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腻水染花 令檀 21263 字 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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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回翟星霁赠她紫玉兰也是在宫中,之后她就被害落水了。

而如今冬季,紫玉兰本就不该出现,可翟星霁偏生要带着紫玉兰见她,更甚说了一些模棱两可的话,是不是同样在暗示她,今晚于她有危险?

可他刚刚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天黑之后,即便是穿的再艳丽,谁又能看见你呢?

难不成……是告诉她,让她趁着夜色早些离开?

虞清光不确定翟星霁是什么意思,但很显然如今的情况,还是早些回去更稳妥。

她刚想着吩咐浅桥去给誉王传话,让誉王借机带着鄢乐安离席,却见殿中楚晏被宫娥踉踉跄跄的扶着走了出来。

楚晏一见虞清光便扑向了她,浑身的重量也压在了她身上。

她脸色红扑扑的,眼睛也眯着睁不开一点,抓着虞清光的手醉醺醺道:“好妹妹,我,我可算找着你了。”

说着,便打了个响亮的饱嗝,一股酒气对着虞清光扑面而来。

楚晏嘿嘿一笑:“不好意思,”说罢,她又继续迷迷糊糊道:“来,送姐姐回家,回家…。嗝……”

她醉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一歪头便要往虞清光肩上倒。

身旁的宫娥见势,便对着虞清光福礼笑道:“皇妃醉了酒,辛苦二少夫人将皇妃送回府。”

第96章第096章

虞清光搀着楚晏朝着宫中的侧门出,宫娥提着灯笼在前给二人引路。

楚晏比虞清光高半个头,身型匀称,全身力气靠在她身上,压得虞清光几乎要走不了路。

得是烟景和她一同,才能勉强搀着楚晏往前走。

这一路走到宫门,天色已然全暗了下来。

虞清光走时没让浅桥跟着,而是吩咐浅桥去给誉王递话,叫他带着鄢乐安早些回府。

有浅桥跟着誉王和鄢乐安,她心里也更放心一些。

楚晏一直哼哼唧唧的,醉的不省人事,虞清光和烟景又拉又扯,才将她扶上了马车。

两人给那引路的宫娥打了个招呼,便赶着马车离去。

虞清光拉着楚晏的手,给她整理头发:“唉,早知你酒量这般差,我也该劝着你点。”

谁知刚说完,那歪倒在她肩上的楚晏停止了哼咛,竟是坐了起来,眼中那朦胧的熏意不见丝毫,清明透亮,哪里像是喝醉了模样。

虞清光瞧的一愣,作势要开口,便见楚晏对着她比了个手势,小声开口:“嘘——我装的。”

楚晏撩起窗帘往外看了一眼,黑乎乎的一片,总共也瞧不见几盏灯。

今日皇帝寿辰,京中便罢了街市小摊,因此这会儿街上静悄悄的,不见几个人。

虞清光也小声道:“怎么回事?”

“我瞧着今日宴会诡谲,便谎称醉了叫你送我回府,不过你放心,誉王那边我也已经告知过了。我晓得浅桥的能耐,保护你妹妹他们两个,应当是不在话下。”

话说到这个地步,虞清光也没必要再细问了。

淮西王回京这几日从不入京,抑或是不得入京,如今借助机会来给皇帝贺寿,想必不会如此轻易出宫。

三人心事重重的坐着马车到了七皇子府,楚晏仍旧装醉被虞清光扶了府内,只待进了房中,几人才堪堪松了口气。

虞清光先是倒了口茶水压了压惊,才看向楚晏:“晏姐姐,你这可有什么不起眼的后门?我还是得回誉王府一趟。”

楚晏赶紧拉着她:“回什么回,我都跟誉王说了,你今日跟在我这里,若是真有个闪失,我皇子府有密道,你随我一起离开。”

听楚晏说到了密道,虞清光才知事情的严重。

她眼中闪过一丝愕然:“竟是到了如此地步了么?”

楚晏叹气:“倒是不怪我丧气,若是明喻和鄢容在,我们也不至于这般小心,可他们二人如今一去便是三个月未归,哪有这样离谱的事?这萦州离京都也并不远,若非真有什么要紧的事,又怎么能连回来一趟都没空?”

虞清光知道楚晏说的是实话,更是抱了最坏的打算。

她叹了一口气,坐在楚晏身边,拉住她的手:“晏姐姐,谢谢你能这般照顾我。”

楚晏见虞清光忽然沮丧起来,便嗔了她一眼:“你既是叫了我一声姐姐,咱们又是这般亲如手足的关系,怎么的也算个亲姐妹了。什么照顾不照顾的,听了叫人觉得生分。”

虞清光听出了她话中的嗔怪,便看着她笑:“好,是妹妹说错了话。”

这方刚说完,楚晏眉头一蹙,竟是蓦的吐出一口血来。

虞清光吓了一跳,惊呼一声,连忙起身上前,扶着楚晏:“晏姐姐?!”

楚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血吓了一跳,连忙抬手安抚虞清光:“我没事。”

她将口中的血吐干净,又用帕子将嘴角的血迹擦掉,这才捂着胸口运气,发现竟是半分内力都使不出。

楚晏面色凝重:“我被下药了,是软筋散。”

虞清光难以置信:“下药?可是你什么都——”

说到这,声音戛然而止,虞清光愣愣的看着楚晏。

是了,除了皇帝寿宴,还能有谁能给楚晏下药?

这药自然是在宫中下的。

不只是虞清光,楚晏都有些吃惊,她有想过淮西王如今进京是为谋反,但没想到竟然如此迫不及待。

楚晏站起身,看着虞清光:“好妹妹,恐怕王府不能再呆了,你快随我去地道。”

但事情远比楚晏想的更棘手。

三人刚一出门,便见外头又侍女急忙上前,面色焦急:“皇妃,府外被围了起来。”

“什么?”楚晏不由的拔高了声音,她和虞清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楚晏问道:“可知是谁?”

那侍女点头:“是翟家的府兵。”

楚晏冷笑一声:“我就知道翟星霁跟淮西王有勾结,真是个混账东西。”

楚晏看了眼虞清光,又看了眼外头,拉着虞清光的便往前推,对着那侍女道:“领着她先去地道。”

虞清光没动:“那你怎么办?”

楚晏什么话都没说,回到屋中取出了一把弓:“如果我们都走了,他们自然会查到地道的位置,介时我们谁也跑不了。我到底也是陛下亲赐的皇子妃,镇国大将军的女儿。如今淮西王率人围困皇子府,我又岂能当缩头乌龟?自然是守在这里,大不了就同归于尽。”

虞清光连忙将他手里的弓按下,看着楚晏摇头:“晏姐姐,你们走,我留下来。”

楚晏听得凝眉,更是觉得离谱:“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留下来做这么?况且我乃将门之女,又岂能临阵逃脱?”

虞清光心知楚晏误会了,便连忙摆手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晏姐姐,他们的目标是你和七皇子,若是你留下来,他们便能以此来要挟七皇子,七皇子与姐姐伉俪情深,他又怎会弃姐姐于不顾?”

这话不无道理,同样是宴会,却偏偏给楚晏的饭菜里下了药。

前脚楚晏回到了皇子府,后脚便有人将府邸围了起来,自然是为了能够万无一失的抓住楚晏。

虞清光又道:“更何况,姐姐又是镇国大将军的女儿,淮西王若是以为为要挟,你要令他们如何是好?”

