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马仔
◎“睡一张床的关系。”◎
早饭就在民宿老板自家的餐桌吃,餐桌铺着格子桌布,老板挺用心,采些五颜六色的山花,带着露水,插在小玻璃杯里。
阮青屿没顾上欣赏,火速埋头吃早饭,喝粥,快得有点凶残,咸鸭蛋只吃蛋黄,一口气吃掉三个。
凌泽看着他剩半盘子咸蛋白,默默地捡来挖到自己碗里。
紧接着阮青屿又喝掉半碗酥油茶,手一抬,往酥油饼伸去。
凌泽赶紧拦住:“别吃了,一会儿还要往高海拔走,小心高反不舒服。”
“那就吃半个。”阮青屿没收手,掰了半个酥油饼,就着剩下的酥油茶,吃得干干净净。
“阮工,胃口很好啊。”陆颜明显吃得斯文得多,酥油茶就着三明治,中西合璧的。
“嗯,看场地消耗体力,多吃点。”阮青屿说,拿纸巾抹抹嘴,看眼凌泽。“凌总,我在大门口等您,您慢慢吃,不急。”
他煞有介事地您您您,手插兜,提着氧气罐走出大门。
凌泽点点头,没多说,又往碗里盛点粥,咸鸭蛋的蛋白偏咸,多喝点粥压一压。
“凌总喜欢吃蛋白?”陆颜问。
“还好。”
“多吃蛋白挺好的,我听成资说,你们大学一起健身的,健身就要多吃蛋白,蛋黄胆固醇高,吃多不好。”陆颜一开口,话就收不住,语气还挺欢快:“凌总现在还健身吗?这几天在高原还有没有接着跑?”
“偶尔。”凌泽回答,还是两个字。
“偶尔啊,那凌总体型保持得不错啊,我就都得天天练,昨天我还在外面跑了圈,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哈哈哈哈。”陆颜用自己的手掐着脖子,扮着断气的样子,自娱自乐地笑出八颗大白牙。
凌泽和陆颜不熟,只是在香格里拉的S酒店开幕时打过照面,其他时候,大概是在送到总部过审的图纸签名栏里,偶尔见到。
但他现在确定陆颜脑子应该只有一根筋,没事突然扮死,多少有些傻;可能多回应他两句,就会像膏药一样贴上来,虽然知道对方没有其他想法,但是凌泽就觉得难适应,只想躲开。
他端起碗,把剩下的咸蛋白一口气吃光,站起身,打算去找阮青屿。
“凌总,你们今天还去现场?”陆颜跟着站起身问。
“对。”凌泽的回答现在只剩一个字。
只见陆颜把剩下的三明治往嘴里一塞,说道:“凌总,带我一个,我的装备还没收回来。”
现在,凌泽连一个字都不想回答,他转身往大门口走,然后听见陆颜在身后穿着外套,窸窸窣窣。
他突然想起件事,那个嘴上喊着在大门等您的阮青屿,八成是躲在那个角落抽烟。
才走出大门,湿冷的空气扑面,大夏天里竟带点刺骨,凌泽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裹紧身上的衣物;放眼望去,空无一人,藏式白墙在薄霭中静默,远处五色经幡低垂着,一动不动。
凌泽又往后张望,果然在民宿后的仓库,阮青屿正缩着脖子,靠着墙,刷着手机吞云吐雾,手上还提着个开封的氧气罐,烟雾与晨霭交织着,看不清表情。
凌泽往墙根方向多扫两眼眼,还没表态,阮青屿便直接把半截烟往地上一丢,急急几脚踩灭,再拾起烟蒂,往大门方向来。
他漂亮眉眼弯成纤月,越过一片朦胧,鲜活明媚,带得晨风轻柔,往凌泽方向小跑来。
“慢慢走,别跑。又抽烟,又跑,你会断气的。”凌泽训道,他张开原本裹在胸前的双臂,搂过阮青屿。
阮青屿笑嘻嘻站好后,翻了个白眼,抬手掐住自己脖子,喘气粗气,抬着头说:“凌泽,我不行了,那些跑路的设计费,就交给你吧,记得帮我追回来。”
凌泽笑起来,这个阮螃蟹装死起来还怪有意思:“还有人敢跑路阮工的设计费啊,我去帮你掀桌子。”
“啧。”阮青屿突然板下个脸。
凌泽想着,掀桌子的阮工,敢做又怕人讲,确实好笑。凌泽笑着抬手搂过阮青屿的肩,把体重半压在他身上,带着人,往停车场走。
意外的是,阮青屿半蹲了下,从自己臂膀里躲开,然后回头看了下大门,满脸严肃地说:“凌总,我们还是要避嫌,不然他们会觉得我在骗你的业主票。”
阮青屿抬眼看着凌泽,黑白分明的里满是诚恳,在飘忽的晨霭中显得异常坚定。
凌泽看着阮青屿一脸认真,反问他:“避嫌?我们是什么关系,需要避什么嫌?”
他在试探,阮青屿究竟记不记得昨晚的事。
“睡一张床的关系。”阮青屿回答得相当直白,眼睛微微眯了下,眼神闪着意味深长的暧昧。
凌泽垂下浓密的睫毛,盯着阮青屿,往前迈了步与他贴近。
他压着嗓子问:“睡一张床又是什么关系?”
