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她突然冲我笑了起来。
我正摸不着头脑,到底怎么了。
只见她打开自己床头的柜子,从里面掏出了一件东西。
「这是老夫人之前赏我的,送给你,庆贺你生辰。」
我低头看去,只见她手里拿了个银锁。
「谢谢珍珠姐姐,只是这东西太贵重,我不能收。」我连忙拒绝,这银锁一看就不便宜,我不敢收。
珍珠确实对我不错,但我见过太多怀有目的的好意,我真的不敢收。
可她不由分说强行戴在了我身上。
「收着吧,不用你还什么,我听人说戴平安锁可保岁岁平安,图个吉利。」
「谢谢珍珠姐姐。」我只好收下,想着好好保存,以后有机会还给她也不迟。
她轻轻笑了笑:「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老夫人那里我还是说得上话的。」
我只当她在与我客套,并没有当真。
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回到了平县家里,梦见了娘亲,梦到了……夏草。
梦里,娘为我买了个婢女做玩伴。
她说,找年纪小的女孩,从小相处,感情深厚,以后也比其他人忠心些。
从那之后,夏草便跟在了我身边。
她每天小姐长小姐短地叫着我。
她每天笨手笨脚地为我端茶送水,陪我上课读书。
她也很细心周到,烈日为我遮阳,冬日为我披衣。
我也把她当成了最好的朋友。
我们俩一起爬树摘果子。
大晚上一起躲被窝里偷吃点心。
空闲时我还会教她写字画画。
而转眼间,这些美好的画面通通消失不见,转而变成夏草哀求地望着我,她不停地挣扎,而我娘将她禁锢在怀里,死死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出声。
我从梦中惊醒,浑身冒着冷汗。
我看了看对面的床上,还好我没有说梦话的习惯,珍珠睡得很沉。
梦中的记忆过于遥远,原来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了啊。
夏草应当还恨我吧?
她定是恨极我了。
19
府里的日子竟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糟,我每天就缩在院子里。打扫打扫屋子,尽量降低存在感,日子竟然过得出奇地宁静。
我说得上话的人也很少,除了珍珠,就只有偶尔回府云九。他好像很忙,经常往外跑,回来时便住旭阳轩以前的屋子里,应当是少爷跟侯爷说过什么,他进进出出也没人阻止他。
他偶尔来找我时,会给我带些外面的点心。
起初我想拒绝,但他还是每次都送。
我有些不理解:「有钱不自己留着,干嘛给我买东西,我可没东西还你啊?」
他笑了笑:「怎么说咱之前也是在一处当差的,再说了你以后说不定能做主子夫人,我不得巴结巴结你?」
那他可巴结错人了。
我以为的那些会找我麻烦的人,一个都没来,想来也是,主子们每日都有很多大事,哪里顾得上我这种小人物。
直到那日,我碰到了四小姐叶依依。
珍珠姐姐不在,老夫人身边的另一个婢女指使我去账房拿些宣纸。
叶依依应当是刚从谁家的宴会回来,将自己打扮得美艳却又不失得体,但她好像很生气,边走边跟身旁婢女大骂。
「陆娇娇那个女人,今日不就是做了首诗吗,竟能赢得五殿下夸赞?难道本小姐的琴弹得不好吗?」
旁边的婢女吓得连忙拍马屁:「小姐姐的琴才是最好的,那陆二小姐也就头一次得了脸,哪里比得上小姐您。」
果然,小姐每日有那么多要做的事,赏花赴宴,扬名声,看公子,根本顾不上一个小人物。
但倒霉的是,这次她碰见我了。
倒霉的是,她还记得那次的事。
倒霉的是,她心情不好。
她让人强行将我带了回去,让人把我按在地上。棍子一下下打在身上,仿佛要将皮肉扯烂。
她站在一旁,趾高气扬地说道:「上次的事本小姐还记得呢,要不是你拦着我,不让我叶庭宗,我怎么会去不了皇后娘娘寿宴?」
起初我还不停地开口求饶:「小姐,奴婢错了」
「奴婢不敢了。」
「小姐饶命……」
到后来,我已经疼得说不出话了,眼泪滴到土里,蹭得我满脸灰,手指死死扣着地面。
在侯府伺候人的日子虽苦,可我到底没有遭受过这样的折磨。
我不知道还要打多久,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打死。
娘,该怎么办,我不想死。
我只当这是我的报应,都是我的报应……
隐约间,我好像听到了云九的声音。
「堂堂侯府千金,私自动刑毒打下人,不怕传出去对有损名声吗?」
「你是哪里的奴才,敢指责本小姐!」
「我是侍卫,不是下人,我可没卖给你们家,与我签契的是陆府。」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已经回到了自己房里。
「终于醒了,还疼吗?」珍珠担忧地问道。
我趴在床上,轻轻摇了摇头。
「嘶……」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刚表示自己不疼,身后便传来一阵剧痛。
「躺好,别动。」珍珠急忙说道:「刚刚已经给你上过药了,但还是要养些日子。」
「我怎么回来的?」
「云侍卫将你抱回来的,清理伤口要剪开衣衫,他在这不方便,去给你煎药了。」
「一会……」我疼地喘口气:「珍珠姐姐……替我谢谢他。」
「你先别管他了,怎么就惹上四小姐了呢?」
我牵强一笑,没有回答,反而问道:「此事闹成这样……老夫人会不会怪罪啊?」
「没事,老夫人那里我帮你去说,我跟了她那么久,她不是不明理的人,再说无论你有错没错,小姐这也算是罚过你了,老夫人不会再发难的。」
「药熬好了。」云九敲了敲门。
珍珠急忙跑去门外:「夏草已经醒了,让我多谢你。」
「不用客气,我进去也不方便,你把药给她吧。」
我实在没力气,珍珠用勺子将药一口一口地喂到我嘴里。
喝完药后,她将碗放到了桌子上,再回来的时候,她突然剥了一颗糖,递到我面前。
「来,张嘴,吃点甜的。」
兴许是挨打的时候哭多了,眼睛干涩不已,我张嘴将那颗糖含进嘴里。
久违的甜蜜充斥在唇齿之间,我再也忍不住,轻轻抽泣起来,眼泪一滴滴落在枕头上。
「珍珠姐姐,谢谢你。」
她急忙拿出帕子,温柔地帮我擦了擦眼泪:「好了,别哭了,很快就不疼了。」
她以为我是疼哭的,其实我只是感觉心酸,很久没有人这么待我了。
上一次吃糖,还是娘亲在的时候,以前她怕我吃坏牙齿,不愿让我多吃,总会当着我的面,把糖果放在我够不着的地方。
珍珠姐姐朝我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姐为什么要打你?」
我把之前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她听后皱了皱眉头,对此事没有多做争论,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轻轻说道:「没事,我去处理,你好好歇着,等我回来。」
20
珍珠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那时我睡着了,她没有叫醒我。
清晨,一阵疼痛感袭来,我从睡梦中清醒。
珍珠在帮我上药,她笑着跟我说没事了。
「老夫人了解四小姐的性子,她向来跋扈无礼惯了,老夫人责罚了她身边的奴婢,怪她们怂恿主子犯错。」
「那四小姐呢?」我问道。
「老夫人让四小姐待在院子里绣花写字,修身养性,这段时日夫人在张罗给小姐定亲的事,怕她再闹出什么事有损名声。」
我点了点头,老夫人没迁怒自己,是好事。
只是……我平白无故挨了打,叶依依身边的奴婢受了罚,罪魁祸首却什么事也没有。
珍珠轻声说道:「我跟老夫人求过情了,你这些日子不用去干活,先养伤。」
「多谢姐姐,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我明白,若是今日没有她,任凭叶依依一张嘴随便说,老夫人未必会相信我。
她揉了揉我的头发:「你既叫我一声姐姐,我总不能不管你吧?」
珍珠喂我喝了些粥,便去了老夫人房里。她走之前还贴心地给我拿了本小人书,让我解闷儿。
我随意翻着这本名叫《侠客粉妆》的书,书里行侠仗义的江湖侠客,偶然救下了被恶霸欺负的良家女子。珍珠平日看着温婉得体,没想到竟喜欢看这种书。
「夏草?」门外有人敲了敲门,是云九。
「我在,进来吧。」
他走进来,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
「我也起不来,不能招呼你了,随便坐吧。」
他倒也没客气,一屁股坐在桌子旁,嘴里念叨:「你也真是倒霉,撞上那么个疯女人,疼得不轻吧?」
我吓得一哆嗦,手里的书掉到了地上:「你小点声!」
他无所谓一笑:「放心吧,我查过了周围没人,我是侍卫,这点吃饭的本事还是有的。」
他帮我把书捡了起来,随意翻了翻,打趣道:「喂,你好这口儿啊?那你是怎么看上大少爷的,他可不是这种类型?」
我没和他多嘴,无奈笑了笑:「昨天的事……谢谢你啊。」
「不用谢,换作是谁我都会出手的」他说着,突然皱了皱眉头:「一个姑娘小小年纪就如此狠毒……你以后还是离她远点吧。」
我点了点头,惹不起自然要躲着点。
云九拿了一包东西,打开放到我床边:「给,你上次不是夸西街口那家枣糕好吃吗,我今日正好路过那儿。」
「谢谢……」我没再拒绝他的好意。
「快养伤,等你好了,我带你去报仇。」
我笑了笑:「怎么报仇啊?她是主子,我是奴婢,她真的要我的命,我也不能如何,况且她有权有势,我想报仇也报不了。」
云九不认同我的话:「那又怎么了,有权有势,也不能胡作非为吧?」
我没答话,沉默着吃完了整块枣糕,并非我不认同他的话,只是我更明白在权势的威压下,生存是何其艰难?