楚晏不为所动,闻言也只是淡淡道:“倘若真到了那一日,我必然不会令他们为难,自行了断。”

虞清光见她如此固执,不由得着急道:“那你现在便要令妹妹为难?”

楚晏凝眉:“你这又是什么话?我怎么能是为难你?如今危难当头,我不能看着你涉险。”

虞清光也知楚晏心急,便上前拉住她的手安慰道:“不会的,我留下来,他们不会伤害我的。而且,外头是翟家的府兵,那便是翟星霁的人,我比你更了解翟星霁,把我留下来才是最好的选择。”

楚晏压根不听,只是冷笑道:“翟星霁那样的贱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没做过?你若是落到了他们手里,定然要用最卑劣的手段折磨你。”

虞清光摇头:“这不一样!你为君,代表的是七皇子和镇国大将军。而我是臣,代表不了任何人,若是你被挟持,与他们来说才是最有利的筹码。”

虞清光不再与楚晏多说,推着楚晏便要往前走:“晏姐姐,来不及了,你快带着烟景离开这里。”

楚晏拉住虞清光的手,斩钉截铁到:“不行,我不可能将你一个人留在此处。”

虞清光心知楚晏是个执拗的人,心中一横,干脆骗她道:“翟星霁真的不会伤害我,他心悦于我,绝对不会要我性命!”

楚晏听后,明显的一怔,半晌说不出话来。

可如今情况,哪有时间让楚晏再去出神,虞清光一边推着她,一边夺过她手中的弓:“你先带着我的婢女出去,等见到鄢容,再同他商量要如何救我,放心,我一定会活着等你们来!”

虞清光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楚晏自然也不再推脱。

她看着虞清光,感激和不舍混杂在眼中,最后却只能说一句:“你小心,眼睛我会照顾好的。”

说罢,便快速与虞清光换了衣裳,便带着烟景跑去了后院。

等皇子府中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虞清光穿着楚晏的衣裳,带上面纱,这才拿着弓上了二楼。

二楼视野开阔,一眼便能瞧见外在府外的官兵。足足将皇子府围了两三层,那些府兵有的手里拿着火把,有的搭着弓箭,见虞清光出面后,一个个便把弓箭瞄准了他。

她本以为府外围着翟家的府兵,也能瞧见翟星霁。

她生怕被翟星霁识破,这才带上面纱,却不想放眼一看,并未看到有翟星霁的身影。

倒是领头的侍卫有些眼熟,应当是先前于翟星霁见面时,也曾见过他一面。

虞清光站稳身子,挽弓搭箭,瞄准了那侍卫。

那侍卫见到虞清光如此,便扬声大喊:“皇妃,如此拔刀相见不好吧,我家主人不过是想请你来小坐。”

话还没说完,虞清光一个弓箭离弦,对着那侍卫射了过去。

鄢容离京的这些时日,虞清光闲着无事,便也跟着鄢乐安学了射箭,如今也只是刚入门,技术算不得好,更别说瞄准靶子。

那一箭射过去,自然也是射偏了,擦着侍卫的头皮过去,只截断了一缕碎发。

可侍卫不知这是虞清光,只当这是七皇妃给他的下马威,生怕她再射来一箭,要了他的命。

他心中一慌,当即对着身边的一个弓箭手挥手,“放箭!”

弓箭手听令拉弓,一支箭羽直直的射中了虞清光的肩头。

虞清光根本来不及躲避,生生的挨了一下,巨大的惯性使她止不住的往后踉跄,竟是直直的后仰跌倒在地。

也不知怎得,被箭射中后,虞清光只觉得伤口处火辣辣的疼,疼的她浑身发抖,就连呼吸也异常艰难。

她刚一倒下,意识便开始模糊不清,头昏脑涨,连力气也使不出来了,很快就晕了过去。

那侍卫见虞清光中箭,面色遏制不住的大喜,连忙施令:“闯!活捉七皇子妃!”-

再醒过来,虞清光是被一盆凉水给生生浇醒的。

入眼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虞清光心中一惊,还以为自己瞎了,只待她又躺在地上缓了一会儿,身体有了知觉,才发觉自己双手双脚都被束缚了起来,眼前的漆黑,应当是头上罩着一个麻袋。

她试着挣扎,却使不上一点力气,肩上的伤口仍旧火辣辣的,疼的她止不住的冒汗。

忽而,她听见有声音传来。

“公子,七皇妃已经捉到了,中了一箭,在肩上,并未伤及要害。”

那人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声音淡漠,听不出什么情绪。

但虞清光认得这声音,是翟星霁。

虞清光只听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自己大致两步外的位置停下,翟星霁才冷冷道:“把袋子取下来。”

说罢,便有侍卫上前,将虞清光一把按在了地上,粗鲁的将麻袋给狠狠地拽了下来。

虞清光被按在地上时,触及伤口,疼的她龇牙咧嘴,忍不住闷哼出了声,只待那麻袋被掀开,她仍旧伏在地上,根本没有半分力气动弹。

趁着余光,她看到一双缀着东珠的靴子走近,紧接着便是一抹明橙色的衣角缓缓曳地。

翟星霁好似半蹲了下来。

他看着伏在地上的楚晏,语气冷淡:“七皇妃,我本不想伤你,奈何你实在不识好歹,如今落个如此狼狈的模样,也怨不得我。”

虞清光没应她,只是低着头。

平日里楚晏最是讨厌翟星霁,他说一句,楚晏都能骂上他三五句。

这这回见楚晏不理他,只觉得古怪,他狐疑的又仔细瞧了眼前女子的身型,才惊觉得有些眼熟。

翟星霁眉头一跳,心中立刻浮现一个人的模样。

可他心中却不愿相信,而是厉声道:“抬头。”

虞清光仍旧不理他。

翟星霁喉中忽而有些发紧,他不自觉的抿起了唇,抬手去掰虞清光的肩膀,迫使她抬头看向自己,似乎急切的想像是要证实什么。

他碰的地方本就是虞清光的伤口,这会儿一掰,更是往外不停的渗血,疼的虞清光不觉喊出了声,抬眸去瞪翟星霁:“松手!”

眼前的女子头发翁乱,颊边还沾着干涸的血迹,衣服也湿了一半,看向他时柳眉微蹙,带着一股怒气。

哪里是楚晏?这分明是虞清光!

即便是先前有了猜忌,可翟星霁真正见到虞清光的脸时,心中还是猛地一窒。

他似是愣了一下,又像是被吓到了,缓了片刻后,眸中腾的便钻出一抹怒火:“怎么是你?!”

声音拔高,甚至还有一丝微不可闻的失态。

虞清光见从未见过翟星霁这般失态的模样,她也愣了一瞬,极快的回过神来,抬眸看着翟星霁嗤笑:“怎么?看到我很吃惊?”

翟星霁看着虞清光浑身脏兮兮的狼狈样子,眸色变了又变,最后却是死死的盯着虞清光:“为什么是你?楚晏呢?”

