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霜心草常年埋在太后院中,难免不会下雨,太后又极为喜爱梅花,冬日赏梅的次数自然不少。
这雪化了也是水,浸了水的霜心草散发出的奇香,太后自然闻了不少。
时间再推到前几日。
一连下了数日的瓢泼大雨,那院中的花肥又是趁着夏藐新埋的,太后出不了殿,自然只能开窗通风。
太后突然病重,想来是人故意为之,伪造成日积月累的心衰之症。
见虞清光面色不虞,白太医心中也是翻山倒海,“只是这些都是微臣的猜测,具体是不是霜心草,微信还要取土壤回太医院好生鉴别。”
虞清光自是相信白太医,若非有十足的把握,这人命关天的大事,他也不敢轻率出口。
她闻言只是点了点头:“辛苦白太医了,若经查明,请立刻派人告知我一声。”
许景盈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只是往宫里住了几日,便能瞧见这档子事。
“说起来,我这几日在宫中侍奉祖母跟前,的确察觉出了古怪。”她仔细想了一番,才慢慢开口道:“刚下雨那日,太医院还特地情人诊了脉象,都说一切都好,后来突然下起了雨,那雨一下吧便是一夜。”
“第二日祖母说外头下雨了,便支人开窗通风,窗户临了入夜才关,祖母便是在夜里病情加重的,太医院诊脉说是心衰无治。”
“……”
虞清光想到她同鄢容来永福宫里时,院中一片潮气,雨下的那样大,即便是掩上了门房,也无法阻隔气味。
看来这太后之死,还有更深的东西要去探究。
她面色极为凝重,看向浅桥:“浅桥,你立刻去祖祠传二公子,说有要事,请他务必赶快回来。”
浅桥全程跟着虞清光,哪里不知道这件事重大,得了吩咐立刻出了宫。
许景盈到底没遇到过这种事情,相较于虞清光的镇定,她更为焦虑的多。
她眉间浮上一抹愁容:“弟妹,这事……是真的么?”
虞清光拉住许景盈的手,轻声安慰她:“目前还未定下,大嫂也莫要太过担心,还是要仔细你的身子。”
如今的情况来看,的确是这白太医弄错了才更好。
但结果不然。
鄢容回来时,那白太医也亲自过来了,他仔仔细细经过多次甄别,最后证实那那的确是霜心草。
而那枯枝,也已被花肥滋养了数十年之久。
太后的死,并非心衰无治,乃人为。
只是另虞清光更想不到的是,这霜心草,竟也与虞霍有所干系。
自然也是四年前虞霍入狱的关键。
虞清光听闻只觉得被一道闪电劈中,将她劈得眼冒金星,缓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霜心草为何令她觉得熟悉。
——她早在几年前偶然听说过,虞霍在某地求来了这一味草药,她那时只是过了耳,不曾用心记过,因此才觉得熟悉,却又想不起缘由。
虞清光一把抓住鄢容的手:“那太后的死,与我爹到底有何干系?”
鄢容见她如此激动,连忙安慰她:“你别激动,正是这霜心草与岳父有关系,祖母的死才更是与他无关,亦是证明了岳父的清白。”
虞清光听的云里雾里,拧着眉看向鄢容:“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鄢容解释道:“先前关于岳父贬谪的旧案,翟星霁那时同你说过,只说他上京述职,撞破了一件秘密,但他并未告诉你,岳父之所以锒铛入狱,和翟家被灭门的惨案有关。”
鄢容说到这,顿了一下,叹了口气:“我这段时日一直在翻四年前的翟雨之乱旧案,但也无法厘清个中关系,只知道翟家灭门后,翟府人人伤口上都洒满了霜心草的粉末。”
“这种东西在后离并不多见,后离土地肥沃,不需要这种东西来滋养花草树木,可偏偏这种东西,循着蛛丝马迹,寻到了岳父头上。”
虞清光皱眉:“……这不明摆着的陷害吗?”
“是啊,”鄢容承认:“是陷害,可翟家乃世家大族,一夕之间惨遭灭门,可却无从查起,唯一的线索,便是和岳父相关的霜心草,为了平息翟星霁的痛苦,也只能将岳父打入牢中。”
虞清光听的沉默,手却紧紧的掐起。
半响,她才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问道:“那翟星霁所说的惊天秘密又是什么,我爹当年入狱可曾透露出一些蛛丝马迹?”
鄢容摇头:“无论如何拷打,岳父都直言对此并不知情,还险些因此丢了命。”
虞清光:“我爹不承认,那必然是真的不知情。”
鄢容只是微微叹了口气,拉住了虞清光的手:“扇扇,岳父与你是至亲,你自然了解他,可在他人眼中,便是舍车保帅之举。”
“所以,就是因为他什么都不肯说,才更坐实了他的罪名?”
鄢容慢吞吞的点了点头。
“荒谬!”虞清光不禁扬声。
说罢,虞清光也知自己失态,咬了咬下唇,继续问道:“那你方才说,如今证明了我爹的清白,又是什么?”
“祖母有疾十余年,如今因霜心草心衰而死,自然也证实了霜心草早已出现在宫中,岳父早前便被派去了褚州,从未来往京都,更别说手眼通天,能将霜心草埋入宫中。”
“因此这害死祖母和翟家灭门的人,是同一人操控,岳父应是上京述职时,偶然听到些风声,只是他并不知情,遭人陷害。”
说到这,他顿了顿,欲言又止,张了张口又闭上,几经反复,还是说了出来:“岳父的事,我爹也有责任。”
经这么一说,虞清光忽而便想起翟星霁当初对她说的那句话。
——这位探花郎当日回到京中天色已黑,本应由誉王安置歇息之处,进入宫中,可誉王却因玩乐耽误了。好巧不巧,探花郎当晚无意中撞破了一个惊天秘密。
……
她当时对这来龙去脉并不明晰,听的时候也只是云里雾里,待真正明白了个中关系,才觉得离谱至极。
与她们家来说,完全可称得上一句无妄之灾。
她爹究竟是多倒霉,才会因为上京述职惹得这一身的骚,更离谱的是,人人都说他撞见了秘密,唯独她爹对此毫不知情。
虞清光又好笑又好气,一时只觉得气血翻涌,止不住的干咳了起来。
鄢容连忙上前为她轻拍后背,虞清光咳了好一会才缓和下来,她看向鄢容问道:“那祖母这事怎么说?”
“皇上已经派人来去查了。”
“那我爹呢?”虞清光冷声道:“我爹这几年的冤情又算什么?!就是因为你爹的疏忽。我爹娘平白无故入狱,吃尽苦头。我也从一个县令千金沦落成卑贱的艺伎!”
说着,虞清光才后知后觉的明白鄢容以往的所做,她不禁失笑道。
“怪不得你会私下救我爹娘,不过是为了弥补过失。而我,我不光因你爹的过失被发卖到袖月楼,还要被蒙在鼓里,被你爹赎出,然后费尽心思,感恩戴德的讨好你!”
虞清光说着,眼泪便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她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种种情绪铺天盖地的朝她席卷而来,将她砸的头晕目眩。
她哭的断断续续,又开始忍不住咳嗽。
鄢容心知虞清光说的有理,无法反驳,又被她哭的心痛,只能上前将她拥在怀中,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对不起。
“对不起扇扇,我从未将你看轻过,我知我爹有错,所以才极力为岳父翻案,想要将你迎娶进门,只为能够保护好你。”
虞清光窝在鄢容怀里一边哭一边止不住的咳。
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也知道不能因此而怪罪鄢容,可她一想到如今的一切,皆由誉王的过失造成,就觉得委屈。
若誉王不曾出错,她娘也不会哭伤身子,她爹也不会白了头发。
她依旧是那个娇生惯养的千金,或许她会随爹升迁入京,成为京中的贵女,备受爹娘宠爱,家宅和睦,万事顺遂。
即便是事情已经过去了,她爹重新加爵封官,她也嫁入了天家。
一切都有所好转,她自当不能将自己久囿于过去。
可那给她带来无尽痛苦的四年又有谁来弥补?
