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腻水染花 令檀 21263 字 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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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第091章

虞霍下葬,虞府挂满白绫,门可罗雀。

虞霍如今仍是戴罪之身,下葬时,除了誉王府的人,来吊唁的人都没有。

虞清光一身素白立在院中,面色也如那鬓上的花一般,没有什么颜色。周遭的人哭声一片,她倒是不吭不响,被那些声音衬的孤零零的。

别人做什么,她便跟着做什么。

别人下跪,她跟着跪,别人磕头,她也跟着磕头。

直到那装着虞霍遗体的棺椁被抬出府外,她也跟上去时,这才被鄢容抓住了手腕。

手腕的束缚并不轻,甚至还有些隐隐作痛。

这股痛意终于将虞清光恍惚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先是看了一眼被叩住的手腕,顺着那手臂往上,看到了鄢容担忧的目光。

她率先开口道:“抱歉,刚刚走神了。”她松开鄢容,朝着府外跟上仪仗:“我没事,不用担心。”

走了两步,身后却没听到动静,虞清光回头,却见鄢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她,“怎么了?”

见虞清光出了声,鄢容这才动身,直直的迎着她的方向走,然后张开双臂,将她拥入了怀中。

是在这安静的院中,一个更安静的拥抱。

鄢容一手托着虞清光的后脑,一手扶着她的后腰。

就像虞清光上次揉他的脑袋那样,就连动作都是轻柔的。

虞清光好像听到了鄢容的心跳声,节律平稳,不由的也令她心神宁静了下来。

她环紧鄢容的腰,将额头抵在鄢容的胸膛前。

两人就这么依偎着,贴在一起,互相靠着对方。

明明都很柔软的躯体,却各自犹如一面墙,稳稳的撑住了对方。

虽沉默不语,却能遮风挡雨。

良久,才听虞清光喊了他:“鄢容。”

鄢容回应:“嗯。”

“松开我吧,仪仗要走远了。”

鄢容轻轻拂过她的发,然后松开她:“走吧,我陪你一起去。”

虞清光和鄢容同乘一辆马车,渐渐的追上了前头的仪仗。

虞霍是个穷小子出身,故乡远在京外,奈何家中长辈早就下世,便也不曾归葬故乡,而是在城外寻了一出好地下葬。

位置在城南,不远处便是小溪,草木也茂盛,到了秋日,便能落得满地的黄叶。

应该会是虞霍喜欢的地方。

随行的仪仗不大,加上虞清光和鄢容,零零总总也不过就十几个人。

下葬的流程也并不繁琐,不到一个时辰便原路折返了。

虞霍在牢中死的无声无息,葬的也一切从简。

回来时,天际的云红了一片,映的那小溪也浮起了金粼。

鄢容撩开窗帘,示意虞清光去看:“景色很漂亮。”

虞清光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她也知道,爹肯定会喜欢的。

她看着外头的云,似乎有些怅然:“鄢容,我准备回家住一段时间,陪陪我娘。”

鄢容应了声:“我随你一起,家中有丧,陛下准了我五日的假。”

虞清光摇头:“家里没几个人,事情自然也不多,我爹这事办完,府上只会更加清闲。”

这话她没明着说,但鄢容知道。

虞府上下只剩虞清光和江妙语两人,一切都以轻简方便为主,他要是去了,还要处处担待他,恐怕是要麻烦不少。

鄢容应声,听从了虞清光的话。

虞清光又道:“父亲还在宫中,也不知陛下的病怎么样了,你抽空进宫看看父亲和陛下吧,我这边一切都好,无需担忧。”

说来也怪,分明是皇帝亲令将虞霍打入大牢,可偏生听说虞霍死在了牢中,这位圣人竟也一时受不了打击,病情又加重了。

听说众目睽睽之下,竟是呕了口血。

眼瞧着皇帝病好了不少,誉王也该回到府上,这下可好,皇帝病情加重,他又在章台殿住了下来,这回还不知要留下几天。

虞霍死在了牢中,身为女儿,虞清光心中有怨不能说,有气不能发。

她怎么可能再以鄢容之妻的身份去宫中探望皇帝?因此才会说要回到虞府住几天。

只要面子上过得去,谁也不会揪着不放。

誉王在宫中,许景盈又是孕晚期,虞清光又回到了虞府,这家中只剩下了誉王妃,鄢容自然是要留下来的。

鄢容只觉得心中一团乱麻,听了虞清光的话后,心中微微叹气,将她抱在怀中:“扇扇,是我对不住你。”

虞清光没应。

事情都过去了,对不对的住的,没有什么意义。

况且,这事和鄢容本来也没有关系。

她甚至都不知道要怨谁。

如果虞霍不在牢中,在家中,就能真的查到这心衰的症结?

难不成,要怨恨太医?

医术不精,未能查明症状?

此番细细想来,横竖都怪不到别人头上。

虞清光抓住了鄢容的手腕,轻声道:“你没有对不住我,谁也没有对不住我。”

鄢容哪里不知虞清光心中所想?

他听出了虞清光话中的无力,可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好将下巴抵在虞清光的肩上:“你心中有什么不快的,可以对我发泄出来,憋着对身子也不好。”

虞清光背靠鄢容,抬头看他:“就算有气,对着你,我也发不出来。”

她说着,便是一笑:“不过,你若是要故意惹我生气,那就别怪我借着这股气狠狠地骂你了。”

鄢容也跟着笑了:“行,那我这几日我去宫里看望完父亲和陛下,再回来找你领骂。”他见虞清光想说什么,连忙找补:“我不住,你骂完我就走。”

虞清光听的一笑:“想住也没关系。”

两人谈笑了几句,便又十分默契的安静了下来。

那马车的窗帘被挂起,能瞧见外头的景色,虞清光便靠着鄢容望向窗外,吹进来的风凉丝丝的,她不由得闭上了眼,感受这股微弱的凉意。

马车碾过路边的石子,嘎吱嘎吱的,声音杂乱。

这股杂音响了会儿便歇了下来,想来是上了官道,不刻便能回到虞府了。

天色渐晚,街上逐渐热闹起来。

有了外头热闹的街景作衬,虞府挂满白绫,显得异常冷清-

宫内,太极殿。

自虞霍下世已过了七日,皇帝也在榻上躺了七日,直至今时晌午,才勉强能下榻走动。

这几日奏折堆积了不少,即便是有钟子盈在一旁陪读,仍旧落下了许多。

他向来勤政爱民,若是只在榻上不理公务,那身体的病也会渐渐长在心上。

因此他才能下榻,便在太极殿批阅了一下午的奏折。

奏疏大多都是担心他病体的话,钟子盈只是看过一眼,便筛走了,递到皇帝手边的,便只剩下了一些要事。

事关几个月前,鄢容下萦州押送回来的刺史。

那刺史一回到京都便被关入狱中,严加审问,终于审出了些线索。

萦州牧乃贪污被抄,但其中贪的油水,却是多的数不清。

但萦州牧速来以清廉为主,几乎不可能捞到如此之多的油水,经这几个月的审讯,终究是问出了名堂。

萦州有条河,这条河水北通萦州,可做水路经商,而河的南边,却是一座山。

那山高耸入云,极少有人翻越。

而猫腻,正在这座山中。

山下是一块宝地,遍布石漆。

萦州牧知晓后并不上报,而是当即封锁水路,私自挖掘独占。

表面清廉爱民,私下却利用这石漆捞尽了油水。

现已过了数月已久,也不知那石漆是否已被萦州牧挖空。

此事迫在眉睫,皇帝心中过了一遍人名,朝中却一时找不出合适的人前去萦州。

皇帝心中正愁着,却见外头誉王直愣愣的闯了进来。

……还是如往常一般,连传告都不曾。

皇帝合上奏折,问道:“何事?”