虞清光淡淡道;“你们不是把我当成楚晏抓起来了吗?怎么又来问我。”

“你!”翟星霁被虞清光噎的一时失语,半晌才深吸一口气,看着虞清光:“虞清光,你真是不要命了。”

这话简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虞清光讥讽他:“拖翟公子的福,死不了。”

自打翟星霁见到她,虞清光便看翟星霁脸色异常难看,就连手都止不住的攥紧,想来是见她坏子自己的好事,有些怒不可遏了。

虞清光在翟星霁那里到底吃了不少哑巴亏,如今见他气急败坏,自然少不了一番火上浇油:“怎么样翟公子,被人戏耍的感觉好玩吗?”

眼前的女子肩上的血还再不停地往外溢出,几乎浸染的一半的衣裳,可她似浑然不觉一般,眉间带着讥讽,咄咄逼人的刺激他。

翟星霁看的只觉得心中堵着一股喘不上来的浊气。

他除了生气,还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刺他的五脏肺腑。

他怎么也没想到此次虏回来的人是虞清光,没想到她竟然敢代替楚晏如此剑走偏锋,更没想到她会如此狼狈。

他了解虞清光。

虞清光就是因为知道外面都是翟家的府兵,才敢和楚晏换了身份。

她将自己换做筹码,也是因为吃准了自己不会伤害她。

可她怎么敢?

怎么敢弃自己生命于不顾来冒充七皇妃,又怎么敢明知自己是俘虏还要这么对他说话,还要故意刺激他?

翟星霁压下眸中的怒火,再睁眼,眼里便余下了冷意。

他眸色晦暗,犹如冰刃,抬手狠狠地掐住虞清光的下颌,咬牙道:“虞清光,现在你是我的俘虏,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虞清光听的一笑,迎上翟星霁的眸子,眼里的讥讽更是一览无余:“你杀啊,翟星霁,你不是早就想杀了我吗?如今我终于落——”

还没说完,虞清光却是蓦的突出了一口鲜血。

鲜红的血迹沿着翟星霁的指缝流出,落在地上,虞清光吐了很多的血,她止不住的咳,下颌,衣领上,全都染红斑驳的血迹。

那血红的妖艳,在地上积成了一滩,映出了翟星霁眸中一闪而过的惊恐。

他一手抱起虞清光,一手去接虞清光吐出的血迹,手也遏制不住的发抖,对着外头大喊:“来人!快去请医师!”

说罢,怀中的虞清光头一倒,抵着他的肩晕了过去。

翟星霁再也顾不得其他,拦腰将虞清光抱起,一脚踹开房门,大步跑了出去。

第97章第097章

虞清光再醒来,天已经亮了。

入眼是被风吹起的帐子,泛着灰白,像是洗的掉了颜色,看着却并不脏。

虞清光想要坐起身,肩却疼的她动弹不了。

她猛吸了一口气,低头看向自己的肩,从脖颈到臂下,被包裹的严严实实,衣服也换了一身干净的,看起来像是粗布,但穿在身上并不难受。

虞清光这才回想起昨夜发生了什么。

她同翟星霁对峙时,突然晕了过去,之后的事她便不记得了,想必这是翟星霁派人给她包扎的伤口。

虞清光避免触碰到自己的肩,慢吞吞的坐起身来。

这间房构造简单,十分朴素,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装饰,只有床边的一扇窗子,瞧着像是普通人家的房屋。

她刚下地,就听见堂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推门声,虞清光停下动作看过去,便见翟星霁手里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翟星霁见她醒了,却是什么都没说,将手中冒着热气的药碗放床边的小几上一放,淡淡开口:“喝药。”

语气并不好,像是不愿意跟她开口说话似的。

虞清光犯不着跟他置气。

况且她身上还有伤,眼下还是保命要紧。

虞清光也没应声,慢慢的磨蹭到床边,端起药碗。

她另一只手臂受了伤,自然是用不了的,可汤药又热,总不能一饮而尽。只能忍着痛,硬生生的拿起勺子将汤药搅匀了喝。

因着手臂包扎的厚重,虞清光手臂又疼,因此她用勺子的手并不敢太过用劲,便显得十分僵硬。

虞清光咬着牙忍痛将汤药喝下,待那碗见了底后,虞清光也疼的额头浮现了一抹薄汗。

她将药碗放回床边的小几,看向翟星霁。

翟星霁没什么表情,眸子微垂着,睫羽浓密,使得他的眼尾如墨画的一般,勾出一抹冷意。

全然不见以往同她说话时嬉皮笑脸的模样,抑或是说,这才是真正的翟星霁。

虞清光主动跟他搭话:“这是哪?”

翟星霁抬眸看她,如实相告:“黔州,翟家的地盘。”

黔州虞清光知道,在翟家并未灭族之前,这地方却有不少翟家的宅子,距京都也不远,算是离帝京最近的一个州县。

虞清光眸中闪过一丝讶然,委实没想到翟星霁会将她放在这般近的地方,全然不怕被发现么?

许是看出了虞清光心中所想,翟星霁道:“黔州易守难攻,若非火力极大,一个月都难以攻陷。”

虞清光不明白:“既然你们有万全之策,你为何还要救我?”

翟星霁抬眸看虞清光,他神色平静,只是默默的看着她,半晌才道“我说过,你是威胁鄢容的人质,就算没有楚晏,拿你当做筹码也是一样。”

没有同她拐弯抹角的说话,反而直白、沉静。

在虞清光印象中,翟星霁模样更偏于阴柔秀美。

无论是眉眼还是鼻唇都比旁人更精致,他又爱穿明艳的颜色,再挑眉笑着,便多了一股子轻佻风流意。

可如今眼前的男人,明明是同样的面容,眉眼却挂着冷,眸子里的那抹风流更是瞧不见,阴沉的有些发灰,连一丝神采都没有。

虞清光看着眼前两模两样的人,只觉得先前她见过的翟星霁像是虚假的人皮,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这才是你的真面目?”

闻言,翟星霁眸中一闪,淡淡的嗤了一声,并未接话。

虞清光见他不言,便也不再追问,只是岔开话题道:“你是淮西王的人,还是三皇子的?”

翟星霁开口道:“三皇子。”

这般坦诚干脆,虞清光甚至觉得眼前的翟星霁,同之前接触的那个说话总是拐弯抹角的翟星霁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眼下虞清光并不知道自己的确切的位置,见他如此诚实,自然不免想要追问更多。

“我如今是在黔州城中么?”

“嗯。”

“那,你们可有见过七皇子妃?”

“没有。”

那便是楚晏还安全着。

“京都那边如何?我娘她……”

翟星霁微蹙起眉头,却还是耐着性子开口:“淮西王只是谋反,但不杀百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知道了翟星霁的态度,虞清光大致也猜得出如今的状况,既然翟星霁敢直言,想必已有了万全之策,恐怕她在黔州是逃不掉了。

亦或者是,翟星霁根本不怕她在黔州的消息暴露出去。

虞清光问道:“你会给鄢容放我在黔州的消息,好方便拿我来给他做交换,是么?”

翟星霁没否认:“鄢容已经受到了消息,不过十日便会过来。”

“你要那我跟他交换什么?”

“镇国大将军的二十万精兵。”

“……”

虞清光先是一愣,转而又觉得实在荒谬。

二十万精兵是什么概念?

相当于镇国大将军手里所有的军力,倘若真是楚晏也还好,可如今被虏是她,这交易恐怕便做不成了。

虞清光皱眉,她的确不太理解:“你为何会觉得凭我能换二十万精兵?”

