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原上草(1 / 2)

凤舞天下,我为凰 佚名 33063 字 3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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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离原上草

凤舞天下,我为凰

我是少爷的婢女,在他苦难之时不离不弃。

下人抢我功劳时,我苦肉计博他心疼。

有人下毒害他时,我舍命相救。

我一步步成为他最信任的人,希望他念在以往的情谊,帮我消了奴籍。

可当他羽翼丰满之时,却亲手断送了我的自由。

1

「喏,这些好碳你先烧着,这可是我专门给你留的。」

我看着眼前这个满脸赘肉的男人,露出一个笑容:「谢谢阿贵哥,近些日子可冷了,多亏了你送的碳。」

他面露猥琐,伸出手探向我的腰间,往下摸了两下:「客气什么呀,小夏草,只要你跟着我,以后有的是好日子过。」

我强忍住恶心,不动声色地将他的手从我身上拿开,还不忘向他谄笑:「阿贵哥,一会少爷该醒了,他看见了不好。」

他面色微变,有些忌惮说道:「你说成天伺候这个病秧子,受这份罪干吗呀?」

「没办法,这也不是我做得了主的。」

他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那我下次再来看你。」

看着李阿贵离开,我使劲擦掉自己脸上残留的肮脏气息,要不是少爷病重,我也不至于跟他虚与委蛇。

我拎着筐碳走近里屋,浓浓的药味直冲大脑,床上躺着的少年轻轻咳嗽了两声。

「少爷你醒了,奴婢这就点暖炉,马上就不冷了。」我拿了两块碳放进炉子里,碳不多,还是要省着些用。

他声音沙哑,冲我说道:「以后不要去求他。」

「少爷,你都听见了?」

「跟着我这个病秧子,倒是委屈你了?」

我上去给少爷掖了掖被角:「少爷是个好人,奴婢不委屈。只是您的风寒迟迟不见好,夫人又克扣咱们院子里的炭火,奴婢是担心您的身体。」

「夏草,就算我病死在这儿,也不要去求那恶心的小人。」说着,他又咳嗽了两声。

见状,我拍了拍他的背:「少爷快别说了,好好休息。」

少爷皱紧了眉头,倍感屈辱地说道:「等祖母回来了,日子就好过些了。」

我点了点头,等老夫人回来,侯夫人定然不敢再如此苛待少爷。

「少爷,奴婢先去给您煎药。」我说道。

五年前,我被人牙子卖到齐阳候府。

少爷候府的大公子叶庭宗,自幼体弱,而他母亲陆氏夫人去世得早,父亲续弦,继母孙氏嫁过来后又生了二子一女。

如此一来,少爷嫡长子的身份在府里就很尴尬。

一是继母厌恶,二是父亲忽视。

幸好府中的老夫人到底还是疼爱长孙,对少爷多有庇佑。只是春节刚过不久,老夫人便去龙安寺祈福,而少爷偏逢此时感染风寒,夫人则开始为虎作威,兴风作浪。

李管家是夫人的狗腿子,明晃晃地克扣我们院子里的炭火,欲让少爷多吃些苦头。

而管家的儿子李阿贵对我早有龌龊心思,为了少爷的身体着想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实在了无优势。

我伺候少爷喝了药,又洗了衣服,才进屋休息。

手前两日长了冻疮,起初只是瞧着难看,现在倒着实疼痛难忍。

夫人说少爷体弱要静养,因此院子里只有我和明月两个婢女,唯一的好处是,两个人住一个屋子还算宽敞。

我回去的时候,明月正在镜子前摆弄自己的耳坠。

她瞟了我一眼:「才回来啊?」

「嗯。」

我有些生气,不想理她。

明月生性散漫无礼,少爷脾气好从不罚人,自从来了少爷这地,她更加肆无忌惮了。

整整两日不从出门,脏活累活全部指望着我。

明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薄着脸坐到我旁边来:「夏草姐姐,这天那么冷,我实在不想出去,照我说大少爷这身子也熬不了多久,你还管他干什么。」

我忍不住提醒她:「少爷再怎么样也是主子,我们是奴婢,你这样当心被罚。」

她不屑一笑:「怎么可能?夫人向来不待见他,我们讨得夫人欢心,说不定能调去主院伺候,跟着这病秧子能有什么前途?」

我看了看她,摇摇头,终是没说什么。

奴大欺主,自古以后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明月挽着我的衣袖娇笑道:「姐姐干活累了吧,我去给你打点热水,你好好休息。」

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没有多说什么,拿出药膏抹了抹手,这药膏还是之前李阿贵送来的。

明月是与我一同被卖进府里的。

当年在人牙子刘婆婆那里,她就刻意亲近我。

后来刘婆婆要挑四个女孩子带出去,先挑中了我,又挑了另外两个姑娘,这时候明月突然站了出来。

「婆婆,选我吧,我想跟夏草姐姐待在一块儿。」

卖谁都是卖,刘婆婆还算好说话,主要是一直以来我们都挺听话,没给她惹什么麻烦。

她看明月长得娇小可人,也就同意了。

越有价值的奴婢,被卖到的地方越好,那些找不到买家的,最后只能被卖进窑子里。

我认得字,会算账,女工也不错,自然能卖到个好地方。

而明月那种不识字却漂亮的人,卖到窑子里最值钱。

侯府是高门贵族,月钱都比寻常人家给得多些,自然是个好去处。

午日过后,我刚给少爷煎好药,却看到明月匆忙赶过来。

「夏草姐姐累了吧,你休息会儿,我来帮你。」

她冲我笑了笑,端起药便去了少爷屋子里。

她今日如此反常……

我算了算日子,老夫人去龙安寺已半月有余。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伤刚刚结了痂,咬紧牙用指甲扣了扣,又将手伸进冷水里泡了泡。