「你能不能帮我把那里的针线盒拿来?」我伸手指了指对面的柜子。
他闻言照做了。
我穿好了线,伸手抓起他的衣摆,他进门时我便看见他衣服扯破了一块。
他见状,夸张地说道:「你干嘛?这青天白日的别乱来!」
我白了他一眼:「别乱动,我帮你缝上。」
「没事,我又不是小姑娘,哪需要那么精致?」嘴里虽这样说,可他还是老实地坐好。
「没办法,吃人嘴短,我也没什么能给的,以后你衣服破了就找我帮你补吧。」
「不收钱吧?」他嘴欠地说道。
「不收!」
突然,我瞥到他衣服上有一小块血迹,我垂下眼眸,装作没看见。
我虽不知道云九留在京城是为了什么,但我感觉少爷应该在谋算一件大事,看来他对我也并没有信任到什么都能说的地步。
珍珠回来时,云九已经走了。
我拿起油纸包里剩下的糕点,递给她:「喏,给你留的。」
「又是云侍卫送的?」她问道。
「嗯。」我点了点头。
她无奈笑了笑:「他倒是会哄人,我不要,你留着吃吧。」
我执意塞给她:「你拿着吧,我早吃过了,有点噎得慌。」
她打趣道:「糕点都吃过了,是不是就不饿了,亏我还怕你饿着,记得给你送饭。」
我急忙说道:「当然饿,我还没吃饱呢。」
珍珠贴心地搬了个大凳子放在床边,把饭菜摆好。
我趴在床上夹菜,这场面怎么看都有些搞笑。
21
休息了一些日子,虽然还没养好,但我也不敢继续窝在床上了。
侯府买我来是干活的,不是供着养的。
下午,我刚打扫完屋子,正要回去,只见云九从旁边的墙上跳进来,吓了我一跳。
「夏草,跟我来。」他拉着我就走。
「干嘛啊?」我急忙问道。
「嘘,别说话,跟着我就对了。」他做贼一样,鬼鬼祟祟的。
到了一堵墙外,云九伸手揽住我的腰,一跃而起,跳到了墙上,又一下跳到了旁边的树上。
整个过程,我吓得差点叫出来,我急忙捂住自己的嘴,怕招来人。
「你要干嘛?」我压低声音问他。
「你往那看。」他伸手指了指。
我才发现,这是四小姐的院子,此时叶依依正坐在庭院的石桌旁饮茶,手里摆弄着头上的发饰,不知在跟身旁婢女说着什么。
我刚想问云九,到底来这儿干什么,只见转眼工夫他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个弹弓。
「看好了。」他嘴里说着,掏出一颗石子,瞄准叶依依,直接打中了她的肩膀。
「啊!」叶依依吃痛地大叫。
「怎么了小姐?」婢女急忙询问。
叶依依捂着肩膀,站起来朝四周望了望。
我吓得推着云九往树干后面躲:「你不要命了?」
「放心,这儿位置高,还有树枝遮掩,她发现不了。」云九一脸不在意。
「那也不行,太冒险了!」
他无奈看了看我,举起手里的弹弓说道:「你要不要试试?」
我……
「要!」
他笑了笑,把弹弓和石子递给我,满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我拿起弹弓,学着他的样子,朝叶依依瞄了瞄。
云九伸出手,握住我的手腕,帮我找好角度。
他轻轻在我耳边说道:「捏好了,我说松手你就松手。三,二,一,松!」
最后一刻,我的手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这颗石子落在了叶依依的衣摆上。
叶依依急忙低头查看自己的衣服。
「啊……究竟是谁?给我出来!」她气得大喊,应当是衣服被打坏了。
云九轻轻说道:「我打听过了,她这身衣服饰品赶制了几个月,是明日参加宴会要用的,今日本想先穿上臭美一下。」
想想叶依依气急败坏的样子,我就有一种小人得志的感觉,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如果不是眼下不合时宜,我定会高兴地大笑。
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以前的每一个笑容都是笑给主子看的,很少有这种真心实意地开心了。
而云九嫌弃地说道:「你不行啊,看我的。」
他边说边拿起弹弓,也没有仔细瞄准:「唰唰唰」三颗石子飞出去。
叶依依的惨叫声响彻整个院子。
第一颗打在了她另一边肩膀上,第二颗打坏了她头上的发簪,第三颗直接打散了她的发髻,搞得她披头散发,把脸都遮住了。
趁婢女给她整理头发的功夫,云九带着我溜之大吉。
回到房间后,我越想越开心,憋不住地笑,顿时感觉心中的阴霾都散开了,整个人清明了不少。
「怎么样,痛快了吧?」云九问道。
我点了点头,给他倒了杯水:「谢谢你啊,云九。」
「我之前可是说了,要带你报仇的。」
「夏草……」云九的面色顿时严肃起来:「我要离开一段时日了,可能没法来看你了。」
「你去哪啊?何时离开?」我好奇地问道。
「去蜀州,找少爷处理些事情,明日就走。」
我点了点头:「那么快啊,那……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他摇了摇头:「不清楚,但应该不会太久。」
「一路顺风,路上注意安全。」他有他的任务,这点我明白。
他看了看我,面色犹豫:「你……可有什么话让我带给少爷的?」
我微微一愣,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少爷了。
「没有吗?」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替我祝少爷一切安好吧。」
「好,我会带到的。」
我们彼此沉默许久。
「夏草……」他轻声说道:「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告诉你?」
我感觉有些好笑:「你什么时候也变得那么扭扭捏捏了?我还真不习惯。」
「这事憋了那么久,我也难受,其实少爷成人礼那日……我看见明月将你拖出去了。」
眼看自己的秘密被人捅破,我拿着杯子的手微微一抖,装作不在意地喝了口水。
他继续说道:「但我没阻止,有些事少爷可能看不出来,但我是受过专业训练的,那天院子里的下人显然是被人刻意支开了。」
我放下杯子,抬起头,面色如水一般沉静:「所以呢,你要如何?」
他像是被我冷漠的模样吓到了一般:「那个……你别担心……我没打算告诉别人。」
「我知道。」我点了点头:「你若是想说出去,不会等到现在。」
「夏草,我是想告诉你,不要把心放在少爷身上了,你们不合适。」
我没说话,这个道理我一直都明白,只不过此事向来由不得我。
「有些事你可能不知道,少爷他要的……可不仅仅只是一个世子之位,当然……我不是说你配不上他,你很好,只是他并不算是个良人。」
「谢谢你云九,有些事我自己心里明白。」我知道他此番话是为了我好。
「夏草,如果你真的想嫁人,不如考虑一下我?」
我惊讶地抬起头,本以为他又是在开玩笑,可他满脸认真,没有一丝笑意。
「我可以为你赎身,让你做回平民,我虽给不了你侯府一般的荣华富贵,但我可以给你安稳的生活。」
我急忙说道:「云九,我知道你的好意,我……」
话未说完,门便被推开,珍珠回来了。
她看着云九,笑道:「怎么,云侍卫又来送糕点啊?」
云九冲她礼貌地笑了笑:「你们聊,我先走了。」
走之前,他回头对我说道:「夏草,你可以考虑一下,等我回来再告诉我也不急。」
22
天气渐渐冷了起来,那天我回到屋里,发现每张床上都多了一床棉被和两套冬衣。
我不明所以,去问珍珠缘由。
珍珠随口说道:「府里发的呀。」
「可这些不是只有一等婢女才有吗?」
府里一等婢女和小厮待遇还是不错的,其他下人虽然也能领到些东西,但分量和成色终究是差多了。
以前我也是少爷的一等婢女,但无论是好东西还是次等品都没有我的份。
直到后来,少爷的地位支棱了起来,我才享受了一段优越的日子,而如今……我又回到了原点。
珍珠明白我的疑惑,笑道:「你就踏实用吧,我在侯府下人中还是能说几句话的,我跟刘管家说我怕冷,他就给我都留了点东西。」
我顿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从少爷被下毒那次,珍珠就帮过我,到后来我被调来老夫人院子里,她邀请我跟她一起住。她
对我很好,大到在主子面前替我求情免罪,小到生活中的点滴小事,她似乎都在真心实意地为我考虑。
她对我太好了,好到我有些心虚,因为我一边在怀疑她的用心,一边又没有什么可以回报她的地方。
见我发呆,她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我实在忍不住了,只好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来:「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她忍不住笑了笑:「怎么……对你好,你还不愿意啊?」
我摇了摇头:「不是……你对我太好了,有些东西我拿着会心慌,我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你恩情。」
「一点小事而已,不值得你感恩戴德,况且我何时说过要你报恩?」
看着她认真的模样,我不知该说什么,除了我娘外,我还从来没遇到过像她一样,对我好却又不求回报的。
「即便你对我的好没有目的,那总会有原因吧?」我还是不放弃地询问,我坚信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付出。
珍珠看了我良久,缓缓说道:「唉,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了吗?」
我疑惑:「我们以前认识?」
她失望地垂下眸子,有些生气:「算了,你那时候还很小,忘了也正常。」
还很小,是小时候的事?我心中顿时升起一阵寒意,一个可怕的想法浮现在脑海中……
可珍珠并没有给我思考的时间。
「夏草,珍珠是老夫人赐我的名字,我以前的名字……叫夏花,娘说,女孩子取贱命好养活,叫些花花草草的就够了。」
我愣在原地,不停地摇头,难以相信这件事情。早知是现在这种情况,我今日就不该多嘴。
珍珠没理会我,自顾自地回忆起来:「第一次你中毒昏迷,老夫人让我照顾你醒来,我只是觉得你和我妹妹的名字一样,所以我忍不住提点了你两句。」
「后来,老夫人让我去查你的信息,我才发现你跟我一样是平县人,为了确认你的身份,我多年来第一次回家,却发现爹娘早就搬走了。」
听到这儿,我心中有些许庆幸。
「让你过来跟我一起住,我也是刻意安排的,直至你生辰那日,我才确信,你就是我妹妹,夏草,我是姐姐啊……」
珍珠眼含热泪地望着我,她伸手摸了摸我的脸:「夏草,我真的是你姐姐……」
此刻,我没有丝毫亲人重逢的喜悦,因为我根本不是夏草,我是逃犯李云禾。
真正的夏草早就死了,她替我死了……
纵然真相就在我的脑海中,可我不能说。
我忍住心中的慌乱与羞愧,喃喃说道:「对不起姐姐,我真的不记得了……」
珍珠生气地说道:「你个没良心的!小时候爹娘忙着干活,都是我一个人照顾你,喂你吃饭,给你穿衣,后来弟弟出生,他们要把我卖了,我以为我走后,那个家里至少还有你会记得我!」
「对不起,对不起……」我低着头,嘴里不停地道歉。
珍珠破涕为笑:「好了,我不怪你了,我知道他们肯定待你也不好,以后姐姐定不会再让你吃苦了。」
我木讷地点了点头。
这一声声道歉,并不是因为我忘了她,而是因为我害死了她心心念念的妹妹,也是因为我欺骗了她的真情。
我是当年平县县丞的女儿李云禾,而夏草是我的婢女。
我的父亲参与贪污一案,那笔财产牵连甚广,朝廷下令,将一切参与之人全都重罚。
他活着从未对我和娘亲尽过责任,犯了事我们却要陪着一起死。
我娘让我换了衣服跟夏草一起逃跑,可中途还是被抓了回来。面对官兵的质问谁是李云禾,她冲过来……紧紧抱住了夏草。
而我跌在地上,全程没有说一句话,或许是太害怕,也或许是我自私凉薄。
我娘为了保我,怕中途再出差错,带着夏草撞了墙……自尽而亡。
而我这个罪人,却以夏草的身份活了下来。
这些年,我日日听着身边的人对我叫出那个名字……
「夏草。」
「夏草。」
「夏草。」
……
我日日被提醒着回想起那个噩梦,被迫记住我曾犯下的罪孽。
我不想欺骗珍珠,可我不能说……我不能承认自己是个逃犯。
23
云九好些天没来了,我还真有些不习惯,也不知道他平安到蜀州了没有。
不过想来他身手那么好,应该不会出事。
他走之前提的事,我不是没想过。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但他目的终究还是为了我好。
我没那么自以为是,会认为少爷离开那么久,心中还想着我。对于他,我并没抱过任何期盼。
可我险些成为少爷的女人,若是我再跟他的手下在一起,他能同意吗?