一颗心跳得厉害。
凌泽听到阮青屿细微的呼吸声,薄雾细密的的水汽落在阮青屿的睫毛上,星星点点,像是夏日草场里四下散落的不知名小花。
阮青屿抬起手,嘴角微微上扬,用一根指头戳着凌泽心口,一下起,一下落。
然后他学着凌泽的口气,压低嗓子回答:“权色交易,凌总会被抓去关的关系。到时候,请记得,打死都不要供出我。”
凌泽一愣,垂眼盯着阮青屿的海鸥唇,那只小海鸥的翅膀越扬越高;他想或者现在就吻下去,不然也不知要听这只阮螃蟹胡说八道到什么时候。
他抬手抚上阮青屿的腰,微微俯身,把人往自己腰上压。
阮青屿则依旧瞪着诚恳的双眼,与自己紧贴,顶在胸前的手指微微蜷起。
两人间,只剩一丝空气。
“凌总,阮工,我好了,可以出发啦。”陆颜低头拉着外套拉链,从民宿里走出来。
“来啦。”阮青屿回应一声,后退一步,赶紧拉起凌泽的手,匆匆就往停车场走去:“走啦,你赶紧开车去。别让陆工开车。”
凌泽低头看着握在自己手腕上的白皙手指,无奈自嘲了声,呵。
“呵什么啊,快去,别人的副驾驶我不敢坐。”阮青屿皱着眉说,他有点搞不清自己刚刚到底在干嘛。
“为什么?”凌泽觉得奇怪。
“车祸完以后都这样,坐副驾驶会不舒服,感觉四周的车都要往我身上挤。”阮青屿回答:“但是昨天我就忘了这事,和你坐了一路,就还挺好,看到大货车的彩灯还会觉得漂亮。”
凌泽站定,盯着阮青屿思考了三秒,他觉得可以,这个答案他非常满意,接过车钥匙,满心欢喜地坐上驾驶座。
H酒管集团董事会成员,凌泽先生,在回到大陆的第七天,终于给人当上了司机。作为业主方领导,给乙方小马仔们开车做司机,是多么令人开心的事。
凌泽是真的开心,因为马仔阮青屿说了,只适应自己的副驾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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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籍马仔陆颜,露着他的八颗大白牙,合不拢嘴地坐在后座,一直哇哇哇,怎么这么好看哇哇哇,雪山上竟然有雪哇哇哇。
阮青屿只觉得陆颜实在好笑,好像第一次进山一样,明明昨天他已经看过现场的。
“陆工,你昨天不是已经到过现场了吗?”阮青屿回头问他。
“对啊。哇,阮工,你看这个雾,刚好绕在半山腰,太漂亮了。”陆颜边回答边哇。
“那你一直哇什么啊。”阮青屿问,他想起周成资昨天也哇了一路,他们这个设计联合体,干脆叫哇哇设计得了。
“昨天我坐在阿尔法后排中间,什么都看不见啊。”陆颜回答:“坐路虎的时候,还没进到这么高海拔。”
阮青屿一听,反倒内疚起来,本应是陆颜坐路虎的,结果被他和凌泽换了车,错过风景。
他扫了凌泽一眼,恰巧凌泽也在看自己,两人心领神会地对笑了下。
阮青屿又觉得这个愧疚值得,毕竟如果不是两人临时兴起,那自己也不会知道睡人肉枕头是那么舒服的事。
“哎。”阮青屿轻叫了声,他想自己大概是菌子吃太多,中了什么毒,怎么不时都会想到凌泽的胸肌,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在想念凌泽的人肉枕头。
凌泽听到阮青屿这么一唤,分出点神,看了阮青屿一眼,他两眼迷离地盯着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器,一脸满足的样子。
刚想开口询问,却被后排的陆颜抢先:“阮工,哎哟什么呢?怎么啦?”
“哦,没事,你昨天睡哪?怎么也在我们住的民宿吃早饭。”阮青屿回过神,赶紧随便找了个问题。
“就睡前面,马上到,对对对,就这里,麻烦凌总靠边停下。”陆颜满心欢喜地坐在后座领导位,坦然地指挥他重要的业主,车子靠边停。
车子停靠在一个简易的露营地,说是露营地,其实就是湖边的草场平整出一小块硬土地,四周随意围了点围栏,接通简单的水电,四周散落星点的民宅,也算安全。
几台房车停在硬地上,边上搭着一个橘色的帐篷,没有人。
“我昨晚就睡这里,很漂亮啊。问民宿老板租了个帐篷,五十块钱包早饭。”陆颜指着那帐篷解释着。
“你不是说要住项目附近,多感受下项目地形?这里离项目还半小时车程呢。”阮青屿看着帐篷问道。
“嗨,那就是一说,我就是想露营,项目地形看一下午就够了,有什么好看。”陆颜回答,大概是突然想到凌泽在车上,他马上又补了句:“那是的,项目地形还是要多看几遍最好,一会儿我再和你们去一趟。”
没人回答陆颜,车内只有沉默。十五秒后,阮青屿清澈的声音充斥满车厢,语气激动。
“这就是我二叔说的外籍卷王?说人家看地形看通宵?为了做出一个好方案?”
“阮院长大骗子啊,骗得我一早起床来项目,我多睡一会儿不好吗?人肉枕头不香吗?”
“我一早吃三个咸蛋黄做什么啊?我以为后面那个人又帅又能干又敬业,我不想就当个没用的绣花枕头,我也要认真看现场啊。”
“然后凌泽,他根本就没看现场,他在露营玩,他在露营玩。”
他说着滨城本地方言,语速非常快,冲着凌泽哇啦哇啦的。滨城的本地方言鸟语一般小众,以前两人旅游时,经常说,方便在商家面前讨论价格,反正几乎没人听得懂。
凌泽听着阮青屿一顿鸟语输入,不动声色,心里却炸开白日烟火,热烈却不见其影,因为他只听到阮青屿说:“人肉枕头他不香吗?”
“阮工?什么枕头让你睡不香?民宿里的吗?”陆颜突然来了一句鸟语,不太标准,但也像模像样。
“啊?你听得懂?”阮青屿嘴巴都合不上,他头都不敢回,只是从后视镜瞄了后座一眼。
“对哇,我家也信妈祖啊。”陆颜笑道,露出八颗大白牙。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支持,每天都写得很开心啊,不过还是调整回晚上更文,比较安静,谢谢鼓励~和灌溉~谢谢
32指挥
◎把心跳交给他◎
阮青屿“哎呦”地叫了一声,双掌捂脸。
他想是不是上周在青屿朝天寺拜拜,忘记添香火钱,所以妈祖派个信徒来点醒下自己。
转念一想,也不对啊,说的是人肉枕头,自己若要是个女生,私情暴露后,嫁给凌泽,不就是发大财了么。
阮青屿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什么私情暴露,没有私情,不过就是两男生睡一起,很正常。
他决定放下手,直面车里的四只眼睛。
凌泽单手扶方向盘,另一只手摸着下巴,正努力在控制不断上扬的嘴角,但看向阮青屿的眼神是怎么都藏不住的笑意,调侃的味道已满溢出眼尾。
陆颜则是身子前倾,肩膀就靠在正副驾驶座之间,见阮青屿手从脸挪开,乐不可支道:“阮工,没关系的,想努力工作是好事啊,哈哈哈,但是民宿的枕头不舒服,你可以睡凌总的啊。”
“……”阮青屿沉默着,是要怎么回答陆颜?他瞄了眼凌泽,那人还在笑,救场是指望不上的。
“凌总的枕头,不也是民宿提供的吗?”阮青屿斟酌半天,说这么句。
“我说的是这里。”陆颜拍拍自己的胸:“凌总保持得很不错,早上我还看他在吃咸蛋白,三个呢。”
阮青屿松口气,敢情陆颜的滨城鸟语水平就是个半吊子,听懂枕头,没听懂人肉。
“我干嘛要睡凌总的,这里。”阮青屿学着陆颜拍拍自己的胸。
“你们不是在一起,一对的吗?”陆颜问,标准的普通话。
这比听懂鸟语更糟糕,要疯的。
“别乱说,凌总会把你丢下车的。”阮青屿回头瞪着陆颜,吓唬他。
“他早上吃的咸蛋白,都是你吃剩的。”陆颜身子往副驾驶更靠近了点,回答得有理有据,口气暧昧。
“大哥,谢谢你。就是吃个蛋白,也许凌总就是爱吃蛋白。”阮青屿转回身,又想把脸捂上:“两个男人,怎么就一对了呢?”
