华还擅长月琴……”

“想必是她入宫后苦练技艺所得,深藏不露,才更让人喜出望外。”林初如是回答,又问,“你以为此曲如何?”

“何故问我?只看皇上的意思了。”韫姜唇畔的笑意蕴藏深意,林初看了,淡然莞尔。

徽予并未如婉容华所预料的那般拊掌喝彩,欣喜夸赞,而只是平静地颔首:“不错。”

婉容华一时愣神,竟不想是这样的回应。

婧容华冷淡开口:“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菊乃是四君子之一,虽隽秀却孤洁,深丛隐孤芳,它是素雅的,绝不以秋菊佳色取媚。然而婉容华吟咏弹拨之间,邀宠之渴盼,远胜过对菊—花之赞颂,是大—大的谬误。”

韫姜低头折着帕子玩,听罢婧容华一席话,单是轻声一嗤笑。

其余妃嫔也不禁有些悉率的交谈与哂笑,婉容华脸面过不去,难堪得无地自容,几乎要落了泪。

徽予没有斥责婧容华多言,不过是赏了婉容华替她解除了窘迫困境。

皇后无意中流露出恨铁不成钢的懊恼,但瞬间被换上的温婉笑容所抹杀,她出来解围,又抓了一阄,凑巧正是婧容华。

婧容华坦然吟诗一首,这立时成句的才情,无人能及,徽予不免大喜。

而韫姜趁空暇之际饮茶品茗时不小心撒了茶水濡脏了衣衫,未免煞了风景,悄声嘱托了林初一句,就不动声色地退了下去,转去近旁的回雪堂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