誉王朝他拱了拱手:“臣瞧着陛下如今身体恢复不少了,如今臣家中无人操劳,特向陛下请辞离宫,回王府一趟,待家中诸事忙完,再来宫中探望陛下。”

皇帝笑着对他摆了摆手:“你啊,早该回去了。”

说罢,他又补了一句:“刚好北齐上贡一批冰蚕衣料,你也一并带回去。”

誉王再次拱手:“谢陛下。”

得了皇帝应允,誉王又关照了他几句,这才退出了太极殿。

经誉王这么一打岔,皇帝便也没了批阅奏折的心思。

这萦州石漆的事,确实让他有些心乱。

他看着旁边扔在梳理奏折的钟子盈,按住了他的手:“钟卿,推朕到楼上罢。”

太极殿高有两层,二楼视野开阔,观景及佳。

此时太阳西沉,天际布满红霞,余晖打在金铸的雀替上,闪的直晃人眼。

皇帝坐在四轮车上,腿上搭着一方绣金的绒毯,眼下便是纵横曲折的宫道。

红墙金瓦,有宫娥垂眸整齐的走过,行入墙内不见。

不远处,一道藕荷色的身影匆匆走过,是七皇子鄢明喻。

皇帝心中正发愁萦州石漆之事,如今看到七皇子,倒是起了心思。

他看着七皇子,状似不经意的开口:“钟卿,萦州石漆之事,你觉得谁去合适?”

钟子盈听皇帝问到自己,便连忙上前拱手:“萦州牧入狱已久,既是鄢二公子将其押回,臣觉得理应鄢二公子去。”

皇帝并未听到心中想要的答案,又问道:“那老七呢?或是老三呢?你觉得如何?”

钟子盈自然也是看到了宫墙下走过的七皇子,便知皇帝心中已有定夺。

只是他身为臣子,又怎敢议君?

可既然皇帝点名问他,他这话便不能不答,他斟酌一番,这才开口道:“二位皇子特立独行,与朝中各部并无交好,臣与二位皇子从未接触过,并不了解二位皇子。”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只是先前七殿下铲除褚州暗商之事,可见天资聪慧,行事果断。”

钟子盈说完后,皇帝并未接话,视线只是紧跟着七皇子。

七皇子拐过游廊,身影逐渐远去。

只是刚走两步,他又停了下来,对着一处拱手作揖。

视线看过去,却见早说要离宫的誉王迎面走来。

两人面对面不知说了什么,七皇子面露笑意,再次对着誉王作揖,誉王也欣慰的拍了拍七皇子的肩头。

这番来回,瞧着竟是十分融洽。

皇帝和七皇子并不亲近,也鲜少见过他对自己露出这副面孔。

他知道自己向来严苛,对每个儿子都不亲近,可偏偏看到这副模样,竟意外的觉得刺眼。

就在这时,他想到了过往誉王的种种。

他说不恋皇权,无心朝政,可却又三番五次干政。

他说一心为他,忠心与他,竟然与七皇子走的如此之近。

而这半个月的侍奉御前,谁又能断定他当真忧心,而非是为了能够在宫中来去自如,为所欲为?

脑海里誉王的行为一一浮现,不再纯粹、真挚。而是多了大片的影子,多了另一种解释。

就连那张脸,也变得愈发的陌生疏离。

皇帝突然觉得身体某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可他却找不到源头。

像是一根微不足道的刺。

起初藏在衣衫里,并不取出时,只会觉得刺挠别扭。

直到这根针冒出尖,狠狠的扎进肉里时,才见身体已经被针尖刺的满是斑驳。

但也正是这根微不足道的刺,却能整没入皮肉之中,再也取不出来了。

他搭在膝上的手微微攥紧,手臂都隐隐在发抖。

半晌,才见他松开,又缓缓的搭在了膝上。

皇帝一直盯着那远去的身影,直至消失不见。

他转过头,看向钟子盈,平静道:“萦州此行,便让老七和鄢容去吧。”

第92章第092章

皇帝的诏令比誉王还要快一步送到了誉王府。

这是一道急诏,让鄢容和鄢明喻翌日一早便动身去萦州。

鄢容手头的事甚至都来不及吩咐,便又急急的收拾了行礼。

直至忙碌到入夜,才抽空去了一趟虞府。

萦州此行恐怕不是十天半个月便能回来的,作为丈夫,鄢容也该同虞清光说一声。

“大概多久能回来?”虞清光问道。

鄢容摇了摇头:“萦州如今是什么情况还不知道,此事也并非褚州那般简单。快则一个月,若是慢的话,恐怕要耽搁两三个月才能回来。”

虞清光想了一下,“你若是耽搁的太久,再回来,家中恐怕就要多个孩子了。”

鄢容心猛地一跳,看向虞清光:“什么孩子?”

话里有吃惊,也隐隐有些期待。

“……”虞清光瞬间便知他想错了,默了一瞬,点了点他的胸膛:“当然是大嫂肚子里的小侄儿。”

鄢容抓住她的手,也是微微松了口气:“扇扇,你吓我一跳。”

虞清光:“就是要吓你,好让你早些回来。”

鄢容点头:“此行有七殿下随我一同,应该不会耽搁。”

他说着,将虞清光揽在怀中:“扇扇,你要同我一起去吗?”