我不愿再想下去,只觉得头疼得很。
手上传来了一丝药香味,让我头脑清明了许多。
我心中升起一阵暖意,这是今早珍珠给我涂的药膏。年年冬日我的手都会生冻疮,如今冻得还不严重,她便注意到了。
珍珠跟我说过,老夫人许诺她,等她过了二十岁,便放她出府嫁人。
她还说,到时候她会求老夫人恩典,带我一起走。
听着很让人心动,只是珍珠和云九一样,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些。
老夫人突然召见我,我有些惊讶,我以为她忘了院子里还有我这么个人,今日怎么想起我了?毕竟我被他孙女打个半死时,她都没理会过我。
我被人领着去了正厅,老夫人正喝着茶,手里拿着一幅画作,正欣赏着,时不时跟旁边的珍珠说句话,珍珠笑着应和。
我跪在下面是如此多余,不禁怀疑是不是传消息的人搞错了。
老夫人随意瞥了我两眼,把手中的画递给珍珠。
「我听说,你这些时日干活挺卖力,珍珠还夸你做事细心?」
我急忙说道:「奴婢只是做了自己分内的事,并没有珍珠姐姐说得那么好。」
老夫人点了点头:「还算安分,罢了,以后你不用去外院了,来屋子里伺候吧,要做什么让张嬷嬷教给你。」
我还没搞清楚状况,旁边的珍珠向我使了个眼色。
我急忙磕头:「谢老夫人恩典。」
「行了,退下吧。」
老夫人随意地挥了挥手,又重新拿起那幅画看了起来。
我猜想定是珍珠为我说了好话,这是把我升为二等婢女了。
张嬷嬷带着我认了认环境,交代我以后打扫前厅和偏殿,没有通传不得去内室打扰,前厅摆设的都是贵重物品,一定要擦拭仔细,不能弄坏。
二等婢女的要求自然要严格些,好的是不用去外面挨冻,月钱也多了不少。
珍珠姐姐真的是处处为我考虑,可我越发害怕。
事情败露之后,我又该如何是从……
临近年节,府中主子们都很忙,同僚交涉,人情往来,只有老夫人的暮安院,日子最悠闲。
可珍珠说,这两日老夫人心情耶烦闷不已。
珍珠是老夫人信任的人,知道的总比我多些。
二少爷原本要升官的,可太子殿下好像把那个位置留给了别人。
三少爷和一群纨绔子弟在酒楼喝得酩汀大醉,被人传了出去。
本来给四小姐议亲,选好了门当户对的人家,可对方却突然反悔了。
不过好在还没正式定亲,并未传扬出去。
除了远在蜀州的大少爷,府里的少爷小姐都开始气运不佳。
24
除夕夜那日,宫中设宴,齐阳候府自然在受邀之列。
老夫人年迈,便只让侯爷夫人携子女前去。
我在房间内,准备好了饭菜,只等珍珠回来。
老夫人时刻需要珍珠在旁边伺候,只有等老夫人睡着后才能回来。
我饿得难受,没等来珍珠,却等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人。
云九裹着披风进来时,脸色苍白,嘴唇都冻得发紫,我看得吓了一跳,险些以为他路上被哪个妖怪吸干了阳寿。
「别干站着了,我要冻死了。」他声音颤抖着说道。
「哦哦……」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急忙拿了厚被子给他披上。
感觉还不够,我去后厨烧了热水,灌了三个汤婆子回来。云九把头都裹在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又把汤婆子抱在怀里,仿佛一个巨大的冰雕在解冻。
「扑哧……」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满眼幽怨地看着我:「我都快死了,你还笑得出来?」
我自知理亏,但还是忍不住反驳:「你们习武之人不是应该身强体壮的吗?你怎么那么虚,比我还怕冷?」
果然近墨者黑,我以前从没那么毒舌过,定是被他传染了。
云九看着我的眼神满是控诉:「你知不知道我是一路骑着快马赶回来的,不是……你知道什么是快马吗,很快的那种……整整一天,你知道骑在马上那个风有多大吗?」
「那你……要不还是先回去泡个热水澡吧?」
他摇了摇头:「不用,冻太久了,不能突然泡热水,我缓会就好了。」
「天那么冷,你不会路上找个地方停一下啊?」
「这不是想赶回来跟你一起过年吗?结果差点把命交代在路上。」
我心中一阵感动,却还是忍不住说道:「没准备你的饭怎么办?」
他无语地望着了我一眼,哆哆嗦嗦地拿起筷子,用行动驳回我的话。
我急忙制止她:「逗你的,饭管够,等姐姐回来再吃。」
「姐?你哪个姐?」
我心中一怔,喃喃道:「珍珠。」
「哦。」
说珍珠珍珠到。
珍珠推开门,看到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云九,愣了一下,随即大叫一声,扑到我面前抱住我。
「啊!这……这是什么东西?」
云九:……
云九默默露出了脑袋。
误会解开后,大家围坐在一起,三脸相望,唯余尴尬。
我觉得我应该说些什么:「那个……后厨还有温的饺子和鸡蛋汤,我去端来。」
这顿饭吃得异常别扭,却又异常和谐。
珍珠和云九都回来得太晚了,所以……我们根本不用熬夜守岁,很快就到了子时。
真是过了一个草率的除夕。
珍珠拿出了一个荷包递给我:「新春快乐。」
我有些好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还要收红包啊?」
她执意推给我:「你是我妹妹,对我来说就是小孩子。」
我笑着接过:「谢谢姐姐。」
突然,旁边颤颤悠悠地伸出了一只手,云九将一个盒子放在我面前,生硬地说道:「礼物。」
我还没来得及张口,他好像怕我拒绝似的,又说道:「我眼光不好,随便挑的,不许嫌弃!」
我看着面前的两份礼物,如果可以暂时忘记某些事的话,此刻我应该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吧?
云九匆匆忙忙回去了,他刚刚融化了血肉里的冰,感觉是时候回去泡个澡,给自己的骨头解解冻了。
我摸着云九披过的被子,上面还存留着些许凉意。
珍珠将被子收了起来:「明天趁中午晒一晒吧,今晚你先跟我睡。」
「啊?」我很久没跟别人一起睡过觉了,就……有些羞涩。
「啊什么啊?你小时候都是我抱着你睡的。」
我顿时愣住,身体有些僵硬,每每她提起小时候,我都会忍不住心虚。
夜晚,我和珍珠躺在一起。
珍珠抱了抱我,轻声说道:「夏草,今天我真的很开心,以往逢年过节,在别人阖家团圆的日子,我都是一个人,有亲人在身边的感觉真好。」
她身上的暖意一直传到了我的心底。
我深吸了一口气,笑道:「那我以后每年都陪你一起过节。」
我躺在珍珠怀里沉沉睡去,今夜我想暂时忘记那些忧虑,好好感受眼下来之不易的幸福。
25
第二天早上,珍珠要早起伺候老夫人起床,她一动弹,我便也跟着醒了。
我迷迷瞪瞪地睁开眼,迫不及待地从枕头底下拿东西,高兴地打开看。
珍珠给的荷包,里面装的是一个红色手绳,穿着一颗颗珠子,还有一枚铜钱,暗示驱邪避灾,平安顺遂。
云九给的盒子里是一支钗环,素净又不失典雅。
我笑了笑,谁说他眼光不好?
突然,珍珠伸手将钗环夺了过去:「那么好看啊,云侍卫倒是懂小姑娘。」
我以为珍珠喜欢,便说道:「我平时不喜佩戴首饰,姐姐拿去戴吧。」
她笑了笑:「这东西我可不能要,那是云侍卫的心意。」
见我不说话,她忍不住问道:「他人不错,但我还是想知道你喜不喜欢他?」
我将钗环放回了盒子里,无奈说道:「我现在还没资格想这些,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我能做什么?」
珍珠正色道:「你若对他有意,就如实告诉我,如果你是介意自己的身份,我去帮你解决。」
「你不是还要去伺候老夫人吗?快走吧。」我生硬地把她支走。
珍珠总是这样,只要我有什么问题,或是有什么难处,她总会信誓旦旦地对我说:「我能帮你解决。」
她也不管什么事,通通替我揽下。
我也明白,无论多的事,她都会帮我争取到,可我不是夏草呀,不能真的心安理得地接受。
云九不在府里,大年初一他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不过他刚从蜀州回来,应该有不少正事要做。
初二过后,回家探亲的下人陆陆续续回来了。
我抽空去逛了逛集市,新年之初,大部分摊位小店都没开门。我找了许久,才找到一家营业的布料店。
云九之前说,他不久后还要赶去蜀州,归期不定。
我想为他和珍珠各做一件衣服,等开春后穿正合适。
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启程,我只能尽快赶制。
我亦不知云九喜欢什么颜色,他平日穿的衣服全是黑的,索性为他挑了一块深蓝色的料子。
珍珠的衣服,我打算做一件正红色的裙子。
我早就发现,她喜欢看侠客和侠女闯荡江湖的故事,她私藏的那些话本子,我基本都看过,里面的女子大多穿得一身鲜红。
虽说侯府的奴婢统一穿浅色素雅的衣服,但她私下里穿一穿也是极好的。
连天的赶制,眼睛发酸发胀。
为云九缝制衣袍时,想起了之前问过他的话。
我问他到底看上我什么?