翟星霁微微一笑:“你低估了你在鄢容心中的分量。”

“……”虞清光默了一瞬:“那你又为何会觉得,我一定会让如愿?若是我死了,你的交易便做不成了。”

“死?”翟星霁像是听到了笑话一般,竟是笑出了声。

“我可能会比你更了解你自己。”他抬头定定的看着虞清光,一字一句道:“你,不会为了鄢容去死。”

说罢,他站起身,不再理会虞清光,兀自走出屋外。

接着便是一阵锁链的声响,像是给外面的门上锁。

这声音虞清光听的愣住,而后自嘲的笑了。

翟星霁如此,未免还是太高看她了,她不过是个泯然众人的弱女子,更不会舞刀弄枪,不过是将她关起来,她便无处可去,何至于再上一把锁链。

兴许是先前在萦州时,她几番要逃离鄢容身边,让翟星霁误以为她也会这般的费劲心思逃走。

她坐的床榻靠着床,窗棂也半掩着,恰好翟星霁离开时路过,虞清光便喊住他:“翟公子。”

翟星霁停下脚步,但并未看过来,虞清光也并未看过去。

两个人一个侧坐着,一个侧站着,却都目视着前方。

虞清光知道他在听:“难得翟公子如此看得起我,不过我却叫翟公子失望了。”

她笑了笑,语气平静:“你不是鄢容,我身边也不会再有第二个处心积虑要杀死我的翟星霁。”

话说完了,但翟星霁还站在那里。

外头日光很好,落在翟星霁明艳的衣袍上,像是连光也晕染了暖色的橙,那抹亮色想要吹开布帘,探入房中。

却听啪的一声,唯一的窗棂被合上,连带着外头的光亮,也被关在了外头-

虞清光被关在黔州的这几日,唯有第一日翟星霁来给她送了药,再后面便是一个小姑娘来给她送药包扎。

翟星霁便再也没出现过。

小姑娘名唤严祯,不过才十二岁。

模样十分讨喜,看起来怯生生的,可包扎的手却是利索,想来是城中药铺的打杂的药女。

似乎是听了命令,严祯来给虞清光送药包扎时从来不主动说话,是后来虞清光反复问了,她才小声的回了她几句。

又过了几日,屋外头的锁链被取了下来。

虞清光能到外面走动,不过也只是在一个破落的院子里活动,外头还守着不少侍卫。

这几日也不知怎么了,艳阳高照,全然不见冬日的冷意。

虞清光知道如今是什么情况,孤立无援的被关在这里,与其整日唉声叹气,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下。

严祯在院子里晒草药,她便搬着凳子坐在院中晒太阳陪着严祯。

这院子是严祯的,她父母双亡,只有她和姐姐两个人生活在这。严祯说她和姐姐以靠采药谋生,这会她姐姐去山上采药了,要半个多月才能回来,回来便能带很多草药。那时两人就会晒干草药,拿去城中的药铺卖了,赚一些闲钱。

此外她还在药铺做工,不过只是一些简单的抓药和包扎,却是不会看病,主要是她怕生,也不太敢同人说话。

翟星霁将她送到严祯的院中,也是给了她不少银子。

严祯不爱说话,可说到了翟星霁,却不免话也多了几句。

“那个哥哥人挺好的,他给了我几十贯钱,换成银子都要好几十两,够我一辈子花销了。我问他为什么不直接给我银子,他说银子太大了,怕别人找不开,把我的钱骗走。”

严祯还谢谢了虞清光:“如果不是你住在这里,我也拿不到这么多的钱。姐姐,我娘和姐姐说了,像你这样能给我带来好处的,就是我的贵人,在我家里住的这些日子,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虞清光摸了摸她的头,温柔的笑:“谢谢你,严祯。”

一晃,就这么过了**日。

虞清光身上的伤好了不少,但并未彻底痊愈,抬手或是做一些幅度较大的动作,还是会有些发疼。

这几天她没事就坐在院子晒晒太阳,再帮严祯整理草药。

她可以什么都不去想,也不去管,心无旁骛的放空发呆。

至于起居琐事,做饭烧水都是严祯和她一起来,她还把自己的首饰给了严祯,教她挽发。

她不得不承认,没有了俗世的牵绊的日子,让她很惬意。

但虞清光却也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这日天气蒙了尘,从早上便不见太阳。

虞清光怕再冻到肩上的伤,便整日没有出门,刚入夜便躺下睡了。

她睡觉本来就浅,外头一点动静都能将她惊醒。

模糊间,她听见外头有甲胄碰撞的声音,还有细碎的脚步声。

虞清光刚睁开眼,还未起身,那紧闭的房门便被一脚踹开。

一股冷风冲入室内,还卷着大片的雪花。

下雪了。

跟着雪花进来的,还有个男人,虞清光不认得他。

他穿着刺目的银甲,手中拿着长枪,大步上前,一把拽起了虞清光,将她从床上揪了下来。

虞清光被大力托在地上,牵扯到了手臂上的伤,疼的她龇牙咧嘴,忍不住惊呼:“等等,我的手臂。”

严祯躲在墙后,露了半张脸,似乎非常害怕这些人。

可见到虞清光被如此粗鲁的对待,却还是忍不住喊了出声:“你们不能这么对待姐姐,哥哥会生气的!”

似乎是严祯的话影响了他,亦或是听到虞清光的呼声,生怕真的给虞清光拉扯出个好歹来。

那人才不耐烦的松了手,从后面推了虞清光一把,冷声道:“少废话,跟我走。”

他说完,不再等虞清光,率先走出了房间。

虞清光拿起外衫穿上,也跟着走了出去,路过躲在墙后的严祯时,虞清光摸了摸严祯的脑袋:“严祯,谢谢你这几天照顾我,姐姐要走了。”

严祯拉住她的手:“你去哪?”

虞清光笑道:“回姐姐的家里。”

严祯好奇的看着虞清光:“那姐姐还会回来吗?我娘说贵人不能走,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虞清光想说回来,可看着严祯眼里的希冀,却一时说不出口。

她半蹲在严祯面前:“等你姐姐上山采药回来,你要把一部分钱交给你姐姐保管,知道吗?还有,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你家里有很多钱,外面的人都很坏,如果知道你有很多钱,他们会想办法把你的钱骗走。这些钱你也要省着点花,买给自己用的东西可以贵一些。如果有机会,姐姐会回来看你的。”

虞清光站起身,最后揉了揉严祯的头发,跟着那侍卫走了出去。

迎面一股风吹来,兜了她满身的雪。

严祯跟上去,趴在门边,对着虞清光摆手:“姐姐再见。”

虞清光回头对她点了点头:“关上门吧,外面很冷。”