按理说,虞清光正在服丧,理应陪在母亲身边,他也不该问这些。只是萦州的确是虞清光住了四年的地方,这才问了一句。

当然,最终的决定权还是交由虞清光定夺。

虞清光想了想,摇头:“不了,我爹娘人都在这,萦州不过只是个地方,没什么让我留恋的,此外,我爹也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他身上的冤情还未了结。”

鄢容点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抱着她:“好,你等我回来。”

说着,他又补了一句:“我会在你身边多留几个暗卫守着,真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要自己去做,吩咐浅桥和他们便好。”

虞清光道:“放心,我有分寸的。”

因为第二日鄢容还要出城,便不曾留在虞府过夜。

翌日一早,那出城的马车便已经停在了誉王府门外。

七皇子同鄢容一样,都是只身一人,七皇妃楚晏也不曾跟着去萦州。

两人上了马车,御者这才架着马车往城外走。

虞清光早上本想着早起送一送鄢容,倒是鄢容给拒绝了。

他只说不用这么麻烦,家中不在乎这些礼节,况且早上肯定要遇到誉王和誉王妃,打招呼却各回各家,倒显得尴尬。

虞清光一想也是这么个理,便不曾推脱。

今日起了之后,她随着江妙语打理了一下家中,便已经到了晌午。

天气热得很,她在房中摆了好几盆冰,准备午休小憩。

她靠着床边躺着,丝丝凉意袭来,才觉得舒适些。

许是这几日事情太多,扰的虞清光心乱,躺下后竟也是没有半分睡意,她只能盯着床帐上的垂穗,思绪乱飘。

不会儿,便又想到了虞霍的死。

虞霍的死因应当的确是心疾不会有错,但至今虞霍入狱的原因仍旧不清不楚。

加之此事又太过突然,一时让虞清光将陈娘子之死抛却脑后。

她忙的连陈娘子被送去大理寺后,都来不及过问一句。直到现在,她仍旧觉得可惜。

但凡她早一些去过问,恐怕也能见到陈娘子。

思及此,虞清光又凝起了眉。

未必,她说不定正是打探了消息,才惊动了背后的人。

无论她什么时候过问,都不可能再见到陈娘子。

虞清光想的实在心烦,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刚刚闭上眼,脑海中白光一闪。

不对,陈娘子的死有问题。

如此陷害虞霍,那背后操控的人定是猜准了她会来查,若是想要断了她的线索,大可直接杀了陈娘子,何必再要等她找到了线索,让她看到陈娘子的死状呢?

这么大费周章,恐怕只有一个目的。

——故意做给她看的。

所以,陈娘子很有可能没有死?

虞清光猛地坐起身来,穿上外衣。

她要去一趟大理寺,询问一下陈娘子的后事安排。

烟景正在外头候着,见虞清光急忙出门,连忙跟上前:“小姐,你要去哪?”

虞清光脚步不停:“浅桥在吗?”

烟景:“去给你去取冰了,刚走。”

虞清匆忙道:“算了,你备一辆马车,随我去一趟大理寺。”

烟景手脚麻利,连忙下去吩咐了。

上次陈娘子的尸首是浅桥送去的,虞清光喊她也不过是为了了解情况,只是这会儿她来去匆忙,也不再等她,急急寻了家中的下人,驾着马车待她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与虞府隔得远,行了小半个时辰才到地方。

虞清光由着烟景搀着下了马车,刚站稳身子,便见不远处立着一个人。

门庭巍峨,挡住了大片日光,两边矗立着两座巨大的石狮子,口衔金珠,凶神恶煞。

饶是街市熙攘,行人路过时,也有意避开此处,更衬得空荡荡的门庭下,那抹明橙色的身影愈发的显眼。

几乎是看到翟星霁的瞬间,虞清光就笃定了自己心中所想。

她爹入狱,陈娘子假死,必然和翟星霁脱不了干系。

心中当即冒起一股火,灼得她头皮发麻。

虞清光掐了掐手心,心绪平静下来后,这才动身走到翟星霁跟前停下。

她本想越过翟星霁直接进大理寺,但翟星霁见她过来,还未走到跟前,便抬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虞清光看了翟星霁一眼,冷冷开口:“你是专程在这等我的?”

“那虞姑娘你呢?”翟星霁对着她眯着眼笑了一下:“你也是专程来这里找我的?”

虞清光看着他,面无表情道:“专程不专程重要吗?我来的目的,翟公子难道不知?”

“啊……”翟星霁面上浮现一抹为难:“确实不清楚,我只是在这里等人。”

虞清光:“等谁?”

翟星霁:“虞姑娘希望我在等谁?”

虞清光实在是不喜翟星霁这拐弯抹角的说法方式,可她也明白,自打与他相识,他便是这副模样,从内到外的讨人嫌。

“……”她深吸一口气,开门见山道:“你在等我。”

这话说的翟星霁抑制不住的笑了。

他叹了口气,并未否认,也并未承认:“那虞姑娘来找我,肯定是有什么事要说,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商议?”

虞清光拒绝了他:“没必要,就在这说,也没几句话。”

翟星霁挑眉道:“那若是叫人看见了,你我之间的关系,恐怕会遭人言语。”

“我行得端做得正,不怕人说闲话。”

“也是。”翟星霁笑了一声,却是轻声道:“可我怕别人说闲话。”

翟星霁说话时,时刻盯着虞清光的表情看,见他微微蹙了眉,便又轻飘飘道:“我如今还未娶妻,要是我这闲话传出去了,岂不坏了我的清白,日后还有哪家姑娘愿意嫁我?”

“……”

这不一会儿的功夫,虞清光便已经没了耐心。

每次同翟星霁说话都是如此,百般废口舌,还总是能叫他三言两语将话勾连到他身上。

虞清光眉头浮现一抹重重的不耐:“翟星霁,我没空跟你废话。”

翟星霁见她要急了,便立刻正色道:“不开玩笑了,虞姑娘有话请说。”

虞清光道:“我只问你两个问题。”

“愿闻其详。”

虞清光道:“第一,陈娘子的事,是不是跟你有关。”

翟星霁眯着眼笑:“虞姑娘觉得,应不应该和我有关?”

“……”

那就是有关。

虞清光又问:“第二,天府的案宗也是你做的?”

翟星霁耸了耸肩:“天府,那是皇帝眼下的东西,我可没那么大胆。”

虞清光并未说话,而是狐疑的看着他。

“别不信啊,”翟星霁用折扇打着手心,绕着虞清光开始踱步:“我不常进宫,天天和三皇子厮混在外面,这你都是知道的。此外,我连个官职都没有,怎么可能有机会对朝中之事插手?”

他绕着虞清光走了一圈,最后又在她身侧停下:“况且这天府的钥匙在令尊手上,能与令尊接触的就那几个人,要怀疑也是他们,怎么会怪在我头上?”

翟星霁这话说的不无道理。

他如今唯一的身份只是翟家的遗子,在朝中并无一官半职,充其量也就是宫中摆宴,他才能进去凑个热闹,平日里怎么也进不了宫的,更别说那天府的案卷都放在宫内。

见虞清光眉头微微松动,翟星霁便知她心中已有较量。

他轻“啧”了一声:“我虽不进宫,但对京中的一些事倒是有些了解,那些时常接触令尊,或是与令尊在职时常有交集的人,需要我给你提几个名字吗?”

虞清光确实不了解这些,如今鄢容不在京中,她要是想知道,想来是从翟星霁这里听说更方便一些。

但她却不想总是同这个人有些如有若无的交集。

翟星霁见虞清光眸色变来变去,便也极为有耐心的环着双臂站在一边等她。

他先是扫过周边的人,又看了眼门口的石狮子,最后视线又落在了虞清光肩头——的一根头发丝上。

他眉头一挑,便抬手去帮虞清光捏掉那根贴在衣襟上的断发。

只是那手刚凑过来,便被虞清光抬手挡了回去。

虞清光皱眉:“你做什么?”

翟星霁手里捏住那根头发,示意给虞清光看:“一根头发,帮你揪下来。”

虞清光撇了撇嘴,没有理会他,而是问道:“你都知道几个和我爹相交甚繁的人?”