我怎么也没料到,他是见色起意。
「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好看,我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人。」
我笑:「这世上比我好看的人多了去了,你可以换个人喜欢。」
他皱了皱眉头:「当然不行,做人怎么能三心二意,见异思迁。」
他……还挺有原则。
正走着神,我突然指尖一痛,一滴鲜血染红了衣服,我顿时有些懊恼,怎么临到最后出了差错呢?
就差最后这个领子了,衣领是外翻的,那滴血被挡住,应该看不出来。
我还是有些心虚,许是有意掩饰,我在那滴血上绣了一个小小的「禾」字。
在夏草的身份之下,我想偷偷地做一次李云禾。
云九离开的那日,我把衣服给了他。
「怎么,定情信物啊?」他笑道。
「一路平安,早日回来。」我没有回答他的话。
可他这次并没打算让我糊弄过去:「夏草,我是真的喜欢你,你应该知道,而且之前说好了,你这次要给我答复的。」
「啊?」
这是他第一次明确而又直白地向我表达心意,我呆呆愣愣,没有反应过来。
他直直地望着我,反而让我有些……不自在,不敢再看他。没人教过我「喜欢」是什么感觉,我也并不懂女儿家的心事。
我一遍遍地提醒自己,我应该拒绝,眼下我没有资格考虑这些事。
在别扭与羞涩中,我鬼使神差地轻轻说道:「那件衣服……你也可以把它当作定情信物。」
26
冬去春来花几支,春睡夏醒人未归。
我在府里浑浑噩噩过了那么多年,第一次体会到「期盼与等待」是何感受。
原来,漫无目的等待,是苦熬,而有了目的的守候,就成了美好的期盼。
得知少爷不日回京的消息,我既高兴又有些不安,对未知的恐惧感,对命运难以掌控的无力感。
有些事情逃避得太久,连自己都以为,它真的过去了。
少爷回府那日,连家门都没进就去了宫里面圣。
晚上,宫里的赏赐如流水一般送入侯府。
这下侯爷也不需要为难了,皇上亲口把世子之位给了叶庭宗。还封了他一个什么……什么成安君。
记不清了,都是听府里人传的。
少爷这一仗打赢了,而且赢得漂亮。
蜀州的收成很好,水渠也修成了,而且打通了与各地的商品贸易。
近来京中风向大变,有人欢喜有人愁,主子们忙得一团乱。
这期间,我始终没有见过云九,我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没有回来。
如今府里最清净的地方当属暮安院。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感觉老夫人在盯着我。
本该去室内休息的时间,她在前厅喝茶。
本该去院里遛弯的时间,她在前厅喝茶。
本该赏花写字的时间,她在前厅喝茶。
我把前厅的柜子擦了三遍,她连续添了三盏茶。
我真的打扫得够干净了,实在耗不下去了,只好硬着头皮告退。
我去问珍珠,老夫人到底什么意思。
珍珠笑了笑:「你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什么也不要多想,像你平时干活一样,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我明白,老夫人是想看我有没有生出别的心思,在她心里,我始终是配不上她的好孙子的。
其实她大可不必担心,少爷回来那么久,一次都没来找过我,兴许他早就把我忘了。
而少爷刚回府,来拜见老夫人那日,张嬷嬷恰巧要出府买东西,让我跟着做苦力。
一日日过去,少爷没找过我,我是很高兴的,这说明他真的把我忘了,那以后我做什么事情也不用顾忌他了。
可云九还是没有出现,我有些着急。
珍珠看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无奈下床进了我的被窝。
「你这几日怎么了,有心事?」
我摇了摇头:「没事。」
我不想让她为我忧心。
她犹豫了一下,试探地问道:「夏草,你该不会……还想着大少爷吧?」
我笑着掐了掐她:「你瞎说什么呢?」
她无奈叹了口气:「之前你和大少爷的事我都知道,只是……夏草,少爷不是良人。」
「我知道,你就不要操心了。」
我知她并非不相信我,她只是太担心我了。
可能珍珠在我旁边的缘故,我渐渐心安,困意袭来。
在我快睡着的时候,她突然问道:「夏草,有些事你不清楚,蜀州一事,你可知最大的得利者是谁?」
「肯定是大少爷啊,还能是谁?」我迷迷糊糊说道。
「错了,是太子殿下。」
我睁开眼睛,顿时睡意全无。
太子殿下虽已是储君,但党争无论是在哪朝哪代都不是稀奇之事。只不过皇权离我太远,我从未关注过。
「姐姐的意思是?」
珍珠继续解释道:「大少爷解决了蜀州一事,固然有功,但也不值得宫里如此大肆封赏。」
所以……少爷定然还做了别的事情。
「蜀州之事,朝廷派过很多人去处理,也拨了不少钱粮,但都没有成效,若说没有人贪污,你信吗?」
呵,鄙人不才:「有幸」当过贪污犯的女儿。
我家那片闹过饥荒,为此娘亲的商铺还捐了不少钱,可我娘亲怎么也没想到,她捐的那点钱,都到了我爹腰包里了。
朝廷下发公文,说会开放粮仓,救济百姓。
但每每那些地方官员拿出的粮食都是明码标价,以正常价格的两倍卖出。
「蜀州有人贪下这笔钱,还能不被查出,只能说朝堂上有大人物在保他。」
我越听越心惊,贪污,官员勾结,都是大罪。
珍珠继续说道:「当初蜀州的重任,无论是侯爷还是太子,都想让二少爷接下此事,但二少爷嫌蜀州穷苦,没接。皇上和太子又想借此清除官员中的蛀虫……」
「所以太子殿下干脆找了大少爷合作?」我忍不住抢话。
原来,早在去蜀州之前,少爷就已经站在了太子的阵营里,怪不得云九会不停在两地之间往返。
珍珠点了点头:「大少爷城府太深,你跟着他不会安稳,而且以后这府里的主母绝不会是寻常人。」
珍珠说了那么多,还是想让我打消对少爷的念头,可我对他真的没想法。
我抱住她,轻轻说道:「我知道了,我保证绝不会存不该有的念头,再不睡明天就起不来了。」
27
第二日清晨,珍珠早早就离开了,她要去伺候老夫人起床。
我正吃着她给我留的早饭,只听到门外一阵敲门声。
我推开门,见到那张熟悉的脸,上面挂着贱兮兮的笑容。
「我回来了,想我没?」
「少爷回来那日,你怎么不在,我以为你丢了呢!」
「我这不是在后面处理些事情吗?昨日回来太晚了,就没来吵你。」
我把手里的半个馒头塞给他:「你等我回来再说,我要去干活了,来不及了。」
他叫住我:「等会儿,下午等你做完事……我带你出去逛逛,你有空吗?」
我笑了笑:「那你可得多等会儿了。」
「那我在街口等你。」
以往我干完活总会等珍珠一起去吃饭,今日我打扫完卫生,找机会跟珍珠说了一声,就溜了。
云九送的钗环我一次没有戴过,进去出府戴正合适。
我走到街口的时候不叫他人影,四处望了望,才发现他坐在头顶的树枝上,身子靠在树干上半躺着。
「云九。」我轻轻叫了叫他,他没应声,好像……睡着了。
「云九!」我又大喊了一声。
他睁开眼往下看了看,随即笑着跳了下来。
「来了呀?」
我忍不住问道:「你不会早上见完我,就来在这躺着了吧。」
他挠了挠头:「没有啊……我去吃了个饭才来的。」
我:……
我鲜少到集市上来,今日他带着我从东街逛到西街,我才发现原来京城这繁华之地,也有那么浓厚的烟火气息。
他一向爱叨叨,全程都是他说话,我听着。
偶尔买东西的时候,他歇歇嗓子。
「我跟陆家签的是工契,上次回京我找陆老爷说过终止合约的事,他答应了,说等我陪少爷处理完蜀州的事,就可以离开了。」
「好。」
路过一个卖包子的小摊,他停了下来,买了俩包子递给我。
我看了看手里没吃完的枣糕,无奈接了过来。
「我偷偷打听过,每年年底,可以拿着卖身契到原户籍地知府,统一消奴籍。」
「我怕节外生枝,没告诉少爷,过几天我直接去找老夫人,把你的卖身契赎来,等到年底的时候再带你去平县消籍,此事你不用操心,我去解决。」
「好。」
卖糖葫芦的大爷挑着糖葫芦路过,他买了一串塞给我。
「我不知道你是想去平县还是想留在京城,两边我都看了一下,还是有不少人家愿意找我当武先生的,月钱也不少,养你没问题。」
「这些年我也攒了不少钱,实在不行开个武馆也是可以的。不过这些可以慢慢想,以后有的是时间。」
「听你的。」
不远处有一个大哥吆喝:「糖人……卖糖人喽……」
云九的眼睛看过去,我急忙说道:「真拿不下了。」
他挥了挥手:「没事,我帮你拿。」说着就要去买。
我死死拉住他:「算了算了,我真吃不下了,天气热容易放坏。」
「行吧,那下次再带你来。」他妥协。
云九说要回陆家办点事,他把我送到门口便离开了。
回去的时候,我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走路时脚跟忍不住轻轻抬起,我顿时感觉侯府围墙都低了不少。
我还没好意思把云九的事告诉珍珠。再过一年多,老夫人就会如约放她出府。
28
我才刚刚对生活有了美好的期盼,白天的喜悦还未散去,当天晚上。
就在当天晚上,老夫人身边的婢女来找我,老夫人要见我。
我看了看桌子上堆放的糕点零嘴,全都是云九买的,我还没怎么尝过。
来的人不是珍珠,而是老夫人身边的另一位婢女。
我到正厅的时候,珍珠正跪在老夫人面前,我跪到她身旁,心中隐隐不安,但还是耐住性子,等老夫人发话。
老夫人看起来并未动怒,只是面上有些无奈。
「夏草,从明日起,你回旭阳轩伺候吧。」
此话犹如晴天霹雳,我呆呆地愣在原地。
为什么?
