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亦安不可否认,今日之事挑衅了她的底线,她着实很生气,但她的风度与教养告诉她,不能动怒,不能称了歹人的意。
但此时?此刻,她怒火压不住了。
程亦安转过身来,皮笑肉不笑看着他,
“陆栩生,咱们?最开始,不就?是决定搭伙过日子么??怎么?,你想?得寸进尺?”
程亦安眼神很平,平得没有一丝波澜。
可这样的话?却?跟冷水似得浇在陆栩生心头,他豁然起?身,眼神发硬发凉盯着她一动不动。
他知道他们?前世错过,到今生他强求她留下来,他不该奢望太多,可是随着感情越投入,他想?要的也越多。
偏偏程亦安的话?,让他无法反驳,
孩子睡着呢,他不能跟她吵。
陆栩生眉峰一敛,气得转身离开。
几声响雷毫无预兆划过半空,乌云汇聚,渐渐笼罩在上空,陆栩生回到书房,立在廊下,闭着眼深呼吸,神情前所未有狼狈。
狼狈之余,他又觉得自己可笑,好笑。
前世嫌表妹闹荒荒的,他不高兴,今生程亦安不跟他闹,他也不高兴。
但他知道这不一样。
雨滴三三两两砸下来,陆栩生闭着眼,任由雨水冲刷面庞。
*
程亦安这边看着他掉头离开,气得将手中的小扇给扔了。
她前世今生极少动气,更没有摔东西的时?候,这是头一回。
丁香瞧见了,悄悄进来将扇子拾起?,又擦抹干净,见程亦安怒气冲冲的,一张脸都被气红了,忍不住替她委屈,
“姑娘,姑爷自个儿惹出的桃花债,如今还给您甩脸色,咱们?回程家吧,带着小主子回程家,不在这里受这门子委屈。”
程亦安气出一声笑,又慢悠悠将扇子接过来,“我不回娘家,高兴时?我爱回几趟回几趟,跟男人吵架的时?候我才不回,凭什么?连带阖家跟我受气,他陆栩生不配!”
“我除非是和离才回娘家,否则闹别?扭时?绝不回去。”
想?了想?,她又挪上床四平八稳坐着,自个儿给自个儿扇风,“即便和离,我也不回程家,我带着孩子去江南,置办个别?苑,不知多逍遥自在!”
这话?一落,廊庑外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
“谁要和离?谁敢说和离?我砍了她的舌头!”
应着这话?,陆栩生背着手大步迈进来,眼刀子扔向?丁香。
丁香吓得跪在地上不敢吱声,求救似的看着程亦安,程亦安大方朝她摆手,
“你去煮一碗燕窝给我,这里没你的事,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敢动你。”
丁香如蒙大赦,立即退出去。
程亦安等她离开,看着怒火难消的男人,冷笑问,
“哟,怎么?又回来了?这可不像你陆阁老的作?风?”
陆栩生胸口憋着气。
他承诺过不跟程亦安动气,她才刚生了个可爱的孩子,那么?辛苦,女人产后容易抑郁,他也不该跟她闹别?扭,所以洗了一把脸又折回来,孰知便听到主仆那番对话?。
“咱能别?动不动提和离好吗?”
“谁跟你提和离了?掉头走的是谁?”程亦安没好气瞪他,
陆栩生无言以对,复又来到她身侧坐下,这回径直坐到了罗汉床跟前,程亦安扭过身去不理他,窗外风雨如注,孩子被雷声吓醒了,挥舞着手臂皱眉要哭,程亦安轻轻抚了抚他胸口,低喃道,
“九思,娘在身边呢,九思不怕”
就?是这么?一句话?将陆栩生心里的皱褶给抹平,他等着程亦安安抚好孩子,低声道,
“方才是我不对,我给你赔不是。”
“你哪有不是呢,你什么?不是都没有。”程亦安只顾着给孩子擦汗,看都不看他一眼。
陆栩生火气又窜上来,“过去范玉林三字就?是我的命门,我一想?到你跟着他走了,还跟他过了五年日子,甚至跟他”陆栩生俊脸绷紧,带着寒声,“我心里就?不好受。”
“反观你,对着表妹太过淡定从?容,我便以为你心里没我。”
程亦安气大发了,扭头斥过来,
“说得好像你没跟人家过日子似的,当初是谁的母亲瞧不上我来着?整日有事无事拿我跟王韵怡比?说你们?小时?候感情如何好,多么?般配的一对,明明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到头来像是插足的第三者!”
“害我好好怀了几月的孩子没了!”说到这里,程亦安抱着膝盖哭得泣不成?声,那憋了许久的委屈忍不住宣泄出来。
陆栩生顿时?矮人一截,心里剜肉般疼,要来拉她,程亦安抬手将他甩开。
陆栩生无法,只能认错,“是,前世终究是我的错,没能照料好你,至于我母亲,我也是斥过她的,可惜我留在府上时?候不多,不够重视,让你受了委屈。”
“但无论?如何,有一桩事我要与你说明白,我心里没有表妹,前世今生都没有。”
程亦安拿着帕子擦干眼泪,耻笑道,“算了吧,你不也转背就?娶了她?可见心里有多么?迫不及待!瞧你表妹的穿衣打扮,哪一处不在你心坎上,你的喜好她可全对上了,你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既然吵开了,也不必藏着掖着,程亦安索性跟他吵个明白。
这事陆栩生可不认,“我是得知你跟着范玉林离开京城后,心里不舒坦,又被我母亲三番两次撮合,一气之下才答应的。”
程亦安翻了他一个白眼,“心里没她,能跟她过五年日子?”
陆栩生听到这里,忽然不做声了,一阵良久的沉默过后,他突然开口,
“我们?不曾同房。”
程亦安愣了下,简直不敢置信,眼风扫过来看着他,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番,满嘴嘲讽,
“你骗谁呢你?你是什么?人我能不知道?对着我,你一夜都不大消停,
亲亲表妹你忍得住?”
陆栩生觉得程亦安的话?简直呕得死人,“我骗你作?甚?”
“你哄我呀。”
“我像个为了哄女人信口雌黄的男人吗?”
程亦安顿了下,“那你过去怎么?不说。”
“因为你不会信。”
程亦安确实不信。
陆栩生解释道,
“前世与她洞房花烛那晚,她穿着与你一般无二的喜服,又坐在咱们?那张婚床上,我看着她就?想?起?你,想?起?自己的妻子跟别?的男人走了,心里憋屈得慌,那一夜就?没有兴致,总不好带着戾气与她做那等事,对她不公平,所以与她告了罪,让她给我点时?间。”
“然后呢?”
“半月过后,我母亲三令五申要我圆房,我去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
“她用了催情香”
程亦安:“”
她知道前世陆栩生这个人脾气不好,古怪得很,有一回她念着他夜里要的狠,白日煮了个腰子汤给他补补,结果?就?得罪了他。
“所以你不高兴,又没圆房。”
陆栩生颔首,“那回我斥了她,掉头就?离开了。”
“其实心里也不大想?,”陆栩生捂了捂脑门,坦言道,“你可以理解为一个吃过山珍海味的男人,再对着凡品就?难以上心,所以后来在边关,我想?女人的时?候想?的也是你,我后知后觉才意识到,我馋你的身子,喜欢你安静的性子,可惜发现时?已悔之晚矣。”
程亦安:“”
气不过,抓起?身侧的引枕扔了他一脸。
陆栩生接在手里,目露苦楚道,
“所以安安,我前世死不低头,我活该!”
程亦安轻哼一声,问道,“接着说你表妹的事。”
陆栩生道,“再然后表妹就?开始使性子,跟长?房闹,跟我母亲也起?了龃龉,随后听风是雨,对着一些丫鬟下手,恰恰当时?北齐侵边,我主动请缨离开京城。”
程亦安站在女人角度想?了想?,“陆栩生,你太过分了,前世对我不好,对王韵怡也不行。”
陆栩生颔首,“我确实觉得自己对不住表妹,所以我承诺过,只要王家不参与党争,我一定保王家太平,但表妹最狠的一次,追到了军营。”
程亦安吃了一惊,旋即道,“那你也不能怪她,毕竟是你冷落她。”
这时?,陆栩生忽然露出冷笑,“我也是这般想?的,可事实是,表妹在府上以我夫人的身份堂而皇之进我的书房,又大喇喇地追去军营,她真正的目的不在我,而是在探听情报。”
程亦安吸了一口气,“她是太后的间谍?”