翟星霁收回手,碾了碾指腹,将那根长发捏在手中把玩:“我知道的不多,但其中一位,你肯定认识。”

虞清光:“是谁?”

翟星霁便微微一笑,“钟慈,如今的御史大夫,也是你先前未成亲的夫婿,便是其中之一。”

“……”

虞清光默了一瞬,才冷笑着开口:“你和他不是关系很好么?还是曾经的同窗,怎么现在也来造他的谣了?”

“非也非也,”翟星霁连忙摆手:“何为造谣?子虚乌有的事方是造谣。子盈他做没做过,我又不知道。我只是把和令尊在职相交甚多的人告诉你而已,怎么算得上是我造谣他?”

说到这,他看着虞清光微微一笑:“况且,你刚刚也迟疑了一瞬间,不是么?”

第93章第093章

虞清光被翟星霁说的哑口无言。

她的确因为这番话对钟慈起了疑心,他爹革职后,除了钟慈也无人能顶上御史大夫的位置。

见她神色不定,翟星霁又补了一句:“天府是什么地方你也知道,这钥匙在令尊手里,除令尊外,有谁能从他手中拿走钥匙?但钟慈可不一样,他是圣上亲近之人,他要是亲自去天府取卷宗,不过就是圣上一句话。”

“当然,”翟星霁用折扇敲着手心,方才从虞清光身上揪下来的头发已不见了踪影:“我只是说说,没有证据,你可不能去质问他。”

话已至此,虞清光也知道,再与他争论已失了意义。

她没有接话,视线越过翟星霁,看向他身后的大开的院门。

无论如何,她今日来是要见陈娘子的尸首,既然人没死,那她自然要见到真人。

虞清光看向翟星霁:“带我去见陈娘子。”

这话听得翟星霁不由得一笑,他唰的一声打开折扇:“带你见了她,我有什么好处?”

若按往日,虞清光自然不予理会,但现在是她有求于翟星霁,便耐着性子问:“你想要什么好处?”

翟星霁这回倒是没有拐弯抹角:“我要你上回给送我的红襟鸟木雕。”

虞清光平静道:“我已经扔了。”

翟星霁轻叹:“赠人的礼物,怎么说扔就扔?”

“……”

这样的语气太过熟稔,但虞清光却蹙了眉。

在她知晓翟星霁接近她的目的之后,她与翟星霁便不可能有任何干系和来往。

那建立在利用之上的木雕,再次提及更是令人嗤笑。

虞清光语气仍旧平静:“因为我赠的人不想要。”

翟星霁似乎没料到虞清光会如此开口,他明显的一怔,就连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意识捏紧了扇柄。

半晌,才听他轻笑一声。

那声笑里,虞清光察觉到了一丝故作轻松。

他点头:“也是,不要的东西,留着也无用。”

虞清光不欲与他周旋,只将话题重新引回:“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

翟星霁又恢复了半吊子的语气,颇有些漫不经心:“别无所求。”

“……”

这话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那红襟鸟的确不算什么稀罕东西,若是旁人要给了就给了,再不济买个新的送去也罢。

但这个人偏偏是翟星霁。

又偏偏这个东西是给过他一回的红襟鸟。

退一万步讲,即便先不论翟星霁的身份,她只是以好友身份送翟星霁这只红襟鸟,被退回后,她也决计不会再舔着脸相送。

虞清光看了翟星霁一眼,只见他嬉皮笑脸,看样子便不像是诚心相商。

她不再理会翟星霁,绕过他便往大理寺内走。

翟星霁料到虞清光会如此,便也不拦,跟着她上了台阶:“你不再问问我?”

虞清光冷道:“不想问。”

翟星霁又追问:“兴许多问几遍,我就松口了。”

虞清光没理他。

翟星霁两步跨到虞清光跟前,挡住了她的去路,叹了口气:“也罢,红襟鸟不要了,我要别的好处。”

虞清光停下脚步,失语片刻,竟是笑了出来。

她看向翟星霁,眼神不解,还有一丝嘲弄:“我不需要,翟星霁,我自己也会找到陈娘子。”

说罢,她再次绕开翟星霁,半只脚眼看就要迈入大理寺,翟星霁又上前挡住了她,语气无奈:“这分明是你求我的差事,现在怎么倒像是我求你?”

“……”虞清光听他抱怨,心中越发不耐:“你也可以不求,我没上赶着让你求我。”

翟星霁也不动,横在虞清光面前漫不经心的开口:“虞姑娘倒是拎得清,寻我有事时便给个笑脸,其余便都是冷脸相待,连个正经话都说不了一句。”

“我也想跟你说些正经话,翟星霁,但我爹死了。”虞清光深吸一口气,“现在我要为他伸冤,我要去见陈娘子,你能明白吗?”

被翟星霁这般反复拦着去路,虞清光多少带了气。

她实在不懂翟星霁这般究竟是为何。

虞清光闭上了眼,再看向翟星霁眸色已经平静了许多:“翟星霁,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没空陪你在这兜圈子。”

烟景也被翟星霁这来来回回惹得气恼,忍不住道:“你是听不懂我们小姐的话吗?”

翟星霁看了虞清光片刻,只是轻轻一笑,将手中的折扇“唰”的合上,“没想干什么,我就是闲得无聊。”

虞清光冷道:“但我不无聊。”

“知道,我知道。”翟星霁对她歪头示意,先一步下了台阶,“走吧,我带你去。”

“去哪里?”虞清光问着,但已经随着他下了台阶。

“去见陈娘子,她不在大理寺。”翟星霁道。

翟星霁并未骗她。

陈娘子被他安置在靠西的一处偏仄小巷中。

巷子被楼阁挡住了光,墙上、地上布满了苔藓,甫一走进去便觉得一股潮气迎面扑来,阴森森的。

那潮气惹得虞清光鼻子痒,只想打喷嚏。

烟景抽出帕子递给她,她接过,用帕子掩住了口鼻。

再往里走了三四间,才到陈娘子住的地方。

陈娘子分明年纪不大,可模样却比虞清光想象中的要更瘦弱憔悴,她见虞清光身后跟着翟星霁,便连忙从里间起身,对着虞清光匆忙福下一礼:“小姐。”

陈娘子汉话并不标准,甚至有些拗口。

虞清光连忙扶起她,“娘子,不必多礼。”

陈娘子刚被虞清光拽住手,便慌乱的将衣袖扯回,虞清光不解的瞧了她一眼,陈娘子这才解释道:“我这衣裳不干净,恐怕弄脏小姐的裙子。”

虞清光摇头:“没什么,我不避讳这些。”

陈娘子似乎十分尊敬翟星霁,见虞清光同他一起来,便对虞清光也毕恭毕敬。

见虞清光和翟星霁都做下了,她又站起身,“我给二位倒茶。”

虞清光拦住了她:“不用麻烦了,我过来就是问你些事情。”