老夫人不是不喜欢我跟在少爷身边吗?
怎么突然间……变卦了呢?
珍珠哭着说道:「求老夫人开恩,不要让夏草走。」
听到她的哭声,我才缓缓回神:「奴婢不知犯了何错,请老夫人明示,不要赶奴婢离开。」
老夫人并未回答我的话,只是说道:「你还是回到你原来的位置,住你原来的地方,那边什么都准备好了,你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今晚搬过去吧。」
非要今晚吗?连屋子都给我收拾好了?
珍珠不停地磕头,哀求道:「不要啊,求老夫人开恩。」
「阿眉,快把她扶起来。」老夫人到底还是心疼珍珠。
张嬷嬷把伸手扶珍珠,可她死活不愿意起来。
老夫人无奈说道:「罢了,那你就跪着吧,跪也没用,阿眉,你让她今晚务必搬走。」
老夫人回房了,张嬷嬷现在我面前,强硬地说道:「夏草,快去吧,再不搬,我让人帮你搬。」
此事显然已成定局。
我扶起珍珠,拉着她离开。
「夏草,我去求老夫人,我不会让她把你送走的。」
「姐姐,我没事,我想知道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珍珠答道:「大少爷来过了,你到的时候,他刚刚离开。」
她这一说,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少爷如今功名在身,可我没想到他敢忤逆自己的祖母。
少爷回府两个月了,从未想起过我,我本以为他都把我忘了。
主子吩咐,我只能搬回去。
我擦了擦珍珠脸上的泪水,看着她红肿的额头,顿时有些心疼。
我尽量宽慰她:「姐姐,我没事,少爷让我回去,定然不是责罚我,我不会有事,你别担心。」
她摇了摇头:「那也不行,你不能去。」
我眼睛一酸,喉咙发紧,其实我心里也没底,可是我别无选择,我甚至连少爷的态度都不明确,我只能先过去,再作打算。
「姐姐,你先好好休息,稳住自己,万一我真有什么事,还要你来帮我呢。」
「你放心,我一有时间,就来找你。」
我离开了,珍珠留在了这里,云九送的东西也被留在了这里,我来到侯府后最幸福的时光,基本都在这里。
旭阳轩还是以前的院子,但环境已经大不相同,夜里都有不少人守着,但没人拦住我。
我回到了以前住的屋子,这里布置得很好,物品齐全,不知道是谁还贴心地给我留了一盏灯。
我在床上呆坐了一夜,少爷并没有召见我。
第二日,少爷也没有召见我。
我去门口看了看,院子里的人好像都被训练过一样,都在做自己的,压根没人理会我。
到了饭点,我没出去吃饭,很快便有人将饭送来,又一言不发地离开,看来少爷很清楚我的一举一动。
没人限制我的自由,我可以随意进出,但……我始终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为什么突然让我回来?
看着桌子上的饭菜,我顿时头疼得想吐。
我平复了心情,直奔书房,少爷应该在里面。
我受够了!他到底要干什么,我总要问个清楚。
我刚靠近那里,门口的男子伸手将我拦住,不是云九,也不是云七。
「我要见少爷。」
他一个眼神都没给我:「书房重地,闲人免进。」
「那我等他出来。」我执拗地站在那里。
终于,里面的人发话:「让她进来吧。」
那人收回了手,放我进去,依旧没看我一眼,仿佛刚刚拦着我的人不是他。
时隔一年多,我再次见到他,心境却早已不同。
少爷脸上依旧泛着病态的苍白。
他处理公文,并未抬头看我。
「参见世子。」我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
「才第一天,就沉不住气了?」
我不知他是何意,不敢贸然答话。
此时,他才抬头看向我,脸上带着笑意。
无论以前还是现在,他面对我时,几乎都是笑着的。
「夏草,好久不见啊。」
「你可有想过我?」
我强撑起一个笑容:「世子远去蜀州,奴婢自然是想念的。」
「既如此,我回来那么久,你怎么没来找过我?」
「世子说笑了,主子未召见,奴婢岂敢打扰?奴婢也没想到,您还记得夏草。」
他冲我招了招手:「过来。」
我听命跪到他面前。
少爷抬手轻轻拨弄了下我的头发:「夏草,我怎么会忘了你呢?」
「我本想过段时间安稳了再把你接过来,可我又怕再拖下去,我的夏草就成别人家的了。」
「你答应过我的,你会一直陪着我,会一心向着我,还记得吗?」
少爷温柔的话语一声声传到我的耳边,却如同鬼魅一般,迷幻又让人窒息。
「看来夏草是忘了呀?」
我喃喃道:「奴婢没忘。」
他顿时愉悦地笑了笑,笑过后又渐渐敛起了笑容:「夏草昨日去集市玩得可开心,是跟谁一起去的啊?」
我脑袋「嗡」了一声,打乱了我心中极力掩饰的平静。
他……是怎么知道的?
是碰巧……还是说我的一举一动他都清楚?
见我不说话,他也不恼。
「我不在你身边,你可是喜欢上别人了?」
「没有!」我慌忙喊道。
我再次强调:「奴婢没有喜欢别人。」
「是吗?我看你和云九如此亲密,我还以为……」
我急忙说道:「奴婢与云侍卫只是有些浅薄的交情而已,奴婢曾被四小姐杖责,幸得云侍卫相救,奴婢……奴婢只是感恩罢了,并无其他心思。」
「原来是这样啊,」少爷笑道:「别着急,慢慢说就是了,我又不是不信你。」
「没有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29
我去了暮安院一趟,我总得告诉珍珠,自己过得很好,可无论我怎么说,她始终不安心。
我又成了少爷身边的一等婢女,这次是名副其实的一等婢女,不再像以前一样要包揽整个院子的累活。
他依旧像从前一样待我。
他如今是世子,又是皇上亲封的「成安君」,却仍然让我唤他「少爷」,仿佛那一年的分离从不存在一样。
他比以前更忙了,他每天都要处理公文,我便陪在他身边伺候。
而我的心思根本不在这儿,我多天未见过云九了,我也不敢向少爷多问。
云九的朋友不多,云七是关系最好的一个。
可自从回到了旭阳轩,我连云七的面也没见过,院子里的人很多,我都不认识。
我忍不住怀疑,少爷会不会对云九下毒手,随后又安慰自己,云九身手不凡,应当不会轻易被害。
少爷察觉了我的心思,说道:「云七和云九是陆府的人,我已经让他们回去了。」
「你既说是恩情,那就要有恩人的样子。」
少爷如今的身份地位不同往日,定是要培养自己的心腹,之前只不过是迫不得已从陆家借人。
他没必要骗我,我松了一口气,却也没敢表露什么。
那天,宫中来了圣旨,主子们去前院接旨,毫无疑问这道旨意是下给少爷的。
可我怎么也没料到是赐婚圣旨,赐婚成安君和静德公主。
静德公主是皇后嫡出,太子最亲的妹妹,也就是之前京中传闻,和二少爷互有情谊的那位。
所以……静德公主要嫁的是齐阳侯世子,无所谓是大少爷还是二少爷。
可少爷不是要娶陆家表妹吗?虽然还未定亲,但之前老夫人显然已经与陆家提过的,陆家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送旨的人走后,侯爷高兴地拉着儿子客套。
没办法,儿子得势,他总要修补一下浅薄的父子情。
我回旭阳轩的路上,有人趁乱拉住了我,我跟着那个熟悉的背影躲到了一处废弃的院落里。
云九好像很着急,出奇地没朝我嬉皮笑脸:「夏草,这几日我实在脱不开身来寻你,回头再跟你赔罪。」
「我要先离开一阵子,最快两个月回来,两月以后我就能带你走了。」
我面色平静地看着他,轻轻说道:「云九,我不跟你走了。」
我知道少爷疯了,我也要疯了,云九跟我在一起,不会有好下场,我总不能害了他。
他深吸一口气,自动忽略了我的话。
「世子将你要回来的事……我知道,夏草,此事你不用操心,我能解决,我去见过少爷了,他……」
我心神不宁,不耐烦地打断他:「云九,我说过了我不想跟你走了,少爷他待我很好,我在府里过得也很安稳,没必要跟你一起去过奔波劳碌的日子。」
后来的我无数次后悔,为什么这个时候没有好好听他把话说完,
「我不信!」他想也没想,坚定地说道。
「你刚刚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你骗不了我。」
没有猜忌,没有怀疑,而是坚定不移的信任。
我忍住泪水夺眶而出的冲动,冷声说道:「你爱信不信吧,反正我是不会走的,你就当是我对不起你,恨我怨我,我也无所谓。」
我抬头看了看他,他面上依旧没有半分怀疑的神色。
「夏草,少跟我装,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你且安心,等我回来,世子就会放你出府,到时候你不走,我也拖你走。」
我皱了皱眉头,疑惑道:「你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他会让我走?」
云九面露笑意:「就知道你在跟我装!一时半会也跟你说不明白,总之你等我回来就行了。」
说完,他直接翻墙出去,走得很匆忙。
回去后,少爷并未发现异常。
少爷专门向我解释:「权力联姻乃是常事,你不必多想,公主殿下心悦之人并非我,我与她只是交易,日后她必不会为难你。」
我顺从地点头:「奴婢明白了。」
一名下人端着一碗药进来,放到桌上,便告退了。
我惊讶,他如今还要喝药?
他端起药喝了两口,随即咳嗽了两声。
我并没过多注意,如今他又不是卧病在床,总不需要我动手喂他吧?