“两个男人怎么了?我也有男朋友啊。”陆颜回答得坦荡荡。
阮青屿摆摆手,无助地看着凌泽:“凌总,你喜欢吃咸蛋白对不对?你把他丢下车行不行?”
“去收帐篷。”凌泽道,一个问题都没有回答阮青屿。
阮青屿大悟,立刻应和着:“陆工,你先下去把帐篷收了吧,我们还要去现场呢。”
“对对对,干正事。”陆颜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来意,一溜烟下了车。
车门砰一声关上,话题转移大法在一根筋的人身上总是很有效。
但阮青屿不是陆颜,他依旧抓着自己的问题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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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肉枕头舒服吗?”凌泽反问,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开车吧,开车吧。”阮青屿头一扭,看向侧窗,拿个后脑勺对着凌泽,耳根通红。
“我们直接走,把那整天露着八颗牙的家伙丢这里吧,看哪个牧民捡走他,这样投标时,我也能少个对手。”
阮青屿立刻用上凌泽的话术,话题转移大法,问题只要不回答,话题就不会再继续,就跟凌泽不肯回答为什么吃那么多咸鸭蛋白一样。
“你又想要投标了?”凌泽启动车子,踩下油门出发,他果然不再纠结人肉枕头的事,虽然眼里的笑意是一点都没有少。
“本来是觉得不服气,你看陆颜他吧,长得帅,业务水平高也罢,怎么还那么敬业。”阮青屿凑近后视镜,看到车后头,陆颜正抱着他的橘色帐篷,冲着路虎招手跳脚,明黄的冲锋搭着深蓝的工装裤,有一种被拍扁的小黄人即视感。
“现在一看,好像也没那么敬业,我是不是又有机会了。”阮青屿又说:“算了,回去接他吧。他再跳下去,要缺氧断气的。”
凌泽又按着阮青屿的意思掉转车头,停车后,他伸手揉揉阮青屿的脑袋:“本来就不该放弃的。”
“行吧,就试试。”阮青屿回答:“加油吧。”
两人捡回陆颜,车子继续往项目开去。
陆颜被丢了一回,人老实多了,上车除了哇哇哇,也没再乱说什么。
项目现场离国道不远,车子打个弯,往支路去。
支路就盘绕在雪山之间,沿着河谷走。
海拔不高的山,夏天积不了雪,清晨时分结的霜,太阳出来后便渐渐消散成云雾,拥抱般轻笼着青绿的山麓。
路的两侧偶尔有小村庄,都是新建的砖房,整齐划一的样子,白墙红檐,窗框上装饰着祥纹。戴着铜铃的牛漫无目的地在路悠晃着。
项目的选址就挨着个小村落,正对着当地最高的雪山主峰,终年积雪。
场地现在已经是半平整的草场,风拂过林间,簌簌而响,
阮青屿下车,迎着风,低头看着手机,乌发散乱着,一脸认真。凌泽靠过头去,见手机里是张项目地形红线图,他正认真地每个角度拍照取景做资料。
光线迷离地透过层云撒在草甸上,仙境般,房子随便怎么盖,都不会有错。
阮青屿翻翻图纸,把地图放大缩小了一番,问凌泽:“这样看,另一块备选的场地,是在雪山的另一头?就是我站的地方,背面,对吗?”
“对,那边方向山阴,阳光少;现在你站的位置,冬季的话,几乎每天早上都能看到日早金山。”凌泽回答
“另外那头不行吗?”
“概率低,山阴本身云雾多,日照角度有变化,几乎看不见。”
“哦,走吧,我们车子开进去看看。”阮青屿说。
“车子开进去要再四十分钟,还走么?”凌泽问:“你感觉怎么样?晕不晕。”
“还行,头有点涨,其他都还好。”阮青屿回答:“我只要睡得好,应该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哦?昨天睡得很好是吗?”凌泽又开始笑。
“哦哦哦哦。”阮青屿脸一下就红了:“去开车。”
陆颜果然是个一根筋的玩主,下车后,就靠着车没动,他说有点头晕,估计是昨晚帐篷没睡好,高反。现在见凌泽还要往山里头走,也不管对方是不是业主,直接表示拒绝。
“凌总,麻烦您掉个头,把我送到路边那个小饭馆,就我们刚刚最早经过的村子,有卖烤羊排,我吃点,然后等你们回来接我?”
陆颜又开始指挥他最重要业主当司机,彬彬有礼,毫不客气。
凌泽没回应他,但也没拒绝,按着他的要求,稳稳地把人送到小饭馆,才继续往山里头开。
这么一来一回,已经时间是快接近中午。
“我们这样把你当司机指挥,你不恼的么?”阮青屿问凌泽。
他在项目里遇到不少小业主,一副我就是天王老子的架势,仿佛手握天下江山,脚踩公司生死。
而凌泽这个真正手握集团命脉的人,却在兢兢业业的给乙方当司机,还是刚认识的乙方。
先前让周成资精装方案重做时,凌泽在会议室一句话不说多,阮青屿以为凌泽也是说一不二的天王老子型业主,但现在看来,也许只是和周成资太熟,懒得多说。
“我们?”凌泽语调上扬着,调侃的味道又跑了出来。
“陆颜,陆颜,他,他,行了吧。”阮青屿听懂凌泽的意思,不就是消遣自己从小到大就没停过指挥呗。
“还好吧,就是顺路带下,本来也是要送你的。”凌泽淡淡道。
“这可不是顺路,特意掉头呢。”阮青屿说。
“刚刚要换别的业主,估计就要骂几句,逼着再看一次地形了,你倒是好心,特意掉头送人去小饭馆烤羊排。”
阮青屿说完,觉得自己口气好像有点不对劲,带点弦外之音,可是他没忍住,就是想知道为什么凌泽就愿意任谁都能指挥。
“也就几公里的事而已。”凌泽回答。
“嗯,你人还挺好。”阮青屿看着窗外的不断后退的山体说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你这是在帮我?他少看一次场地,对我就投标有利一次?”