没有人。
唯有她自己,她娘自己,她爹自己,独自一人默默承担。
她也终于明白,鄢容做的那些事,为何不肯同她说。
他怕自己知道后,会因此而怨恨他。
但事情毕竟已过去四年,再深的伤疤过了四年也只剩下了一道浅淡的痕迹。
虞清光心中已然生不起怨和恨,只有铺天盖地的无力感。
这一切,终究不过一句造化弄人,命中注定。
虞清光伏在鄢容肩头,抓着他的手臂,哭的浑身发抖,额头起了一层薄汗,鄢容肩头的衣裳被她泪水浸湿。
少年将她揽在怀中,承受着她扑面而来的崩溃的情绪,他眼眶微红,轻轻的抚着她的肩头,声音也有些沙哑。
“对不起扇扇,都是我不好,你别哭了,你一哭,我就心痛。”
第77章第077章
虞清光伏在鄢容肩头哭了片刻,松开他后又用帕子捂在唇边干咳了几声,才觉出些头晕目眩。
她咳得颊边泛着些不正常的红晕,眼眶也红了一圈。
鄢容瞧了眼外头的天色,手仍旧搭在虞清光的背上,轻轻拍着:“你用药了吗?”
虞清光摇了摇头:“还未用膳。”
闻言鄢容便要喊浅桥去传膳,却被虞清光拦住:“不用了,我不饿。”
她看向鄢容:“你现在抽得出身来吗?”
鄢容:“怎么了?”
虞清光:“我想回家一趟,回虞府。”
鄢容并未问虞清光缘由,便点了点头:“好,我陪你一同。”
鄢容派人给誉王传了个话,便同虞清光出了宫。
走之前还不忘提醒烟景带上要给虞清光煮的药包,好方便在虞府煮药。
太后被害之事,并未传扬出去,百姓们也只知太后是寿终正寝,举国哀悼。
江妙语见虞清光第一眼,便瞧出她是哭过的,她只当虞清光是守孝时哭的,便并未太当回事。
她上前拉住虞清光的手:“还没用膳吧?正好赶上了饭点,先去吃点东西。”
虞清光心中着急,哪还有心思吃饭。
可一想她吃不下饭,她爹娘也要吃,况且四年前的事,要是问的话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加之她还要喝药,便也不再推脱。
用罢晚膳,四人坐在了堂中,虞霍率先开口。
“扇扇,你回来可是有什么事?”
虞清光行事向来妥帖,为太后守孝这等大事,她理应明白轻重,可偏偏这个关头回家,自然是有极为重要的事。
虞清光神色认真:“爹,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虞霍闻言面色一愣,转而脸上也浮现一抹凝重:“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虞清光无法,只好将太后被毒害之事告知两人。
“霜心草……”虞霍喃喃道:“居然又是霜心草。”
虞清光叹了口气,“所以你为何去寻霜心草呢?这又不是草药。”
这话一问,虞霍便有些尴尬,他下意识挠了挠头,虞清光的视线也下意识的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只瞧见了虞霍两鬓的斑白霜发。
“哎……”虞霍解释道:“还不是操心操的,褚州那么大地方就我一个管事的,三天一断案五天一敲鼓,鸡被偷了要我管,吵架了要我劝,天天折腾的我烦啊,每次洗头都要掉一大把头发。”
虞清光有些茫然,到底没明白这跟霜心草有什么关系。
虞霍继续道:“后来师爷听我天天念叨,就告诉了我一个偏方,说那霜心草研成碎末和姜混在一起,摸在发根上能生发,我就去求了点。”
“……”
虞清光听得眼神都变了,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屋中突然就这么安静了几息。
虞霍也被虞清光和鄢容异样的眼神看的发毛,拍了一下手:“那爹总不能年纪轻轻就秃顶吧?我还得出门见人呢!”
虞清光想了万千种虞霍求取霜心草的理由,却唯独没想到只是为了生发。
话都说到这般地步,虞清光只好捧场的问了一句:“那有效吗?”
虞霍将身后的头发捋到身前:“有用啊,你看这头发,多茂密。”
“……”这不是重点。
虞清光叹了口气,又问道:“那之后呢?你上回京述职时可曾看见过什么,或是听到过什么?”
虞霍所言与鄢容和翟星霁说的并无出入,无非就是上京当日并未入宫,而是在酒楼歇了一晚,第二日才住进了宫里。
至于述职,他大约在宫中待了半个多月,正准备回褚州,便蒙冤入狱。
虞清光凝眉,仔细思索其中关系。
翟星霁口中的秘密虞霍没有提及,应是他并未留心,或是真的是撞见了什么,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既然是足以灭口的秘密,自然不可能在宫中这种隔墙有耳的地方商谈,可虞霍除了在宫里待过之外,便只能是酒楼了。
很显眼,鄢容也想到了此处。
他抢先问道:“那您在酒楼留宿那一晚,可曾听到过什么?”
虞霍当即便摇头:“那种地方能听到什么?我只是住了一晚。”
虞清光也觉得这般询问有些笼统。
既然是秘密,自然是要在夜深人静的地方,酒楼人多眼杂,有什么事会在酒楼谈?
且那人能在暗中缜密操控,也不可能真的直接说出什么话来,应当会是一些听起来寻常的暗语。
但这样问的确难以问出什么来,况且又是四年前,虞霍说不定这会儿也忘了。
虞清光觉得有些棘手,只好让虞霍详细讲述留宿酒楼那晚都做了什么。
“此行上京述职毕竟关我升官事宜,我便更为重视一些,生怕自己没准备好,便又连夜重新起草了一份新的折子,一直写到了后半夜。”
鄢容:“然后呢?”
虞霍:“没然后,一早我便要面见圣上,自然便睡了。”
虞清光追问到:“那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虞霍反反复复一个问题被追问无数遍,不免也有些烦躁:“能听到什么?隔间的呼噜声成不成,打的震天响!”
江妙语闻言便拍了他一下:“孩子好好问你呢,你什么语气?还说是自己出口成章的文人,像什么样子?”
经江妙语这么一说,虞霍突然睁大眼睛,朝着手心一锤:“我想起来了!”
“睡前我去了趟茅房,路过一间房时,听到有人在吟诗,也不像是吟诗,可能是念诗,反正声音不大,我也就听了个大概。”
虞霍略一思忖,便开口道:“好像是什么箭径酸风射眼,腻水染花腥。”
“箭径酸风射眼,腻水染花腥?”鄢容复念了一遍。
“不错,是这句。”
虞清光看向鄢容:“你可有什么头绪?”
鄢容摇头:“诗倒是听过,可却不曾想出其中玄机。”
虞清光也有些茫然:“这句诗会和翟星霁灭族之案有关吗?”
鄢容敛下眸子,捏拳抵在唇边:“我想想。”
“箭径酸风射眼……箭的话,翟家善用箭,此句杀意尽显,又暗指破灭,应当暗指翟家灭门之事。至于腻水染花腥……”
他嘶了口气,一时也难以参透其中含义。
虞清光也分析道:“将字拆开来看呢?腻便是二月,水又是什么?节气么?二月有什么节气和水有关?”
闻言,鄢容神色一凛,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二月十九雨水!翟家便是那日被灭门的,翟雨之乱也是由此而来。”
说到这,鄢容便又复念了一遍道:“应当不会错,这诗便是传递翟家灭门的暗号。”
虞清光能明白其中缘由,但她却不理解,即便是暗号旁人无法参透,为何要说出来?用信送去不好吗?这样她爹也不至于无端被牵连。
还是说,此物无法用信?
虞清光这么一想,便也问了出来:“为何要用口传述?这不是生怕旁人听到吗?即便是用信不便,何不手写?”