说完,虞清光不再回头,跟着侍卫走出了院子。

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虞清光也彻底清醒了过来。

翟星霁先前说过,他已经放了她在黔州的消息给鄢容,鄢容不过十日便能赶来。

算算时间,刚好十日了。

第98章第098章

虞清光来黔州这几日,一直都待在严祯的院子内,从未出过门。

黔州街市不比帝京繁华,如今又是夜晚,街上自然也空无一人,甚至连一盏灯都没有,静悄悄的,像是一座空城。

许是如今帝京大乱,黔州的的百姓离开城中,抑或是被翟星霁提前转移了出去。

时值冬日,地上一片雪银,虞清光鬓上和肩上都落了雪花。

雪花融了她的衣裳,变成了湿漉漉的水迹。

别人都穿着甲胄,唯独她一身素白衫子,显得瘦弱单薄。

走在前面的将士手里都拿着火把,那是油毡的火把,即便是被大雨冲刷也浇不灭。

虞清光不知道他们要去哪,也只能在后面跟着。

雪下的愈发大了,片片雪花犹如鹅毛。

冷风如刀刃,刮的虞清光睁不开眼,脸颊生疼。

她环着手臂用力搓动,试图取暖,可那雪落了她满身,就连衣裳都是冷硬冷硬的,冻的她直哆嗦。

也不知走了多久,她才听到前方传来阵阵的撞击声。

声音嘈乱,乱中又有序,混杂着整齐的口号,撞击声一下接着一下

虞清光抬头去看,眼前是高耸的城门。

城墙上挂着猎猎的旌旗,数名将士站在城楼顶,手拿长枪和火把,城外汩汩的冒着黑烟。

靠近城门,外面的声音便更清楚了,是在攻城。

领头的将士停下,手里拿着一捆麻绳,把虞清光困了起来,揪着他上了城楼。

这将士手劲儿很大,动作也十分粗鲁,虞清光手臂上都勒出了红痕,可她却感觉不到痛,抑或是说,她手臂已被冻的没了知觉。

虞清光被拽着上了城,那将士直接将她按在了城墙边,对着城外的人大喊:“鄢容,你看看这是谁!”

话落,外头攻城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虞清光垂眸看去,城外被围的水泄不通,乌泱泱的一片。

四周还点着一簇簇的烽火,黑烟浓郁的看不清人。

可即便是如此,虞清光还是一眼便看见了人群中坐在马上的那个人。

他同样穿着甲胄,可就是看着比旁人要更好看,更显眼。

鄢容也迫切抬头,看到了被按在城墙边,探出半个身子的虞清光。

两人视线隔着一座城墙交汇上,鄢容忙道:“扇扇!”

可转眼看到虞清光单薄的外衣,脸色却又倏地一变,指着虞清光身后的将士大怒道:“翟应,你找死!”

翟应被骂,却是快意大笑出声:“二公子,你想要的人我已经给你带来了,火气怎么还这么大?”

“衣服。”鄢容声音冷的要命,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给她加件衣服。”

“呦。”翟应闻言连忙看了虞清光一眼,瞧见她一身的单薄外衫,讶然道:“我才瞧见。”

他给身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去,给二少夫人拿件狐绒披风来。”

那侍卫快去快回,手里拿着披风给虞清光裹上。

翟应看着城外的鄢容开口:“这下总行了吧?二公子。”

鄢容脸色这才缓和了些,对着翟应喊道:“开条件吧。”

翟应还没开口,虞清光便连忙抢先一步对着鄢容喊道:“鄢容,别答应他!他想要镇国大将军二十万精兵!”

虞清光刚说完,便见银光一闪,一柄长刀横在了虞清光脖子上。

翟应笑看虞清光:“二少夫人,管好你的嘴,小心刀剑无眼。”

一边说着,他手里的刀刃也越发的靠近虞清光,雪花落在刀刃上,快速融化,水色将那刀刃映着寒光四现,锋利无比。

“鄢容若是不答应,与你可没什么好处。二少夫人,要是因为你的原因谈不拢妥——”

翟应将手里刀猛地贴近虞清光,威胁道:“我就让你血祭此刃!”

鄢容被这动作吓了一跳,心里更是一慌,连忙叫停:“等等!”

翟应动作停下,看过去。

“你要镇国大将军的二十万精兵是吧?”

“不错。”

鄢容道:“如今我只是孤身前来,镇国大将军还在赶在的路上,虎符也在他手中,等他到了咱们再议,你先把刀放下。”

翟应听了大笑:“鄢容,你把我当傻子?”

他转声冷哼:“谁人不知你早该在一个月前就回到京都,如今淮西王入京,你亲自去请镇国大将军,即便是带了千军万马,如今也该到了!”

说着,翟应直接将刀刃贴向虞清光的脖子。

刺骨的凉猛地一靠近,让虞清光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也正是如此,她的脖颈蹭过刀刃,滑出了一道细密的血痕。

鄢容更是一慌,连道:“我答应你!”

翟应的手这才停下,鄢容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我不曾骗你,我与七皇子一同赶往萦州,自然也是一同去见了楚将军。你挟持了我的夫人,我心中焦急,自然会先二人一步赶到这里。”说到这,他话锋一转:“翟星霁呢?黔州不是归他所管?如今为何躲着不出面,反叫你顶上?”

鄢容这番话也不无道理。

他的确是同七皇子鄢明喻一同去,众人皆知鄢容爱妻如命,他孤身赶来也说的过去。

翟应冷哼一声:“我们公子在哪,你不需要知道。就算是他来,也是一样的条件。”他放下刀,问道:“楚弘还有多久能到?”

鄢容道:“或许明天,又或许再过几个时辰。”

翟应听完脸色一变,又将那刀刃横在了虞清光脖子上:“鄢容你他娘的唬老子呢?!我只给你一个时辰!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个时辰拿不到虎符。”

他手里的刀再次擦过虞清光的脖子,蹭着那道伤口,将其又划深了些,血珠快速渗出凝成一道,染红了狐绒的衣领。

“我就杀了她!”

先前因为穿的太过单薄,虞清光四肢都被冻的没了知觉,这会儿裹上了披风,稍稍回了温度,那脖子上的血痕便蹭的她火辣辣的疼。

肩上的伤也隐隐有些不适,像是血肉里有什么在牵引,又痒又痛。

虞清光被迫仰头,想要避开那刀刃,可她越是躲,翟应便越是靠近她的脖颈,她甚至能感受到皮肉被利刃一点点剌开的触感。

虞清光咬紧下唇,不敢再躲,垂眸去看刀刃,上头染了她的血,如今已经结成了块。

鄢容慌的要死,下意识的抬手想要去拦翟应,可他与翟应又一城之隔,又怎么能触碰到?

他再也遏制不住慌乱,连声音都发着颤:“好!我去!”

鄢容心都快跳出来了,他咽了口唾沫,又道:“你把刀放下,我这就去拿虎符。”

说罢,他勒马转身,想要从乌泱泱的人群中走出去。

翟应未动,垂眸看着鄢容笑:“好,我就在这里等你,一个时辰后我见不到你回来,我就立刻杀了她。”

鄢容也回头看他:“这一个时辰内,你不可再动她分毫,否则,我就踏破城门。”

“一言为定。”

见鄢容在和身边人吩咐什么,翟应也放下刀,“二公子该吩咐的赶紧吩咐了,我这个人算时间可不太准。”

而后又看向身边的侍卫:“去搬把椅子过来,让二少夫人坐着,再拿个手炉,莫要将二少夫人冻出来个毛病来。”

那侍卫点头,匆匆跑下城墙。

鄢容吩咐完,一边勒马走出队伍,一边转头看向翟应冷笑:“那就好好算着时间吧,毕竟——”

说到这,他突然停了下来,猛地一侧身,手中却是多了一把弓箭。

挽弓,搭箭,离弦。

动作一气呵成,箭支咻的一声直逼翟应面门。

不过瞬间,便从他的眉心穿过,翟应还未反应过来,便直直后仰倒了下去。

鄢容勒马折返,看着城墙大喊:“攻城!”