陈娘子点头,嘴角勉强的扯出一抹笑,折回去坐在了椅子上,她拘谨得很,两手老老实实的放在大腿上。

翟星霁见她实在紧张,便开口说了:“别紧张,她不是审你的,只是问你几件事。”

“问事?”她愣了一下,连忙点头:“那,那我还按之前——”

翟星霁打断她:“你如实说便好,不用藏着掖着。”

陈娘子这才放心点了头。

这陈娘子名叫陈瑂,娘亲是匈奴人,流浪到了京都,后嫁给了陈瑂的父亲,陈阔。

陈瑂生下来便在京都,因着其母亲的原因,她自小便于旁的姑娘模样有别,虽漂亮,可到了嫁人的年纪却无人上门提亲。

蹉跎了四五年,这才遇到了她如今的丈夫。

她丈夫不嫌弃她有一半匈奴人的血统,对她也是极好。两人手里也干着营生,日子过的倒也算滋润。

只是后来营生赔了,陈瑂的丈夫也开始酗酒,一喝便是烂醉,常常借着酒疯对她拳打脚踢。

近些日子更甚,将她打的遍体鳞伤。

是后来有个人找上她,让她配合演一出丈夫被人打死的戏码。

至于后续的审讯,自会有人给她安排妥当。

再然后,她听从安排,将丈夫的死嫁祸给虞霍,又被人秘密送到了这里。

得知虞清光便是她嫁祸的人的女儿后,陈娘子扑通一声跪在虞清光面前,声泪俱下:“一想到我害了人,我就再没睡过一日的好觉……”

她用力的捶着胸:“我这心里头不安啊。”

“先起来说话。”虞清光扶起陈瑂,安抚她道:“就算良心不安,也轮不到你。”

这话含沙射影的便是翟星霁。

翟星霁想说什么,张了张嘴,还是咽进了肚里。

陈瑂本来就是个老实人,一辈子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如今见虞清光并不计较,心中感激,便也愿意为虞清光再次作证。

翟星霁能将虞清光带来这里,自然不会再骗她。

他吩咐循朔将陈瑂秘密送出宅院,便随着虞清光出了巷子。

她照例用帕子捂着口鼻,等到了巷子外头,她才深吸了一口气。

只是这口气一出,便觉得头晕目眩,身子止不住的向后倒。

烟景连忙扶住虞清光,“小姐小心!”

翟星霁本也想上前一步扶住,可见烟景先他一步,便将那伸了一半的手收了回去。

虞清光扶着烟景缓了片刻,揉了揉太阳穴,这才摇头道:“没事,刚刚就是眼前猛地一黑。”

翟星霁跟上来,走到虞清光身侧:“不若我请你吃个酥山?我之前晓得你似乎有些怕热。”

虞清光淡淡道:“不必了,不爱吃这东西。”

翟星霁笑道:“先前请你倒是不说,现在又开始客套了。”

说着,他将折扇合起:“你知道的吧,陈瑂如今再次给你作证,那她第一次做的便是伪证,这案子经过陛下的手,便是欺君之罪,那可是要杀头的。”

虞清光道:“杀谁的头,你的么?”

“……”翟星霁一噎,半晌说不出话。

他顿了顿,将话挑明:“还能是谁,当然是陈瑂。”

虞清光极轻的冷笑一声,不紧不慢开口:“这杀人的逍遥法外,想要救人的做个证便要砍头,这世间还有王法吗?”

说到这,虞清光嗤笑,“也是,即便在天子脚下,也多的是为非作歹的人,区区王法又算得了什么?”

翟星霁被她一句讽刺,一句羞辱说的也有些火大。

可他一抬头看着虞清光的神情,便是有多少火也憋着不敢出,只能解释道:“……令尊这事,我原不知情。”

虞清光淡淡撇过眼,语气不冷不热,“就是天大的事,闹出人命了才会有人在乎。”

“……”

翟星霁噤声半响,又开了口:“我不是要跟你吵架。”

虞清光:“那你想干什么?拿陈瑂威胁我?”

翟星霁叹了口气:“陈瑂的丈夫确是死了,原本三皇子是要灭口的,是我可怜她,才将她安置在这里。”

他说到这,抬头看了虞清光一眼,见她神色无异,这才继续开口:“如今她再出面替你作证,更是逃不了一死。”

“所以呢,你觉得她是因我而死,你让我护她?”

翟星霁摇头:“她的命我自会保下,只是她应当无处可去了,三皇子也不会再信我。”

言外之意便是让虞清光收留陈瑂。

虞清光无语半晌,气的笑出了声。

她蹙起眉,费解的看着翟星霁:“翟星霁,你到底怎么想的?是你们和陈瑂一起栽赃我爹,害死了我爹。怎么?我现在替我爹伸冤,我还要谢谢你们和陈瑂的大度是么?”

“是,如果不是陈瑂愿意为我爹作证,如果不是你带着我来见陈瑂,我爹可能一直都冤死,但这些难道就是我爹活该吗?还是我活该的?还是说我要自认倒霉?”

虞清光越说越激动,眼泪也止不住的滚落眼眶。

她一边抹泪,一边抬头看天,缓了片刻,这才再次看向翟星霁。

“翟星霁,我不欠你的,反而是你欠我。你屡次加害我,还害死了我爹,我没有义务替你安置陈瑂,就算你现在帮我爹平冤,这也只能算是你良心发现,我也没必要对你感恩戴德。”

虞清光笑了一声,忽而想到永安公主生日宴那日,翟星霁与她在紫玉兰丛中说的话——

“整日活在仇恨之中,为仇恨卖命。每每午夜梦回,入眼都是尸骨血海,甚至不分青红皂白杀害无辜之人,双手沾满鲜血,时刻活在内疚之中,生不如死。”

“翟星霁,这些都是你曾说的话,我当初还真心实意的开解过你,可我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可笑。你能走到这一步,皆是你咎由自取。”

虞清光一股脑说完后,心中方觉畅快了不少。

她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心软了:“陈瑂我可以给她安排去处,萦州虞府,那里有定期打扫的家仆,月俸虽不多,但足够她生活。至于陈瑂的安危,你若上心,她便不会死。”

翟星霁见她松了口,想说些安慰她的话,也知自己说什么都无用,他沉默半晌,只剩下一句:“放心,我会还令尊一个清白。”

虞清光没有接话,而是由着烟景扶着她上了马车。

马车启程前,翟星霁掀开虞清光的帘子又道:“你若是要去大理寺报案,我建议是在三皇子察觉之前便去,最好是现在。”

顿了顿,他继续道:“我已经派人给循朔传话,他会提前带着陈瑂在大理寺偏门前候着。”

虞清光并未接话,只是应了声,便将帘子放了下来。

翟星霁知道虞清光这是听从了他的意见,便走到马车前:“绕南行,走小路,直接去大理寺后门。”