果然,外面传来了声音。

老夫人回来了,在少爷的院子。

我抓了点药渣放手里搓了搓,让自己身上多留些药味,拿了少爷晒在院子里的书简,进了主屋。

老夫人和侯夫人都在里面,我分别见了礼,见明月正在床前喂少爷喝药,我心里冷笑,可并未表露出来,老实地将书简放在柜子上摆好。

老夫人怒声说道:「庭宗的风寒那么久怎么还没好?」

夫人低眉顺眼地答道:「儿媳正担忧呢,这药也喝了许多日了。是不是你们俩丫头平时偷懒,伺候主子不尽心?」

老夫人闻言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明月。

明月闻言抢先说道:「老夫人,奴婢每日都会伺候少爷喝药,绝不敢怠慢。」

我连忙跪下,故意行了个礼,将手上的冻疮露出来:「老夫人恕罪,奴婢绝不敢偷懒。」

少爷突然咳嗽了一下,好像是呛到了。

「你起开,还是让夏草来伺候吧。」

我闻声走上前端过明月手中的药碗,心里却松了一口气,只要少爷愿意向着我,我就不必担心。

明月委屈地看了眼少爷,但并没人理会她。

老夫人瞪了瞪明月:「蠢货!笨手笨脚的,能做什么?」

少爷很快喝完了药,对老夫人说道:「劳烦祖母挂心了,孙儿没事,只是冬日寒冷病好得慢些,咱们府中炭火又不足,多亏了夏草这丫头,前日她跑去李管家那讨了些,屋里暖和,我也感觉病快好了。」

「你说什么?炭火不足?」

老夫人冲着夫人问道:「这偌大的候府竟然还买不起炭火吗?」

夫人连忙说道:「母亲误会了,之前给候府送碳的商贾送迟了些,庭宗这儿才耽搁了几日,这不前两日送到了就给庭宗送来了。」

老夫人点了点头:「以后再有这种事大不了换一家,一个卖碳得多大的脸面,又不是非买他家他不可。」

老夫人未必真的相信了这番话,只是夫人出身二品伯爵府,娘家势大,老夫人也不好过多责难。

少爷并没有多说什么,无依无靠的他再怎么做也扳不倒夫人。

我终是忍不住在心里骂娘,想起李阿贵那猥琐的样子我就恶心。

「乖孙儿好好休息,一会我让下人请大夫再来给你看看。」

老夫人转头看了看我,将我从头到脚瞧了个遍,又看了看旁边衣着精致,头发整齐的明月。

老夫人示意身上的张嬷嬷:「阿眉,帮她把脸擦干净。」

张嬷嬷立刻走到明月面前,拿出帕子使劲在她脸上搓了搓,力气大得仿佛想搓下一层皮来。

「啊!」明月疼得大叫!

张嬷嬷松开手,帕子上确实明月抹的胭脂水粉,她又反手给了明月一巴掌:「叫什么叫!」

老夫人冷笑道:「一个贱婢倒有闲心打扮得如此精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哪家大小姐呢!」

明月吓得连忙跪下:「老夫人恕罪,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我看你也没必要就在这儿了,阿眉,把她拉出去……」

少爷突然出声:「祖母,念在她初犯,饶她一命,教训一下就行了。」

我也连忙跪下:「老夫人,少爷生病还未痊愈,此时见血腥怕是不吉利。」

老夫人无奈:「还是我孙儿心善,既如此,你去外面跪两个时辰,长长记性!」

明月连忙说道:「谢老夫人,谢少爷。」

老夫人又交代了少爷几句,便离开了。

侯夫人姓孙,说起来也是伯爵府嫡女,嫁给侯爷也算是门当户对,只不过有一个地方我想不明白……听闻侯爷大了夫人将近一轮。

我以前偶然听府中的老人提过,当年侯爷夫人大婚之日,没有拜天地,没有拜父母,夫人是被绳绑着从花轿下来的。

两个时辰后,我将明月扶了进去。

她埋怨地瞪着我,我装作没看到,笑话,是她自作自受,关我什么事?

心里再不满,可我还是关心地说道:「冻坏了吧,担心死我了,幸好少爷为你求情,否则可就惨了。」

明月闻言也是一阵后怕,随即一脸惋惜地叹了口气:「大少爷真是个好人,可惜就是身体不好,否则定是个翩翩公子。」

我感到有些好笑,她还在这儿挑起来了?

2

老夫人回来,少爷的病总算好了起来,夫人再想谋害少爷怕是没那么容易了,只是少爷一向体弱,受不得风,还是需小心才行。

值得高兴的是,老夫人多派了两个家丁过来,就待在外院,有些重活不用我做了,我也总算轻松了不少。

其实早些时候我不是没想过换个主子。

少爷虽然平日里为人宽厚,从不责罚我们,可他体弱且在府中地位不高,跟着他委实没前途。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仍是自古常态。

但是不行,奴婢背主是大罪,想当墙头草也要先爬上墙头才行,像我们这种墙角草只能被卡在一边,强行往另一边倒终究只会掰折自己。

只要我还在候府一天,我就只能依靠于少爷。

只要能博得他的信任,让他记着我的好,兴许以后少爷能为我求个出府的机会。

况且……少爷虽然身体不好,但终不是个无能之人,在我看来,他比他的几个弟弟都要精明。

少爷在一旁看书,见我扫了地又擦桌子,忍不住说道:「别忙活了,活都让你一个人干了,其他人又得偷懒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明月,我老实答道:「这些都是奴婢该做的。」