阮青屿话问出口后,马上就后悔,因为听着有点自恋;项目的场地条件优越,即使不看现场,随便纸上谈兵,都能达到合格线以上的水平。
纵使自己和凌泽再熟,关系再密切,那也是六年前的事。
现在,两人再见不过一星期,没道理什么事情都向着自己,更何况这是个重点投资项目,马虎不得。
阮青屿感觉凌泽瞟了自己一眼,喉结微不可见地滚动了下。
看样子,自己确实是说错话。
车里开着暖气,凌泽只穿着牛仔衬衫,袖子如往常一样高挽在肘部,阮青屿看着凌泽的手臂肌肉紧了紧,手腕处的骨骼轻动。
“没有的,你想多了。”凌泽回答。
答案在自己的意料之内,但阮青屿还是觉得心里有些落空,大概是因为有过那么一点点期待,虽然只是一瞬间。
“我只是想单独和你待一起。”凌泽突然说,他双手搭在方向盘上,保持目视前方的姿势,没有动。
阮青屿顿时瞪大眼睛,也跟着目视前方,一样没有动,似乎被什么紧紧捆绑住了。
车里的暖气开得太热,酥麻的热流细密地从胸口往上蔓延着,爬上脖颈,到达脸颊,然后迅速地四散开。
他又听到凌泽的声音响起。
“我不想有别人,只想和你一起。”
路虎沿着山路前行,森林顺着山脉后退,夏风在山谷间流动,牛群在烟云的间隙漫步。
阮青屿看到,凌泽放下右手,轻轻地覆上自己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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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侧头看向窗外,把心跳交给他。
33世外桃源
◎我俩都是狗,狗咬狗◎
阮青屿静静地坐着,看向车窗外。
蜿蜒的江水在峡谷低处奔流,卷着汛期的黄沙;经年生长暗绿云杉在烟云滚滚中挺立;天空暗青,偶有湛蓝在层云后探出头。
他们绕着雪山行驶,却看不见雪山。
临近午后,气温渐渐升高,车里暖气实在太热,但没人调整。阮青屿热得整个人都慵懒起来,他斜靠着车门,任由凌泽沉默着握着自己的手。
鼻尖冒出点点汗珠,阮青屿垂下眼,盯着鼻尖上的小亮点。
他不太确定凌泽的意思,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而他也不太确定自己的心思,是不是和凌泽一样。
凌泽口中的只想和自己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要从读书时算起,还是从分离六年后的现在算起。
喜欢不喜欢,爱不爱,合适不合适,结婚不结婚,不对,大陆不能结婚。
如果不结婚,他会不会又突然消失?但即使结了婚,也不能保证朝夕相伴。
阮青屿挪挪眼,瞄眼时间,在两人重逢后的第八天,在凌泽握住自己手后的第十三分钟,他在发愁两人如何天长地久。
他想,不然就让这条路这么无尽地延伸下去,好像也是可以。
但路总是会有尽头,眼前确实是没有路,路虎在一扇生锈的铁门前停下。铁门没锁,插销简单地扣着,上面挂着个牌子,歪歪扭扭的汉字写着:“随手关好,防止牛跑。”
“我下去开门。”阮青屿不等凌泽反应,抽出手,跳下车,小跑着往铁门去。
车外的空气凉爽得恰到好处,风一吹,鼻尖的汗就没了;阮青屿清醒过来,凌泽一路的沉默,让他开始怀疑刚刚车上也许什么都没发生过。
铁门能推开的范围有点窄,阮青屿用尽吃奶的力才把被铁锈锁死的门扇完全推开。
路虎揽胜车身宽,凌泽小心地贴着铁门边,将将开进去,松开油门,等着阮青屿回副驾驶。
凌泽从后视镜里观察着,阮青屿正迈着弓步,伸长胳膊,吃力地将铁门往回推,整个人几乎都快吊上铁栏杆了,好像海边滩涂退潮时挂在网笼上的螃蟹。
他暗笑,下了车。
“你早餐三个蛋黄是白吃的吗?”凌泽伸手握住铁门栏杆,手腹与阮青屿的手指相贴。
“你厉害,你来。”阮青触电般松开手,退到一旁,喘着粗气不服气道。
话还没说完,铁门已经吱呀——一声被推上,恢复回原来的样子。
“嗯,三个蛋白体积比蛋黄大。”阮青屿给自己找补,转过身去,不肯接受事实。
“对对对,那半个酥油饼都被狗吃了。”凌泽又伸手,牵过阮青屿:“走吧。”
阮青屿掌心很凉,大概是刚刚在铁栏杆上握得太久的原因;凌泽感到那冰凉而柔软的指腹在自己掌心微微挣扎一下,便安静地轻蜷着,任由自己牵着走。
“咸的吃多,狗要掉毛,你小心秃顶。”
凌泽听到阮青屿骂自己,哈哈哈笑起来。
对对对,我俩都是狗,狗咬狗。
原来山阴的场地,在支路尽头的村子里;大概是平时大车来得少,房子的间距很窄,凌泽减慢车速,缓缓地在窄巷间穿行。
也不知道绕了几个弯,眼前的景色骤然开阔起来,金色的青稞田翻着浪展现在两人眼前。
“凌泽啊。”凌泽听见阮青屿开口喊自己,恍惚间他有种老夫老妻的错觉。
手一抖,方向盘偏了,车身从民房的墙角划过,发出好大一声响。
凌泽急踩下刹车,两人瞬间前倾,又被安全带弹回座椅。
“……”他一时不知怎么解释,只是看着阮青屿表情尴尬。
“没事,狗开车都这样。下车看看有没有把人家墙角磕没了,赶紧拿人民币去补补。”阮青屿拍拍他的肩,表示谅解。
“要不你来?”