下一秒,铺天盖地的叫喊声如浪潮翻涌而来。

尖叫声,箭羽声,还有撞击城门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城墙上的将士见到翟应被射杀,先是乱了一瞬,便有人冲向虞清光想要挟持,却被漫天的箭羽刺中,倒在地上。

虞清光好像听到身后也传来了厮杀叫喊声。

她回头看去,竟是还有一批兵卒从城内往城墙上杀来,身上的穿的甲胄同鄢容带领的兵卒是一样的。

有人手里挥着旌旗,上头龙飞凤舞的写着一个大字——楚。

竟然是从城内也攻了进来。

彼时一道响亮的撞击声落下,随着慢悠悠的嘎吱的推门声,更加高昂整齐的呐喊从城门下穿过。

城门已被攻陷。

虞清光趴在城墙边往下望,乌泱泱的人如流水一般往城中涌,可她却没有看到鄢容的身影。

“扇扇!”声音从后传来。

虞清光心中一跳,连忙转过身看去。

鄢容就站在十步之外的地方。

这是这四个月来,二人第一次见面。

他似乎眉眼又张开了不少,眸子狭长,眉宇也更加的寡淡,显出一股子凌厉清冷之意。

他头发被风吹的散乱,发丝也挂在耳边,见虞清光转过身来,他紧蹙的眉头终是一松,二话不说便朝着虞清光跑了过去,将她拥入怀中。

鄢容抱住虞清光,双手十分用力,像是要把她融进自己的血肉里。

他微喘着气,话语里有一股失而复得的喜悦:“扇扇,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两人就这么在雪中相拥,无论是耳边的风声,还是嘶叫声,在此刻都微不可闻。

虞清光似乎听到了自己如鼓点般的心跳。

一声又一声,从未如此响亮。

她也从未想过,她竟然会有如此思念,想要拥抱鄢容的时刻。

许是看到他义无反顾的朝自己跑过来的那一瞬间,又或是将她拥入怀中的瞬间,她觉得风雪都没那般冷厉了。

鄢容抱了她一会儿,连忙扶着她又推开,凑近要去看虞清光脖颈上的血痕:“我看看你的伤。”

虞清光没躲,微微仰着头,任由鄢容帮他查看伤势。

鄢容面露担忧:“疼吗?”

虞清光见他慌乱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刚刚还疼,但是见到你就不疼了。”

鄢容被她这话说的一愣,不免也失笑。

他委实没想到,都这会儿了,虞清光还能说出这种玩笑话。

他拉住虞清光的手,握在手心里:“走,先下去,我帮你包扎。”

虞清光点点头,任由鄢容拉着。

两人只顾着往城楼台阶走,城中更是一片乱。

无人注意到,城墙外的一处高塔之上,一人挽弓搭箭,瞄准了城墙上的两人。

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把大弓,就连拉开弓弦都会听到嘎吱的紧绷的声响,冷风里,他的衣袍被吹得猎猎。

以他的角度来看,漫天飞雪,就连城楼上的人也不过零星一点,并不清晰。

却见他厄眯起眸子,两指夹起箭羽。

“咻——”的一声,弓箭离弦。

那箭支带着一股凌厉劲风,将雪花劈开,直奔城楼之上。

“噗嗤——”

是皮肉被穿破的声音。

鄢容只觉的右肩猛的一痛,城墙上便多了一支箭羽。

箭支尾端还挂着淅沥的鲜血。

这一箭,竟是穿透了鄢容的肩,直接射进了城墙里。

虞清光连忙回头看向射箭的方向,唯有一片蒙蒙的雾,和料峭悬挂的弯月。

高塔上的人抽出第二支箭羽,挽弓,搭箭。

那方向在月下,虞清光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一道银光,是第二支箭。

虞清光面色顿时一惊,想也没想,立刻张开双手挡在了鄢容面前。

“小心!”

话落的瞬间,箭也快速离弦,直逼那抹纤细的白色身影。

在白色身影闪出来的瞬间,男人觉得周遭猛然一滞,万物随之静止,漫天的雪悬停在空中。

唯独那支箭羽如破竹之势,凌厉射向城楼。

下一秒,男人又拿出第三只箭,动作更加快速敏捷。

他蓄足了力道,两指都隐隐发白。

月光将他的身影投在高墙上,箭影锋利分明,犹如从他躯体中刺出的肋骨。

箭支离弦的瞬间,肋骨也如从体内迸发。

不过电光火石之间,第二、三道箭并发,几乎没有丝毫间歇。

虞清光挡在鄢容面前,看着那第二支箭直直逼向自己。

鄢容刚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回头再看,便见一直箭羽朝着虞清光逼来。

他瞪大眼睛,想要推开虞清光,可那箭支的速度极快,不过瞬间便逼近虞清光的面门。

鄢容惊慌喊出声:“扇扇!”

这一刻,虞清光只觉得世间万籁寂静,耳边唯有呼呼的风声。

而后,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咔嚓——”

第三支箭紧追不舍,在即将刺穿虞清光眉心的前一秒,从中斜劈开第二支箭,将其打歪掉落。

虞清光先是听到耳边传来断枝的声响,而后便觉颊边一股风掠过,箭支钉入墙内,箭羽疯狂摆尾震颤。

虞清光睁开眼,侧身看过去,便见头上的城墙上多了支箭,那箭支足足没入一半。

月光下,箭羽外端的银色弯月刻痕熠熠生辉,晃得她眼疼。

虞清光又看过去,仍旧是一片雾气,什么都瞧不见。

高塔上,翟星霁将弓扔落在地。

许是射箭时用脱了力,又像是太过慌乱还未缓和过来,他的指尖隐隐作颤。

即便是隔着如此之远,他仍旧看清了那抹挡在鄢容跟前的白色身影。

那么坚决,坚定,又义无反顾。

翟星霁靠在墙上,抬头望月,任由大片的雪花落在自己的脸上、身上。

他突然想起前几日同虞清光说的话,那日他语气斩钉截铁,更带着一股傲慢。

——你不会为了鄢容去死。

翟星霁顿时感到一阵无力,喉中发紧。

他闭上眼,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第99章第099章

黔州被攻陷,鄢容带着人进到城中后,发现城内并无多少兵卒。

加上翟应,整个黔州翟家的人细数下来也不过才千人。

鄢容还寻思这黔州怎么就这么容易攻陷,这会儿倒是想明白了。

黔州是否失手为次要,翟星霁的目的是自己。

在城门下和翟应对峙时,鄢容便已觉出不对来,只是当时见到虞清光后,乱了心神,自然也无暇在去细想别的。

翟应以虞清光要挟他也不过只是个幌子,若是能用虞清光换取虎符,自然是赚了。但无论能不能拿到虎符,与翟星霁来说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翟星霁能都杀了他。

从一开始,翟星霁便躲在了暗处,只为找准机会射杀他。

那穿过他肩头的一箭可见杀意之重。

他从来都知翟星霁的箭术好,可他并未真正在外人面展现出来,即便是围猎时,也不见他凌厉的箭意。

若非不是虞清光挡在他跟前,恐怕他早就成了翟星霁的箭下亡魂。

思及此,鄢容心里猛地一揪。

那晚他看着逼近的箭,自己却无力去挡,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心肝俱颤,比四年前那场大火更让他慌乱无措,他甚至以为要再一次失去虞清光了。