「过来。」

少爷声音温和,朝我招了招手。

我向他走了过去,明月说得不错,少爷确实是位翩翩公子,眉目如画,皮肤带着常年卧病病态的白。

「少爷有何吩咐?」

在主子面前,我永远都是一副单纯本分的模样。

下人要做的是把活干好,太聪明、太招摇都不是一件好事。

他微微一笑:「如果我没记错,你今年该及笄了吧?」

我点了点头:「是。」

「这几年你伺候我一向尽心,这次我能熬过去,也多亏了你在,倒是让你跟着我受委屈了。」

「少爷待人向来宽厚,奴婢怎么会委屈。」

他轻笑:「你以前叫什么名字?」

「奴婢……一直叫夏草。」

他点了点头:「你可还有什么亲人?」

我面色一顿,摇了摇头:「奴婢只记得……幼时被父亲卖到了平县,后来那家出了事,奴婢又被买来了候府。」

被卖后,我与家里人再无联系,亦或许是没人来找过我。

我孤身一人,没有父母亲人。

「出事?你之前是在谁家做事?」

我面露犹豫,身为奴婢是不该再提起上一家主子的事的。

他看出了我的顾忌,说道:「无妨,我这儿向来没那么多规矩,我就是想多了解你一下。」

「奴婢以前……在前任平县李县丞家里伺候主子小姐,后来李县丞犯了事,全家被斩杀,我们这些奴婢也都被发卖了。」

「你以前的主子叫什么名字啊?」

我听后有些发愣,那熟悉的名字梗在喉中,却始终说不出口。

我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说道:「小姐她……叫李云禾。」

「她以前对你好吗?」

「她……」我想起了以前的事,浑身发抖,手心顿时冒出了冷汗,忍不住闭上了眼。

少爷突然握住了我的手:「好了,不要再想了,看来你以前的主子对你并不好啊。」

我勉强露出一个笑意:「哪能人人都如少爷这般温和。」

没错,以前的小姐对我不好,她嚣张跋扈,脾气暴躁,经常拿我撒气,对我非打即骂,是这世上最恶毒之人。

我应当是恨她的。

少爷安抚我:「你既对我衷心,我定然也不会亏待你,放心,用不了多久我舅父一家就进京了,到时候你我二人都不必再看人脸色了。」

「奴婢定会忠心不二,好好服侍少爷。」

我原先见过那位陆家舅姥爷,他每年都会来看望少爷几次。

当年两家结亲时也算门当户对,只是后来侯爷官运亨通,而陆家却始终没什么长进,否则少爷也不至于被欺负成这样。

陆家进京,虽说官位比不上侯府,但至少离得近能关照少爷些,况且叶侯爷还是要脸面的,总不好闹得太难看。

3

开春了,夫人派人送来换季的新衣服,我摸了摸料子,心中一沉,随便挑了一件给少爷看。

少爷没伸手,只看了一眼:「母亲她一向如此,不必在乎。」

可我还是有些不满,府里其他少爷可是个个衣着华丽:「要不要告诉老夫人。」

他冲我笑道:「不必了,我又不是娇娘,不必在意这些穿着打扮。」

无奈之下,我只能把衣服收起来。

忽然门外传来了一道嚣张的声音。

「大哥……大哥在里面吗?」

我急忙行礼:「二少爷好。」

这人锦衣华服,是继夫人的第一个孩子叶庭泽,如今在户部任职,是侯爷最看重的嫡子。

年前这位二少爷不知做了什么,听说是立了功,得到了皇上赏赐,候府还专门为此设了宴。

「看来大哥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呀,之前我没来看望是怕过了病气,大哥可别怪弟弟啊。」

叶庭泽扇着扇子,张着大嘴尽往少爷脸上凑。

虽说天气近些日子暖了,可到底还是初春,这人怕是有些大病。

叶庭泽没那么小家子气,倒不至于欺负少爷,只是每次见面,他都会若有若无地……在少爷面前突出自己的优越感。

少爷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无妨,毕竟二弟事务繁忙。」

「是啊,前些日子太子殿下命我协助他处理商税一事,我可是忙得很,所以还请大哥好好保重身体……可千万别再病了呀。」

叶庭泽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少爷面上并无变化:「二弟今日来……可还有其他事?」

叶庭泽一向喜欢挑衅少爷,但还不至于为了说些废话专程跑一趟。

我在一旁静静低着头,却没想到叶庭泽突然走到我面前,他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来。

他随意打量,像在看一件物品:「大哥屋里这丫头姿色不错,尤其是这双眼睛……可真是魅惑人心啊。」

我强迫自己镇定,只听到少爷说道:「不过是一个丫头罢了,夏草你去小厨房吩咐一声,中午给我做道松鳜鱼。」

「是。」

我急忙挣脱叶庭泽的手,行了礼便退下。

我跟叶庭泽也不是第一次见,他并非好色昏庸之人,定是有事要私下与少爷商谈。

莫非……是世子之位?