鄢容摇头:“不清楚,若是怕盘查,当时朝中民风开放,并无发生过祸事。”
虞清光想不通,干脆也不再去想,“也罢,如此已经算是有些收获了。”
虞霍在一旁听两人说着,大抵也明白虞清光回家这一趟是为了什么。
先前他便是因翟家灭门之案入狱,如今太后被害,霜心草再次出现,牵扯到了四年前的案子,便意味着,当日他身上背负的冤情,在今日终于洗清了。
虞清光应当是顾及他的脸面,并未将此事拿到明面上说。
毕竟是他亲身经历的事,不需明说也能心领神会,明白个中缘由。
见几人终于谈完,烟景这才慢慢吞吞的上前,小声提醒虞清光道:“小姐,你的药还未喝,已经热了两回了。”
江妙语闻言,二话不说先是看向鄢容,那投过去的眼神活脱脱便是一副问罪的架势。
话都还没说呢,鄢容便已觉挨了两记眼刀。
江妙语接过烟景递过来的药碗:“怎么喝起药了?”
鄢容解释道:“是我未能照顾好扇扇。”
虞霍也想跟着开口,便被虞清光抢先一步接过话:“没事的娘,这几日守灵着凉,再喝几贴药便好了,你们不必担心。”
听虞清光这么说了,江妙语也不好再追究下去,只吩咐烟景:“拿蜜饯来。”
虞清光接过汤药,到手已经不再滚烫,只有些浅浅的余温。
她尤为怕苦,可却不能不喝,只好屏息一口灌下去,拿过烟景递过来的蜜饯吞下,才缓和了口中浓郁的苦涩。
外头夜色正浓,晚风习习。
虞清光身子不适,也不能就这么来来回回的奔波,今夜便只好留在了虞府。
太后还未下葬,明日自然还要回到宫中。
只是虞霍兹事重大,鄢容却不得不回一趟宫,将此事告知皇帝。
鄢容过去的快,回的也快。
虞清光刚盥漱沐浴完,鄢容便裹着寒气推开了房门。
她先是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篦子,隔着珠帘望他:“怎么这般快?”
鄢容刚准备上前,可却想到虞清光正害着病,便将外袍褪下,虞清光便提醒了一句:“外头的衣橱里有你的衣裳。”
他上前拉客衣橱,果然瞧见里头挂着几件他没见过的衣裳,穿上去尺寸也正合适。
鄢容走过来,便问道:“你房中怎么会背我的衣裳?”
这是虞清光未出嫁前的闺房,虞家人后来搬来,虞清光也没住个几天,鄢容除了上次跟着虞清光回门来过一次,今儿也才是
第2回。
虞清光并未立刻开口,而是走向榻边坐下才开口:“我娘准备的。”
鄢容见她面色疲倦,又有些兴致缺缺的模样,便上前挨着虞清光坐下:“你……还生我的气吗?”
问的是下午虞清光哭的那事儿。
虞清光抬眸看向鄢容:“生气有什么用?如今我都已经嫁给你了,难不成和离?”
鄢容一听“和离”,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生怕虞清光真就这么顺着来了,连忙拉住虞清光的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你若是还生气,尽管朝着我发泄出来。”
“是你爹做的,与你有何干系?况且你也蒙在鼓里,事已至此,只能由着它过去了。”虞清光将手抽出,轻轻的推了他一把:“你去盥漱吧,天色晚了。”
他听出了虞清光的话外之音。
让他洗洗睡觉,不跟他计较这些了。
鄢容紧着的心好歹是松了些,才由烟景引着出了房门。
再回来时,虞清光已经躺着歇下了。
她面朝着外面,锦被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了挺翘的鼻尖和眉眼。
鄢容以为她睡着了,便放轻了脚步。
他挑了挑灯芯,又将灯罩子罩上,掩住了刺目的烛光。
那罩子是两层白纱,上头绣着云纹,烛光透过照进屋内便有些朦胧昏暗。
鄢容放下灯盏,转过身去,却发觉虞清光已经睁开了眼。
那双眸子在夜中有些意外的亮,正默默地看着他。
他走过去:“吵醒你了?”
虞清光摇头:“没,就闭上眼休息一会儿。”见鄢容靠近床榻,虞清光微微轻抬下颌:“不想动,你睡里面。”
待鄢容躺下后,虞清光便翻过身,面向他问道:“我爹的事怎么说?”
鄢容:“皇上让我大哥亲自去查,不会经别人的手。”
“…那大嫂那边?”虞清光愣了一下。
许景盈还怀有身孕。
鄢容道:“大嫂也同意了。大哥武功并不比我差多少,皇上还调遣了一队禁军随行,你放心吧。”
虞清光听他这般说,便也不再多问。
两人躺在帐中面对着面,外头烛光虽昏暗,却能瞧见彼此的面容。
就这么对望着,看着对方的眼睛,谁都没有说话。
良久,虞清光才开口道:“我突然想到,翟星霁要杀我,是为了给他们翟家报仇?”
鄢容不喜翟星霁,也知先前翟星霁同虞清光之间有些交情,他本想直接承认,可到口的话却有些说不出来。
他摇头如实道:“他虽然是个疯子,但脑子没疯,应当也是听令于三皇子。”
虞清光不禁蹙眉:“三皇子为何要杀我?我与他从未见过面。”
鄢容也不明其中缘由,“大抵也和四年前有关,只是目前还不清楚,大哥已经去查了。”
虞清光又问:“那翟星霁屡次杀不掉我会如何?”
“他与三皇子交好,当初翟雨之乱还是三皇子将他救下的,也算是过命的交情,即便是三皇子真要罚他,他也不会喊一句疼。”
鄢容不想再提翟星霁,也知道今天虞清光确实心累体乏,便岔开了话题。
他从锦被下拉住虞清光的手:“好了,睡吧,明日祖母下葬皇陵,恐怕会累得很。”
第78章第078章
次日一早,虞清光又随同鄢容进了宫里。
她温病褪下后,便有些咳嗽。
是干咳,咳得喉间又疼又痒,十分痛苦。
皇陵同皇家祖祠一样,都建在皇城外,鄢容实在心疼虞清光,便不曾让她跟去。
虞清光就又同许景盈留了下来。
太后遗体下葬,虞清光也不必再留在永福宫守灵。
恰好今儿个风和日丽,天色极好,又逢上宫中无人,虞清光和许景盈便出了永福宫,去御花园散了散心。
这地方想来常有后妃游玩,搭的有花棚还有秋千,就连秋千的绳子都缠着花,散着阵阵香气。
虞清光和许景盈坐在秋千上轻荡,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
许景盈对虞清光实在是好奇,尤其是当初虞清光初入誉王府时,鄢乐安说的那番话,什么替身,什么丫鬟的,她听得不明不白,事后也实在不好意思追问,倒显得她多八卦。
可近日同虞清光接触多了,也发觉她是个性子极好的人,便也不再顾忌什么,直接开门见山:“弟妹,你和二弟是如何相识的?先前你入府时,我听乐安还说你先前是鄢容身边的人?”
这话若是搁在旁人身上,恐怕是带着鄙夷的意味,但虞清光知道,许景盈是单纯好奇。
她没有否认,一五一十向许景盈道来:“先前我家中败落,是被王爷救入府中,跟在了二公子身边,后来……”
虞清光正在琢磨要怎么和许景盈解释这个假死,却不想许景盈抢先一步问道:“所以,你同父亲便设计一出假死的戏码,离开了二弟?”
虞清光想了一下,点头:“……是这样的。”
见势,许景盈不由挑了挑眉,津津有味追问:“然后呢?是不是他在萦州办事遇到了你,就对你强取豪夺了!”