马车一路南行,来到了大理寺偏门前。

翟星霁并未骗她,陈瑂的确提前在门口候着。

陈瑂对着虞清光点了点头,这才随着她一同去了大理寺。

有了证人,又加上翟星霁暗中推动,虞霍的案子很快便翻了案。

此外,还有一件喜事,便是钟慈在翻案的第二日,找回了天府丢失的卷宗。

至于原因,只听说是之前虞霍在职时,见那卷宗发潮,便吩咐人一一摆出来晾晒。

而后收回卷宗,搬书的内侍不小心将其收到了文机阁。文机阁都是军火之类的书卷,也是钟慈后来寻书才找发现的。

失踪的卷宗找了回来,打死人的案子也查明了,虞霍也算是留得清白在人间。

皇帝向来器重虞霍,虞霍的忠心自然也是人人得见。

皇帝得知一代忠臣蒙冤而死,就连下葬都无人敢送,愧疚之余更是懊恼自己的昏庸,一时心中郁结,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原本先前的病还未养好,如今更是恶化了不少。

直到皇帝转醒的第二日,他二话不说便吩咐笔墨伺候。

紧接着,虞家收来了一道圣旨——

皇帝特地追封虞霍为诚明侯,封虞清光为明瑛县主。

第94章第094章

今早寒气尤甚,枝叶上打了一层霜,不觉已到寒冬。

天色亮的晚,早市也便开的晚。

只等天色大白,才见有人裹着粗布棉袄推着架子车,前前后后慢悠悠的摆上了小摊。

不会儿,蒸笼的白气袅袅升到房顶,街上的人也渐渐地多了。

靠西的拱桥下的河水结了冰,薄薄的一片,只等日头一热,便会融化裂开,如片片玻璃浮着,最后沉入水中,方投出桥和树的粼粼倒影。

只见拱桥上行人挤挤攘攘,一男子穿过行人,直奔桥边的矮门商铺。

男子一袭浅青色罗锦,外罩靛蓝银纹披风,鬓发高束,以折扇掩面。虽气度不凡,可见他左顾右盼,神色躲闪,倒显的有些鬼祟。

他撩起铺前的布帘,猫腰走了进去,顺带将外头的门给半掩上。

屋内,一个身着鹅黄襦裙的女子坐在柜台前,正雕刻着什么,她低眉垂额,面罩一层轻纱。曦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身上,将那浮起的木屑照的分明可见。

听到动静后,女子循声抬头,见了来人,方才扬起一抹笑:“晏姐姐,你怎么来了?”

楚晏收回折扇,解下披风搭在了靠墙的椅背上,走到虞清光面前,点了点柜台,语气责怪道:“我若是不叫你,你几时能回府?”

虞清光起身,摘下面纱,用帕子擦了擦手,上下看了楚晏一眼:“你怎得这身行头?”

楚宴道:“我刚从马场上回来。”

她扫了眼铺中的陈设,虞清光身后的摆架上,明显比上次多了不少玩意儿,“这些日生意可好?”

虞清光笑:“来瞧的人是不少,只是嫌弃我的手艺,不肯买。”

楚晏走到窗前,将半掩的窗户关上,“没有生意就回去吧,你府上里外也要操劳,回去又要堆积不少事,回头别累出病了。”

虞清光听话的收拾东西,将那刻具一一擦净:“家中的琐事这些日都是乐安管的,她学起来挺像的,让我放心不少,这才偷了几日闲。”

楚晏摇头:“她倒是个机灵鬼,学什么都快,就是不好好读书。”

虞清光一边同她笑着,一边将刻具收在抽屉里,而后又拿出一个木雕的小狸猫,她用帕子擦了,才递给楚晏:“给你刻的小狸猫,跟你多像。”

又捂着嘴小声说:“单独给你做的,可别声张。”

楚晏连忙接过来,喜欢的不得了:“我瞧着比别人做的都好,怎么手这么巧。”

虞清光也被夸的开心:“要是喜欢,日日都给你做。”

楚晏连忙摆手:“那不行,等鄢容回来知道我使唤你,他可不让我再进誉王府了。”

虞清光听了止不住的笑,跟楚晏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不会儿便将东西收拾好了。

她做了四把镂空的折扇,一把给楚晏,另外三把则是要带给誉王妃、许景盈还有鄢乐安的。

楚晏帮着虞清光将铺子关了,两个人才朝着誉王府走。

还没到誉王府,大老远的便见府外摆着一抬抬箱子,箱子镀金雕花,瞧着工艺材质都是上乘。

近前来,才见浅桥正在门口招呼。

瞧见虞清光和楚晏,浅桥连忙上前福礼:“见过七皇妃,少夫人。”

虞清光指着这来来往往的人:“这是做什么?”

浅桥笑道:“再过半个月,便是陛下的寿辰了,王爷在给陛下准备贺礼呢。”

这么一说,虞清光也才觉时间飞快,眨眼间,鄢容去萦州已近两个月了。

虞清光点点头:“我知道了。”而后看向楚晏:“走吧晏姐姐。”

两人进了府内,正要往院子里回,迎面又见烟景走了过来,烟景瞧见虞清光后,连忙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小姐,我正要去找你呢。”

虞清光接过信,问道:“这是什么?”

烟景道:“是姑爷寄来的信。”

虞清光挑了挑眉,将信撕开。

与前几回不同,鄢容这次寄来的信总共只写了半张纸,虞清光大致扫了一眼,便将信收了起来。

楚晏好奇道:“写了什么?”

虞清光如实开口:“也没什么,就是说萦州的事办完了,说不定半个月就能回来,若是巧的话,还能赶上陛下的生辰。”

楚晏点了点头:“这一走便是两个月,确实也该回来了。”

虞清光将信递给烟景,而后又看向楚晏:“晏姐姐,我去看大嫂,你可要和我同去?”

楚晏先一步动身:“走吧,我与景盈也算是好友,她如今身子几个月了?恐怕就要生了吧。”

虞清光也跟上楚晏:“太医说再过一个多月就临盆了。”

两人说着,便到了许景盈的院中。

还未走进,远远就听见了鄢乐安和誉王妃的声音,两个人似乎在争执什么。

直到进了院子,才见鄢乐安坐在院中的石桌上写东西,誉王妃站在一旁,一手掐腰,一手拿着戒尺。

许景盈坐在一旁的摇椅上笑看两人。

虞清光见楚晏眼中疑惑,便解释了一句:“乐安应该是在写账本。”

刚说完,那边誉王妃便“啧”了一声,捏住鄢乐安的耳朵:“怎么回事,教你这么多次还写错,你大嫂怀着个身子盯着你,你好意思吗?”

鄢乐安不满的“啊”了一声,将誉王妃的手拽开,“您别这么用劲儿吗,耳朵都要把我拽掉了。写错又怎么了,人生在世谁能无错?”

她皱着眉一抬眼,便瞧见了虞清光。

誉王妃还要再拧,鄢乐安连忙一个闪身躲开,站了起来:“二嫂!你回来了。”

誉王妃也循声看去,瞧见虞清光身边的楚晏,便也作罢,转身迎上去:“阿晏怎么也来了?”

楚晏对着誉王妃福礼:“我从马场回来,路过扇扇的铺子,便和她的顺道一起来瞧瞧婶母和景盈姐姐。”

虞清光也拿出帕子抱着的折扇,将其中一把递给她:“娘,这是我做的折扇,送给你。”

鄢乐安连忙凑上前:“哇,好漂亮,二嫂你真厉害,我有吗?”