可又等他回过神来后,心中却又升起一股暖意。

即便是自己和虞清光已经成婚,可他始终觉得虞清光对自己的感情过分淡然,甚至还会有股子难以触摸的疏离。

虞清光的脾气其实并不坏,他起初只觉得自己琢磨不透,可如今回过神来再想才知,那时他并不能确定虞清光对自己的态度。

模糊不定的、若即若离,让他总是再想要靠近时却又胆怯的态度,才是根本原因。

他不能确定虞清光爱他,因此不能确定虞清光是否能够包容他,或是,纵容他。他只能察言观色,密切的去在乎虞清光的举动,更是生怕自己惹恼了虞清光。

在此前,他从未想过,虞清光会站在他面前,替他挡住一切。

于是当他看到虞清光站在自己面前时,他总是心颤,无措,同样的,心底也多了一抹释然。

他终于确定了虞清光的心意。

此后,他再也不用担心、无措、小心翼翼。

即便是挨了这一箭,他也甘之如饴。

而虞清光,在过了攻城那夜后,大病了一场。

她几乎在雪天冻了整整一个时辰,即便是裹了披风,回到屋中后,那衣裳也冻的硬邦邦的,连她的肌肤都冰凉无比,泛着青色。

当晚,虞清光便害了风寒,一直到了第二日早上,才消了热。

虞清光一连好几日都在床上躺着,鄢容怕她冷,往床上摆了三五个手炉,有暖手的,有暖脚的,还有怀里抱着的。

屋中也点着炭,屋中暖洋洋的,全然不见冬日的冷意。

只等虞清光大好了,鄢容这才放她出了屋子。

因尚在病中,鄢容并未带着虞清光离开黔州,虞清光身子好利索后,便去了严祯的院子里,鄢容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彼时黔州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一点瞧不出几日前才被攻破了城门。

想来翟星霁也不曾告知百姓战士,也不至于将大家闹得人心晃晃。

想到翟星霁,虞清光心神稍稍一愣。

她想起了那夜的箭。

虽然没见到翟星霁,可她却知道那箭是翟星霁射的。

那箭支尾端的银色月牙刻痕,她见翟星霁戴过一模一样的耳珰,而这刻痕,除了翟星霁,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有。

翟星霁是想杀了鄢容。

可为什么她挡了第二箭后,第三箭却又将其射开了?

思及此,虞清光又突然想到鄢容肩上的伤。

她记得那箭穿过鄢容的肩膀,溅出了许多的血。

虞清光转头看向鄢容,少年一身玄衣,鬓发高束,见她看过来,下意识的扬了扬唇:“怎么了?”

“你肩上的伤如何了?可好利索了?”

鄢容没想到虞清光猛地看向他就是为了问这个,他垂眸一笑,小声道:“好多了,只是若是用起力来,还是会有些痛。”

虞清光听他说着,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抓着的便是他伤到的那条手臂,便连忙换了位置,走在另一侧,拽住了他。

“那我拉另一侧。”

鄢容笑了笑,反手握住了虞清光的手:“你说要去见一个小姑娘?”

虞清光点点头:“嗯,这几日我都是和她住在一起,是她一直在照顾我,走之前我想来看看她。”

严祯的院子倒也不算偏,两个人走过两个巷子,便到了门前。

虞清光并未直接推门,而是规矩的敲了敲门:“团团,你在家吗?”

团团是严祯的小名。

院中立刻便有人扬声回应:“来了来了。”

不是严祯,是个成年女子的声音,虞清光听着还觉得莫名有些耳熟。

随着一阵细碎的跑步声,大门被拉开,女子连忙道:“团团跟她好朋友出去玩了,你找她——”

还未说完,声音便戛然而止,女子愣住了。

虞清光更是瞪大了眼,她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几番辨认,确定自己没认错后,才吃惊开口:“雪凝?”

上次一别,已有六七个月之久。

雪凝与先前相比,虽然褪去了那副华裳,但模样并未变化多少,甚至模样比之前更为明艳。

她眼里泛着光,更多了一丝鲜活。

雪凝回过神后,又惊又喜,想要抬手去拉虞清光,看到自己湿漉漉的手,又缩了回去。

她将手在围裙上快速擦了擦,领着虞清光进了院中:“虞姑娘,快里面请。”

鄢容不认识雪凝,见虞清光跟她这般熟络却也不问,默默的跟着两人进了院子。

雪凝给虞清光和鄢容一人道了一杯茶:“团团出去跟她朋友玩儿了,许是到了饭点才能回来,姑娘若是着急见她,我上街叫她回来。”

虞清光连忙摇头,拦住她:“不用了,我在这等她回来吧,雪凝你也坐。”

雪凝闻言便在虞清光对面坐下。

虞清光惊叹道:“真是好巧,我没想到,团团口里说的姐姐竟是你。”

雪凝跟着笑:“不瞒姑娘说,那日我离京后,收了姑娘送的盘缠,却是被一伙山贼盯上了,她们抢了我的金银,还要打我的注意。我趁夜逃走滚下山,是团团采药时救了我,我见她孤身一人,年纪又小,我便留了下来,与她做了个姐妹,也好能够照料她。”

虞清光听的先是一愣,后又觉得十分合理。

严祯人小鬼大,虽说年纪小了些,但说话做事都十分透彻,是个极好的孩子。

严祯救了雪凝后,雪凝便留了下来。她跟着严祯学习辨认草药,后来姐妹俩便分工明确,搭着伙过日子,倒也十分惬意。

虞清光停了心中宽慰,可却也不太理解:“可你先前走时,不是说了要回家么?怎么却留在了黔州。”

即便是天大的救命之恩,确实也没道理能让雪凝留下来。

雪凝被问的一愣,面露难色,一时也接不上话。

虞清光见她有难言之隐,当即便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想找个话题岔开,一抬头便瞧见了鄢容。

说这会儿话,虞清光才想起鄢容也跟在身边,她连忙向雪凝介绍:“这是誉王府的二公子,鄢容。”

雪凝也是袖月楼的头牌,在京中待过不少日子,虽说先前被翟星霁常年买下,从不接客,但鄢容此人名号极响,很难没听过。

鄢容是皇帝亲信,后离官员犯事,什么抄家啊,押人啊,都是鄢容持节来办,他本人也是高调行事,犹如阎王一般,让人见了生畏,可骗他又长了一副极好的相貌,因此这名声在帝京便及其的大。

雪凝对鄢容唯一的印象便是抄家,他乍一听还以为鄢容也是来此办案,心中一慌,起身想要福礼,“民女惶恐,不知是大人。”

虞清光连忙打断她:“雪凝,他今日是陪我来的,我只是来看看团团,你快做下来,何须这般拘礼?”