陆栩生苦笑摇头,“若她真给太后通风报信,我早就?发现了,可她没有,她表现出的就?是一位急切想?跟丈夫恩爱的妻子,我在哪,她就?追去哪,所有人都以为她就?是想?跟我做夫妻,对她毫无防备,甚至有些将士暗中撮合我们?,给她行方便,可事实是,她就?是想?掌握我的一举一动,好在我最薄弱的时?候给我致命一击。”
“为何重生后我没告诉你我与她之间的真相,是因为我也觉得我对不住她,直到我南下金陵,与前世刺杀我的那名神箭手交手,才发现,这名神箭手出自王家。”
程亦安心窜到嗓子眼,慌忙问,“神箭手是谁?”
“就?目前来看,应该是王云修。”
程亦安摊在引枕上,出了一身冷汗。
回想?今日那位王公子,温情脉脉,是个极为好看温柔的男子,这样的人竟然是前世刺杀陆栩生的凶手,天哪。
“他今日还进了府呢?”程亦安吓得不轻,
陆栩生握住她冰凉的手腕,
“你放心,我已加强戒备,让裘青守在宁济堂屋顶,寸步不离你和孩子,除此之外,我也不会让他再进陆府一步。”
程亦安忧心忡忡道,“那你自己呢?”
“我还怕他?动动手就?捏死他了,他现在压根不敢跟我动手。”
“这事总不能这么?悬着,你打算怎么?办?”
陆栩生目光移向?窗外,面露狠色,“将王家和太子连根拔起?。”
风雨越大,闪电时?不时?照进屋子,孩子吓醒了,程亦安唤来乳娘抱他去西次间哄,回眸时?见陆栩生坐在原地不动,银光披在他身后,程亦安第一次在那修长?的脊梁看到了一抹难以抚平的孤寂,她回到罗汉床上坐着,勾了勾他泛白的指节,
“除了白银山,还有别?的事没告诉我吗?”
陆栩生漆黑的双眸恍若沉渊,“没有。”
“我最后一次问你,还有没有别?的事瞒着我?”
陆栩生见她认了真,这回眉梢驻着笑,望过来,“真的没有了”
程亦安眼一酸,慢慢将他的手勾过来,最后将他整个人搂进怀里。
第95章 第 95 章 神箭手
大雨滂沱, 街道四处坑坑洼洼。
王韵怡的马车被大雨所阻,直到申时三刻方?抵达王府,下车时, 风雨扑过来, 王韵怡呛了一口雨水, 回到院子里便猛咳了一阵。
贴身丫鬟煮了一碗姜茶伺候她?喝下, 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心疼地要命,
“姑娘,您真的要给陆公子做妾?”
王韵怡撑在梳妆台, 睁大眼看着模糊的铜镜, 嗓子干哑道, “不然呢?”
丫鬟知道她?接近陆栩生的真正目的,于心不忍,“您明明喜欢他, 又怎么下得去手??”
王韵怡一直睁着眼一动不动,到眼眸干涩的地步, 她?看着渐渐清晰的自己?, 朝镜子咧开嘴露出笑, 那笑容看似有?一股狠色,也有?一股苦涩。
“为了王家荣耀,我什么都能?舍下, 男人又算什么?没有?王家,我什么都不是。”
她?对陆栩生那点感情,比起王家大业,不值一提。
程家的辉煌谁不想拥有?,只要辅佐太子登基, 王家便是下一个程家。
她?呵的一声?笑,重重闭上眼。
一切为了王家,一切为了王家的荣耀。
每一位王家子嗣都是被这么教养过来的。
二太太王氏也是。
陆栩生冒雨来到明熙堂,将王云修的事告诉她?,
“儿子南下,最危险的一次刺杀,便是出自王家之手?,娘,这是王家对自己?外孙的所作所为,这些还不够您看清他们的真面目吗?”
王氏不敢相信,双臂趴在桌案,望着外头乌沉沉的天色痛哭,
“不会,不可能?,修儿那么好,你与他情谊甚笃,他怎么舍得下手?”
陆栩生对自己?母亲失望极了,“所以,一定要看到儿子尸身,您才满意!”
尸身二字,狠狠刺痛了二太太的心,“不!”她?拼命摇头,视线转过来,“栩儿你不能?有?事。”她?看着高大的儿子,支撑不住抱着他胳膊大哭,
“你若有?事,天就塌了,你不能?有?事。”
陆栩生还有?事要忙,稍稍安抚她?,
“不管您信不信,即日起,您不许外出,也不能?见王家任何人,”语气稍稍一顿,瞥了一眼候在廊庑下的侍从
“您身边哪些人可靠?依着儿子看,全都撤换掉,等回头得了机会再给您挑些新人。”
王氏可不想被完全架空,“不不不,栩生,我在府上能?有?什么事,这些人跟着我在陆家几十年了,怎么可能?不忠心?”
陆栩生幽幽看着她?,“没得商量,全部?打发?出去!”
王氏大惊,“不行,栩生,她?们都是我的心腹,你全部?打发?走,将我置于何地?这样吧,你可以先把她?们关起来,等回头事了再放她?们出来?”
陆栩生坚决将王家带来的人清走,最后王氏没法子哭着求陆栩生留下了王嬷嬷,其余人被杭管家全部?带下去。
想到娘家与夫家决裂到这个地步,王氏大受打击,一病不起。
回到宁济堂,小九思已经醒了。
程亦安抱着他在屋子里走动,小家伙一双黑啾啾的小眼睛四处乱看,那模样可爱极了。
陆栩生进来看到儿子,眼神?也变得柔软,
“太医不是说叫你不要抱孩子么?”
说是身子没恢复,三月之内尽量不要使?力气。
陆栩生话?落,伸手?接过儿子。
程亦安顺带便给了他,在罗汉床上坐下,
“我就是看着他可爱,有?些眼馋,忍不住抱一抱。”
九思很?奇怪,到了陆栩生手?里,就开始皱眉,鼻子开始泛红,眼神?四处溜。
陆栩生明白?了,这是在寻程亦安。
他只能?抱着孩子,到一个能?看到程亦安的方?向,
“打他出生,我待他也不赖,他怎么只记得你?”
程亦安朝儿子挥了挥手?,孩子睁眼看着她?,
“那不一样,他在我肚里待了那么久,对我的嗓音气味已经熟悉了,你嘛,他还觉着陌生。”
午膳没用多少?,程亦安便早早传了晚膳,陆栩生依旧只喝了几口汤就搁下筷子,最后那口汤也给吐了,程亦安看着这样的他,才知道白?银山对他的伤害有?多大,夜里安寝时将他搂进怀里,
“前世太子失去了秦家,照旧举兵造反,他用的是哪只兵?”