“我不是狗,不会开。”
“不会开,就下车推。”
“没吃三个蛋白,没力气推。”
两人斗着嘴把车子停村口,牵着手,散着步,穿过青稞田,往项目场地走去。
场地在村子尽头的山脚下,正对着雪山主峰。大概是农闲时,村子里都见不到几个人,倒是时不时有黑褐色的小藏香猪,卷着尾巴,拖家带口地从身边颤巍巍地跑过。
阮青屿看了看场地上遗留下的一栋废弃民宿,涂装得花花绿绿的,不太像样。他转身面对着雪山,盯着翻涌的云雾发呆。
凌泽跟着望向远处,云隙间,露出森森绿树,云影漂移着,山麓缓缓暗下来,太阳悠悠换了方向,在云间挤出条缝,金光直落下来。
“我喜欢这里,像世外桃源。”阮青屿说:“冬天时,主峰一定很漂亮。”
他眨了眨发酸的眼,黑色的睫毛在阳光里晒成金色。
“嗯,挺漂亮。”凌泽看了他一眼回答。
两人在场地兜了一圈,开上破路虎,往回走。
路上没人,凌泽问阮青屿,要不要再开开?阮青屿直摆手,不要了,开不快,四十码是上限,再快腿会发抖。
“肚子饿,中午没吃呢,我们去找那八颗牙吃点烤羊排。”阮青屿摸着自己的肚子说道。
凌泽也饿,油门加大,一路风驰电掣地往山下奔去。
阮青屿发现,自己的体力在超过3500米海拔上,只能坚持不到五小时,等车开靠近羊排店,他又精神恹恹地抱着氧气罐放不开手。
“我不吃了,凌泽,想了都觉得腻,你吃,我在车上等你。”
“那就开快点,一起回酒店吃,我下去买瓶水,你先垫垫。”
车才靠近村口,两人就看见陆颜一身明黄,站在路边柳树下,手里拿着个纸杯,印着S酒店的五色LOGO.
“酒店在这里有分点?他手上那个是咖啡吗?”阮青屿问,刚刚来的时候,确实没有这个东西。
“不可能。”凌泽肯定地回答。
再下一秒,从小饭馆走出名金发的外国人,手里拎个打包盒;他和陆颜并排站在路边的树下说着什么,没一会儿,两人便勾肩搭背热吻起来。
阮青屿看得目瞪口呆:“他们会不会被烧死?”
他脑子里的画面,只有欧洲中世纪时穿着黑色长袍的狂热信徒,举着火把大声呐喊着,烧死那对同性恋。
转过头,凌泽正无奈地看着自己,阮青屿这才觉得不对,他嘿嘿笑了两声:“一起死,一起死。”
两人四眼便坐车上,看着树下的人相亲相爱着,等好阵子,不见松开。
阮青屿实在是淡定不下去,低头看下手机里的即时海拔,3613,他探过身,越过凌泽,按按车喇叭:“再亲下去会缺氧的,我救他们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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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对相亲相爱的外国人,实在淡定,在听到喇叭声后,又亲了会儿,才分开。
陆颜转身,露出八个大白牙,笑眯眯地朝路虎招招手。
“上车吗?”凌泽摇下车窗,远远地问。
“不啦,我老板来接我,我坐他的车就行。”陆颜指了指身边的人,大声喊着。
那是典型的欧洲金发白人,三十出头的样子,长脸眉骨高挺,皮肤在被高原的紫外线晒得通红。
“凌总,这是我老板大卫。”陆颜把手圈成一个话筒,就这么在车下就开始介绍起来。
金发老外看向路虎,微微颔首。
凌泽本没打算下车,想着意思下,就马上开车走;毕竟阮青屿饿着,他与GEN也不熟。但陆颜这么一招呼,自己不下车反倒显得不礼貌。
他将车熄了火,问阮青屿:“你是要和我一起下车,还是就坐车上?”
等了几秒,没等到回答。
抬头一看,阮青屿正直勾勾地盯着陆颜身边的金发老外,和刚刚抱着氧气耷拉脸的样子判若两人。
“我跟你下车,等我。”阮青屿突然说,麻利地解开安全带,竟是比凌泽还早下了车。
等凌泽下车,却看到阮青屿先是往车头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侧身向着自己。
“怎么了?”凌泽低声问他,用的是滨城鸟语。
“没事,就是觉得那个老外我在哪里见过。”阮青屿用鸟语小声回答:“我跟在你后面,靠近再看看。”
凌泽看下树下的两人,本就没有表情的脸,被阮青屿一说,便严肃了起来。也不知道阮青屿是不是在这个外国人这里吃过亏,这么紧张的。
两人穿过公路往树下走,陆颜笑着张开手臂边往凌泽靠来,而金发老外则只是礼节性地走了两步便站在原地不动。
“凌总,这是我的老板,大卫.罗斯特,GEN的合伙人。”陆颜虚笼着凌泽,用英文又介绍了一遍。
“HI,LING,见到你很高兴。”罗斯特抬了下手,用英文客套了下,咧咧嘴,算是笑过,并没有太在意。
“你可以喊我JOE。”凌泽客气地报上自己的英文名,用中文。
“JOE,是我们这次投标项目的业主,他负责部分设计把控,和投资评估。”陆颜接着介绍道,现学现用地称呼其凌泽的英文名。
马上,罗斯特换了张面孔,笑容满面地伸出手:“JOE,我们的项目要多支持,GEN和H集团有过合作很多。”
用的是不太标准的中文。
“会的,会的。过去的项目我们合作得还是比较愉快的。”凌泽礼貌地答复,面上没什么表情。
“这位是?”罗斯特又转向阮青屿,他正站在凌泽身后,看着自己。
“哦,阮工。滨城设计院的。”陆颜接着介绍道:“他们后续会负责我们的中标后方案落地。”
阮青屿一听,这是什么狗屁介绍。
但他也只是忍着,然后朝罗斯特皮笑肉不笑地HI,当作没听到。
“哦,辛苦阮工。”罗斯特用英文回了句。
阮青屿本来就不太开心,听罗斯特对自己说话就是切换回英文,就更生气,嗯嗯两句就算应付了。
“罗斯特,我们要先走,阮工还没吃午饭,要早点赶回酒店。”凌泽看出阮青屿心里不痛快,直接搂过阮青屿的肩膀就打算走人。
“一起吧,我们的车跟你们后面。”罗斯特说,也不等凌泽回答,就往自己的车走去,他开的也是酒店提供的路虎,就停在小饭馆侧面的树荫里。
凌泽搂着气呼呼阮青屿地回到车边,给他开了车门,绑上安全带,再递上氧气瓶。阮青屿低着头一直在手机里查着这么,心不在焉地任凌泽摆弄。
“找到了,这个老外,我说怎么眼熟,上个月我在英文建筑期刊上看过他的介绍,和他爸。他爸是普利兹克奖前年的获得者。”阮青屿把手机递到凌泽面前。