侯爷迟迟未立世子,无非是在大少爷与二少爷之间不好抉择,如今大少爷已到弱冠之年,陆家也要进京,侯爷着急,两边都不好放弃更不好得罪。

大少爷于侯府并无用处,而二少爷如今在朝堂崭露头角,还博得了太子殿下青睐。

之前二少爷生辰,东宫可是送来了好多贺礼。

侯爷心仪的世子定是次子叶庭泽,但……这于礼制不合。

叶庭泽今日来找我们少爷,或许是得了侯爷的指示。

他们都想让大少爷主动放弃。

我忍不住笑了笑,面子里子都想要,未免太贪心了些,我是大少爷的奴婢,心中自然还是向着他的。

此时,明月突然面带笑意,端着茶盏走过。

「你要去哪儿?」我叫住了她。

她眼神闪躲,说道:「我……我听到二少爷来了,我进去……伺候茶水。」

「两位少爷有要事相商,我们还是别进去打扰了。」我好心提醒道。

她显然不满我的阻拦,执意要进去:「我没打扰,我就是进去送个茶水。」

我本就烦闷,直接端起茶盏泼到地上:「我说了,主子们议事不要打扰,别到时候闯了祸连累我!」

「夏草!你干嘛!」她气急败坏地跺脚。

平日一旦见到二少爷就两眼放光,真以为别人猜不出她的心思。任由她发火,我懒得理会,赶紧去厨房吩咐少爷要的鱼。

回去的时候,叶庭泽已经走了。

我看少爷脸色还不错,但还是忍不住问了问:「少爷,您没事吧?」

他轻笑:「有什么事,他还能在这打死我不成?」

我没说话,看来叶庭泽并没得逞,应当不气得不轻。

我随即松了口气,但随即又将心提了起来。这次算是应付过去了,可世子之位拖不了多久,他们肯定还会再来。

侯爷之所以派二少爷来劝说,是因为他自己拉不下脸。

他虽然早没了慈父的形象,但却还端着人父的尊荣。

可如果下次来得真是侯爷……。

4

今日,我偶然碰到了夫人的贴身婢女红袖,也可能……不是偶然。

「夏草妹妹,夫人找你有些事情,跟我走一趟吧。」

直觉告诉我,不是什么好事。

「红袖姐姐,夫人找我什么事啊,我还要回去照顾大少爷呢?」

我满心抗拒。

红袖不由分说拉着我就走:「到了你就知道了,主子要见你,你敢不去?」

没错,主子吩咐,我只能唯命是从。

我和夫人委实没什么话说,她磋磨大少爷,我也没少跟着受罪。

「这位就是庭宗身边的夏草姑娘吧,果真是个可人。」夫人笑得一脸善意。

夫人姿色甚佳,她比侯爷年少十几岁,再加保养得宜,人也异常娇艳。

然而,侯爷也早是看腻了她这张脸,或许男人都一样。

侯爷夜夜留宿妾室房中,新娘排排娶进门。

夫人面上也不在乎,她执掌中馈,再受宠的妾室也不敢闹到她头上来。

她跟我印象中的娘亲很像,但她并没有我娘那么善良。

我恭恭敬敬行了礼。

「不必多礼,快坐,红袖给夏草姑娘上茶。」

「夫人使不得,有什么事您吩咐奴婢便是,不必对奴婢如此。」

夫人露出了微笑,看得我有些发凉。

红袖得了指示,关紧了房门,我更害怕了。

我想到自己刚刚说的话,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夫人面色一转,皱起眉头轻轻叹息:「唉,夏草姑娘,你也知道庭宗身子不好,每次看到他生病,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很是心疼。」

我勉强一笑:「夫人心慈,大少爷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早起好起来的。」

「你说得对,所以我才找了个江湖神医,花重金从他那儿买了一味补药,说是用天山雪莲制成。」

我捏了一手冷汗:「既然是这等好事,奴婢想……夫人亲自送给大少爷,大少爷一定会感激夫人的。」

夫人依旧在笑:「你有所不知,神医说这滋补之药还无人用过,担心会有副作用,我怕庭宗知道了不愿意尝试,但神医说了治愈弱症有九成把握。」

我仔细斟酌过后方敢开口:「既如此夫人何不告诉侯爷和老夫人,他们说的话,少爷定然会听。」

夫人嘴角敛了笑意,整个人尤为可怕。

「还是别麻烦侯爷和老夫人了。」

她说着,朝红袖伸出了手。

红袖递给了夫人一张纸。

「夏草啊,这是你的卖身契吧?」

夫人说道:「我的意思是你偷偷地把它放在你们少爷每日喝的补药里,放心,他看不出来。」

偷偷?补药?

「夫人,我……」我紧张地说不出话。

她突然走上前来,亲切地拉住我的手:「夏草,只要庭宗喝了药身体痊愈,你也算是大功一件,到时候我就把你的卖身契还给你,如何?」

如果我不答应她会拿我的卖身契做什么?

还没等我思考完,红袖已经把药包放在了我手里。

只听到夫人又说:「下个月初五陆家全家就要来京城了,我希望在那之前……这样也好庭宗健健康康地去见他舅舅,你说是不是?」

也不等我回话,夫人笑吟吟地从头上取下一只簪子递给我:「来,这是赏你的。」

我惶恐:「夫人……奴婢不能要……夫人。」

红袖将簪子强行插在了我的发髻上:「夫人赏你,你就拿着,别不识抬举。」

夫人看到我「收」了,便笑着摆了摆手:「行了,送夏草姑娘出去吧。」

我被红袖拉了出去,神情恍惚,仿佛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浑浑噩噩地走到自己屋子门前,我才猛然惊醒。

我急忙摘下发簪,同药包一起藏了起来,才走进去。

明月开心地冲我炫耀:「喂,你看我的新衣服好不好看,这上面的花色可都是时新的!」

我没心思理她,自顾自坐到自己床上。

「你怎么了这是?我的衣服好不好看嘛?」

我鬼使神差地问道:「你哪来得那么多钱?」

她支支吾吾道:「这……哎呀……这你就别问了,到底好不好看嘛?」

「好看……真好看……」我不知自己露出了一个怎样惨淡的笑容。

我突然愣住,她的衣服确实好看,只是……

明月跟我一起做事,我们俩月钱差不多,她平日又是新衣服,又是胭脂首饰的,都是哪来的?

我想起自己今日经历的一切,定是有人也给了明月赏赐,明月既然收了,那不就说明……

可少爷并没出什么事。

除了他自身的弱症。

但少爷信任我,平日里的饮食用药都是由我负责的,明月插不上手。

还是说……明月做了其他的事?

她做了什么?少爷知道吗?

我想不明白,只觉得头很疼。我也没心思管别人了,眼下的事我该怎么办?

少爷待我不错,我不能害他。

可眼下我连自己都顾不了了。

我的卖身契在夫人那里,她给的条件也确实诱人,拿回卖身契我就能离开这里了。

可如果我真的做了,她会把东西给我吗?少爷真的有了三长两短,这个替罪羊谁来当?

5

心里藏着事,伺候少爷时我整个人都心不在焉。

当我接连打碎第二个茶盏的时候,少爷忍不住开口:「你平时不会这般冒事的,出什么事了吗?」

我摇了摇头:「对不起少爷,奴婢这两日不舒服晚上没休息好。」

他温声说道:「既然不舒服,就下去休息吧,到晚上别忘了把药给我拿来就行。」

药?

我微微失神。

「夏草?怎么了?」他见我发愣。

「没……奴婢没事的,少爷。」

「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跟我不用见外,可要我帮忙?」

「没有难事,多谢少爷。」我摇了摇头。

少爷连自己都保不了,如何帮得了我?