陆栩生贴着她?心口,深呼吸一口气,慢声?回她?,
“五军总兵石国公的儿子石飞越不小心杀了人,被太子的人发?现?,是太子帮着瞒下来的,随后太子以此威胁石衡帮他造反。”
“现如今太子到了穷途末路之地,怕也会走极端。”
陆栩生知道她?担心什么,“我已安排人盯着石飞越,这次不会叫太子得逞。”
果不其然,两日后,石飞越那边有?了消息,这一世太子还狠些,故意制造石飞越杀人的假象,威胁石衡倒戈,被陆栩生捉了个正着,可惜的是太子十分狡猾,安排的人明面上与东宫没有?关联,不过陆栩生既然盯了他这么久,还是寻到了蛛丝马迹。
石衡立即拿着这些证据告到公堂,要求废太子,替皇帝打响废储的第一枪。
帝党一派早就蓄势待发?,一时废太子的折子淹没了整个御书房。
太后和孔云杰声称石衡是诬告,以证据不足为由驳回废储的折子,当初先帝自刎金山堡,在民间还是留下了一个坚贞的形象,百姓对于废太子一直持审慎态度,皇帝也没指望这么点事能?把太子扳倒,只能?息事宁人,不过石衡这一事给皇帝敲了警钟,皇帝还是以规劝太子为由,着太子在东宫自省,无诏不得外出,先把太子控制起来,以防他作乱。
消息传到慈宁宫,太后正在烹茶。
小轩窗外绿竹如绕,王老太爷跪坐在太后对面,太后穿着一身湛青缂丝常服将斟好的茶推给王老太爷,
“我已多年未烹过茶,也不知手?艺如何,表兄将就着饮。”
王老太爷先俯身一拜,再将茶盏搁在手?里,细细闻了一遭夸了一句好。
太后看着他喝茶,“皇帝将太子看管,本?以为是拿住了我的软肋,殊不知此举正中我下怀。”
王老太爷啜了一口茶,颔首道,“没错,太子被陛下看管,意味着他是安全的。”
太子这个时候在皇帝手?里出了事,皇帝说不清,一旦宁王帝位来路不明,将来史书会给父子俩留骂名。
太后深眯起眼,移目至窗外,
“陆栩生现?在一定在拼命寻找太子谋反的证据。”
只有?拿出铁证,废太子板上钉钉。
王老太爷沉眸看向茶盏里的水,一层极为浅淡的绿色,沁人心脾,
“此事,我已安排修儿去办,声?东击西,咱们便可一举成事。”
太后想起自己?天衣无缝的计划,忍不住哼笑一声?,
“十年磨一剑哪,陆栩生一定不知道,我给他准备了一个巨大的惊喜,表兄啊,论阳谋程明昱堪称当世第一,但论奇谋,无人能?出尔之右。”
王老太爷还是审慎的,他脸上甚至没有?丝毫笑色,“大事未成,言功尚早。”
太后立即收敛笑意,“表兄说的是。”
二人又商议了许多细节,王老太爷这才离开。
石衡闹后,朝中反而风平浪静。
端午节不声?不响过去,日子来到五月十五这一日月圆。
半夜陆栩生收到暗卫消息,王家高手?尽出,随王云修一路往西北去了,看样子是去宣府。
陆栩生一直在盯太子勾结南安郡王的证据,如今看来,太子是准备背水一战了,连夜从床榻爬起,准备动身跟过去,
临走前吩咐程亦安,“我这一走,京城恐要乱起来,你带着孩子回程家避一避。”
程亦安也跟着没了睡意,
“我把孩子和乳娘送过去交给祖母,我自个儿还是得回来,你不在府里,婆母也理不了事,出了事谁担着?”
她?是陆家宗妇,这个时候离开,往后族人怎么看她?。
陆栩生沉吟片刻,“那我让裘青夫妇跟着你,记住,任何时候不要离开他,也不要踏出府门半步。”
程亦安应下。
陆栩生走后,程亦安又眯了一会儿,清晨起来,去议事厅见了妯娌几个,说自己?今日要去一趟程家,晚些时候回来,柳氏等人叫她?放心去。
程亦安带着两名乳娘,抱着孩子赶来程府。
老祖宗见她?这个时候将小九思送过来,可见有?事发?生,“孩子,你一个人在陆家行吗?”
在老祖宗眼里,程亦安还是娇滴滴的小姑娘一个,却要独当一面,撑起陆家整个门庭。
程亦安相信陆栩生,“不会有?事的,您放心吧。”
用过午膳,赶回陆府歇息,孩子不在,尚有?些不适应,睡了没多久便醒了,一睁开眼,便听到廊庑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明嫂子扑进来,
“少?奶奶,出事了。”
“什么事?”程亦安忙坐起身,
“王家来人到了咱们府门口,听说咱们太太病重,一定要来探望,家丁拦着不让进,他们便说是您给二太太下了药,害她?陷入昏迷,说什么二太太想做主将娘家的侄女嫁给二爷做侧室,您不答应,将表姑娘赶出门,对着婆母怀恨在心,遂行此歹计,现?如今那王家老太爷带着人赶来,声?称要将二太太带回王家。”
“好歹毒的计谋!”如兰脸都给气青了,“这是想败坏咱们奶奶名声?。”
程亦安却知道没有?这么简单。
败坏了她?的名声?,也仅仅是坏了名声?而已,王家也得不到什么,只怕背后还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程亦安沉吟片刻立即调度,
“明嫂子,你遣人去程家支会我爹爹一声?,”
“丁香,你带上府上大夫去明熙堂,看看太太是怎么回事?”
“如兰,告诉裘青,封锁府内外,不许任何人进出!”
交代?完,程亦安出宁济堂,打算往明熙堂去,正撞见柳氏和柏氏往这边来。
那柏氏看样子脸色发?慌,急急奔过来,
“嫂嫂,明明上午我瞧见母亲还好,待午后过去看望她?,她?突然就不行了,不知是怎么回事,怎么办哪!”
程亦安面色一凝,沉默片刻,与柳氏道,
“烦请嫂嫂坐镇前院,替我与王家人周旋,我先去瞧瞧母亲。”
柳氏二话?不说往前院赶去,程亦安带着柏氏往明熙堂来。
绕进东次间,果然瞧见二太太躺在榻上面无血色,人看着像要去了似的,她?心凉了一半,目光移至脚踏边上的王嬷嬷,目带寒芒,
“王嬷嬷,是你给母亲下毒?”
王嬷嬷与二太太相伴几十年,平日把二太太当命根子看,孰知也不过是王家一条走狗。
王嬷嬷似乎早料到有?这么一天,没有?半点争辩,头额重重磕在脚踏上,呜咽不止。
程亦安见状立即吩咐下人,
“将她?押下
去,堵住嘴,别给她?寻死觅活的机会!”
这边陆家的住家大夫匆匆赶到,先给二太太把脉,确认有?心衰之症,是中毒迹象,又赶忙开方?子,施针给她?解毒。
程亦安一时摸不准王家这一招目的何在。
恰在这时,又有?婆子赶过来,朝程亦安禀道,
“二奶奶,您快些去门口瞧一瞧,那王老太爷亲自赶到,十分嚣张,大奶奶快顶不住了。”
程亦安赶到前院,却见陆府门前聚着乌泱泱一群人,其中大部?分是陆家族人与街坊邻居,那王太爷一身茶白?老袍立在最前,指着陆府门庭,振振有?词道,
“瞧见没,我这个做外公的还不进去陆家大门?这陆家不是要残害我女儿是什么?”
除了王老太爷,王家就来了两个老仆,并大小姐王韵怡,王韵怡双手?搭在腹前,垂眸不语。
程亦安从门槛跨出来,立在台前扫了在场一圈,目光落在王老太爷身上,
“哟,这位老太爷是什么人,怎么在我们陆家门口嚷嚷,成何体统,来人,将他打出去!”
陆家家丁说着便要上前。
王老太爷看着程亦安冷笑一声?,
“栩哥儿媳妇,你不敬我这个外公便罢,我来看女儿,你让家丁拦我的路是何道理?难不成我连女儿都见不得了?”
“你仗着自己?的父亲是当朝首辅,连婆母都要踩在脚底下不是?”
程亦安对着他做惊讶状,
“我嫁入陆家不过一年多,尚不曾见过王家的外祖父,只听闻那是一位霁月风光的老人家,平日行事最为光明磊落,”说着上上下下扫了王太爷一眼,嫌弃道,
“瞧您这副做派,看着像骂街的无赖,一时没能?将您跟王家家主联系在一处,恕我冒昧一问,您真的是王老太爷吗?”
这话?引起街坊一阵哄笑。
王老太爷也不气,堂而皇之从袖下掏出一道懿旨,
“栩哥儿媳妇,你也别跟我打马虎眼,呐,这是太后懿旨,太后接到密报,有?人毒害我女儿,我奉旨前来陆家探望,栩哥儿媳妇,你有?这个胆量抗旨吗?”