“……”虞清光没明白许景盈这兴奋的劲头是哪来的,更是被她直言的有些尴尬,她不知道说些什么,便只好点了点头:“也,差不多。”
许景盈连啧三声,摇了摇头:“我嫁入王府也才两年,这两年我见过不少同二弟说婚的,都被他一口否决,我只当他年少气盛,谁也瞧不上,原来是心里惦记着你呢。”
这种事若是她人当着虞清光的面提及,她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可偏生从许景盈嘴里说出来,就让她觉得十分尴尬,尤其是她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给她盯的十分不自在。
见虞清光耳根有些泛红,许景盈连连开口:“哎呀!你害羞什么呀,我这不是好好说话呢,这也没调侃你啊。”
要真是调侃,虞清光倒还好应付。
可偏生许景盈她就是这么诚心的同她说这些,才让虞清光应付不得。
她这么一尴尬,便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烟景连忙上前轻抚她的后背。
这一连串的咳嗽给许景盈吓得不轻,连连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
虞清光用帕子抵在唇边咳了一会儿,这才停下,看着许景盈面带歉意:“这病实在有些扫兴。”
“哎,不扫兴不扫兴…。”许景盈道:“我也就是随便说两句。”
这方话刚一落,便见跟前走过来一个宫娥,那宫娥手中端着托盘,上头摆了两个琉璃盏。其中一盏里头放着的类似于糕点的东西,另一盘放着的则是晶莹剔透的糖果。
这宫娥面生的很,虞清光不曾见过。
她微微一愣,便下意识看向许景盈,虞清光本以为是许景盈吩咐的人,却不想许景盈也是一脸茫然的看向她。
那宫娥见到二人先是屈膝一礼,这才呈上托盘:“贵人,这是御膳房特质的水晶糖,采薄荷做的,入口清爽,能消解喉中不适。”
“另一盘则是枇杷糕,由枇杷和枇杷叶所做,吃了能缓解咳嗽。”
这宫女明显是冲着虞清光来的,就连这糖和糕点,都是特地为虞清光所做。
虞清光微微拧起眉,并未让烟景接过托盘,而是问她:“谁叫你来的?”
太后今日下葬皇陵,宫中的皇嗣和宫妃都随同皇帝一起去了皇陵拜谒。且虞清光在宫中又不常露面,更是没入宫过几次,还不至于这宫里的人都认识她的地步。
那宫娥并不隐藏,直言道:“是陛下身边的侍讲学士奉奴婢送过来的。”
说到侍讲,虞清光先是懵了一下,她并不认识什么侍讲,又怎会给她送这些?
可下一秒,她脑中有白光闪过,脑海中浮现了一个人脸。
先前去夏藐时,她看见钟子盈骑马在御前开路。
那时闻锦亲口说的,钟子盈从翰林院编撰被皇帝调拨在跟前做侍讲学士。
……是钟子盈叫人送来的。
只是虞清光有些不太明白,他既是皇帝身边的侍讲,理应也该时时跟在皇帝身前,即便不跟随御前,又怎么能在宫中随意出入?甚至能让御膳房亲自给她送糕点吃?
许景盈并不知虞清光和钟子盈之间的过往,只是单纯问了一句:“弟妹,这侍讲学士可是二弟的好友?”
毕竟送东西这行为,在许景盈眼中来完全是善意之举。
且鄢容身份特殊,向来都跟在皇帝身边,如今皇帝身边多了个侍讲学士,又如此照顾虞清光,很难不让她误以为与鄢容熟识,受鄢容所托照顾虞清光。
虞清光刚想摇头说不是,可一想,她若是矢口否认,钟子盈这般行事,倒像是同她私相授受,介时她更是难以说清。
她正纠结着要怎么同许景盈解释,便见不远处的廊道下走来一个身影。
那人身形颀长,一袭靛青色锦缎,玉冠束发,腰间别着一枚雕成青竹的玉佩。
脚步不徐不疾,正朝着这方走来。
——钟子盈。
许景盈自然也瞧见了钟子盈,她觉得有些面熟,的确是在皇帝身边见过几面,心中猜测此人便送来吃食的侍讲学士。
但她又不认识此人,可见他过来的目的唯有是找虞清光的。
许景盈不爱惹人嫌,也不爱见生人。
见钟子盈走过来,便十分自觉地同虞清光辞别,“弟妹,我先回去了,你们在这聊。”
临走前,她还顺手拿了一块枇杷糕吃下,对着虞清光笑道:“挺好吃的,你也尝尝。”
虞清光对着她点头笑道:“大嫂慢走。”
钟子盈走的不快,待许景盈身影瞧不见了,也才走到慢吞吞的虞清光跟前停下。
他端起那撑着水晶糖的玉盏在手中,对着宫娥挥了挥手。
宫娥得了吩咐,将那托盘放在桌上后,便垂首走了。
虞清光也从秋千上起身,微微蹙着眉看向钟子盈。
她实在不懂钟子盈的用意。
钟子盈见她表情似乎并不太欢迎他,便上前了两步,将手中的水晶糖递过去:“要尝一颗吗?很清火的,能缓解你喉中不适。”
虞清光没又动手去拿,只是看着钟子盈,面色极为复杂:“你送这些有何用意?”
钟子盈听得一愣,笑了笑:“扇扇,我能有何用意?你尚在病中,这糖和枇杷糕,都能缓解你的病痛,难不成我会害你?”
她自是知道钟子盈不会害她,可这是在宫中,宫内人多眼杂,他如此行事,若是叫有心之人看到了,对她和他,都百害而无一利。
“我知道你不会害我,但这是在宫里,你此番实在有违妥当。”
钟子盈眸色闪了闪,问道:“扇扇,你这是在和我撇清关系么?”
“钟慈。”虞清光凝眉:“我和你本身也没有关系,请慎言。”
钟慈……
这还是钟子盈头一回听虞清光喊他全名。
起初与他相识时,虞清光喊他钟才子,后来便是子盈,再后来,变成了钟大人。
如今竟是行同陌路,只能喊得一句钟慈了。
可即便是一声钟慈,入了他的耳,也比那一声淡漠的钟大人要顺耳的多。
他垂眸笑了一下:“我听闻你守灵染了风寒,如今仍有咳疾,我知你不爱喝那些熬的汤药,便想给送来这些。”
说着,他顿了顿,唇间竟是漫开一抹苦涩的笑:“这御花园我已经将人都遣走了,扇扇无需怕有人瞧见,惹上非议。”
钟子盈这话说的倒是险些将虞清光绕进去,什么叫无需怕有人瞧见?
她本身也不怕这些,与钟子盈也并无私情。
只是宫中不比外头,若是行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况且如今又是太后丧事,更是不容有差。
她虽明白钟子盈心性清正,可今日言行也让她有些恍惚,竟是没弄明白钟子盈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但这并不重要。
虞清光看着钟子盈,正色道:“钟大人,我姓虞,名清光,你若不知要如何唤我,喊一声虞姑娘便可。”
他一口一个扇扇,喊的她实在心惊。
钟子盈倒是对虞清光还算了解,知道她这话是生气了,便叹了口气,解释道:“是我言语不妥,但我并非此意,真的只是担心你的咳疾,才会遣人送东西过来。”
虞清光见他说的实在诚恳,心知他秉性风雅,实乃君子,只当他是关心则乱,便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她刚想开口,便突然一阵咳意袭来,捂着胸口止不住的咳嗽。
烟景连忙上前扶住虞清光,为她轻抚后背,“小姐,少说些话吧,外头风到底还是凉的。”
虞清光咳了好一会儿,将脸都咳红了,这才停歇了下来。
喉中又疼又痒,让她极为不适。
钟子盈见势便又将手中的水晶糖递了过来:“吃一个吧,会舒服许多。”
虞清光看向那玉盏中的糖,是有些透明的青色,一个约莫有拇指大小,略微靠近了还能闻到一些清凉的味道。
她实在是耐不住喉中的痒,便抬手捏起一粒,放在口中。
凉意极快的在舌尖散开,充斥在口中,虞清光下意识吞咽了下口水,清甜的凉意便顺着喉中涌下,瞬间覆盖了口中的痒和痛意,只余下了舒爽的冰凉。
钟子盈见虞清光在吃下水晶糖的一瞬,眸子微微亮起,便也跟着笑了起来,他问道:“怎么样?可有缓解不少?”