我正想着,只听少爷又问:「真的没什么事?」

「没……没有。」

少爷救不了我,老夫人也救不了我,在这个府里,没有人可以给夫人定罪。

我想要活着,可是无论找谁帮我,我都是被牺牲的那一个。

此事被我拖到了初四那天。

许是舅姥爷要进京,少爷整个人也精神了不少。

我端着一碗药颤颤巍巍地走到少爷面前,今日是夫人规定的最后期限了。

少爷见我来,像往常一样伸出手:「药煎好了?拿来吧。」

我站在他身旁,迟迟未有动作。

「怎么了」少爷奇怪道。

我抑制住心中的慌乱,摇了摇头。

他伸手端我手中的药碗,我紧紧握着碗沿,不松手。

「到底怎么了,夏草?」

我含着泪望向他:「少爷……我……」

话未说完,我端起药一饮而尽,眼泪也随之落了下来。

少爷急忙说:「哎,夏草,药不能乱喝……」

我手一松,碗落到地上,碎得四分五裂。少爷不是傻子,他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夏草,到底怎么了,药有什么问题?」

我一边流泪一边说道:「对不起少爷……夫人给了我一个药包,她拿卖身契威胁我,让我……让我……」

话未说完,我便腹痛难耐,倒到地上,而已经说到这儿了,少爷显然明白发生了何事。

恍惚间,我听见少爷冲门外大喊:「请郎中!」

我躺在地上隐约感到有血从喉咙里涌出来。

我今年十五岁,双亲皆亡,虽说曾经经历过巨变,但这些年生活也并不坎坷。

我没有什么大志向,只想安稳活着,本本分分地做好自己的事,我唯一的愿望,就是为自己赎身,做一个平民百姓。

6

当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赌对了。

那包药我只用了一小部分,只是没想到药劲还是那么大。

我特意计算好了时间,在陆家进京的前一天下药。我赌少爷绝对不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而事关少爷的性命,陆家必定会追究到底。

我还在昏迷之中,生死未定,夫人也无法也再对我做什么。

睁开眼,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房间里。

床边的姑娘发现我醒了,急忙扶我起来,喂我喝药。

我仔细瞧了瞧,她好像是老夫人院子里的大丫头——珍珠。

「夏草姑娘终于醒了,快把药喝了,郎中说了只要你今日能醒就没有大碍了。」

「谢谢珍珠姐姐,我……这是还活着?」

她轻笑:「还好你命大,不过是昏迷了一夜。」

「少爷没事吧?」我轻轻问道。

「还惦记你家少爷呢?放心吧大少爷没事,多亏了你护主有功,没让那贱婢得逞。」

贱婢?

我不解地看了看她,她的一双眼睛,盈盈笑意,却看得我心里发紧。

「珍珠姐姐,这是何意?」我问道。

她继续笑着:「夏草,你是个善良的丫头,可我们做奴婢的要学会识时务,只要能活命,其他都不重要。」

我不明白她想说什么。

只见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又说道:「好了,我先去禀告老夫人,你一会去前厅见主子们。」

走到门口,她突然回头:「记住,主子们救你,可不是因为你的命有多宝贵。」

说完,她就离开了。

珍珠姐姐最后一句话点醒了我,我一个奴婢能捡回一条命,并不是我命贵,只能说明我对主子们还有用。

而她之前说的话,应当是提前给我一些提示。

「没让贱婢得逞?」

这里是老夫人的院子,我整理好自己,急忙去了前厅。

我在屋外被人拦了下来,应该还没到我出场的时候。

等了一会儿,珍珠姐姐出来将我带了进去。

正前方坐着老夫人和侯爷,左侧坐着夫人,右侧是少爷和一名同样锦衣华服的妇人。

看到少爷在,我心中安稳了一些。

只是他满脸寒意,没有了往日温和的模样。

而堂下还跪着一个人,披头散发,显然是受了刑。

我恭恭敬敬跪下行礼。

老夫人没有多说话,给了身旁张嬷嬷一个眼色,张嬷嬷直接问话。

「你喝下的毒药,可是受人指使,原本要毒害大少爷的?」

我点了点头:「是,奴婢是受人威胁,大只是少爷待奴婢不薄,奴婢实在不忍心……」

「威胁?红袖一个贱婢能威胁你什么,你怕是收了她什么好处吧?」

我愣了愣没有说话,顿时明白了,原来夫人是把红袖推出来顶罪了。

我又看了看身旁跪着的奴婢,她低着头没露出脸,但看身形确实像红袖。

可无论怎样我不能认罪。

「奴婢没有,奴婢冤枉啊。」

张嬷嬷将一个东西扔到了我面前:「没收好处,那这是什么?」

我低头一看,脑袋顿时嗡了一下,这是当日夫人塞给我的簪子……

我急忙说道:「这是……这是……」

我本想把实情说出来,可我想起了珍珠姐姐的提醒,顿时说不出话来。

可我说不说实情有那么重要吗?

他们真的不知道吗?我不信他们不知道。

张嬷嬷继续问:「当日给你毒药之人可是你身旁的人?」

我向旁边看去,那人还配合地抬起了头,果然是红袖。

她声音嘶哑地说道:「奴婢认罪。」

给我毒药之人……确实是她,却也不只是她,我很清楚我现在该说什么,可是……我将目光投向了少爷。

少爷面无表情地绷着脸,双手紧紧握在身侧,察觉到我的目光,他生硬地点了点头。

既如此,我也只好承认。

沉默许久的老夫人终于说话:「红袖毒害主子,送廷尉府,让人杖毙吧。」

红袖被人拖了下去,她丝毫不挣扎。

我却一阵后怕,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我与她也算同命相怜,都不过是那些身居高位之人的棋子罢了。