程亦安深深眯起眼,知道今日是非让他进去不可了。
“婆母近来身子不适,您要探望,拿着王家名帖来便是,何以弄得风风雨雨,”言罢抬手?往里一比,“请老太爷进府。”
王老太爷带着王韵怡踏进门槛,径直望明熙堂去。
少?顷,一行人赶到明熙堂,王老太爷带着一名太医来,让王韵怡跟着太医进去诊断,自个儿却坐在明间等候,程亦安立在一旁吩咐人给他上茶,心里却琢磨,不知这王老太爷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说闹事吧,就带了个孙女,闹不出什么阵仗。
即便想诬陷她?,就凭一个太医也诬陷不了。
诬陷她?又能?怎么样?退一万步,逼得她?跟陆栩生和离,王韵怡就能?嫁陆栩生了吗?
陆栩生显然跟王家已经撕破了脸,诬陷她?对于王家来说除了恶心恶心人,没有?任何用处,况且这里是陆家的地盘,眼下明熙堂已被裘青带着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不是王老太爷想诬陷就能?诬陷。
此举实在是蹊跷。
天又阴了,一阵风来,云团子聚在上空,遮了天日,天色很?快暗下来。
经过一夜半日的疾驰,陆栩生追着王云修到了宣府,在这里果然看到王云修对接了南安郡王的人,只是双方?就见了个面,王云修便退了,在宣府城郊外,陆栩生拦住了王云修的退路,双方?交起手?来。
随着一支箭矢破王云修面门而去,王云修面颊一偏,面上的白?巾被撕破,露出一整张脸来。
陆栩生看清他的脸,收掌往后退一步,故作大惊,
“是你?”
王云修左手?背后,右手?执剑而立,目色复杂看着他,
“栩生,扶保太子乃是大义,你何苦替宁王卖命?栩生,只要你听我一句劝,从此不再插手?朝争,太子处,我一定保你荣华富贵。”
“表弟,说这些不是晚了吗?”
话?落,陆栩生眸光一闪,抽出腰间的软剑对准王云修的左手?刺去。
去年他将那名神?箭手?追到通州,对方?身手?极是不赖,尤其一身轻功出神?入化,他费了老大功夫方?砍了对方?手?腕,如果那个人是王云修,论理他重伤在身,身手?不可能?太灵便,面对这样的情形,一定是倚仗神?箭手?卓绝的轻功逃离,但王云修没有?,他抬剑迎了过来。
陆栩生招式太快,快到整个人如旋风席卷而来,王云修最终不敌,不得不抽出左手?朝陆栩生腰间偷袭,陆栩生退身一闪,再次抬起眼,却看到王云修的左手?好端端握起拳头朝他击来。
不等陆栩生反应,身侧的暗卫大叫不妙,
“少?将军不好,他不是神?箭手?!”
如果王云修不是神?箭手?,那真正的神?箭手?到底是谁?
王云修看着缓缓后退的陆栩生露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冷笑,
“表兄,让你失望了!”
陆栩生退出战场,面色凝重吩咐侍卫,
“将他格杀勿论!”
丢下这话?,陆栩生急速往京城赶。
此时的陆府已下起淅沥小雨,程亦安等了片刻,那名太医看过二太太,诊断与陆府大夫一般无二,二人商议方?子给二太太解毒。
这时,王韵怡也从东次间出来,静静看了程亦安一眼,她?忽然拾起桌案上的茶盏,朝程亦安跟前走来,
“那日是我冒犯,还请表嫂恕罪,我先前着实动过给表兄为妾的念头,倒也不是非要扒着表兄不可,实在是想替王家谋一条退路,不过既然表兄不肯,我也只能?作罢。”
“还请嫂嫂看在我年轻急切的份上,莫要与我置气。”说完她?屈膝,将茶盏奉给程亦安,
“这杯茶权当我给表嫂赔罪。”
程亦安没有?摸清她?的意图,也没打算跟她?掰扯,抬手?去接她?的茶,手?不经意碰触到了她?的左手?。
很?凉,没有?一点温度。
这样的夏日,是个人手?心都容易冒汗,而她?的左手?不仅冰凉且有?些发?硬。
不像活生生的人手?。
那一丝凉仿佛淬了冰,沿着接触过的手?背一下窜到心底。
程亦安脑海突然闪过几条讯息。
王云修是神?箭手?,陆栩生砍了神?箭手?的左手?腕,王云修的身形与妹妹相差无几,因双胎之故兄妹俩模样更是一般无二。
前世王韵怡奔去军营探听陆栩生动向。
有?没有?可能?,真正的神?箭手?不是王云修,而是王韵怡。
天哪。
程亦安被这个念头给吓到了,脊背窜出一股寒意。
她?突然明白?,王老太爷为何只带着个王韵怡,就敢堂而皇之闯进陆府。
第96章 第 96 章 你何时发现的?
天灰蒙蒙的, 下?了一阵小雨。
已是下?午酉时,平日这个时辰,程明昱会下?衙回府。程亦彦去了江南, 程家族务该由?他来料理。
程明昱照常出了内阁, 来到午门, 雨沫子灌入眼?睑, 刺得他有?些发疼,他闭了闭眼?, 往程家马车行?去,这时一道黑影极快从夹道奔过来, 来到他身侧,
“家主, 陆家出事了。”
不到一刻钟,程明昱赶到陆府,沿着中轴线径直来到明熙堂的穿堂。
无?数陆家族人的面孔在他面前?划过,
“程大人!”
“程首辅,您要救救栩哥儿?媳妇啊。”
“您终于来了”
程明昱目不斜视穿过陆家族人, 跨进穿堂, 隔着雨雾, 抬眸望去。
只见程亦安坐在一张不大不小的四?方桌东席,僵着身望了过来,看得出来她十分紧张害怕却?还算平静。
王老太爷在她对面, 而坐北朝南面向众人的是一位身着白?衫的姑娘。
这位姑娘程明昱没有?见过,那是一张毫无?情绪的脸,白?得有?些发僵,发怵。
她的手?搭在安安的手?腕处,毫无?疑问, 安安被她挟持了。
正堂的门槛外,以裘青为首的白?银山余下?将士
,已搭好弩机正对王韵怡和王老太爷二人,不仅如此,整个明熙堂,两侧的树梢,檐下?,几?十名高手?纷纷寻到最佳的狙击点,等着营救程亦安。
这里包括程明昱的十三密卫。
十三密卫便是当?初跟着陆栩生追杀神箭手?的中坚主力,在那场厮杀中,王家精锐损失惨重,就是他们以极高的死亡率才最终帮着王韵怡逃出陆栩生的追捕。
而十三暗卫中最出色的两名主力,此刻已悄悄伏击在正厅的廊庑下?,只待时机便破门而入救人。
程明昱立在穿堂,静静瞥了一眼?里面,问身侧陆府的管家道,
“王家就来了两人?”
杭管家颔首,“是,还有?一名太医,在里屋,不过那名太医小的认识,当?不是同党,此外,还有?一名老仆在门口,没被准许进府。”
程明昱先安抚地看了一眼?程亦安,这才朝王太爷供了拱袖,扬声道,“王公在自家外孙府上大动干戈,这是何意?”
王老太爷倒是气定神闲朝他施了一礼,“明昱,你?还是来了?”旋即他叹了一声,“哎,你?不该来。”
程明昱负手?笑道,“我小女儿?被歹人挟制,我这个做父亲的又岂能不来?不是所有?人都?像王公这般冷血无?情,舍得对自己嫡亲的女儿?下?手?。”
王老太爷纵声一笑,浑不在意道,“我们王家女儿?打出生要学的规矩是,一切以家族荣辱为要,为了王家前?程,她是甘愿牺牲的。”
程明昱嘲笑道,“王公就是王公,年纪比别人大一些,脸皮也比旁人厚一些,将无?耻说得这般冠冕堂皇。”
王太爷对于他这一套完全不当?回事,“行?了,明昱,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今日请明昱来是有?一事相求。”
“哦?”程明昱神色深凝,问道,“何事?”