虞清光连忙点头,看着钟子盈笑道:“舒服多了。”
只是她刚扬起一抹笑,那笑意便又突然滞在了脸上。
她与钟子盈相处实在是太久,甚至比鄢容同她相处的还要久。
足有四年时间。
这四年,她与钟子盈之间从未起过争执,钟子盈似乎很懂与她相处时的应该要把握的分寸,也从未让她有过丝毫的冒犯和不适。
她确实很喜欢和钟子盈的相处时的感觉,像无话不谈的挚友。
虞清光不可否认,这让她很轻松。
人在患病时,思绪总是会有些迟钝,加之她方才咳的头晕目眩,喉中冒烟,乍一吃到那般凉爽的糖,便一时忘了身置何处。
耳边听到钟子盈的话,便下示意的点头回应他。
这是那四年来早已养成的习惯。
待她反应过来时,笑意已凝滞在了脸上,她抿唇敛下眸子,对着钟子盈又变成那副客客气气的冷淡模样:“多谢钟大人馈赠。”
顿了顿,她又道:“这糖我便收下了。”
烟景闻言便上前,接过钟子盈手中的玉盏。
钟子盈倒像是不在乎虞清光这副突然转变的态度,笑着点了点头,问道:“怎么突然就染了风寒?可是先前下山时着了凉?”
从行宫回来后,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
虞清光的确是从那时开始,逐渐被凉气浸体,加之又夜夜跪在永福宫给太后守灵,身子这才撑不住。
只是她并未细说,而是客套了一句:“劳烦钟大人挂念,如今已经好了不少了。”
“哎……”钟子盈叹了口气。
他视线落在虞清光身上,微微敛眸,掩住了眸中的情绪,只是轻轻道,“你身子虽不弱,但向来怕冷,鄢容在下山路上只给你借个暖炉,岂能替你驱散寒气?”
这话倒是说的虞清光有些莫名。
夏藐上下山都由钟子盈在御前开路,她依稀记得自己的马车与七皇子马车并驾,与队首尚有段距离,钟子盈又怎么会直到鄢容给他借暖炉的事?
难不成他时时都注意着?
……
虞清光愣了一下,转而又反应了过来。
七皇子马车后面跟着的便是翟星霁,两人是好友,约莫是翟星霁告诉他的。
虞清光被钟子盈这番话说的无言,更是不知道要如何接话,只能抿着唇沉默。
钟子盈似乎也没准备让她接话,紧跟着便又开口道:“明知你不喜欢吃苦,还不曾为你准备其他能抵药的东西。”说着,他低低嗤了一声:“你与我相识四年,我只见你病过一回,你不过才嫁到誉王府多少时日,便即刻染了风寒。”
他抬眸看着虞清光,慢吞吞道:“鄢容连这点事心思都不肯为你用,又如何能照顾好你?”
“……”扯得好像愈发远了……
虞清光刚想开口,便被钟子盈抢先一步打断:“扇扇,你不必替他说话,我不想听你说他,我也不是想将话引在他身上。”
说到这,钟子盈停下,神色认真的望向虞清光。
他身型颀长,立在花棚下,眸色沉静。
花枝垂下,被风轻轻扬起,正好悬在他的头顶,轻轻擦着他的冠。
头上是花枝,身上映的是透过光的交错花影。
他像是由百花之中绽出的青色玉兰,就连花丛中的枝叶都要借风探出,勾缠上他那三千素雅青丝。
虞清光恰好在这时嗅到了一股扑鼻的花香。
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钟子盈见势不由得一笑,这才轻声开口:“扇扇,我只是觉得,相较于鄢容,我才是那个能照顾好你的人。”
第79章第079章
钟子盈这番话说完,虞清光难得沉默了下来。
她看了钟子盈半晌,拧着的眉才松开,微微叹了口气:“钟慈,我并非四肢不勤,不需要事事都让人照顾。”
“人都不是铁打的,小病小灾无可避免。”虞清光面色平静,“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
钟子盈没想到虞清光会有此言,他一时有些失语。
他向来了解虞清光,虞清光为人便是这般,不会假意逶迤,若是听到不舒心的,自然会挑明了直言。
先前在萦州时,钟子盈便是被她如此性情吸引,对她逐渐生出了男女之情。
可却没想到,当初令他生起爱慕之心的性情,也会在今日令他望而却步,他甚至在想,若是虞清光能再软和一些便好了。
究竟是因何,才让他跟虞清光走到了这一步?
是鄢容?还是权势?还是因为他?
可即便是因为和鄢容成亲了的原因,为何虞清光偏偏只对他如此疏离?
她可以对着翟星霁大发雷霆,却独独对他退避三舍。
翟星霁与鄢容,任何一个都不如他同虞清光相识的时间长,可只有他看起来才是那个同虞清光毫无关系的人。
鄢容与他成亲,是她的夫君。
翟星霁与她来说更像是一种剑拔弩张的敌对关系。
只有他,虞清光三番五次要与她撇开关系。
钟子盈不懂,更觉得无法理解。
他就这么沉默的看着虞清光,面色愈发复杂。
虞清光不想再跟钟子盈在这里耗着,便对着钟子盈浅浅作揖:“钟大人,若是无事,我便先行离开了。”
钟子盈没有拦住她,只等她绕过自己,才连忙转过身去喊住虞清光:“那翟星霁呢?他算什么?”
“……”虞清光听的皱了眉。
这又关翟星霁什么事?
这话说的实在是有些孟浪,虞清光心中不免也有些生气。
她果断转过身来,看着钟子盈:“又与他何干?”
钟子盈没见过虞清光这般表情,他稍稍愣了一瞬,可下一秒便又觉得嘲讽至极。
他不过只是提了一下翟星霁而已,便能让虞清光向来平淡无波的脸上升起一抹怒气。
钟子盈失笑:“扇扇,我有时候实在不懂你怎么想的。”
“我与你相识四年,即便是比不过鄢容,难道还抵不过翟星霁吗?你甚至能心平气和的同他在凉亭之中高谈阔论,却不能同我好好说上几句?”
“高谈阔论?”
虞清光听得莫名其妙,转而便意识到钟子盈指的是他同翟星霁要解药的那日。临走时她转头遇见了钟子盈,还以为是凑巧,却不想他早就旁看多时了。
“你在监视我?”虞清光凝眉。
说着,她顿了顿:“其次,我并未同翟星霁高谈阔论,是他刺杀了鄢容,并在箭上涂了药,我只是问他寻解药而已。”
“是啊,他都刺杀了鄢容,你还能同他如此。”钟子盈更是不能理解:“那为何我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不曾做过,你却将我视若无睹?”
“……?”
虞清光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她不明白钟子盈是怎么想的才能说出这种话。
这是能跟翟星霁计较的事吗?
翟星霁跟他来说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虞清光眉头蹙的更很,但她不想深究钟子盈话中所知,更甚她觉得这根本和他说不通:“钟慈,我不知道你为何会这般想。但翟星霁和你不同,我与你之间并无恩怨,更无外界的牵扯,我厌恶翟星霁,所以才会对他那样,但我并不讨厌你,我希望你可以好好的。你能明白吗?”
钟子盈摇头。
……他不懂。
但虞清光没有在往下解释,只是淡淡开口:“我想说的只有这些,告辞。”
说罢,便转身离开。
虞清光出了御花园,一时不知道要去哪里许景盈住的地方与她不在一处,加之太后今日下葬,她无需守灵,再回永福宫便不合规矩。
她正琢磨这要去哪寻许景盈,却不想刚拐出御花园没几步,便见许景盈在不远处等着她。
远远瞧见她,还对着她招了招手:“弟妹,在这儿!”