手机屏幕里,罗斯特一身黑衣,露着八颗牙,正冲着镜头笑。
“GEN,这次是派了真老外上场啊。”凌泽感叹道,他想这下软螃蟹又要把自己往沙子里埋了,早上勉强燃起的斗志,估计全灭了。
“过分啊,太过分。普利兹克奖都来凑一脚。”阮青屿坐在副驾驶上,盯着雨刮器狠狠道。
“是有点夸张。”凌泽也没想到这次GEN这么认真,看样子建筑设计市场确实萎缩得厉害。
“等着,投标时,我要灭了他们。”阮青屿转过脸对着凌泽咬着牙道。
【作者有话说】
背景注释:普利兹克奖是建筑领域的国际最高奖项,意思就是外国人的爸爸很厉害。
34黑陶锅
◎想得而不可得◎
车平稳地往回开,阮青屿肚子空空,却满腹心事,全是项目,又饿又饱。
快靠近香格里拉县城时,公路边上冒出一溜小餐馆,挺简单的玻璃房子,盖着各式各色金属顶。
店招也简单,统一写着:尼西黑陶土鸡。
阮青屿看到土鸡两个字,非常心动:“吃吗?这里应该是真土鸡。”
“靠谱吗?”凌泽放慢车速,看向路边的小店,在他的认知范围内,这些店看着都挺简陋,像宰游客的黑店。
“不知道啊,可是看起来不错,你看那图片,锅都是黑的。”阮青屿说。
“吴老师的陶锅也是黑的。”凌泽回答。
“哎呦,那是烧焦的。我要去打小报告了哦。”阮青屿笑起来。
两个人哈哈笑着。
“下车吃吃吧。”阮青屿建议,他向来图新鲜,路边的那些小火锅店,他觉得也不是太差。
凌泽查看地图,离县城也就四十公里,不到一小时的事
“回县城吃吧,已经快到了。”凌泽说,路边小店着实普通,他心里没底,担心阮青屿吃完又胃不舒服,于是一口回绝。
“行吧。那回县城我们也去吃菌锅鸡火锅。”阮青屿一贯听凌泽的,他说不行,那就算了,回县城吃也一样。
两人在县城的火锅店坐下,七月是吃菌子的季节,各种现采的菌菇挨挨挤挤地摆在敞开的保鲜冰柜里。
阮青屿洋洋洒洒地点菜,各种菌,从上到下,看得顺眼的都扫一遍。
待到鸡汤火锅底端上,是普通的白陶锅
“老板,你们这里有那种黑陶锅么?刚刚我在路边看到的广告,都是黑色的。”阮青屿问。
“没有哦,尼西黑陶锅,只有尼西村有。”上菜的伙计解释着:“那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县城里不多。只有尼西村的黑土才能烧出那样的锅”
伙计说完,摆了个小定时器在桌上,说菌菇要煮沸二十分钟后才能吃,防止中毒。
阮青屿有些失望,低头查了下手机,那尼西村口的几家小店,看着普通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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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好像是真的错过了。
他盯着被沸腾的水汽顶得噗噗作响的锅盖,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两人竟是沉默着坐着,反而没有刚刚在山里头牵手穿过青稞田的自在。
“不然明天,我开车再带你去尼西村一趟?我们去吃黑陶土鸡锅?”凌泽开口道,他确实是不知道尼西村的黑陶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刚回国没多久,很多讯息没有跟上。阮青屿向来听自己的话,过去如此,现在也没有变,当自己错误的判断土鸡锅是不靠谱的黑店时,阮青屿也只是深信不疑地跟着离开。
凌泽懊恼着等着阮青屿回答。
阮青屿没说话,他掀开火锅盖,用烫勺搅动着一锅菌菇。水汽往上蒸腾着,拦在两人之间,一瞬间,两人都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晚上整理下今天看现场的内容。明天就得安排设计跟进,后天就得回滨城,排不出时间。”阮青屿倒不是想拒绝凌泽的提议,是真的忙。
黑陶土鸡锅在城外,往返要2个多小时,再加上吃饭的时间,那大半天就用掉了,他在心里排来排去,怎么都挤不出时间。
“或者多待一天?”凌泽问,他现在意识到,自己和阮青屿能在一起的时间,似乎很短,后天他要回北京,而阮青屿回滨城。
“别啊,积攒了一堆工作要补,嗯,再加上要做投标的准备工作,还是早点回滨城。”阮青屿依旧是拒绝。
他把菌菇火锅搅动过几圈,确保鸡肉没有粘锅后,又重新盖上锅盖。这时,水汽被重新收到锅里,凌泽的脸又清晰起来,平静得令人猜不出情绪。
“你看,几百上千条呢。”阮青屿把自己的手机微信页面递到凌泽面前,上面各种工作群,满满地都是未读的小红点。
“好吧。”凌泽没再多说什么。
“留点遗憾呗。”阮青屿迟疑了下,轻声说道:“下次再来,总会有机会的。”
虽然他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只是说说。
想得而不可得,也只能无奈何。
两人回到酒店,已是临近傍晚。下了场雨,云烟在山麓间升起,飘扬着融入暗青色的天幕中。
菌菇火锅吃得太饱,阮青屿又开始缺氧得发晕,便让凌泽把路虎直接开进酒店,停在阮院长的院子前。
他坐在副驾驶,与凌泽道别。
“晚上你有安排吗?”阮青屿前问凌泽。
“目前没有。”凌泽回答,下午想到后天两个人就要各自飞不同的地方,他临时推掉晚上的视频会议安排。
他想,按照阮青屿的风格,这两天一定是缠着自己不放。
“哎,业主就是挺闲。”阮青屿一手摸索着安全带的卡扣,一边说:“我晚上要呆在阮院长房间里,可研报告的方案要先做着,不然影响你们项目地形选择的进度。”
凌泽有点吃惊,阮青屿这是要让自己单过的意思?如果自己没有理解错,现在距离他和阮青屿确认恋爱关系,还没超过十二小时。
换成其他刚确认恋爱关系的情侣,必是恨不得两人连体婴般二十四小时绑一起。
可他的阮青屿,那个大学时天天黏着自己的阮青屿,却说,你自己过吧,我得去工作。
凌泽想自己是不是听错,他不动声色地确认着:“项目可行性研究报告,阮院长也有参加编制?”