虞清光也拿出一把递给鄢乐安:“喏,这是你的。”

许景盈见势也想起身,虞清光连忙过去将她按在摇椅上:“大嫂莫动,你就好好坐着。”她将扇子递过去:“这是给你的。”

许景盈接过折扇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抹艳羡:“好妹妹,你这手艺哪里学的,改明也教教我。”

鄢乐安也凑上来:“我也学,我也学。”

虞清光点头:“好好好,都学,要是学不会可是有惩罚的。”

鄢乐安立刻扬下巴:“我学东西可快了。”

誉王妃在旁边没好气道:“快是快,就是不仔细!”

说到这,鄢乐安也才想到账本的事。

她连忙将石桌上的账本拿给虞清光:“二嫂,你看我今天新写的账本怎么样?”

这些日府上的账务都是虞清光在管,各种开支也都是虞清光安排,自然也该给她过目。

虞清光接过账本,仔细翻看了鄢乐安记账的几页,笑着摸了摸鄢乐安的头:“不错,又进步了不少。我看再学几日,这府上的帐我都不用管了。”

鄢乐安当即便看向誉王妃,挑了挑眉:“看,二嫂都夸我了。”

誉王妃见她的得意的样子忍俊不禁,“瞧把你乐的。”

说着,誉王妃突然想起一事,看向虞清光:“对了扇扇,你爹给陛下庆生,从府库上拿了些银两还没跟你说,回头你记上啊。”

虞清光笑着点点头,“我晓得。”

几个人坐着又说了会儿话,直到晌午,这才各自回到院中去用膳了。

这两个月楚晏时常来誉王府走动,这一来二去,跟虞清光的关系也是熟络亲密了起来。

虞清光留楚晏在誉王府用了膳,两人又在客房睡了个午觉,直到天色晚了,楚晏才回了七皇子府。

晚上没有鄢容闹她,虞清光睡的早,起的也早。

家中的事务有鄢乐安帮忙,她自己也清闲了不少,没事便喜欢往那书房走动。

书房阁楼直通虞府,虞清光平日看完书,便沿着桥去虞府坐坐。

虞霍下世后,虞府便分外冷清。

京中别的夫人都能小聚在一起打打马吊,赏赏花。江妙语在萦州多年,乍一来京都,哪里能认得几个人?

即便是江妙语不说,虞清光心中自然也知道。

临近冬季,日渐寒冷。

虞清光生怕江妙语在家中闷久,正好前些天听说衣宝阁来了一批新的衣裳,便带着她来逛成衣铺子。

这衣宝阁听说是宫中某位女官开的铺子,专程为京中的娘娘供衣。

后来见有不少夫人都喜欢,求着那女官要纸样,这才改成了铺子,慢慢的,便也成了专为京中贵女夫人供衣的铺子。

既然是专为贵女所供,位置自然也近,虞清光并未坐马车,而是同江妙语走过去的。

只是刚上了街,便见街两边乌泱泱的挤满了人。

走上前来,才见那街道中间浩浩荡荡的走了一队人,仪仗辉宏势大,拉着黄金马车,上头各自摆着四抬箱子,前后仪仗望不到头。

骑马的护卫也身着银甲,通身都透着一股厮杀之意。

虞清光听到有人窃窃私语:“这是什么人啊?这么大的阵仗。”

“还能是什么,皇上诞辰要到了。这可是淮西王送来的寿礼,都是军火兵器,充国库呢,整整一百五十二抬。”

“淮西王?”江妙语看向虞清光:“可是那位平定蛮夷诸多战乱的神将?”

虞清光点头:“应该是。”

耳边人又开始议论。

“今年淮西王可会班师回朝?”

“谁知道呢?我听说这淮西王,杀人如麻,性格暴戾,先前是被当今圣上逐京中镇守蛮夷的,如今蛮夷已定,应该也要回来了。”

正说着,靠在两边的人堆里突然跌出来一个小童,看样子未过垂髫,似乎是玩闹推搡,被人直接推了出来,跌在了仪仗面前。

为首的兵卫并未叫停,好似没看见一般,拉着马缰直接对着那小童踩了下去。

小童哪里见过这等阵仗,直接给吓哭了,竟是动也不敢动,捂着脸将身子缩了起来。

眼看那小童要被踩在马下,竟无一人敢上前。

只是那战马似乎也通些灵性,避开了小童踩在一边的空地上,另一只脚抬蹄,直接将其踢滚在了一旁。

第95章第095章

虞清光还想凑上去,却被身后的江妙语拉了回来。

她回头,江妙语拉着她的手:“凑上去作甚?仔细将你也挤出去,再伤了你。”

虞清光笑了笑,挽住江妙语的手臂:“好,谢谢娘的提醒。”

江妙语拉住虞清光的手,低声道:“瞧那领头作践人的模样,好好的孩子滚过去也不管不顾,上行下效。”

虞清光下的连忙去捂江妙语的嘴:“小点声,可别让人听见了。”

江妙语按下她的手,也不再提了,她看向前头的衣宝阁:“快走吧,我等着穿新衣裳呢。”

衣宝阁衣裳的料子和款式都是一等一的好,江妙语也不亏待自己,足足挑了六套衣裳,回府时脸上的笑都藏不住。

虞清光也给誉王妃还有许景盈鄢乐安等人一人买了一套衣裳,吩咐浅桥送了过去。

因着淮西王入京,这几日誉王和誉王妃入宫的次数也频繁许多,家中没有誉王妃督促鄢乐安,虞清光也抽不出空来去开铺,便一心一意的亲自教鄢乐安主持中馈。

就这样过了几日。

鄢容又传来了一封信,说是萦州还有其他的事要办,和他七皇子短时间内回不去了。

至于皇帝诞辰的贺礼,已经安排人快马送了过来,过几日便能到。

楚晏看着那信,面色有些难看:“我就说,这淮西王回来准没好事,鄢容恐怕便是因为这件事拖延了行程。”

虞清光听不懂她的话:“怎么说?”

楚晏道:“你这几日不曾出门,我却知道,淮西王虽说入京,可并未住进宫中。这几日他在城中招摇撞市,有冲撞他的人,当街便杀了,大理寺都不敢去管。先前他被圣上贬去淮西,便是因为犯了大错,草菅人命,罚他过去反省。”

“淮西?”

“是呢,淮西便是淮江的西边,那里荒漠峭壁,穷山恶水的,多的是蛮夷进犯。他这些年守着封地,打了不少胜仗,先前陛下寿辰,他只是送些礼来,从未像今年这般,如此兴师动众的回京。”

虞清光听完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皇帝前脚生病,后脚淮西王便入了京,还带着那一百五十多台声称是“军火”的贺礼入京。

这般招摇,可一点都不像是来庆祝皇帝寿宴的。

如今朝中只有两位皇子能堪大事,七皇子与鄢容已被调离帝京,只剩下了三皇子。

虞清光于三皇子了解不多,可他却知道翟星霁是三皇子的人,她对二人都没什么好印象,如今与七皇子争储在即,这淮西王,说不定就是三皇子背后的人。

若是再往坏处想,淮西王并非没有谋反的可能。

楚晏是将军之女,又聪颖非常,又岂能猜不出这弯弯绕绕?