虞清光连忙走过去,“大嫂怎么不回去?吹了风怎么办。”
许景盈笑道:“这不是怕你回来寻不到我么。”说着,她看到烟景跟在身后,手里还端着那琉璃盏,便上千捏了一块琉璃糖吃下。
她眸子微微瞪大,“好清凉的糖。”
虞清光道:“嫂嫂喜欢便送你吃吧。”
许景盈连忙摇头:“这倒不用了,改日我叫你大哥寻那侍讲要个方子,在家中自己做着吃。”
虞清光:“也好。”
…
鄢容到了晚上方才回来,彼时虞清光正在许景盈那里用膳,鄢容过去也蹭了一顿晚膳,才同虞清光离开。
太后下葬皇陵,永福宫空了出来。
两人自然也不能久住在宫里,第二日便回到了王府
一场雨过后,终于步入了夏季。
蝉声阵阵,天气也跟着炎热了起来。
太后葬仪过后,朝中一切都回归了正常。
因鄢承徽下褚州亲自调查虞霍的案子,这太仆寺卿的位置便空了下来,只能由着鄢容暂顶。
朝中大臣众多,各司其职,其中有诸多不便,皆不好插手太仆寺事宜。
鄢容身份特殊,平日里闲的很,此职由他顶上最合适不过。
两人是亲兄弟,做起事来也不会有什么隔阂,待鄢承徽回来,鄢容也能简单干脆的还回去,就算干得不好,兄弟俩之间,当弟弟的挨上两句哥哥的骂也无可厚非。
因此先前鄢容上朝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能不去便不去,可如今暂顶了太仆寺卿的职位,倒是得天天都要早起上朝了。
鄢容穿一身大红官袍,列在群臣之中。
今日并无什么朝事,主要便是交代鄢容暂任太仆。
太仆位列九卿,掌管宫内马车,其公务内容并不简单,堪称得上一句繁琐。
下了朝,鄢容便由太仆寺少卿领着他去了太仆寺收悉事宜。
而另一边,宫内。
皇帝下了朝,便一路奔去太极殿处理奏折。
这几日只顾着太后葬仪,公务便堆了不少,今日呈上来的奏折足有半人之高,若是全部放在一起,一整日不吃不喝,也才只能处理掉一半。
果然,为人君者,还是得一日不可懈怠啊。
他吩咐人研好朱砂墨笔,翻开奏折开始批阅。
先前跟在身边伺候的是陈公公,可如今钟子盈被提为侍讲学士,那研磨批阅奏折时,身边跟着的便成了钟子盈。
皇帝十分看中钟子盈,曾赞誉他“生信英迈,屈起多才华。”
他心知钟子盈满腹经纶,才华出众,因此那上奏的折子有时还会亲自问他见解。钟子盈自然也引经据典,出口成章,句句都能道出核心,令皇帝极为满意。
除此之外,皇帝还有另外的私心,他看钟子盈形貌不俗,有心招他尚公主。
至于钟子盈与鄢容之间的恩怨,皇帝一概不知。
即便是鄢容抢亲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可京中世族到底也只是私下当做笑谈,鄢容乃太后最受宠的孙儿,又是皇帝身前的近臣,谁又敢当着皇帝的面告鄢容的状?
怕是不想活了。
两人在太极殿忙了一上午,皇帝批的手都酸了,实在受不了,便才将奏折往桌子上一拍:“钟卿,你来给朕念吧。”
钟子盈愣了一瞬,立刻惶恐拱手:“皇上,这奏折事关重大,微臣岂敢。”
皇帝见他这般惶恐,微微蹙眉,语气又加重了些:“朕叫你念你便念。”
钟子盈这才不再推脱,拿起手边的奏折。
这奏折恰好是鄢承徽送来的,里头还夹了一封信。
钟子盈将信封拆开,递给皇帝:“陛下,这是誉王世子送来的书信。”
“哦?”皇帝接过信纸,“可是他查的霜心草有着落了?”
鄢承徽下褚州,算上今天也才有七天之余。
那霜心草非后离之地所能生,多数长在悬崖深涧中,想要采摘极为困难,况且这霜心草用处并不多,因此后离几乎并不流通这种东西。
后离乃大国,北地是荒原,南地是河川。
荒原之地蛮夷居多,民风粗狂,土地常年干涸缺水,因此才更需要霜心草入药,以此催生树植生长。
这些蛮夷天生蛮力,出入悬崖深涧如人饮水,自然更好采摘。
褚州地小,但制度尤为混乱,先前无人治理,便鱼龙混杂,流入不少外族难民,十分野蛮。
也正因如此,褚州有不少暗商来往,更有一条黑市。
许多罕见药物或是用具,都从褚州流入到后离。
这霜心草自然也是在褚州买入的。
四年前虞霍上京述职时,便有说到这些暗商和黑市,事关重大,虞霍也只好亲自同皇帝商量,只是还没来得及回去,便当头降下祸事,彻底回不去了。
皇帝先前只是觉得人各有异,这黑市和暗商既然能营生,可见有人所需,若是将这些东西彻底铲除,自然会物极必反,便只是叫人盯着不曾管治。
可太后被害之事,到底是惹了皇帝逆鳞。
鄢承徽此行首要之事便是查明霜心草的流入后离的明细,其次便是,一窝铲除褚州的暗商黑市。
而鄢承徽寄来的信中讲的有用消息并不多,只主要交代了两件事。
其一是霜心草并非是稀罕物,物件也不高,买的人极多。
蛮夷人采摘完之后,流入各地,后离多个郡县都有用到霜心草,因此一时半会难以查明。
其二,便是暗商和黑市他并未查到,倒像是人间蒸发一般。
皇帝看的莫名,只觉得中有古怪,便将信纸递给钟子盈看:“这上面的,你可看出什么来了?”
钟子盈心知皇帝有意试探他,便接过信纸,仔细看了一遍。
他放下信纸,看向皇帝:“虞御史先前在褚州多年,既然提及到了暗商和黑市,定然不会作假,可誉王世子信中说的并未查到这些组织,恐怕是提前知道了什么动静。”
太后被害之事间接证明了虞霍四年前的清白,加之他又政绩突出,自然便从御史中丞擢升为了御史大夫,位列三公。
这番话也是皇帝所想,他点了点头,便又问道:“你有何想法?”
钟子盈略一思忖,便开口道:“这霜心草之事,陛下有意隐瞒,自然是为了不打草惊蛇。褚州的暗商和黑市必然组织庞大,从霜心草被发现到今日,也才不过七天,快马加鞭从帝京赶去褚州,最快也要三日。能在四日处理好这些适宜,并让誉王世子查不到丝毫猫腻,应当是在霜心草被挖出便已经知晓了。”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道:“微臣记得,这霜心草是鄢二公子之妻发现异样,去太医院请太医甄别才发现的。”
皇帝眉头一蹙,问道:“你是怀疑誉王一家?”
“微臣并非是这个意思。”钟子盈忙道:“誉王乃陛下胞弟,自然与陛下同心,微臣是想说,那人应当在宫中安插了数多眼线,太医院恐怕也有嫌隙。”
钟子盈这番话说的有理,褚州的暗商和黑市,可以说是能将外族草药和用具引入后离的唯一途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掩人耳目,不光要消息知道的早,权势更要大。
先前虞霍在褚州都不敢轻举妄动,想来必然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十分赞同钟子盈所言,便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朕也是这般想的,那你觉得,贼人在内部,应当要从何入手?”
钟子盈只道:“微臣才疏学浅,还请陛下赐教。”
此番张弛有度,只将定夺交予皇帝,更是令皇帝十分满意。
皇帝闻言也只是淡淡笑道,并未再接话,而是岔开了话题,“对了,你说这霜心草乃小容之妻发现的?