“那没有,是我自己缠着他,晚上就在他房间待着,不会还能现场问。”阮青屿回答。
是了,确实是留下自己,去工作。
“哦,好。”凌泽也只能这样回答,总不能哭着闹着求人留下。
他抬眼看向阮青屿,他正低头解开安全带,手一松,安全带啪一声归位。
或许下午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山阴面的场地就是那桃源洞,一场虚幻的美丽罢了。
“那我们明天见?”凌泽问得谨慎。
“嗯,明天再说。”阮青屿推开车门,麻利地下车。
凌泽愣坐在驾驶室里,阮青屿砰一声关上车门,瞬间把自己惊醒;他从车侧窗看向阮青屿,车子停的地方离客房院子不远,阮青屿小跑两步,便消失在庭院的木门后,不见踪影。
无声地叹口气后,凌泽联系北京办公室的助理,让他重新启动下午被自己推辞的会议,把人都喊回来,晚上按时开会。
安排妥当后,凌泽启动车子打算离开,就在踩下油门的瞬间,阮青屿又出现庭院木门前,像是被凭空变出来似的。
他小跑着往路虎来,开门,飞快地钻进副驾驶,身子往自己探来。
凌泽只觉得自己的侧脸突然接触到片柔软,是阮青屿唇。
他在自己的侧脸亲了一下,蜻蜓点水般。
“明天见。晚上我抓紧点,如果事情能做完,有时间我们再出门。”阮青屿轻声道,冲着凌泽笑笑。
凌泽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定住一般,心脏却跳动得猛烈,仿佛要从胸腔中越出。
车门又砰一声地被关上,阮青屿再次消失在斑驳的木门后。
凌泽回过神,车子没顾得上熄火,他冲下车,往阮青屿消失的庭院门后追去。
35太白星
◎“有几个细节想和他确认下。”◎
凌泽一把推开院门,迎接他的却是双瞪大的小眼,在金丝边眼镜后闪着精光。
阮院长正坐在院里的小方桌前泡茶,椅背后挂着一大串气球,为首的正是那只蟹老板。
凌泽这才反应过来,阮青屿是没房卡直接进院子,一定是阮院长在里面给开的门。
“啊,阮叔叔。”凌泽一时愣住,读书时的称呼脱口而出,完全没有业主的样子。
“凌泽?”阮院长刚拿起茶壶的手定在半空中,看着自己院子突然闯进的业主,门铃都没按;他心里暗骂起阮青屿,进门不把门关好,莽莽地来来回回跑什么。
“喝茶吗?来一起坐坐。”阮院长客气地邀请着,他指了指身后的气球:“阮青屿说这个是你送我的?”
那串气球就绑在椅子背上,有点瘪,软绵绵地在树下晃荡。
“阮叔叔喜欢就好。”凌泽,有点诧异,莫非他们阮家的Y染色体上带着喜欢低幼玩具的DNA,泡个茶还要拴串气球。
他在阮院长对面坐下,院里不见阮青屿的人影,八成是进房间去了。
“不喜欢,阮青屿把这东西全丢盥洗室,一个个吊那里,半夜上卫生间吓人。”阮院长给凌泽倒了杯茶,并表达对气球的嫌弃。
阮青屿收到气球第二天,就和凌泽在山里头住民宿,没回酒店,早上阮院长迷迷糊糊进去刷牙,被吓一跳,干脆全部绑一块挂到院子里来。
“我就是那晚看到你买了只蟹老板给阮青屿,想他估计喜欢,所以顺手也买了一点点。”凌泽解释道,喝了口茶。
“然后还买巧克力?”阮院长问:“你们年轻人,同学几年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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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院长对于凌泽,印象不是太好,虽然他在建筑系读书时成绩拔尖,但是当时阮青屿总和他混一起,作业一大半都是凌泽代劳,成绩吊儿郎当;在他这里凌泽属于祸害阮家国宝的罪人。
况且巧克力和气球,怎么看都不像是送久别同学的东西,不知道这个凌泽到底在想什么。
此时,凌泽想的是:巧克力和气球听起来像是谈恋爱标准配置?效果还不错,值得肯定。
“前几天我和阮青屿吵了一架,所以晓培姐叫我去道歉,说他气起来会掀桌子。”凌泽如实和阮院长说了买这些礼物的原因,只不过去头掐尾后,把起因都指向工作理念不同,还有县城晚上没东西可买。
但仔细想想,确实是因为两人对事物观念有异起摩擦,也没说错。
“哦,我还以为多大事啊。小屿他工作态度就是这样,他要是认真起来硬气得很。”阮院长说:“读书时,他在学校整天和那些同学厮混,玩心太重,吴老师没管住;进设计院折磨几个项目就正常了。”
口气如常,却若有所指。
阮院长看看凌泽面前的茶杯,剩半杯茶开始发凉,他拿起茶夹,倒掉余茶,又重新给凌泽倒上热茶。
“茶要趁热喝,放久了会凉,就要倒掉,换杯热的。”
凌泽也听懂阮院长的话中话,多半是在警告自己,别再跟读书时候似的整天和阮青屿厮混,耽误事情,现在不比读书时,设计任务不可以瞎胡来;但碍于自己现在的业主身份,所以骂得比较委婉。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那杯倒掉的茶,暗示着既往不咎。
可读书时两人天天不过只是连体婴般凑一起;现在遇到还没几天,关系已经突飞猛进;凌泽摸摸自己的脸颊,若阮院长知道刚刚阮青屿跑出去亲了自己一口,会不会也当场把泡茶的小茶几掀翻。
凌泽顺着阮院长的意思,打了个推手。
“早上看场地的,不止我和阿屿;还有GEN的人一起。他们这次应该是派骨干建筑师参与投标。”凌泽说:“阮青屿现在是挺硬气,和我说投标的时候要把GEN都灭了。”
阮院长一听,总算是露出笑脸:“这只阮螃蟹也不掂量下自己几斤几两,口气大得很。”
“也不是全无优势。这次几个项目规模都不大,GEN设计惯大型公共建筑,小的不定能发挥出优势。”凌泽回答。
既然阮院长不太乐意自己和阮青屿总贴一起,怕误事,凌泽便决定暂时收起要找阮青屿的念头,将话换到工作上。
几杯茶落肚,两人就项目情况讨论得不错,阮院长才又把话题转移回阮青屿身上:“凌泽,你突然跑来我院里,是要找小屿吗?”