原本谋害主子的罪名应该会落到我身上,可谁都想不到我会把毒下在自己身上。

老夫人又说道:「夏草虽是帮凶,可她也算是良心发现,及时悔过,就罚她……」

我正听着接下来自己的下场,谁知少爷却突然打断了老夫人的话。

「祖母,我自己的丫头还是我带回去处置吧。」

老夫人皱了皱眉头:「庭宗……」

「祖母,夏草也算是替我挡了一灾,如今孙儿院里本就没有其他可信之人了。」

少爷执意不遵从老夫人的决定。

老夫人思索一番,终是点了点头:「就依你吧,不过带回去还是要好好管教。」

少爷微微一笑,却不同于往日的温和:「祖母说的是,不过……还是要麻烦母亲把我院子里人的卖身契交给孩儿,以便……日后更好管教。」

我心中一喜,原来少爷还记得。

夫人强行露出了一个微笑:「庭宗啊……这次是母亲管教无方,才让身边的丫头生了歹心,日后母亲好好整治下人,不会再出现这种事了。」

她的意思就是不给了,少爷没有答话。

侯爷不耐烦地说道:「好了,他想要,你就给他就是了。」

侯爷开口,夫人只好点头答应。

侯爷虽不看重自己的大儿子,可少爷终究还是他的血脉。

少爷身旁的夫人也跟着说道:「侯爷,老夫人别见怪,刚刚我听庭宗院子里无人可以,刚好我家老爷向来挂念着自己外甥,让我给庭宗带了几个侍卫过来,也是为了保护他安全。」

这应当是少爷的舅母陆夫人。

夫人一听连忙回绝:「这候府里有什么不安全的。」

陆夫人犹豫道:「这……昨日我家老爷可是明确交代了我的,他今日第一次上朝不能缺席,可若回去发现我没把事办好,怕是会责怪我。」

少爷没理会夫人,直接答应:「既如此,多谢舅父舅母了。」

这场闹剧到此总算结束了。

我微微抬头看了看,主子们神色各有不同。

老夫人脸上皆是满意,似乎很满意这个结果。

侯爷满脸不耐烦。

夫人眼中透露着愤恨,计谋未能得逞。

少爷眼中却是不甘与无能为力。

可这么一家人却都装得其乐融融。

他们每个人都知道真相,甚至连老夫人身边的丫头都知道。

可他们自己编造了一个谎言,虚构了一个完美的「真相」。谎言当然不是为了骗我,而是骗他们自己。

他们叫我来,不过是为了让我配合他们一起演好这个谎言结局,配合他们营造一个美满和谐的假象。

7

我给珍珠姐姐道了谢,便被少爷带了回去。

一路上少爷冷着脸,一句话没说,他回了自己房里,不让我跟着。

老夫人说了,要让少爷罚我,可少爷什么也没说,我只好先回自己房里。

明月见到我满脸惊讶:「你怎么回来了?!」

我嘲讽一笑,那日我毒发应当是被抬出去的,连我自己都差点以为我活不成了,看来她是不太想我回来。

可我还是耐心解释:「主子们仁德,请了大夫为我医治,我命大没死成。」

她冷笑一声:「怎么可能,你妄图谋害大少爷,没把你打死就不错了,怎么还会请大夫医治你?」

原来她不是以为我中毒活不过来,而是觉得我犯了错会被打死。

以前她对我还算客气,一口一个「夏草姐姐」,如今倒是与我撕破脸了。

我懒得与她多说。

可她还是不依不饶,扯着我的胳膊问:「你到底使了手段,谋害主子的罪名都能轻易逃脱?」

我心中本就烦闷,使劲将她推开。

「啊!」

或许她的日子真是过得太好了,娇弱的地被我一推便倒。

「你……你敢推我?」她坐在地上,满眼难以置信。

我蹲下身去,朝她露出了一个微笑:「你说得对,谋害主子可是大罪,明月啊,你有没有想过你以后会是什么下场?」

「我……关我什么事!」她眼神闪躲。

明月仿佛被我吓到了,不停地往后躲。

我捏住她的脸,擦去她嘴上的口脂,轻轻说道:「真漂亮啊,还有你身上用的什么香,可真好闻,明月啊,这些东西都是哪来的啊?」

「我自己……买的……」说着,她满脸心虚。

我站起身,冷笑道:「呵呵,你自己买的?」就她那点月钱,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吧。

「明月,你耍小聪明我管不着,你占小便宜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但我警告你,惹恼了我对你没好处。」

我懒得再说什么。

有些人不用我多管,自己就会把自己作死。

这个蠢货!她背地里搞些小动作,真以为少爷不知道?

明月识趣地没再说什么,我转身去换掉了一身药气的衣服。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门外突然有人敲门。

「夏草姐姐,少爷请您去一趟。」是院子里的小厮阿昆。

「知道了,我这就去。」我应声道。

另一边的明月突然瞪了我一眼,满脸得意。

或许她以为我终于要受罚了。

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这人还真是不长记性,不过我现在可没心思管她。

到了少爷房门外,我心中还是有些忐忑,摸不准他什么意思。按理说,少爷应当不会责怪于我,可他今日的脸色委实不太好。

我走了进去,屋子里很暗,只点了一盏油灯。

「少爷?」我轻轻唤了声。

「过来。」

一个声音从我身侧传来,惊得我差点失了魂。

我仔细一看,少爷就坐在地上,倚在桌角处。

我还未来得及行礼,他拉着我的手腕,将我整个人带了过去,我只好跪在他面前。

「今天这事,你怎么看?」他用气息低声问道。

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得少爷今日格外不同,周身笼罩着低沉的气息,整个人格外颓废,像一个命不久矣的老人。

我有些担心,试探地说道:「是……是奴婢的错。」

「呵……」他轻声一笑:「怎么能是你的错呢,若不是你,我早该死了。」

我屏住气息,没说话。

「夏草,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啊?」

我急忙摇了摇头:「少爷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可她们都要下毒要我的命了,我连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我知道她对我不好,可我以为她就是想让我吃点苦头,我处处忍让,只想自保,谁知她竟想要我的命!」

「是……是奴婢不好,没能指认凶手,替少爷讨回公道。」

他没理会我,自顾自说道:「他们每个人都选择粉饰太平,都选择对真相视而不见,好像根本不把我的性命当回事。」

「舅父能力有限,有自己的父母儿女要顾,所以我不怪他。可我父亲呢?」

少爷患有弱症,侯爷以前还是很心疼少爷的,只是……随着二少爷叶庭泽日益成长,侯爷愈发嫌弃少爷无用,除了家宴,基本不再来看他。

少爷握着我的手腕,越来越紧:「就因为我不涉官场,所以在他眼里我就是一枚废棋,我的死活也根本不重要了?」

「还有祖母……往日最疼爱我的祖母,我在她心里依旧比不上家族名声与荣耀。」

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滴到了我的手上,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哪怕被病痛折磨得最严重的时候,少爷都没有流过一滴泪。

我心中有些不忍,但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他突然抬起头,伸手摸着我的脸:「夏草,只有你是全心全意对我的,也只有你愿意以身试毒,以命护我。」