鄢容尚未及冠,还未赐字,皇帝宠爱他,便只喊他小容。
钟子盈点了点头:“听说是她染了风寒,对气味极为敏感,闻出了异样,这才发现了梅树下埋着的霜心草。”
皇帝神色凝重:“太后遇害之事,也是多亏了她。”
说着,他叹道:“是个不错的姑娘,倒是便宜小容了。”
钟子盈能跟在皇帝跟前,承蒙喜爱,自然也是样样都贴合皇帝心意,口舌功夫也不差,闻言便跟着皇帝夸赞道:“听说这姑娘聪颖非常,先前在萦州便是少有的才女,太后甚是喜爱,鄢二公子又意气风流,此乃良缘绝配。”
关于虞清光的事,皇帝倒是了解不多。
可他却知道,虞清光是虞霍的女儿。
虞霍是难得的忠臣,褚州那么一个纷乱之地,将他遣去也能治理的井井有条,其才干可见一斑。
加之霍家灭门之事,皇帝如今也对虞霍心觉亏欠。
这会儿提到了嘴边,便也顺着夸了两句:“虞霍为人清廉正直,脚踏实地,能教出这样的女儿也不奇怪。倒是朕,先前不明案情,愧于如此忠臣。”
钟子盈也笑着点头,上前再次为皇帝研磨,只道:“微臣听说先前翟家的案子,将虞御史也牵扯入内,受尽苦楚,流落萦州多年仍是忠臣,普天之下又有几人能做到这般?的确十分难得。”
说到这,他刻意顿了顿。
良久,方才听他又笑道:“不过,后离民熙物阜,乃陛下治理有方,为人臣子,理应心系明君。”
第80章第080章
临近夏季,天气也热了起来。
虞清光怕冷,却不怕热,日头好时她便时常在院中的凉阴下坐着。
先前那忙碌的一个多月终于在此刻结束,让她能抽出空好好的歇息一番。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喜事。
虞霍的冤情彻底翻案了之后,竟是一跃擢升成了御史中丞。
只是太后葬仪刚过,自然不能真的太过欢喜,虞霍便亲自下了一回厨,将虞清光和鄢容喊回家来吃了一顿饭。
鄢容为了恭贺虞霍,又因自己暂职太仆,便直接送了虞霍两辆马车,给虞霍高兴坏了,赶早朝时两辆马车轮换着坐了一个多月,那股子热情才褪下,老老实实的坐上了他的破马车。
鄢承徽一去便是一个多月,许景盈的身子也渐渐显怀,小腹鼓起了一圈。
算算时日,许景盈这身子也有四个多月了。
虞清光倒是未曾和鄢承徽过多的接触过,但却能从两日变能从褚州寄给许景盈一封书信来看,他于许景盈感情极为要好。
这段时日,虞清光清净,便时常来到许景盈院中陪她。
鄢乐安年纪尚小,还有国子监要上,逢上休息了,也会来院中坐一坐,陪陪许景盈。
虞清光来的时候多了,以至于一日三餐都留在许景盈这里。
最后竟是变成了鄢容下朝回府,哪也不去,先去许景盈院中来寻虞清光,两人碰个面,便又去了书房。
许景盈只催着虞清光多去陪陪鄢容,哪能让鄢容回回都来找她。
虞清光只是笑:“每日一见还不成?又不是半个月才能见一回,去陪他哪里有在大嫂这坐着有趣?”
许景盈哪里不知道,鄢容和虞清光之间便就是如此相处的,虞清光总显得过于平淡,鄢容还偏偏就吃她这一套,还真是有些稀奇。
两人正说着话,许景盈跟前的婢女玉儿便急匆匆的打外头跑进来,“世子妃!”
许景盈看过去,只是朝她微微笑道:“别着急,什么事?慢慢说。”
玉儿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许景盈:“世子给您寄的信又到了。”
昨儿个刚寄来一封,今儿个又寄来一封。
许景盈接过信,便吩咐玉儿下去。
虞清光坐在一旁道:“今日大哥寄的信越发频繁了,一日寄来一封,那岂不是他每日都要给大嫂写一封?”
许景盈倒也不觉得什么,解释道:“我同他说过不必寄的如此频繁,他也不停,若是误了公事,回头皇上还要罚他。”
在虞清光看来,鄢承徽风评极好,瞧着跟鄢容不同,做事自当是一丝不苟,能被皇上罚,她还真是头一回听说。
虞清光虽没问,许景盈却也能猜出她心中好奇。
她垂眸笑了一声,便道:“你应当不知道我和你大哥如何相识的。”
先前两人在宫中,虞清光只同许景盈说了她与鄢容的事,不曾听闻许景盈说起她与鄢承徽是如何相识。
许景盈回忆道:“我那时见他,便是他公事被罚,正亲自擦马车呢。”
“擦马车?”
鄢承徽乃誉王世子,身份尊贵,擦马车同这身份放在一起,听起来倒还真有些令人难以置信。
“是皇上罚他擦马车么?”虞清光问道。
“哪能,是他自己罚自己擦的马车。”
“……”
那时正值夏季,许景盈同好友外出游玩,将马车停在了溪边。
几人带着鹅绒软垫,挑了一个极好的位置正准备坐下,便见远远地行来一队马车。
紧接着,鄢承徽率先从马车上下来。
许景盈只当鄢承徽也来游玩,便不曾注意,谁知鄢承徽下了马车后,吩咐小厮将马车拉到河边,竟是领着头开始刷洗马车。
几个人安安静静的,鄢承徽不说话,谁也不敢起头。
誉王世子的名号在虽不如鄢容这个混世魔王响亮,但因着鄢容的原因,自然也不会低到哪去。
刷洗马车这等事,挂在誉王世子这个身份上,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可偏生鄢承徽不觉有他,生怕自己令人刷洗马车扰了许景盈的雅兴,还特地上前给许景盈赔罪。
许景盈头一回见这样的人儿,觉得十分稀奇,便上前攀谈了几句:“世子这是在做什么?”
鄢承徽直言道:“刷洗马车。”
“这些事叫下人来便好,何须世子亲自动手?”
鄢承徽便认真同她解释道:“姑娘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在下任职太仆,若是对这些马车的构造不够明晰,做起事来自然不能服众。”
许景盈只是笑道:“世子乃圣上嫡亲的侄子,谁又敢真对你不敬呢?”
“只依附身份带来的利处,却无真才实干,我这太仆总是干不长久的。”
许景盈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有些呆板认真的人。
她以帕掩唇轻轻一笑:“世子言之有理,可即便如此,下人们刷洗时,世子在一旁看着,不也算是实干么?”
鄢承徽闻言竟是叹了口气。
他面色略有尴尬,对着许景盈拱了拱手:“姑娘有所不知,这刷洗马车乃是在下自罚,先前误了公务,被陛下当众责罚,好生丢脸,旁人都在看在下的笑话。”
这不说还好,许景盈一听噗嗤也笑了出来。
她笑罢也觉得有些失礼,再迎上鄢承徽更为尴尬的眸子,便抿了抿唇,小声解释道:“抱歉,我不是笑话世子你。”
鄢承徽只道:“姑娘笑话了也无妨,本身也是在下有错。”
许景盈便问道:“那世子要刷到几时?”
鄢承徽还真就仔细想了一想:“这有四辆马车,加上在下也不过才四个人,若是姑娘嫌吵闹,在下便吩咐一人刷洗一辆,速度更快一些,一个时辰便能刷洗完毕。”
这话听得许景盈又是忍不住一笑,只是摇头道:“不着急,你慢慢刷洗,我们也不嫌吵闹。”
许景盈便就这么坐在一边,看着鄢承徽刷洗马车,鄢承徽还未刷洗完毕,许景盈便有些乏累,准备要回去了。
临走时,她上前给鄢承徽留了一方帕子。
鄢承徽打开看,便见那帕子上用口脂写了八个字。
——御史许家,长女景盈。
两人便因此而结识。
之后,许景盈便时常在溪边瞧见鄢承徽刷洗马车,再后来,这边是两人相见的地方。
即便是不刷洗马车,两人也会在此地相见。
……
虞清光听完不禁暗叹:“倒还真是……符合大哥的性子。”
许景盈道:“我时常同他说,照他这么个呆板的样子,除了我还有哪家姑娘愿意嫁给他,你猜怎么着?”