王太爷从袖下?又掏出一道圣旨,这次的圣旨是明黄色的,已盖好太后印玺,他遥遥朝程明昱摆了摆,正色道,
“明昱,皇帝无?道,违背当?初登基的誓言,一意孤行?妄图废太子改立宁王,而今太后娘娘下?旨,意在拨乱反正,扶太子登位,孔阁老已在上头签押,只要明昱您这位内阁首辅签发,那么这道诏书便可颁行?四?海,昭告天下?了。”
自古以来,太后懿旨在先,宰相署名在后,这样册立新君的诏书是能被朝廷并?四?海认可的。而史书上,乱臣贼子威逼太后下?旨改立新君的前?车更是比比皆是,所以只要程明昱盖印签字,这份诏书便生效。王太爷这一招不可谓不妙。
程明昱听完这席话,没有?任何意外。
从他听说程亦安被挟持开始,他就知道王太爷这是冲他而来。
程明昱忽然觉得好笑,
“王公,即便程某签署这份懿旨,你?凭什么认为陛下?会甘愿退位呢?”
王老太爷知道程明昱这是在打听他下?一步部署,他捋须失笑道,“这些明昱就不用担心了,只要你?签署,不仅你?女儿?的性?命得保,我依旧在太子跟前?保你?内阁阁老之位,你?程家照旧风光无?极,明昱呀,你?们程家一向不参与党争,无?论哪方胜败,于你?而言并?不损失什么,你?就不要犹豫了。”
程明昱闻言从胸膛震出几?分冷笑,“你?既然知晓我们程家从不参与党争,就不该提这个要求。”
“金銮殿上坐的是哪位,我程明昱就效忠哪一位,诏书由?太后所拟,再由?我和孔云杰署名,又是为了逼陛下?退位,我程明昱不就是响当当的太子党了么?程家祖训不干预党争,四?海投至程家门下?的士子官宦无不是冲着这一处来的,程某若失信于人,程家往后无?法在中间派立足,你?今日不仅是要拿我内阁首辅的印信,也是想毁了我程明昱的信誉,进而让程氏门下土崩瓦解。”
一旦程明昱失信,参与党争后,那些攀附过来的家族纷纷会对他报以质疑,那些寻求庇护的官宦也不会再轻易选择程家,程家将与其他大族没有?任何区别,他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程氏关?户网也将逐渐崩溃。程氏家族将不再屹立不倒。
更重要的是,程明昱之所以将这条规矩视为铁律,就是想借着这面旗帜不断壮大纯臣的队伍,为大晋朝廷保留最坚实的基础,哪怕朝代更迭,依旧有?一群人时时刻刻为朝廷效力,为百姓谋福。
“所以,今日这份诏书,程某没法签押。”
王老太爷脸色顿时一寒,抬手?指着对面的程亦安,“程明昱,你?不顾你?女儿?的性?命了?”
程明昱甚至没往程亦安看了一眼?,他面露无?奈,
“王公,我程明昱忝居内阁首辅之位,身上背负江山社稷,也背负整个程氏家族的前?程,若是今日受你?威胁,我便是弃江山,弃大义于不顾,我将是千古罪人。至于我女儿?”
程明昱深深闭上眼?,“若王公愿意,程某愿以身相换,换我做王公的人质,还她自由?。”
天已彻底黑了,暮雨初停,院子里湿漉漉的一片,为了方便侍卫狙击,下?人只在正厅的廊庑和程明昱所在的穿堂各点了一盏灯,时不时有?消息递过来,说是城中四?处有?歹人作?乱,各兵马司调集人手?到处平乱,王家显然早有?预谋,下?了一盘大棋。
这时,一名暗卫进了陆府,悄悄来到程明昱跟前?低声道,
“家主,宁王府被乱民袭击。”
程明昱眸光一闪,定定看了王老太爷一眼?,
“王公真是好手?段。”
王老太爷便知程明昱已经得到消息了,他放声一笑,
“明昱啊,这叫大势所趋。”
王并?贤在进京的途中已经布好了今日之局。
整个局其实很简单,大繁化简,抓住两个最重要的人。
其一是程亦安,这位是程家与陆家的纽带,甚至身后还牵扯云南王府。程明昱宠小女儿?已是人尽皆知,只要拿住她,便拿住了陆栩生和程明昱的软肋,别看程明昱不为所动,但王并?贤很清楚,他一定不会看着小女儿?出事。
其二那就是杀了宁王。
只要宁王一死,那些党附宁王的人顿时做鸟兽散,为何?
整个皇家只有?太子一个继承人了,皇家三代以内再无?皇孙,这些大臣极认血统,除了太子别无?选择,即便皇帝愤怒不甘,可他左右不了朝臣的力量,甚至包括程明昱在内的绝大部分中间派一定会立马站到太子身旁来,太子本该继承大统,何必舍近求远呢。
宁王一死,再有?程明昱这道诏书,江山就是太子的了。
不成功便成仁。
王并?贤早就做好了放手?一搏的准备。
“明昱啊,等宁王一死,我相信这诏书就愿意签了吧。”
程明昱没有?答他,回应他的是穿堂外另一道嗓音。
“外祖,此地乃陆家内宅,外祖要与人谈条件,该与我来谈。”
王并?贤见陆栩生这么快赶回京城,脸色一变。
难不成修儿?没能拖住他?
不仅是他,就是王韵怡和程亦安也同时朝外头看来。
只见穿堂外众人次第让开一条路,一道清峻的身影大步从前?院行?至穿堂。
陆栩生先朝程明昱拱袖,随后行?至院中,其中一名侍卫端来一把圈椅,陆栩生反而大喇喇在院子里坐下?了。
“程氏嫁入陆家便是我陆家人,这里程明昱说了不算,你?与我来谈。”
陆栩生这一出现,王并?贤就没那么从容了。
程明昱将女儿?看得重,一定不愿意她出事,但程亦安在陆栩生这里有?多少分量,王并?贤心里没数,他也是男人,换做是他,女人如衣服,哪有?权势重要。
王并?贤脸色不好看了,慢慢在桌案后坐下?,与他谈判,
“栩儿?,到今日这个地步,也不是外祖父想要看到的,你?是我嫡亲外孙,论理你?该要听从我的吩咐,我叫你?为太子效力,你?为何就不肯呢?倘若你?俯首,咱们合力相助太子,不仅不会有?今日骨肉相残之局面,太子也早早就继承大统了。”
陆栩生毫不客气道,“外祖父,王家主,你?知道我为何要辅佐陛下?吗?”
“我告诉你?,先帝因一己之私,任凭太监乱政,活生生葬送了我大晋二十多万铁骑,于你?们这些刽子手?而言,二十万只是一个数目,但对于我陆栩生来说,他们是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是我陆栩生的同胞,兄弟,战友,他们是人,不是牺牲品!”
“这样的帝王不配为皇,但陛下?继位后就不一样了,他胸襟宽广,爱民如子,更不穷奢极欲,穷兵黩武,这才是明君气象,”
“天下?不是哪一个人的天下?,而是所有?臣民百姓的天下?,谁配为王,我们就拥戴谁。”
“即便太子是先帝子嗣又当?如何?他不爱民,他就是乱党!”
“所以,你?想得逞,没门!”
王并?贤被他这番话说的面红耳赤,五内俱焚,指着程亦安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不顾程氏安危了?”
陆栩生看都?不看程亦安一眼?,闲闲地扯了扯唇角,“杀吧,杀了她我陆某人再娶一个便是,再说了,我嫡长子都?有?了,一个女人而已。”
一个女人而已。
还真不愧是他王并?贤的外孙。
王并?贤被他气死了,急道,“陆栩生,你?当?着程明昱的面,敢说
这话!”
陆栩生双手?搭在圈椅,狭目带着几?分不可一世的嚣张,“我说了,这里是陆家,我陆栩生说了算。”
“而我,从不受任何人的威胁,天王老子都?不行?。”
王并?贤见事情陷入僵局,脸色十分难看,他看了一眼?身侧的王韵怡。
王韵怡眯起眼?迎视陆栩生,“我问你?,我哥哥呢?”