我眼神闪躲,有些心虚,我确实不愿意看到少爷丧命,但还不至于为他牺牲自己。

他以为的全心全意,不过是我权衡利弊后万不得已的选择。

他突然高声说道:「夏草,答应我,永远不要背叛我!」

他突然一喊,吓得我一激灵,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黑夜中,他的眼镜格外明亮,像垂死挣扎中的人突然看到了一丝希望,可他却看得我心慌。

见我不出声,他又说道:「答应我,夏草。」

我急忙点头:「我答应你,少爷,我答应你。」

他摸了摸我的脸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轻声说道:「再说一遍,你答应了我什么。」

「我……我答应……永远不会背叛少爷。」

少爷满意地点了点头:「好,记住,你是我的人,要永远向着我,不要向明月那样,觍着脸谄媚到别人跟前去。」

少爷果然什么都知道,他平日看似云淡风轻,实际上聪明得很。

他冷笑道:「她频频打探我院子里的消息,跑去告诉叶庭泽,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夏草,你跟她不一样,你向着我,我自然也会对你好。放心,咱们处境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我点了点头,表示相信他。

少爷仿佛疯魔了一般。

「他们不就是想要世子之位吗?」

「呵,我偏不让他们如愿。」

我恍恍惚惚地走出了少爷房间,心中依旧慌乱难耐,少爷信任我,这是好事,可为什么我心中总是隐隐不安呢?

明月见我平安回来,一脸活见鬼了的样子:「你怎么还好好的,少爷没罚你?」

我心中实在烦闷,无处发泄。

「闭嘴!蠢货!」

明月被我骂得一蒙,却不敢再招惹我。她打不过我。

我也没必要与她多说什么了,眼下不是刚进府的时候了,她对我早已没什么威胁。

8

少爷的院子里突然多了许多下人,应该是陆家送来的。

外院有了打扫,倒是开阔清明了许多,也有了些人烟气,不再像以前一样死气沉沉。

夫人也装模作样地送来了许多东西,将院子装饰了一番。

明月冲出屋子,满脸委屈地收拾自己东西,看到我后,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满脸疑惑,不知发生了什么。

「也不知你给少爷灌了什么迷魂汤,哼,你就好好伺候这个病秧子吧,总有一天我会踩到你头上!」她吼完一通就离开了。

我不在意地笑了笑,我从不与她争口舌之快,只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少爷把她赶出去了?

我也没多想,今天要去外面给少爷抓药,他的药都是我亲自去外面买的,怕管家采购做手脚。

还没出府,走到假山附近,便有一个人将我拉了过去。

我还没看清人,便已经感觉到了对方的爪子乱摸。

「小夏草,可想死我了。」

我端起笑脸,却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拿开:「阿贵哥,你怎么在这儿?」

「如今大少爷的院子有人看着我也进不去,今日好不容易在这儿碰到你。听闻你前些日子中了毒,可担心死我了。」李阿贵伸手摸了摸我的脸,不怀好意地笑着。

「阿贵哥,我这不是没事吗?」

「都怪那个死病秧子,自己不死快点还连累别人,还连累了你我的小心肝。」

看来他还不知道是夫人让我给少爷下毒,也是……落人口实的事,夫人才不会让别人知道。

「阿贵哥,我还要去给少爷抓药,一会该迟了。」我急忙说道。

李阿贵满脸急不可耐:「没事,一会我差人替你去,咱俩叙叙旧,那么久不见你不想我吗?」

我心中一惊,这李阿贵今日怎么如此大胆,以前在少爷院子里他还有些顾忌,没那么过分。

「阿贵哥……别……」我急忙伸手推开他,若是真来硬的,这个废物还是打不过我的,只是若打了他,刘管家不会饶了我。

「哎呀,干什么啊……」他不耐烦地拿开我的手,整个人朝我这儿凑过来,身上一股油腥味,冲得我恶心。

「啊!」突然李阿贵惨叫一声,手也从我身上松开。

我睁开眼一看,一名男子捏着李阿贵的胳膊,脚踩在他背上,让他被迫跪下。

这男子是少爷门外的侍卫云七,陆家除了送下人,还送了两个侍卫保护少爷安全。

「好大的胆子啊,李阿贵。」后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朝侍卫身后看去,少爷竟也在,我急忙躲过去。

「少爷。」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轻轻笑了笑:「别怕。」

李阿贵跪在地上,嘴里喊道:「夏草,你个贱人,大少爷饶命,是她自己愿意的啊。」

随即又和那侍卫说道:「云七,把他扔华清轩屋顶上去。」

「是。」侍卫领了命,拎着李阿贵就走了。

华清轩是侯爷夫人住的院子,李阿贵待在屋顶上,这可是大不敬,被发现是要挨板子的,看来他要自己想办法下来了。

我还在走神,少爷突然转身看向我,他轻轻低头,伸出手,拇指轻轻划过我的唇。

他皱着眉头,低声说道:「他亲到你了吗?」

我急忙摇了摇头:「没有。」

「那就好。」少爷笑了笑。

我看着少爷那张充满笑意的脸,他的笑容不再温润清明,以前如春风般的眼眸仿佛多了一层寒雾,看得我心里发慌。

他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良久不动,手指轻轻擦着我的嘴唇。

我轻轻后退了两步:「少爷,奴婢还要去为您抓药。」

他终于松开手,笑道:「以后这种事我会差别人去,药铺太远,你就不必跑了。」

我老实地点了点头。

「我说过,以后不再让你看人脸色,以后见到李阿贵,不必顾及其他,他若再放肆,打回去。」

我继续点着头,没说话。

「回去吧,我有些事同你说。」

跟少爷回去后,我还是忍不住问了问明月的事。

少爷不屑地说道:「我把她贬为粗使丫头了,以后就在外院干活。」

我心中了然,府里的粗使丫头都是挤在一个屋子里,住大通铺的。

少爷又说道:「东边那间屋子以后就你一个人住,你按照自己的喜好布置便是。」

「多谢少爷。」

我没什么喜好,住哪里都无所谓,不过以后没了明月,我也确实能清净些。

少爷拉住我的手:「放心,你永远是我最信任之人,院子里多的那些人,以后都听你使唤。」

我不知该说什么,我并不需要使唤别人做什么事,可这既然是少爷的好意,我只好谢恩。

少爷想起了正事,对我说:「陆府的宅子已经收拾好了,过些日子舅父会设宴,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

「宴会?少爷……你身体不好,可以去吗?」我担忧道。

以往京中各家宴会,少爷都以养病之名回绝了,就连候府的宴会,少爷都甚少参与。

少爷皱了皱眉头,沉默不语,随即又展颜一笑:「我的身子无碍,放心,我是绝对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他的神情属实有些古怪,但我也不好多问。

「对了,我跟云九说过了,让你跟着他学些武艺,你这个年纪虽是有些晚了,但学些简单的招式也好。」

云九是另一个侍卫。

「是,少爷。」我不明白少爷此举何意,我这种人在侯府里用不到武功,云七云九武功再高,不也得听少爷吩咐吗?