说着,许景盈忍不住笑了:“……他还真的信了。”
虞清光见她说的开心,也跟着笑。
许景盈笑完,倒也正色了起来,“你说他木讷,其实他并非如此,就是有些实心眼,我说的这些话,他心中自然也明白,男人嘛,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秉性,心里到底更为生硬冷漠无情一些,岂会因一番话便轻信为真?”
虞清光自然也懂许景盈话中之意,便也开口道:“大哥的确是个性情至纯的人。”
“性情至纯倒是在夸赞他,就是守礼懂礼,论迹不论心罢了。”
许景盈拉着虞清光说了好一会儿,虞清光方才有些后知后觉,感知到许景盈有些奇怪。
她拉住许景盈的手,问道:“大嫂,你可是不舒服?”
许景盈摇头:“那倒是没有,就是有些感而发,也可能是怀了身子,变得更多愁善感了些。”
说着,她突然叹了口气:“怎么突然这么想见他一面。”
这时恰好起了些风,拂起虞清光的发。
虞清光便连忙扶着许景盈起身,“大哥兴许忙完便能回来了,外头起风了,我们先回屋。”
许景盈点了点头:“也好,你这病刚过去,不能再吹风了。”
两人在屋中坐了会儿,便见鄢乐安小跑着打外头进来。
她跑的风尘仆仆,带着一股凉气,应当是一路冲进了院子。
这几日虞清光和鄢容来的勤,鄢乐安下了学堂也便往许景盈院中跑,顺便再蹭一顿晚膳。
鄢乐安这回过来,手里拿着一把毛茸茸的东西,待到了许景盈跟前一摊手,才晓得是三个狗尾巴草编制的兔子。
她将手摊在许景盈跟前:“大嫂,今日夫子带我们外出踏青了,我课间新学的兔儿草,给你。”
说着,她又拿起另一个塞给虞清光:“二嫂,这是你的。我们仨个一人一个。”
许景盈拿起草兔子,捏在手中转了一圈,揉了揉鄢乐安的脑袋,笑道:“多谢小妹。”
鄢乐安被这么揉的一缩脖子,再抬头看向许景盈:“大嫂你最近好温柔啊。”
刚说完,脑门上便挨了许景盈一记响枣:“我对你何时没温柔过?”
鄢乐安吃痛的捂住额头,撅了噘嘴:“你都跟大哥学会了,总是弹我脑门,真的会变笨的。”
许景盈并未用劲儿,轻轻弹了一下,也立刻指腹贴上去给她轻柔额头:“胡说,我下手可没你大哥重。”
鄢乐安自然也是同许景盈在调笑,闻言也只是佯装生气:“那你把我的兔儿草还给我!我要收回。”
说着便要去夺许景盈手中的兔儿草,许景盈一扬手躲开,扔给了虞清光。
虞清光连忙接住,又见鄢乐安朝她这边夺,便扬起手来,再次扔给了许景盈。
气的鄢乐安直跺脚:“可恶,你们两个一起欺负我!”
随着三人嬉闹着,外头天色渐渐黑了。
鄢容同往常一般,赶在饭点过来。
几人用了膳后,虞清光陪着许景盈睡下,方才跟着鄢容回到了院中。
今日许景盈反常的态度,倒是叫虞清光留了心。
她与许景盈这段时间时时在一起,鲜少见她露出这种怅然的表情,更不会说出这种话。
至于鄢承徽寄给许景盈的信,她也从来不当着虞清光的面拆开。
毕竟是夫妻之间的蜜语,便是许景盈给她看,她也不会看的。
虞清光心中惦记着这事,梳发的时候便问了一声:“大哥那边如何了?可有什么进展吗?”
鄢容正在解衣的手一顿,转过身来,看着虞清光慢吞吞道:“与我多日不见,一问便是大哥。”
虞清光也转头看他:“哪里多日不见?我们不是日日都见吗?”
鄢容坐在榻边:“我整日在书房忙,你正日在大嫂院中,不过是晚上才能见面,这跟不见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虞清光道:“你今晚去隔壁睡,这才是不见。”
“……”
鄢容听了也不动,只是坐在榻边默默地看着她。
听身后没了动静,虞清光便回头看了一眼。
少年在榻边一句话也不说,看着像是生气,可面上却是不显,反倒是有种想生气却又太敢生气的模样。
虞清光当即便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这几日忙的辛苦,快说大哥怎么样了,今日听大嫂念叨大哥,说想见他呢。”
鄢容这才开口:“前两日刚收到他的书信,事情基本上要忙完了,若是赶快的话,最多五日便能回来。”
听鄢容这般开口,虞清光也才放了心。
身后鄢容继续开口:“算算时间,大哥约莫去了快一个月了,他与大嫂成亲后便形影不离,这还是头一回分别这么久,也不怪大嫂思念。”
说话时,虞清光也收拾完了,从妆台前起身,走到榻边,轻推了推鄢容的肩:“挪开点,我要上床了。”
鄢容由着她轻推着自己的肩,可下一秒,他便抓住虞清光的腕,反身将她拉在了榻上。
虞清光只觉得身子往前一倾,一阵天旋地转,眨眼间便躺了下来。
鄢容的手肘抵在她的肩侧,“想就这么过去?”
虞清光狐疑问道:“过去什么?”
鄢容道:“你刚刚敷衍我,就这么算了?”
虞清光闻言不由得笑了一下,微微抬起下颌,对着鄢容的唇印了一下:“这样行吗?不算敷衍了吧。”
虞清光突然靠近让鄢容有些措手不及。
他先是愣了一下,便微微抿唇,压住唇角的笑意,挨着虞清光躺下,嘴上却是淡淡道:“也就比刚刚好一点。”
虞清光闻言立刻翻过身来面对着鄢容,这回她捧着鄢容的脸,凑过去,薄唇印在鄢容的唇上。
大概停了几息,作势要撤离时,忽觉脑后拢过来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再次加深了这个吻。
鄢容这几日朝中繁忙,两个人并未再做别的。
两人躺在一起私语了几句,相继便睡下了。
翌日,虞清光起了一大早,便去了许景盈的院子。
昨日鄢容告知她的事,她自然也要告诉许景盈,以免她思虑过重,伤了身子。
她随同许景盈用了早膳,两人便又坐在了院中清谈。
虞清光率先道:“大嫂,我昨日问了鄢容,他说大哥的事差不过忙完了,这几日便能回来了,你莫要太过思念。”
许景盈面色一喜,刚准备说话,便又见外头玉儿匆匆跑来。
以往鄢承徽送来书信,玉儿都是这般着急忙慌的,许景盈忙到:“别急,可是世子又传书信了?”
玉儿摇头,“是圣上传来的书信。”
说着,玉儿将手中的书信递给许景盈,那信已拆开,显然有人看过。
许景盈有些狐疑,便接过书信打开,谁知刚看了一眼,她面色一变,当即便撅了过去。
虞清吓了一跳,连忙扶住许景盈:“大嫂?!”
玉儿也上前跪在许景盈身侧:“世子妃!世子妃!来人!快请太医!”
虞清光心急同时,又拿过许景盈手中的书信,心疑上头写了什么东西。
只一眼,那心便陡然狂跳了起来。
书信上头乃是血书,看起来像是用手指写的,写的歪歪扭扭,有深有浅,险些辨别不出字迹。
——暗商黑市已除,启程途中惨遭遇刺,无人幸免,恕臣,也不能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