陆栩生将圈椅往前?挪了几?个身位,双腿几?乎快要搭到台阶,面无?表情道,“按时辰算,这会儿?该已人头落地了吧?”
王韵怡眼?底寒芒一绽,恨道,“祖父,不跟他们啰嗦了,他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这就断程亦安一只手?腕,看他们如何?”
正当?王韵怡要动手?之际,这时,天际忽然传来一道悠扬的笛声,那笛声极为清幽浩渺,好似一泓清泉由?远及近淌过来,渐渐淌进人心底里,迷惑人的心志。
一种极致的凉意窜上脖颈,王韵怡大喝一声,“不好!”
弹指间,只见无?数条小蛇忽然从四?面八方往她和王并?贤二人窜来。
与此同时,台阶外的弩箭精准地朝王并?贤快射。
完全超乎预料。
换作?过去,以王韵怡的功夫,她右手?拎着程亦安,左手?拉着祖父,也能迅速飞掠上梁,躲开这一波攻击,可惜她手?受伤了,左手?腕被陆栩生砍下?,即便事后接上,那只手?已与废弃无?异,但王韵怡还是凭借她出色的判断力,立即扣住程亦安的手?腕,意图将她往祖父跟前?拉扯,替祖父挡住那些蛇群与暗箭。
但更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她将程亦安拉扯起的那一瞬,只见这位“程亦安”果断按下?另一只手?腕下?的机关?,银环裂开,一片极细的飞镖窜出来,随着飞镖一道窜出来的是一条极毒的小绿蛇。
小绿蛇快若闪电,径直对准王韵怡脖颈咬来,王韵怡飞快后撤。
一记寒刀往“程亦安”划去,身子同时轻盈地往梁上撤。
可这个“程亦安”身手?明显极为敏捷,果断往后一退,闪身进了东次间。
正厅空间毕竟有?限,不利于施展轻功,且这个空档,门外的侍卫早已飞扑进来,一时箭矢漫天如雨,两名高手?闪身进屋,挡住了她的去路。
祖父也被擒住。
大势已去。
一枚长剑抵在王韵怡脖颈处,她收手?停下?,看向陆栩生,
“你?何时发现端倪的?”
陆栩生立在台前?,神色复杂看着她,“从我那日见到你?哥哥开始。”
王韵怡明显不解。
陆栩生道,“我在边关?多年,见过无?数缺胳膊少腿的将士,但凡一个人手?腕断了,胳膊肌肉会萎缩,但你?哥哥的没有?,此其一,其二,一个明显被我怀疑的人却?敢堂而皇之出现在陆府,要么他是真不知我盯上了他,要么他就是故意混淆视听,遮掩真相。而我这个人向来爱做两手?准备。”
一面盯紧王云修,一面防备王韵怡,至于程亦安,明知她是自己和程明昱最大的软肋,又怎么能放任她成为别人的“箭靶子”?
于是便从云南王妃夏芙身边挑了这么一个女婢,以备万一,谁知今日派上用场。
程明昱麾下?不乏易容高手?,从程亦安进入明熙堂这一刻起,这个程亦安就已经不是先前?那个程亦安了。
老爷子没见过程亦安,王韵怡与程亦安也仅仅是一面之缘,那么多弓箭手?蹲在门口树梢,王韵怡得时刻堤防他们偷袭,无?暇来揣摩身侧程亦安的真伪,也顾不上揣摩。
陆栩生想过他们可能会对程亦安动手?,毕竟程亦安太重要了,拿捏住这个“宝贝疙瘩”,便可轻易令他和程明昱俯首称臣,但陆栩生千算万算没算到,他们会对母亲王氏下?毒。
王韵怡还是低估了陆栩生的心计。
她低低讽笑一声,露出一份难言的愤怒和无?奈,
“既然你?怀疑上了我,为何还要尾随我哥哥出城?”
陆栩生神色无?澜看着她,“我不出城,如何引蛇出洞?”
蛇出洞,才有?捏死它的机会。
王韵怡无?话可说。
他们一切的计划均是以将陆栩生调离京城并?捆在燕山以北为前?提。
输了,无?话可说。
“步步为营,将计就计,表兄,你?赢了。”
应着这句话,陆栩生已抬手?接过侍卫递来的长弓,对准王韵怡,对准这位前?世潜伏最深的神箭手?,恍惚记得幼时相处,这位表妹准头极好,他还曾笑称表妹可以习箭,她却?摆摆手?满脸不屑,
“我一个姑娘家的整这些作?甚。”
可见王家真的是预谋已久,暗中培养了这么一位杀手?锏,关?键时刻一箭定乾坤。
“嗖”的一声,箭矢携着前?世今生的恩恩怨怨,破开重重雨雾正中王韵怡眉心。
王老太爷被蛇群吓昏过去,王韵怡也被当?场处决。
余下?的事,陆栩生交给裘青收拾首尾,他和程明昱,一人赶往皇城主持大局,一个立即奔赴宁王府“救驾”,宁王府被歹人扔了火矢,起了好大的火,宁王妃小腹隆隆,深陷烟火中,宁王一面携她一面提剑带着侍卫准备杀出重围。
锦衣卫和羽林卫前?来救驾,太后的东厂和四?卫军试图拦阻,关?键时刻陆栩生带着人赶到,将宁王和宁王妃救出水火。
太后窜通王家造反已是无?可争议的事实,但是太子,一直被皇帝看管在东宫,依旧有?老臣替太子开脱,这个时候陆栩生将太子私通南安郡王的证据递上,朝臣立即噤声,皇帝命三法司审理此案,半月后将所有?始末晓谕四?海,并?同时废黜太子,贬为庶人,将其圈禁南宫。
至于王家那自然是合府下?狱,株连九族。
就是二太太王氏,虽然最后毒解了,身子却?大不如前?,被亲生父亲当?做棋子算计,差点害儿?媳妇命丧他手?,她深受打击又自认罪孽深重,难以释怀。
一月后,宁王被立皇太子,与郑颖移居东宫。
陆栩生无?疑是这场宫变最大的功臣,这一次夫妇俩在宫中吃完酒席后,堂堂正正载着皇帝的赏赐,抱着小九思回府。
路上,夏花依然璀璨,秋光却?已不远。
小九思四?个多月,抱在怀里很有?些分量,程亦安抱不动塞给陆栩生,陆栩生一手?拖着儿?子后颈,一手?拖住他胖乎乎的小臀。
孩子已经开始认娘了,眼?巴巴看着娘亲露出哭意,程亦安舍不得孩子委屈要接手?,陆栩生非不肯,瞪着儿?子,“今日就由?爹爹抱你?一回,我看爹爹抱是不是能少你?一块肉,你?哭什么哭!”
九思被爹爹凶哭了,压根就不想看他,闭着眼?使劲哭。
程亦安没法子,最终还是抱过来搁在怀里,九思哭累了拽着娘亲的衣襟渐渐睡过去。
“南安郡王那边怎么样了?”
车帘掀开,街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陆栩生淡声道,
“北齐皇帝已怀疑上他,我让他适时‘暴毙’,又暗中散布皇帝毒杀郡王的谣言,让其背上诛杀功臣的恶名,等他们内部去闹吧。”
“郡王的事就这么收场?”程亦安还以为陆栩生要干一票大的,比如利用南安郡王摧毁北齐军防根基一类。
陆栩生摇摇头,深谋远虑道,
“你?傻呀,狡兔死走狗烹,北齐没了,我陆栩生哪还有?用武之地?北齐在一日,我们安稳一日。”
陆栩生功勋太大了,有?功高震主之嫌,现如今宁王被立太子,皇帝已无?掣肘之患,可不得开始盯着朝臣了。
程亦安想到这,叹道,“我们陆家也该思长远之计。”
“是。”陆栩生颔首,偏眸看向她,露出笑意,
“安安,回府后我便要亲自在族规中加上一条,陆氏宗亲往后不许参与党争,我得向岳父看齐。”
程明昱这一招实在太高明。
登基前?,对于程明昱这样的人物,所有?皇子均想拉拢,即便拉拢不成,也不至于与程明昱交恶,一来得罪不起,二来,没必要得罪,因为程明昱对他们不构成任何威胁,他不搅合党争。
登基后呢,新帝会不会对程明昱怀恨在心?