她将鄢容的信塞回虞清光手里:“好妹妹,这几日你就别出去了,好生照看景盈和乐安,如今朝中并不安生,等鄢容回来再说吧。”

可鄢容此去萦州,已是三月未回。

直到皇帝寿辰前一天,那派人送来的贺礼才到王府。

彼时已到夜半,虞清光早早入睡,誉王并未惊动虞清光,则是自己起来清点贺礼。

共有四十八台箱子,每层箱子上头都是黄金,里面则是一些断刃兵器,更甚还有一些包装严实的火药。

誉王妃只瞧一眼便白了脸,紧张的抓住了誉王的袖子。

誉王握住誉王妃的手,给下人使眼色:“先抬进去,用这四十八台箱子换成库房里的金银,当做陛下的贺礼。里头的东西,拍多些人手运到地下。”

王府地下有条暗道,可以通向京外。

都安排稳妥后,两人回到了房中,誉王表情严肃:“看来淮西王果然已经有了反心,亏我没敢让淮西王将那一百多台贺礼送进宫内,若是里头叫他藏了人,恐怕明日的寿宴只会大乱。”

誉王妃开口:“你可将此事告诉陛下了?”

誉王摇头:“不曾,陛下如今还在病中,若是听了这些,恐怕病情只会更加严重。”

“这岂是能瞒得住的?他可是一国之君,这会儿恐怕早就知道了。”

这话不无道理,誉王也知他这个哥哥疑心重,什么事情都瞒不了他:“放心,我已传信给小容,让他前去昀霞关请镇国大将军了。”

“所以,小容突然耽搁回程,是因为要去昀霞关?”

誉王点了点头,誉王妃却又是一皱眉:“可昀霞关离京都更远,最快也要半个月,来得及吗?”

自然是来不及的。

誉王叹气:“只能这样了,若明日宴后淮西王有什么动作,京中这些年有小容打理,也不至于被淮西王这么快攻破,更何况他不得民心,即便是真的谋反,也要掂量掂量。”

鄢容若是同七皇子赶在寿宴前回来,于淮西王那阵仗来说,自然是寡不敌众。

可镇国大将军却不同,他手中有一半虎符,麾下更是有数十万精兵,都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于寻常兵卒不同。

若是镇国大将军来京,这淮西王才会忌惮。

誉王妃晓得这其中利害关系,也知这已经是万全之策,再无他法,只好问道:“那陛下的寿宴怎么办?”

誉王道:“你别去了,就说留下来陪景盈。”

许景盈的身子已有九个多月,离太医说的临盆只剩下不到半月,誉王妃借此缘由,皇帝不会不同意。

誉王又道:“至于其他,我会同小容媳妇说的。”-

翌日,过了晌午,虞清光便和鄢乐安一起,同誉王前后坐着马车入了京。

因着皇帝身体不适,不可吹风,便在殿中摆了宴,更是照顾到了皇帝要早些休息,提前两个时辰开始。

殿中满座,男女眷左右分开。

这次与往常不同,皇帝身子不适,疲于应对,便将皇子的座位设于台下,只留下了皇后在左侧。

而右手边,则是钟子盈的位置。

这些日子都是钟子盈侍奉在皇帝跟前,想必也是用的趁手,便干脆让他坐在身边。

众人都落座后,才有内侍传膳,宫娥端着托盘,个个身姿轻盈,一声一响都不曾惊起。

一切安排妥当,才见下座首位,一目若鹰隼,身姿挺拔的男人起身对着皇帝拱手:“微臣参见陛下,祝陛下福泽延绵,万寿无疆。”

这人虞清光从未见过,却不难猜出是淮西王。

他编了满头的碎辫子,留着络腮胡,耳上还坠着流苏,于汉人来说,更像是北边的蛮夷。

皇帝对他挥手:“爱卿平身。”

淮西王排行老九,先前于皇帝关系并不亲近,但因着其母对皇帝夺嫡有功,念着其母的旧情,皇帝便对他多有几分关照,故此二人关系尚且不错。

只是后来,淮西王因母病逝,性情大变,多番作恶却不肯悔改,皇帝无法,只能将其贬到淮西,如今一去便是五六年,此次则是二人第一次相见。

淮西王性格爽朗,还未开口便同饮三杯烈酒,传人将贺礼抬进殿中。

“这些贺礼都是臣精挑细选出来的极品,今日献给陛下,剩下的一百多台宝贝,只等宴罢再抬进宫中。”

淮西王率先进礼,之后便是朝中各臣上前献礼,这轮翻下来,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

虞清光向来不喜这种场合,只管低着头吃菜,可菜也不合她的口味,便视线飘忽着发呆。

不光是她,似乎殿中所有人都与她一般,煞有心事,个个都提不起半分的笑脸。

唯独不同的便是淮西王,寿宴还会散去,淮西王便喝了个酩酊大醉。

只见他提着酒壶上前亲自给皇帝敬酒,才被皇帝拦下,吩咐人安置他去偏殿休息。

淮西王被扶下去后,皇帝也乏了,便由着钟子盈扶着回了章华殿,留众人自由宴饮。

这宴会不曾结束,众人自然不敢擅自离开。

虞清光心中一阵焦灼,总觉得心慌,便称说闷得慌,外出透透气。

浅桥跟着她出了殿,到院子里走着。

外头吹着风,刮在脸上有些生疼。

虞清光绕了几圈,便有些受不住,折返往殿中去。

只是刚拐过一丛花枝,便见翟星霁从前而来,挡住她的去路:“你怎么在这?”

虞清光见是他,也没有理会。

似乎是料到虞清光会绕开他,翟星霁先一步堵住了虞清光的前路,“着急什么?这里没人。”

虞清光停下脚步,皱眉看他:“有事?”

翟星霁从身后拿出一株紫色的花,递给虞清光:“给你摘的。”

虞清光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是紫玉兰。

可如今是冬季,除了梅什么花都开不了,哪里能去摘紫玉兰?

又仔细辨认,才知那花不是真的。

她并未接过,而是莫名的看向他:“你想做什么?”

翟星霁道:“不做什么,就是觉得你带上好看,想送给你。”

“……”虞清光皱眉,眉中隐隐有些不耐:“我不觉得我带上好看。天色已晚,我要回去了,请让开。”

翟星霁这回不再纠缠,而是乖乖的退到一边,手里捻着那朵紫玉兰,看着虞清光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是啊,天黑之后,即便是穿的再艳丽,谁又能看见你呢?”

虞清光脚步一顿,很快便又恢复如常,等到了殿前,却又迟迟不肯进去。

翟星霁的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自认翟星霁是个聪明人,同她说话虽然喜欢拐弯抹角,但却总有别的意思。

他拿着这株紫玉兰显然是有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