“对,今天看场地,有几个细节想和他确认下。”凌泽回答得非常顺口,确实是要确认细节,牵手的细节,被吻脸颊的细节。
阮院长本来垂着眼在换茶叶,听到凌泽这么说,抬头瞟了他一眼。
凌泽面色平静地坐着,等着阮院长泡茶;但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总是觉得自己拐走阮家国宝是犯了重罪。
“在我房间里,在处理项目可行报告的前期准备,你直接进去找他吧。”阮院长开口放人。
凌泽心里松了口气,在喝了一肚子茶水以后,终于得到阮院长的批准,可以去见阮青屿。
这也是真的不容易,他明明就是业主,来找下乙方而已,可自己竟时不时发怯。
凌泽拿起茶杯,慢慢地喝完杯里的茶水,不紧不慢地站起,理了理衣领,平静地说:“好。”
凌泽走进房间时,阮青屿侧脸对着自己,正趴书桌上涂涂画画的,笔记本电脑开着,地形图上也叠放着今天拍的现场照片。
凌泽进门,阮青屿竟然完全没有发现;等到凌泽往书桌走,木地板发出吱呀的声响,阮青屿才侧过脸,发现凌泽。
“来啦。”阮青屿冲着凌泽笑笑,便又埋头进图纸里。
凌泽靠近书桌一看,阮青屿正把半透明的拷贝纸压在项目地形图上,大概摆着体块,纸张涂得异常潦草,也看不清什么。
阮工的手头功夫,果然是这么多年了一点都没进步,凌泽暗想。
“先手勾粗粗摆下,一会儿在上电脑上摆。”阮青屿仿佛是猜出自己的心思似的,突然冒了句:“政府给的设计指标还是挺宽裕,可以有好多设计方向。”
凌泽看着阮青屿,他说话时依旧是低头看着自己的笔尖,完全没有要抬头的意思。
漂亮的海鸥唇一张一合说的都是项目工作,而同样的唇瓣,不到一小时前,还曾落在自己脸颊上。
凌泽感觉自己像空气般在阮青屿身边站了会儿,然后又隐形人般地在边上的沙发坐下。
他看着阮青屿开始操作电脑,十字光标挪得飞快,很快项目的总平面布置,就被排出了好几个不同的方案。
等了好阵子,他终于等到阮青屿站起身。结果没等自己说话,阮青屿先开口:“有个指标不对。”
然后他抱起笔记本电脑,径直走出房门。
凌泽又等了会儿,阮青屿也没再回到房间,他跟着走到阳台,俯视庭院。
日落已过,天光微暗,空气转凉。阮家一老一小正坐在小茶几前讨论方案,案边点着个小火炉。
阮青屿把笔记本放在大腿上,指着线稿说着什么,蜷着肩,大概是冷的,阮院长边说边给阮青屿倒了杯热茶,阮青屿拿起茶杯,仰头就往自己嘴里倒。
仰头的瞬间,他发现站在露台的凌泽,便笑了起来,眼神忽闪着,像身后逐渐亮起的太白星。
他不由自主地跟着阮青屿笑,可眼都还没来得及弯,对方已经又把头埋进图纸里。
凌泽便站在日落的凉风里,独自收回笑容,看了下时间,视频会议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他下楼和阮院长道别,说要回去开会。
阮院长客气地起身,把凌泽送到门口;倒是那个阮青屿,随便抬了下手,就当是再见,连最基本的目送都没有。
他的那双总是盛水的眼,倒映着的全是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的图纸,CAD绘图软件里五颜六色的线条交织着,在他眼里彩虹般美丽。
只可惜,这么好看的眸子里,除了CAD彩虹就再也没有其他东西。
凌泽无声地叹口气,开上路虎,走了。
等回到自己房间,凌泽掏出手机准备接入会议时,才发现阮青屿给自己发了条微信。
阮螃蟹:晚饭自己吃,我忙完就去找你。
时间是两分钟前,就是自己离开阮院长的庭院后。
也行吧,虽然是被放鸽子,这比目送礼强。
凌泽按时进入线上会议间,会议内容挺多,散会时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天色全黑。
凌泽翻翻客房餐单,已经过了晚饭的送餐时间。
他随便点了份三明治,填填肚子。坐在沙发上,按着手中的遥控器,漫无目的地变换着频道,开始等待阮青屿的出现。
也不知这电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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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后,有些电视台只剩下英文字幕:谢谢观看,明天再见。
凌泽心想,这是哪国电视台,还没有一只阮螃蟹敬业,才几点就收工了,他起身洗了澡,又重新坐回沙发里,继续看着过时古早电影。
凌晨三点,太白星在黑蓝的天幕下,冲着凌泽眨眼,阮青屿还没出现。
再往后,凌泽迷迷糊糊听到的些声响,乞求的尖叫混着嘈杂的男声,他半梦半醒间想挣扎起身,却被束缚着脖颈不得动弹。
凌泽裹着浴袍,试图将人蜷缩得更小,他知道自己人在香格里拉山里,但脑海里却有声音在啸叫着,让他妄想走,四面只有海,哪里都去不了。
脑海里的画面混乱交叉,延绵的山麓,无尽的深海,可无论在那里自己都是被束缚得无法呼吸。
干脆就别呼吸。
刹时清脆的声响撕裂混乱,惊天动地的。
凌泽勉强往声音处侧脸,吃力地张开眼。
阮青屿正推开房门,踏着破晓的天光向自己走来,他身后,启明星在日出的霞雾中眨眼。
他开心地喊着:“凌泽,我来啦!”
【作者有话说】
欠的一章,这周会补上,谢谢支持~
36初吻
◎“喜欢吗?◎
阮青屿刚洗过熬夜澡,一身轻松,他随便裹件外套,带着满头的水珠,小跑地冲进房间,把房卡往入门玄关桌一丢,径直往凌泽扑去;
他本想就直接往沙发上跳,给凌泽来个泰山压顶,但临到头,他刹住车,选择贴着凌泽,在沙发上坐下。
“累死我了。”他喊句,扭了扭脖子。
“嗯。”凌泽低沉地应声。
阮青屿偏过头,看见凌泽将沙发靠枕半盖在脸上,穿着套蓝缎睡衣,赖着不肯起样子。
“你昨晚就睡沙发?等我等得睡着了吗?”阮青屿问。
“嗯。”依旧是单字回应。
阮青屿一时分不清凌泽是真在等自己,还是随口回应。
房间电视无声开着,频道播放着老旧电视剧,这不是凌泽爱看的类型,沙发上没有被子,甚至客厅地暖都没开,是等人等得睡着的样子。
可现在等的人近在眼前,凌泽也只是嗯嗯两字,毫无表示也罢,居然把靠枕一直贴脸上不肯放下。
“你还困着不想起吗?”阮青屿问道:“要不我先回去,你再睡会儿?”
阮青屿胳膊支在凌泽腰间,将身子往靠近靠枕,试图能看到一点凌泽的脸色。
凌泽唇本来就薄,现在紧抿得几乎剩条线,他默不作声地抬手,摸索着覆上阮青屿的手腕。
阮青屿感到自己的小臂渐渐热起来,不多,只有一丝丝,从被凌泽指腹盖住的脉搏起,往上无尽地延伸着,凌泽的手沿着细微的热流,往上攀登,隔着衣物摩挲着肌肤,抚过上臂,直到蝴蝶骨完全笼罩在他手心的温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