更不会,只会迫不及待用他。
因为程明昱效忠皇帝,他能干,有?威望,在朝中不偏不倚一心为民,不会裹挟任何一位皇子威胁皇帝,这样的人物用得实在是太顺手?,也用得很安稳,甚至时不时在国库出现危机时,还能帮一把,哪个皇帝舍得弃他?
有?程明昱这样的纯臣坐镇朝堂,当?皇帝的反而高枕无?忧。
“所以,从今往后,我陆家也要做纯臣。”
第97章 第 97 章 程家三女婿
七月初七, 乞巧节。
车汗的驻军事宜已?彻底落定,四川总督总算得空携夫人上京探亲。
程家于这一日摆宴,招待姻亲。
总督府一家四口早早抵达程家堡, 程亦彦亲自将人迎入正厅, 刚将人送进去, 转背瞧见裴季和程亦歆牵着个孩子进来, 裴夫人和裴老爷也到了?门口,程亦彦立即又?折回来相?迎。
程明昱清晨被皇帝急召入宫, 这会儿由二老爷程明江和三老爷程明景在?款待两位姻亲。
这是裴老爷夫妇和四川总督夫妇第一次会面?,难免要引荐寒暄。
卢氏亲自将两位夫人并妹妹迎去后院老祖宗院子里。
程家长房已?许久没这般热闹了?。
前厅这边饮茶片刻, 只听见管家来报,
“少主, 三姑奶奶携陆国?公归宁。”
陆国?公三字在?程亦彦脑海划过,他一时还没想起来是谁。
陆栩生吗?
他竟然来了?,上一回在?程家堡见到陆栩生已?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了?, 程亦彦满脸的稀罕。
他这一耽搁,却发现有一道?身影极快越过他出厅相?迎。
孟如川见爹爹抬脚就往大门去, 身为儿子, 本能跟了?去。
这边陆府马车停在?大门处, 陆栩生怀里抱着小九思,先弯腰出了?车厢,下车后两位乳娘立即来接孩子, 陆栩生则回身将程亦安牵下马车,这一转身,却见一道?久违的身影龙骧虎步迎下台阶。
“许久不见,国?公爷可叫我想死了?。”
四川都督哈哈一笑热情行了?大礼。
陆栩生一愣,差点以为自己走错门庭, 抬眸看了?一眼,确信这是程府,对着四川总督这番热情哭笑不得,立即还礼,
“孟总督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好得很?,就是被北齐那狗腿子戳了?一处还有些疼痒。”
四川总督在?攻打车汗都城时,曾不慎被敌军在?大腿处捅了?一刀,当?时被捅出一个窟窿来,剜掉一块血淋淋的肉,伤势未好全再度征战,以至落下病根,这半年来每到刮风下雨便要疼上一阵。
四川总督是个热血汉子,他都能说有些疼痒,那一定是疼到难以承受。
上战场的这些将士,哪个又?不是血肉之躯,就是陆栩生自己,身上也有无数伤疤。
陆栩生心疼道?,“太?医院有一位姓胡的太?医,军医出身,极擅长治疗跌打损伤,回头我让他去府上给您瞧一瞧。”
程亦安也在?一旁道?,“赶明我去一趟云南王府,让我母亲给您调制些药酒,给您泡泡。”
“多谢多谢。”
这时孟如川也跟了?过来,跟着爹爹一般要朝陆栩生行全礼,哪知陆栩生比他还快一步,与他拱袖,
“二姐夫”
孟如川被这一声二姐夫给叫懵了?,回想程亦彦的交待,在?程府不论官职只论辈分?,这个礼一时不知要如何行,这一迟疑,陆栩生的礼已?经行完了?,孟总督气得扔眼刀子给儿子,孟如川收到父亲杀人的视线,这才吓得猛跳开,朝陆栩生回揖,
“陆将军好。”
程亦彦跟出来就看到老子朝对方行大礼,儿子反站着受礼的诡异一幕,
孟总督一脚踢在?儿子膝盖窝,这一下来了?个狠的,孟如川往前一扑,若非陆栩生扶了?一把,孟如川便要给陆栩生行跪礼了?。
程亦彦啼笑皆非,立在?台阶上朝陆栩生拱了?拱袖,
“今日慎之总算得空赴宴,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陆栩生也迎了?过来,回了?大舅子一个大礼,“这不是大舅子肯下帖么,您不下帖,我还不敢来呢。”
总之就是不肯吃亏。
程亦彦气得牙痒痒,旋即朝四川总督一比,
“总督,这里是程家,在?程家您是长辈,就不计较官场的虚礼了?。”
哪能让亲家给妹婿行大礼。
陆栩生也附和道?,“没错,孟都督,进了?程家大门,您就把我当?晚辈。”
“那哪能啊,哈哈哈。”孟总督笑嘿嘿摆手。
遥想去年陆栩生抵达边关战场,将士们纷纷侯在?辕门,想一睹这位边关主帅的风采,乌压压一大群汉子差点挤破头,陆栩生白?银山一战震天撼地,在?将士们心目中成了?神一般的存在?,他来到军营,将士们都很?稀罕,当?日四川军营里的将士们组成一百零八罗汉阵实行车轮战术一一挑衅陆栩生,陆栩生愣是用一杆长矛,将所有人挑于马下。
四川陕甘两军将士在?他的带领下,平定车汗,载入史册,从此“陆栩生”三字成为边军将士心中的信仰,让他把陆栩生当?晚辈,你问边关将士答不答应?
四川总督才不听程亦彦忽悠。
他这厢迎着陆栩生往里去,程亦彦无奈摇摇头,目光朝妹妹那边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小九思,
“九思!”
舅舅跟外?甥那是天然的亲近,程亦彦迫不及待来抱小九思,
“嘿哟,我的小九思,舅舅就是专门来迎我们的小九思的呢。”
陆栩生已经跨进了门槛,听了?这话?,忍不住驻足回眸,想瞧一瞧儿子反应,结果就看到那傻乎乎的小儿子高兴地扑到舅舅怀里。
你小子不是认生嘛。
这舅舅你才见了?几面??