雪凝闻言松了口气,坐回了凳子,可刚一坐下,却又是一愣,视线在虞清光和鄢容身上流转一番,问了句:“那虞姑娘和鄢二公子……”

话还没说完,虞清光抢先一步解释道:“我与他已经成婚了。”

虞清光也没有避讳雪凝:“这几日翟星霁将我困在你家中,是团团照顾的我,我明日要走了,因此特地过来看看团团。”

说着,她从怀中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盒子,对着雪凝打开:“我这里没什么东西,只有这对耳珰和一支簪花,也不算太珍贵,想特地送给团团。你作为她的姐姐,便代团团收下吧。”

虞清光说到翟星霁时,雪凝眸子明显一闪,连忙敛下了眸。纵然不过一瞬,却仍然被虞清光捕捉到了。

但她并没有去问。

论起翟星霁与雪凝的渊源,自然是比她和雪凝之间要更深的多。

她能理解雪凝作为一个艺妓,翟星霁为她包场却从不出面意味着什么,那是属于雪凝的私事,她无权过问。

雪凝看着虞清光递过来的盒子,本想接下,可一想虞清光送的人是严祯,纵然严祯喊她一声姐姐,她也无权替严祯做决定,便又收回手:“虞姑娘,这东西还是等团团回来,你亲自给她吧。”

虞清光点了点头:“也好。”

正说着,外头的门被推开,严祯一蹦一跳的跑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纸扎的小风筝。

“我回来了。”她一路小跑到堂屋,见到虞清光,面色一喜,走到了虞清光跟前:“姐姐?你来了!”

虞清光点了点头:“我明日要走了,今天特地来看你。”她把手里的盒子递给严祯:“这是姐姐给你准备的礼物,”

严祯看到了鄢容,歪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也没说话,收下了虞清光递过来的盒子,把手里的风筝给了虞清光:“我娘说了,礼尚往来,我也把这风筝送给姐姐。”

虞清光笑着接过风筝,揉了揉严祯的脑袋。

又与雪凝和严祯说了些话,虞清光便要走,雪凝便带着严祯送虞清光出门。

几人到了门前,雪凝却又面色犹豫,几欲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她这副表情实在明显,虞清光跟严祯道别后,看向雪凝,面色认真道:“雪凝,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虞姑娘,我……”她欲言又止,默了片刻,仍是对虞清光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虞姑娘。”

虞清光见她为难,并不准问,便点头:“那我们走了,此次一别许是不会再相见了,希望你日后一切都好。”

说完,虞清光便和鄢容对视一眼,两人转过身去。

雪凝便在门口目送着两人,满脑子思绪仍是一团乱麻,不停地在纠缠打架。

眼看着虞清光二人越走越远,她心下一狠,连忙追上两步喊住了虞清光:“虞姑娘,请留步。”

虞清光转过头来,看向雪凝,只是对着她笑。

雪凝叹了口气,走上前来:“虞姑娘,我确实有一件事,不知道要不要跟你说。”

她环顾四周,生怕是被人瞧见一般,拉着虞清光:“姑娘,你随我到家中来。”

虞清光和鄢容跟着雪凝再次回到院子后,雪凝才道:“不瞒姑娘说,黔州并非我的故乡,我留下来的确是有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

雪凝面色稍有些尴尬,“是为了翟公子。”

虞清光凝眉:“翟星霁?”

雪凝心中一直仰慕翟星霁。

翟星霁于她来说,意义非凡,亦或是说,是一种负担极轻的救赎。

她与翟星霁,相识四年之久,她却只见过翟星霁四面。

或者说,翟星霁根本不记得她,只是她单方面对翟星霁的“相识”。

翟星霁那日点她时,正是她以头牌出面接客的头一夜。

此前,她受过鸨母良久的“调教”,更甚她已经做好了最糟糕的准备——被某位品行相貌都极差的公子看上,从此委于身下。

鸨母说,进了这楼里,大家都是一样的,况且她长得不赖,比其他的女子的命好多了。

她自然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她遇见了翟星霁。

那日她在纱帐后,一曲弹罢,惊起满座喝彩。

有许多王孙贵族为她一掷千金,想要买下她的初夜。

翟星霁便是其中之一。

无论旁人叫价多少,翟星霁都会比那人更高。

最后毫无疑问,翟星霁买下了雪凝的初夜。

她仍旧记得那日的情形,翟星霁穿着一身雪白的缎子,坐在隔着一面纱帐的外间,对她说:“你喜欢什么曲子?弹与我听。”

雪凝低着头,报了几个弹得好的曲目。

翟星霁摇头:“我不要你会弹的,我只需要听你喜欢的。”

那一晚,她弹了许多自己喜欢的曲目,即便是弹得生疏,翟星霁也会夸赞她弹得不错。

只是,翟星霁只在这呆了一个时辰便走了。

临走前,翟星霁对她说:“日后,你可以不用再接客了,只谈你喜欢的曲子。”

第二日,她便听到了鸨母告诉她,翟星霁将她包了下来。

她若是喜欢,便去雅间弹琴,有空时,他自会来听。

如此,四年已过,翟星霁再没来过。

雪凝整整四年守着这间屋子,日日都期待着翟星霁能来。

纵使她有过难过,有过失落,可即便是四年过去了,她的期待从未减过半分但她知道。

翟星霁给了她自由,给了她希望,不与她交谈,也不于她接触,没有“救风尘”,更没有“劝从良”。

像是翟星霁完全忘记了这件事,或是有雪凝这个人。

她不懂翟星霁心中是什么想法,但她始终感激。

翟星霁不见她,她就不需要想方设法的讨好他,以自己的行为来偿还翟星霁对她的“好”。

起初雪凝心中的确有想过,她要如何感谢翟星霁。但这四年过去了,她心中已经再也提不起当初的那股兴奋和心动。

她知道,这份“谢意”对她造成的负担已经消失了。

雪凝想,这或许就是翟星霁的用意。

再后来,她离开帝京,来到了黔州时,偶然知道黔州有一座祠堂,那是专门为翟家族人立的。

翟家世代便在黔州,曾为后离立过赫赫战功,本来这黔州是要给翟家老太爷的封地,可这翟老太爷不爱这些虚名,便只是住在了黔州。

而到了翟星霁,便是最后一代。

雪凝打听了一番,才知翟家族人在四年前已经被灭族了,如今只剩下了翟星霁。

她来到祠堂,指尖祠堂一片灰尘,早就无人打扫,成了乞丐栖息的地方。

雪凝便留下来,隔三差五的来祠堂打扫,这时间长了,与那祠堂的乞丐认识了。

其中一个乞丐上了年纪,疯疯癫癫的,每天嘴里都说着一些古怪的话。

而正是这个乞丐,让雪凝听到了一些关于翟家灭族的真相。

“翟老爷,好人,好,人好,就是,倒霉,倒霉,被杀了。”这乞丐说话也含含糊糊的,说起什么便手舞足蹈,更像是在装疯卖傻,他拍着手笑:“小公子,倒霉,被救了,装好人,坏人,装好人。”

雪凝一开始以为他是在说胡话,后来是严祯从药堂回来,同她说今日有个二道贩子,装作病人从她手里买草药,转手却用高价卖了出去。

她才意识到,那乞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小公子被救,坏人装好人。

所以,他是想说,灭了翟家满门的人,装作好人救了翟星霁?

……

虞清光听了脸色一变,只觉得难以置信,可她并未惊呼出声,而是转头看了鄢容一眼。

鄢容自然也难掩惊愕,他问道:“那乞丐可还在城中?”

雪凝点头,“在的,如果鄢二公子需要,我可以领二位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