他喝完药,把药放在一边,我正想收拾出去。
「不必了,」他出声制止:「放一旁就是。」
「是。」
少爷合上最后一本公文后,我低头帮他整理书桌,将每一本册子整齐放在书盒里。
「夏草,以往只要我咳嗽一声,你都会担心的。」
「今时不同往日,少爷有太医看诊,又有名贵药物无数,身体定然不会出问题。」
他并未否认我的话,只是静静看着我。
「夏草,我好像从未听你说过,你喜欢我。」
我心中一怔,我确实不喜欢他,但他就真的是喜欢我吗?
在我看来,他不过是习惯了我的陪伴。
他势微之时,被所有人忽视,甚至被人暗害之时,只有我一个人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保护他。
可他永远不会明白,我选择他,是因为我别无选择。
见我始终不回答,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直直盯着我,好像非要我给一个答案。
我不再小心翼翼,反而抬头朝他笑了笑:「少爷也从说过喜欢我呀。」
他也不恼:「呵,那我现在说,我喜欢夏草……」
「少爷真的喜欢我吗?」我忍不住打断他:「在我看来,你只是单纯地想找人陪着你,在你眼里,我只是个卑微的下人,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格。」
我受够了,我真的忍不了了。
我忍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看到了希望,来之不易的自由和幸福,就因为他回来,全都烟消云散了。
「你也从未想过我会拒绝,是啊,奴婢能得您青眼,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怎么会……」
他倾身过来,堵住了我未说完的话,泄愤般咬了咬我的嘴唇。
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在我心里,少爷自幼读书明理,尊崇礼义圣贤,从不相信他会做出如此逾矩之事。
平日云九看似不正经,可他从不会那么对我,他认为既然没有定亲,做这种事多少有些轻薄之意。
之前逛街,他犹豫了好久,才敢轻轻牵了牵我的手。
我愣了两秒,急忙推开少爷,但我随即又后悔了。
他眼睛发红,面色阴沉,看得我心中一慌。
我急忙跪在一旁:「对不起少爷,我……我错了,对不起……」
兴许是吓的,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少爷是个心高气傲的人,怎么能忍受别人折他的面子?
我本就是一个懦弱的人,为了活命,我可以不要尊严。
「你既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拒绝,那就好好在我身边待着。」他鲜少发脾气。
我跪在一旁,不知说什么,脸上的泪还未干。
他轻轻叹了口气:「你先回去吧。」
30
夜深了,我睡不着,始终为今日的行为懊恼着。
我起床出门,浑浑噩噩地走到了珍珠的门前,此时她应该睡了,但我还是想去看看她,毕竟除了她,我也没有亲近之人了。
珍珠见到我时,满脸担心:「怎么这时候来了,可是出什么事了,大晚上也不多穿些。」
「我没事,就是想你了。」
这里还是以前的样子,珍珠始终留着我的位置。
我本是心里难受,想跟她说说话,却看到她红肿的双眼。
「姐姐,你怎么了?」
她眼神闪躲:「我……我能有什么事呀?」
珍珠并不擅长撒谎,在我的连番追问下,她才向我透露。
她生硬地笑了笑:「你不用担心,是……是好事。」
「老夫人说,我离开侯府也是无亲无故的,她要把我赐给二少爷作通房。」
「为什么?」我难以置信:「她不是很喜欢你吗?」
珍珠低下了头:「就是喜欢我,为了我好,所以她才把我赐给二少爷,还说……以后做主抬我为妾室,她也会护着我。」
「谁稀罕呀!」
因为喜欢,所以让人做妾,还一副恩赏的姿态,这是什么道理?
珍珠安抚我道:「些是好事,以后我就可以做主子,不用再伺候人了。」
若她真觉得是好事,之前干嘛还哭着让老夫人留下我?
「我不会让你做妾的,我去找老夫人,不,我找她没用,我……」我左思右想,无奈说道:「我去找世子,我去求他。」
珍珠急忙拦住我:「夏草,我真的没事,你可千万别做糊涂事。」
我苦笑道:「我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不能失去的?」
「姐姐,我最不能失去的,就只有你了。」
我可以把明月下场全都归结于她贪心不足,自作自受,可我不能自欺欺人地认为夏草的死与我无关。
夏花是个好姐姐,如果没有她,我不可能安然无恙地在府里度过一年多。可我不是她妹妹,我欠夏草一条命。
离二少爷的弱冠礼还有些日子,可我始终不知道怎么跟少爷开口。
我有些后悔,那天不该跟他发脾气的。
反正我也没能力做什么,惹恼他对我没好处。
我忽然想起,云九已经走了好些天了,他说他有办法,可他到底去做什么了?
我照常跟在少爷身边,他丝毫没有提起那晚的事,没有为难我,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再也没有跟我说过话。
他不说话,我也不敢开口求他,我只好像往常一样细心伺候他,做好自己的事。
那晚我回到自己屋子,可能是我本身比较警觉,下意识觉得……屋里有人。
我心中不安,四周看了看没发现什么,所以不敢贸然叫人。我只好先出去,避免出事。
刚靠近门口,手还没推开门,一把匕首抵住了我的脖子。
「别动。」
我听不出是谁,但当我看到他袖子上的暗纹时,我顿时没那么害怕了。
黑色的衣服,熟悉的纹路,跟云九的一副一模一样。
「云七?」我叫出了他的名字。
「哼,你倒是聪明。」
我感到一阵疼痛,他的手死死捏着匕首,在我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痕,却并没有伤我性命,泄愤般将刀刃捅到墙上。
他咬牙切齿道:「红颜祸水。」
不止一个人那么骂过我,我毫不在乎,我只关心他今日的来意。
「你来干什么,云九去哪儿了?」
他向来都是冷着脸,让人看不清喜怒:「我带你离开。」
我疑惑道:「离开,为什么,云九去哪儿了?」
他并未回答我的问题,只说道:「晚上人少,你一会跟紧我,死了我可不管。」
他一再避而不答,我不禁有些担忧:「我问你云九去哪儿?」
「死了。」
什……什么?
云七冷声说道:「让人追杀,被河水冲走了,尸体都找不到。」
我摇了摇头,怎么会,我不信,他之前还笑着跟我说,让我等他回来。
想到这儿,我眼泪止不住地流。
怎么会啊?脑海中的记忆一帧帧闪过。
那个每次来都会给我带枣糕的云九。
在我被欺负后,不在乎身份地位,带我去报仇出气的云九。
那个愿意冒着风雪,赶一天路只为来陪我过除夕夜的人。
那个表面不正经,却细心为我规划未来的云九。
「难受吗?」云七轻轻问道:「难受就好好记住,你要记一辈子,痛苦一辈子。」
我擦了擦眼泪,抬起头直视他:「告诉我……是谁?」
其实我心中早已有猜测,但我还是要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云七说,他们离开蜀州之时,遗落了一本很重要的账本,事关贪污一案,所以必须要找到。
「你们那位世子答应他,只要拿回账本,蜀州一事了结,他就把你卖身契还给你,放你走。」
「夏草是吧,你可知叶庭宗因蜀州一事得罪了多少人,损害了多少人的利益?无论是朝中重臣,还是蜀地官员,有多少人想让他死?」
所以说……是叶庭宗得罪了人,让云九去为他涉险,是吗?
「他临走前怕自己出事,特地来找我,若他回不来,让我带你离开。」
「他死前都在想着你。」
云七将匕首指向我,满脸恨意:「他原本与陆府的工契都结了,是可以离开的。」
账本一事我不知真假,但叶庭宗可从没有透露过,他愿意放我离开。
云七走了,我没跟他离开。
卖身契没拿到,无论我去了哪里,都是贱籍,私自出逃,就算侯府不报官,我不愿再过那种低三下四的日子。
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结束在了九岁那年,而如今我终于再次看到了希望,我有了亲人和爱人,差一点我就可以离开了。
或许是因为我做错了事情,夏草在惩罚我吧,她不愿意看到我用她的身份过得幸福。
31
我伺候叶庭宗那么多年,我自问,这世上依旧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我是奴婢,最懂察言观色,想要讨好一个人,无非是投其所好。
如今旭阳轩的下人很多,回到叶庭宗身边后,很多事已用不着我来做。
可从那日起,事关叶庭宗的事,我全都亲力亲为。
别人知道他爱喝什么茶,而我只要轻轻一摸,便知道是不是他喜欢的温度。
他用膳时,别人会把最好的菜式为他呈上,而我他知道喜欢吃什么,不能吃什么。
别人能把毛笔洗干净,而我知道笔尖洗过之后要捻一捻,他才用的称手。
即使有我没见过物品,不懂得事物,只要他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他喜不喜欢。
他看出我主动示好,心情不错,会借着指使我做事,跟我多说几句话,不再像之前一样不理会我。
眼见时机差不多可以了,那晚,除了院子里的几名侍卫,下人们都下去休息了,可我却始终没有离开。
叶庭宗既然说他喜欢我,那我讨点红利不过分吧?
平日这个时候我早已离开,少爷看出我有事要说,可他并未说破,丝毫不着急。
到最后,他反而面带笑意地望着我,坐等我开口。
求人办事,就要放下姿态。
我恭敬地跪下:「少……」
「说吧什么事?」他开口问道,甚至都没等我出声。
刚刚不是还耐心等我开口,眼下怎么比我还着急了呢?