陆栩生牙齿泛酸,“大舅子,你会抱孩子吗?可不能摔了?我们九思。”
程亦彦冷觑了?他一眼,“我家两个哪个不是我带的,你以为我是你,连孩子都带不好。”
说着,又?逗怀里的小九思,小九思舒舒服服躺在?程亦彦胳膊弯里,朝他露出个浅浅的笑。
程亦彦太?受用了?,“我们小九思最聪明了?,知道?跟舅舅最亲。”看着那张肖似爹爹的小脸蛋,
“别姓陆了?,跟你娘姓程,住在?舅舅家。”
陆栩生扔了?他一记眼刀子。
这边,孟总督已?引着陆栩生进了?正厅,甚至主动替他引荐裴老爷。
这虽然不是裴老爷第一次见陆栩生,但算是二人第一次正式会面?。
依照规矩,该陆栩生朝裴老爷行晚辈礼,只是瞧见孟都督这架势,明显把陆栩生当?平辈看,这个礼怎么行,裴老爷念及陆栩生位高权重,心想不能拿大,于是也与孟都督一般,朝他行平辈礼。
陆栩生再次哭笑不得还礼,旋即朝随后走过来的裴季作揖,
“见过大姐夫。”
于是又?出现老子行礼儿子受礼的
滑稽一幕。
裴季倒是从容还了?陆栩生一礼,“三妹夫好。”
被四川总督带歪的裴老爷,无奈地抚了?抚鼻尖。
程亦彦心累地将孩子交给乳娘,着人送程亦安去后院,又?招呼人给陆栩生上茶。
论理,陆栩生该坐末席,倒不是程亦彦为难他,实在?是陆栩生是辈分?最小的妹夫,这又?是家宴,没有让陆栩生坐上席的道?理。
怎奈,四川总督实在?看不得自家主帅坐在?旮旯里,一脚把儿子踢开,换在?陆栩生身侧,与他谈起北齐“南安郡王”突然暴毙一事,孟如川看了?一眼爹爹的上席,他总不能跟裴老爷平坐吧,于是干脆站一边。
程亦彦长叹一声,立在?廊下招来孟如川,悄悄指了?指裴季,
“学?学?你大姐夫。”
孟如川朝大姐夫瞄了?一眼,裴季四平八稳坐着喝茶,他摇头,“学?不来。”
程亦彦:“”
直到程明昱回府,这一场“乱象”才被平息,论官职,论身份,都得听他的,所有人起身朝他长拜,
“见过首辅。”
“程大人安好。”
“岳丈大人。”
程明昱一身绯红官袍立在?廊庑下,对着厅内众人环揖,方入内落座上首,
“来迟了?,还望两位亲家见谅。”
他这一来,四川总督乖乖回到自己席位。
“不迟,不迟,还没开宴呢。”四川总督笑嘻嘻地说。
裴老爷干笑,捋须不语。
程明昱是个极讲规矩的人,依序问候来客,先朝大女婿家里的裴老爷问好,方才转向?四川总督,“听闻孟总督带伤在?身,我程府倒是有些医治筋骨损伤的良药,待会让如川拿回去,给都督试一试。”
孟总督拱手笑道?,“多谢首辅。”
“说来如川在?京城这段时日,劳驾首辅调教,脱胎换骨似的,孟某在?这里谢首辅栽培之恩。”
程明昱失笑摆手,“哪里,不过是让他陪着在?程家学?堂,与程家子嗣一道?习习书,闲暇之余,还得烦他带着云南王府的二少爷习箭狩猎,武艺不曾落下,学?问也日渐长进,如川是个好孩子,做什么都上心。”
四川总督闻言扫了?儿子一眼,惊讶道?,“平日为父叫你读书,你愣是当?做耳旁风,只当?我害你,果然还得是你岳父教你,你才肯听。”
孟如川哈哈直笑,“爹爹就不要跟岳父大人比了?,每每遇到不解的书册,岳父总能深入浅出解释给儿子听,儿子听着有趣自然愿意学?,至于爹爹您咳,教儿子习武便罢,习书的事就不要提了?。”
孟都督被儿子当?众埋汰,气得直瞪眼。
程明昱问候过亲家,轮到女婿了?,对着裴季是极为熟悉的,
“你上回要的几册书,我已?着人抄录好,回头你让人去藏书阁拿便是。”
裴季起身,“谢岳丈。”
到了?孟如川,程明昱对他指教良多,就不多嘴了?,最后看向?末席的陆栩生。
还别说,习惯了?这位小女婿在?朝中与他针锋相?对,这会儿见他孤零零坐在?末席,程明昱还不大适应。
与陆栩生谈朝政?那都是些不愉快的记忆,程明昱不想提起。
与陆栩生唠家常?
程明昱不知从何唠起。
三个女婿中,他与陆栩生相?处时日最短,陆栩生来程家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但二人却是最默契的。
默契到什么地步?
上回程亦安被挟持的事端已?传遍朝野。
他和陆栩生当?时的那番作为是有目的的。
一来告诉皇帝,无论何时何地,他们忠君。
二来,也是告诉所有人,别拿程亦安说事,程亦安也威胁不了?他们翁婿俩,杜绝外?人打程亦安主意的可能。
没有事前商议,心照不宣。
又?譬如上一回四川总督出事,陆栩生来捅篓子时一个招呼都没打,但程明昱就是接住了?他的招,甚至暗中安排御史弹劾陆栩生,帮着他压下风头。
即便他们练就了?无声守护安安的默契,但他们面?对彼此时,已?习惯了?水火不容,以至于程明昱看着小女婿,有点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无奈。
程明昱停顿下来,啜上一口茶。
陆栩生见岳丈眼神在?自己身上停留一阵,似乎有一股想要开口又?无从说起的为难。
他哑然失笑,朝程明昱供了?拱袖,主动问道?,
“岳丈,安安一直想要个池子,有法子从程家堡引一泓温泉去陆府吗?”
程家与陆家相?隔大半个皇城,程明昱面?无表情看着他,“你觉得可能吗?”
四川总督察觉到他们翁婿俩没话?找话?的尴尬,“陆国?公有事没事陪着安安回娘家住便是。”
孟如川连忙点头,“就是,陆将军,我就时常来程府住,程家院子大,住的舒坦,不信你问大姐夫。”
裴季难得肯附和一句,“承蒙岳父厚爱,引了?一泉进我们院子,亦歆每日均要小泡片刻,十分?养颜。”
陆栩生没接这话?,而是平平静静朝大舅子看了?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下帖子请我。”
程亦彦给气笑了?,问孟如川,“如川,府上的温泉舒服吗?”
“舒服,舒服,可舒服了?,我跟乔乔住着都不想回去呢。”
“你平日怎么来的?”
“打马就来了?呀。”
程亦彦回了?陆栩生一眼,瞧见没,你二姐夫都不用下帖,你还要下帖请?看把你能的。
陆栩生沉吟片刻,忽然道?,
“倒是还有一个法子可解决这个难题。”
孟如川探头问,“什么法子?”
陆栩生看着程亦彦,“大舅子,你可知晓陛下赏了?一栋宅子给我?”
“嗯。”
“就在?陆府隔壁,我打算将宅子并入老宅,届时一定十分?宽敞,且够住许多人。”
“所以呢?”
“我的意思是,为了?安安着想,干脆我们两府对换,你们程家搬来陆家,我带着安安搬入程家堡,这样安安每日均可泡上温浴了?。”
程明昱:“”
程亦彦:“”
忍无可忍,一向?好脾气的程明昱看向?儿子,“今日这帖子是怎么下的?可有留他住?”
程亦彦懊悔不迭,“看在?妹妹和小九思的份上,我写了?让他小住数日。”
程明昱道?,“下回记得措辞严谨些。”
陆栩生:“”
四川总督很?不厚道?地笑出声。
来之前,四川总督就听儿子说,陆栩生跟大舅子不对付,当?时还不信,这会儿算是亲眼所见了?。
他掩嘴朝陆栩生的方向?,“国?公爷,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大舅子,得罪大舅子那是吃力不讨好呀。”
裴老爷也没料到在?朝廷上叱咤风云的陆栩生,竟在?程家这么不招待见,笑得差点呛了?茶水。
裴季见怪不怪,毕竟他亲眼见识过陆栩生在?朝廷与岳父对呛,甚至兵部一位侍郎还私下托他做和事佬,让他这个姐夫劝劝陆栩生,别给兵部招怨。
午宴过后,两府的亲家便回去了?。
女儿女婿难得聚齐,均被程家留宿。
老祖宗听说了?前院的事,第一个站出来替陆栩生撑腰,
“栩生别搭理他们父子俩,无需他们请,往后祖母亲自下帖请你,你时常带着安安和九思回来住。”
陆栩生不过是跟大舅子开玩笑,哪能真?让人下帖,“祖母言重,只要您老一声吩咐,孙女婿无论何时都得赶来您老跟前孝敬。”
老祖宗本就疼他,听他这话?,越发受用,“你尽管踏踏实实住,彦儿再说你,我把他赶去他岳父岳母家。”
程亦彦也有大舅子,让他吃吃被大舅子埋怨的苦。
程亦彦啧啧怨道?,
“都说老母疼幺儿,您老人家就疼幺孙女婿,有他在?,我们其余人都靠边了?。”
老祖宗往博古架处一指,“你赶紧靠边去。”
众人笑成一团。
暮色四合,程家长房在?老祖宗院子里摆了?家宴。
照旧是摆上一张大长桌,老祖宗坐北朝南,程明昱面?北,晚辈们分?坐左右。
佳肴上桌,程亦彦看着三位妹夫,感慨良多,起身朝他们敬酒,
“妹夫们第一次聚齐,今夜不要客气,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