我把珍珠要给叶庭泽做妾的事情告诉了他,也把珍珠是我姐姐的事告诉了他,但我并没有透露我的真实身份。
「少爷,既然我以后要跟你一辈子,你和二少爷又一直不对付,我不想和我姐姐站到对立面。」
少爷点了点头,笑道:「那你想如何?」
「奴婢想求少爷帮忙,放珍珠姐姐出府。」
「珍珠是祖母的人,你怎么就能确定我能帮你?」
我并未正面回答,只是继续说道:「少爷,奴婢好不容易有了亲人,不想让我们姐妹俩都给人做妾。」
他神色一怔:「你很讨厌做妾室?」
我摇了摇头:「不是讨厌做妾,只是奴婢见过侯爷后院的姨娘们,他们过得并不好,任谁看了都会担忧,况且二少爷并不是值得我姐姐托付的人。」
提侯爷,提二少爷都没关系,我还没有蠢到撞少爷枪口上。
他起身蹲到我面前,轻轻说道:「夏草,我跟我父亲不一样,而你……跟那些女人们也不一样。」
「你若不喜欢,我便不让你做妾室。」
珍珠的事情,少爷未明确答应,但他没拒绝,我知道我成功了。
第二日,我像往常一样做该做的事,只耐心等着,没再提珍珠的事。
果然,傍晚时分,他带着我去了暮安院。
老夫人见了我依旧面色不善,珍珠在一旁伺候着。
我行了礼,跟在少爷身旁。
他朝我轻声说道:「你不是说想你姐姐了吗,不跟她出去聊聊?」
珍珠得了老夫人首肯,便与我一起出去了。
「夏草,世子可有为难你?」
我笑了笑:「他怎么会为难我,我过得很好。」
她点了点头:「夏草,我想了想,你还是别去求世子了,既然我没办法把你送出府,能留在这里陪你也是好的,至少我们还是能在一起的。」
我并未多向她解释:「好了,今日不说这个,我来单纯就是想跟你多说说话。」
回去的时候,少爷对此事只字未提,我有些心急,到底成没成啊?
晚上,一名小厮求见,我认得他是老夫人那的人。
他将东西递给我便离开了,我瞥了一眼,心中一喜,这是珍珠的卖身契。
可我还是规规矩矩地将它呈给了少爷。
「拿着吧,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多谢少爷。」我是真的高兴,至少珍珠可以离开了。
「她出府后可有什么打算?」
「回平县老家。」我如实回答。
「你如此珍视她,就不怕我以后拿她威胁你?」
我怕啊,当然怕。
我笑了笑:「奴婢相信少爷不会那么做。」
他又拿出了一张银票放在桌子上:「既然是你的家人,总要安顿好才行。」
我收下了,并没跟他客气,总得让珍珠以后的生活多些保障才行。
我把东西给珍珠送去时,她满脸欣喜。她一个喜欢看侠客故事的人,怎么会愿意留在后院里给人做妾呢?
随即她又面露苦色:「夏草,那你呢?」
「我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
「不行!你若不走,我也不走了。」她态度坚决,又将卖身契塞给了我。
我无奈,只好哄骗她:「我自然也会离开,你先去,等到平县找个房子,安顿好,我就去找你。」
「怎么可能,世子会当你离开?」
我轻笑:「本来是不愿地,只是他都要娶当朝公主了,哪里看得上我,公主千金之躯,自然也不愿意与人共侍一夫。」
珍珠似信非信地点了点头,我说得很有道理,她显然动容了。
「那你跟我一起走,我还是不放心。」
我垂下眼眸:「姐姐,我等云九一起走。」
「云九?」她疑惑问道。
「之前没好意思跟你说,我跟云九在一起了,他为少爷立了功,借机求娶我,少爷同意了。」
「真的?」珍珠面露笑意,她对云九印象不错,自然是高兴的。
「真的,等他把最后的事办完,便跟我一起去平县。」
「你这丫头,也不知道跟我说一声。那……那我还是再等等,跟你一起回去。」
见她还是心存疑虑,我无奈说道:「若我到时候真没回去。大不了你再回来找我嘛,你早日回去安排好,给我来封信,告诉我咱家在哪。」
好说歹说,总算把她说动了。
珍珠离开那日,我把她送到城门口。
我并没有急着回府,而是去了云七之前告诉我的地方。
云七并没有离开京城。
「我要你帮我找一样东西。」
我没敢逗留,跟他说完来意,便离开了。
今后的日子里,我对少爷的态度依旧殷勤。
他轻笑:「只是帮你一次,你便如此,看来你真的很在意你姐姐呀。」
「因为她对我好。」我如实说道。
「对你好的人,你便真心待他好吗?」
「是。」
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嘛?
少爷又问道:「那如果我对你最好,那你是不是也同样对我?」
我弯了弯嘴角:「当然。」
32
又是一年冬日。
往年春节,热闹都在前院,旭阳轩无疑是最冷清的。
今年不同,院子里早早挂上了红灯笼,树上也挂满了红绳,在雪日里甚是好看。
想起去年过节的时候,云九冒着风雪赶来,他定然是冷极了吧?
今年除夕,宫中设宴,少爷定然不能缺席了。
白日里,我问他:「少爷,奴婢可不可以跟你一起进宫?」
他轻笑:「你想去?宫宴没什么意思,你未必会喜欢。」
「奴婢从未见过皇宫,有些好奇。」
「好,不过到那里跟紧我,别乱跑。」
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他答应了。
我从没想过有生之年能进皇宫,这里的奢华程度让人难以直视,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
就算我那便宜爹没犯事的时候,也就是个小县丞,凭他的本事连京城都进不了,更别说皇宫。
少爷的位置很靠前,我跪坐在他身后。
终于明白他为何说宫宴没意思了,礼节太繁琐,又不干什么正事。
皇上皇后来了要行礼,太后来了要行礼,太子和众皇子来了要行礼,这王爷那王爷来了也要行礼。
接着便是歌舞升平和官员互相吹捧。
不少人过来拍马屁,少爷一一笑着应付,他们也没敢逼少爷喝酒。
他面前的饭菜一口未动。
我冲着桌上的食物咽了咽口水,其实我确实饿了,刚刚磕了那么多头,消耗巨大。
少爷回头看了看我,伸手端了盘糕点放在身后。
他素来不喜甜食,我却最爱吃甜的。
我轻笑,不用我主动要,他便递过来了。
我也没客气,拿起一块,躲在啃了起来。
「皇宫好玩吗?」
我摇了摇头,确实没意思。
「以后还来吗?」
我眼神暗了暗:「不来了。」
再也不会来了。
大殿之上的事与我无关,我专心吃着点心,有人来的时候便停一停。
「那么好吃?」
或许是看我吃得太香,他忍不住想伸手拿一块。
我心中一慌,看着盘子里仅剩的两块点心,容不得我多想,抓起来就往嘴里塞。
他也没生气,只是又端来另一盘,笑道:「爱吃就多吃些。」
我听后心中有些动容,突然有些不忍,闷声道:「饱了。」
又过了一会儿,殿上的节目由跳舞换成了弹唱。
我轻轻拽了拽少爷的衣袍:「少爷……我有点不舒服。」
他闻声转过头,看我确实难受。
「少爷……能不能……先回去?」
「能站起来吗?」
我点了点头。
随即,他找借口向皇上告退。
「忍一忍,跟我出去。」
出了宫殿门,我脚步有些虚浮,这个药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少爷抱起我,走出宫门:「兴许是糕点出了问题,我带你去医馆找大夫。」
医馆?不行,不能去医馆。
我掐了掐他的腰:「回……回府吧……」
他闻声低头看了看我,不禁皱起眉头。
此刻我脸颊发烫,微有些神志不清。
明月给他用过春药,他从此便有了提防,我只能把药下给自己。
不能去医馆,他只好把我带回府里。
33
他将我放到床上,转身想要离去。
我不知他是不是真的要当正人君子,但我不能让他走。
我死死拽着他的手,他只当我神志不清糊涂了。
「先松开,我去给你找大夫。」
我装作听不到,眼下我是真的很难受,只放了一点药就这样,怪不得之前少爷对明月控制不住。
他俯下身来,想要掰开我的手。
我借着药劲,直接吻向他。
他并未推开我,兴许是我的主动给了他借口,他愣了几秒,缓缓伸手解开了我的衣扣。
我能力有限,也并非精明之人,这个计划漏洞百出,可少爷没机会去查了。
前些几天,珍珠来信了,她找到了住处,也找了个活计,挺不错的。
我写了封信交给云七,让他事后帮我带给珍珠。
我把真相告诉了她,她心心念念的妹妹早已不在人世。
若我是夏草,她免不了还要来寻我。
若我是杀害她妹妹的凶手李云禾,她应该巴不得我死了吧?
这样很好,世上再无牵挂我之人。
枕头下的匕首,是云七提早藏好的,院子里的下人都回家了,门外的侍卫被云七引开了。
我拿起匕首,在他最无防备的时候刺了下去。
少爷满脸难以置信,我起身整理好衣服,药劲并没解,我不愿真与他发生什么。
我轻轻咬了咬嘴唇,让自己保持片刻清醒。
鲜血流到地上,他艰难地说道:「你就那么恨我,恨到要杀了我?」
我突然想起那日官兵追来时,我娘紧紧抱住夏草,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把我的命赔给你。」
我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人,说道:「你必须为云九偿命,我知道你对我很好,所以我把我的命赔给你。」
「呵,你知道了?」
我想起那个脸上始终带着笑意的云九,眼泪忍不住滑落:「云九一直在为你办事,他陪你从籍籍无名走到今日,助你当上成安君,你怎么害他?」
「陪我一路走到现在的人不只是他,还有你,你我相伴那么久……」
叶庭宗挣扎着坐起来,鲜血从嘴脸流出:「你就那么喜欢他吗,喜欢到不惜搭上自己的命?」
「是,为什么,我本可以出府的,我本可以跟他一起走的,我本可以成为一个普通的人,过自由的生活。」
「差一点。」
「就差一点……」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可我不一样,我说的话句句戳人肺腑。
我自己捧着敬着那么多年的人,喃喃道:「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你喜欢他,那我呢?我以为你是喜欢过我的。」他似乎仍不死心。
「没有,我从没喜欢过你。」
「我不信,我在府中备受冷落,为什么你还留在我身边细心照料我?」
「那是因为我被分给了你做婢女,我只能跟着你。」
「可你明明每次都是站在我这边,支持我的?」
「那是因为我是你的奴婢,只有你好了,我才能更好。」
叶庭宗摇了摇头:「那你当初为什么要以身试药,拿命来护我平安?」
我凄然一笑:「少爷呀,我那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给自己博一线生机,我根本没得选。」
他满眼暗淡,闭上了双眼,倒在床侧。
「所以,我一直是你的束缚……是吗?」
我没有回答,答案自在他心中。
我走到桌边,伸手将烛台打翻。
除夕夜真是个好日子。侯爷他们还在宫中,除了暮安院,整个府里几乎没有人,旭阳轩本就偏僻,等别人发现,也来不及了。
少爷虚弱地说不出话,眼睛始终看着我,手朝我的方向伸过来。
我倒在熊熊火焰中,忍不住感叹,我曾经唯一的念想就是好好活着,可如今我却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仔细想了想,我认识叶庭宗的时间更长,我为什么从未对他动过心?
我自幼便是被娇宠着长大的,无论衣食首饰,读书学艺,娘亲都给我安排最好的,家中兄弟姐妹无一不是围着我转。
我怎能甘心做一个毫无尊严的下人,整日对着别人卑躬屈膝?
我不喜欢动不动就下跪,我不喜欢仰着头去看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我也不喜欢那些身份贵重的主子们。
云九真正打动我的,不是细心送我喜欢的东西,不是他在除夕夜踏雪而来,也不是他能带给我自由。
而是在我被府中的千金小姐欺负后,他不忌惮对方的身份,他用自己的办法帮我出了气。
若不是我爹犯了事,我想我应该会成为跟叶依依一样的人吧?
我表面上装的再懦弱,可我骨子里还是那个骄傲嚣张的李云禾,我怎么可能真的毫无怨气地被人欺负?
我不会把我的尸骨留给别人肆意羞辱责罚,就让这一切都燃尽在烈火中吧。
娘亲为我抢来8年的命,终究还是还回去了。
少爷番外:
我出生自带弱症,大夫说并不致命,只是比一般人更容易生病,要好好养着。
母亲临死前告诉我,父亲定然会再娶妻,如今陆家势微,我无依无靠,她让我低调隐忍,安稳度日。
从此,我在府里仿佛成了一个透明人。
而夏草的出现,成了我灰暗生活里的一束光。
那时,继母行生产完,出于好奇,我本想偷偷去看一眼,却无意间撞破了父亲和继母的谈话。
「孩子我已经生了,是个儿子,侯爷何时去请封世子?」
「庭泽还小,急什么?」
「侯爷,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答应过我们孙家,以后袭爵的,必须是我的孩子。」
「庭宗毕竟是嫡长子,我公然为次子请封于礼制不合,况且陆家那边也不好交代。」
「怎么,侯爷是要反悔?」
「答应你的自会给你,此事要再等一等。」
「等?等多久?」
「庭宗身子不好,也撑不了几年,到时候再立庭泽为世子便不会有人说什么。」
寥寥几句话,便定了我的结局。
那时我并不明白袭爵意味着什么,若是一个「世子」便引得血亲相争,那我可以不要,让给弟弟也无妨。
弟弟出生后,我变成了最碍眼的人,往日从不理会我的继母开始有意针对我。
她说我吃了太多珍贵药材,身体也并无起色,反而开销太大,府中支撑不起,便缩减了我的月例。
她以静养为由,撤走了我院子里的人,随意打发了两个新买的婢女照顾我。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第一次见到夏草。
那两个婢女显然并不会伺候人,力气小连水桶都提不起,洗衣服扫地什么都不会。
若真是能干的人,也不会被派来照顾我了。
夏草笨手笨脚,擦个桌子还要我教,倒个水都把茶盏打碎,晒了被子忘记收,还要我提醒她。
不过她虽然笨手笨脚,却比另一个只会偷懒的强多了。
她很聪明,每日我翻书,她都能记得我看到了哪一页。
她写的字工整漂亮,我喜欢让她帮我誊录诗词。
账房克扣东西,我知是有人示意。
每每衣服短了、破了,夏草总能给我细心缝好。
替我领了月钱后,她如数放在我面前,嘴里念叨:「二两银子买药钱,不能动,这些是少爷要买书的钱,还剩下不少……少爷要不要买些补品补补身子,上个月厨房送的饭菜都没什么油水?」
她总能安排妥帖,许多事我也放心交给她。
我也不愿太苛责下人,毕竟伺候我这个不被重视的主子,也算是她们倒霉。
那年冬天,感染风寒迟迟未好,祖母去了寺庙,父亲外出办事,没人顾得了我。
我躺在床上,只觉得冷极了,我想……如果我死了,应该所有人都会满意吧?
而我偶然听到夏草为了给我求一点炭火,被人极尽羞辱。
我只觉得自己如此没用,连个下人都不如,我一个男人,竟还要去依靠一个小丫头。
我一再忍让,一再妥协,只是想让他们知道,我威胁不到他们的利益。
直到夏草喝了药倒在我面前之时,我才意识到,只要我不死,继母永远不会安心。
祖母和父亲把一切罪责都推到了夏草身上,只要她死了,便可死无对证,舅舅为我争取了最大的利益,却也只能妥协。
为了不伤害一家人的和睦,牺牲一个下人,很划算。
可我不愿意,凭什么妄图夺我性命的人可以安然无恙?
我乞求祖母,让她想办法给夏草解毒,只要她醒了,便可以说出真相,眼下只有她能够为我作证。
如我所愿,夏草醒了,可我想要的公道并没有得到。
他们把红袖推出来定罪,继母依旧是无辜的。
原来,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依旧要维持表面的和谐。
我妥协忍让多年,却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了。
父亲是别人的父亲,母亲不是亲生的母亲,祖母不只是我的祖母,舅舅也只是舅舅。
我身边没有亲人,而夏草,是唯一一个在乎我的人。
她明知那是毒药,被人如此威胁,却仍不会伤害我,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来保全我的性命。
除了她之外,我一无所有。
想害我的人,不会善罢甘休。
这一次侥幸逃过,那下一次呢?
下一次,我还要让夏草来保护我吗?
我不想让如此真心待我之人,被我连累而死。
我不能再这样软弱可欺,只有我自己强大起来,才有活下去的资格。
我要变得强大,保护我身边的人,我要拥有权力,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我借用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势力,抓住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
我成了世人眼中的「璞玉才子」,不,这还不够,我想要的不是「名」,我想要的是真真实实能握在手里的权力。
叶家的人若不能因血缘而在乎我,那就让他们因权力而畏惧我。
起初,我是真的以为蜀州只是环境恶劣的贫困之地,我本想用自己所学,建良田,修水利,通贸易,解蜀地困局。
到了之后我才发现,蜀州的暗流涌动,此处离京城遥远,不受管束,地方官员势大,我这个宣抚使压根没什么威信。
这些阻力在我意料之内,我本想徐徐图之。
只要得到百姓支持,我的策略定能推行下去。
纵然如此,依旧有一股不小的势力在阻挠我。
他们想让我知难而退,我偏不。
最后,那些人终于露面,朝中权臣与地方勾结,这可是要以谋逆论处的。
先以利诱,再以威逼,之前派来的官员都是被他们用这种手段赶走的。
可我不行,若此次我无功而返,便真的再无翻身之日了。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惹怒了那些人,我没什么好下场。刺杀,暗害,每每我生死一线之时,我都告诉自己,我不能死。
我不能死,夏草还在等我回去。
我不能死,她为了我得罪许多人,我若死了,便再没人能护着她了。
我不能死,夏草舍命救我,我以为她是喜欢我的,所以我必须回去见她。
可真当我完成任务,立功回京时,却发现一切并不如我想得这般。
回京后,我偷偷去看过她很多次,我想知道她活得好不好。得知她在祖母院子里活得安稳,如此我便放心了。
我刚刚回京,还不熟悉如今的朝局,叶庭泽心有不甘,蠢蠢欲动,我只好等一切安定之后再把她接回来。
那日,我刚从宫中回来,路过闹市,有商贩再吆喝杏仁糕,桂花糕,糖人,我向来不爱吃甜的,但我记得她好像很喜欢吃。
但她……好像已经不需要我为她买了。
她难得打扮得如此娇艳,跟云九走在一起,脸上笑意盈盈,是在我面前从未有过的自在和放松。
说起来,我与她相处的年岁不算少了,竟还不知她有这样的一面。
我承认,那一刻我嫉妒得发疯。
此刻,我若后退,便是承认自己已经输了。
我若上前一步,将此事戳破,我与她便再无挽回的余地。
最终,我就躲在不远处看着,看着拉手相伴,看着他们谈笑风生,看着他们走近又走远。
在府中,除了我一直敬重的祖母,已经无人再能反驳我的决定。
可我还是忤逆了她,强硬将夏草要了回来。
她跟我说,云九是恩人,是朋友,我信了。
亦或是说,我愿意自欺欺人,我告诉自己,夏草是喜欢我的。
我与她相识那么多年,不是区区云九比的了得。
云九能给她的,我也可以,云九给不了的,我也能给她。
可我却忘了,我好像从未问过,她到底想要什么。
我确实是打算立她为妾室,她出身摆在那里,娶她为正妻显然不现实。
但除了她,我从未想过再带别的女人入府。
皇上有意赐婚我与静德公主,此事我早有预料,我也见过她。
她先是被迫与叶庭泽「互生情意」,如今又与我是「天作之合」。
而她最担心的是如果再不嫁人,怕出了事变,被送去和亲。
她答应我,只是交易,婚后互不干扰。
这样也好,以后我院子里的终究是只有夏草一人,是妾室还是正妻又有什么所谓呢?
可我没想到,她如此在意名分一事。
她既然不愿为妾,那我就想办法为她换个身份,先为侧室,以后再找机会扶为平妻,慢慢来,总有办法。
我想好了一切,然而这只是我一个人的思量。
我承认,在云九的事上,我有私心。
可我始终认为,在她心里,终究是我比较重要的。
我离开一年多,她与别人有些情谊很正常,但我们以后还有很多时间,我大可以慢慢弥补回来。
我拥有的东西本就不多,亲情,叶家人给我的少之又少,侯府权力地位都是属于叶庭泽的。
对于夏草,我不愿意放手,我不愿承认这唯一的一点真情也是假的。
我不愿承认,为什么所有人都不选择我?
纵然她把刀刺向我,纵然我倒在熊熊烈火中,我还在自欺欺人地想,她既选择和我死在一起,她对我应当是有感情的吧?
她应该也是喜欢过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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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兰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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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舞天下,我为凰
Vn夜葵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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