权力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能多学些东西也好。

自幼,娘教育我,世上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只有是学到手里的本事。

我以前看似拥有很多,实则都不是我自己的,一朝灾祸,全都成了泡影。

9

陆家不过是个五品大学士官位,这府中设宴必然没有那么多人来恭贺,但侯爷还是会去的,他最重名声,陆学士毕竟是以前的小舅子。

夫人自然是不愿意去的,她自己身上都有二品诰命,才不愿意放下身段,更何况她从不待见陆家人。

最终就只有侯爷,大少爷……和二少爷一同前去,也不知道二少爷是想去凑什么热闹。

陆府的府邸很小,堪堪比得上侯府的一半。

陆老爷仅有陆夫人一妻,二人育有一子一女。

听少爷谈起,陆老爷之前是有一名妾室的,但没过多久就给了银子将人遣走了。

不像候府,侯爷妾室一堆。

带我们进去的是一名少年,书生气息,温和有礼,倒是和少爷有些像,但他脸上没有少爷的病态。

他朝少爷唤了声「表兄」,我才知道这是府中的大公子。

侯爷去了主宴,长辈是不跟小辈们在一起的,这也是为了大家能够更自在些。

依照位置坐好,我按礼制站在少爷身后。

男宾席甚少有带婢女的,我站在那里总显得突兀。

没办法,少爷平时甚少外出,没有贴身小厮。

「那不是叶家少爷吗,他怎么也来了?」周围传来了议论声。

「叶少爷旁边那位是谁啊,瞧着眼生,他怎么还坐在叶少爷上位?」

「你不知道?那才是齐阳候府的大少爷叶庭宗,叶庭泽的大哥。」

我这才知道,他们口中的叶家少爷单纯指的是二少爷叶庭泽。

众人仅仅是小声议论,也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但此时一道声音响起,十分的突兀。

「叶家大少爷怎么出门还要带着婢女,莫不是还没断奶?」对面一个男子讥笑道。

此人身着华服,看他坐的位置,身份并不高,至少比不上齐阳候府,但看着却挺有钱。

他头上的玉笄一看便不是寻常之物,身上的衣袍……如果我没记错,那乃是闻名天下的淮阳锦,上面的纹路都是金线绣的,手上戴着的玉扳指也是格外加了金边。

怎么说呢?整体看来也就一个字——俗。

那就简单称他为「俗男」吧。

我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少爷。

少爷并没理会他,轻轻饮了口杯中的茶。那俗男刚刚说的并不是好话,其他人自然也不敢接茬。

没人理他,倒是显得他比较尴尬了。

但……他似乎不那么认为,还在继续叫嚣。

「喂!说你呢,怎么不吱声,难不成被我说中了?」

少爷轻轻笑了笑,又为自己斟了杯茶,不说话。

俗男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尴尬,还有半分恼羞成怒。

「柳公子就不要开玩笑了,我大哥体弱多病,需要婢女在一旁照顾。」

我看了看旁边充好人的叶庭泽,心中甚是无语,今天这事绝对和他有关系,否则那俗男柳公子跟少爷素不相识,干吗要出口为难?

那柳公子哈哈一笑:「原来是病秧子啊,怪不得只有庭泽兄和庭伟兄入朝为官名满天下,却无人知晓侯府大公子,我还以为他是个庸碌无能之辈呢。」

此话一出,周围人又开始窃窃私语。

「侯府大公子是病秧子,这侯府的前程不就得压在二公子身上了?」

「怪不得这齐阳侯迟迟未立世子,原来是嫡长子不堪此重任啊。」

主位上,陆家公子出口打圆场:「劳烦柳公子挂怀了,我表兄只是比常人体弱,却也并非缠绵病榻。他虽不是惊世人才但也并非庸碌之辈,只是为人淡泊。」

「哦?是吗?我看这饮酒听乐也是无聊,听闻陆府有一练武场,陆公子可否带我们看看?」

陆公子面色为难:「今日宴会乃是雅事,练武场沙土多,弄脏了诸位公子的衣袍可就不好了。」

柳公子依旧不依不饶:「诸位都是男儿,在乎这些做甚,之前见识过庭泽兄箭法如神,我今日还想再见一见呢。」

叶庭泽连忙谦虚道:「上次只是运气好,凑巧罢了。」但他也并没有拒绝。

我看这俗男想看叶庭泽射箭是假,想让少爷出丑才是真。我看了看眼前淡定喝茶的少爷,别说射箭了,他怕是连弓都拉不开。

陆公子又说道:「倒不是我小气,只是这练武场并未修缮,怕是满足不了柳公子了,不如改日我再邀柳公子过去如何?」

那俗男还想说什么,此时沉默许久的少爷终于开口。

「柳公子既然如此仰慕我二弟,不如让他专程与你去演示一番如何?」

「这倒不必了!」

叶庭泽听了急忙拒绝,恐怕他内心觉得一个侯府公子去陪柳公子那样的货色射箭,未免失了身份。

少爷轻笑道:「既如此就听二弟的,不去了。」

叶庭泽猛然看向他,震惊之余又带着些恼怒,他不明白向来温和性子软的大哥今日怎么变得如此不一样了。

陆公子看局面僵住,急忙说道:「如今是太平盛世,以文治天下,若诸位觉得宴会无趣,不如我们来作诗如何?」

柳公子满口答应,叶庭泽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到现在为止,我大概知道可以猜到这场宴会的赢家了。

陆府设宴,不是为了庆祝入京,也不是为了疏通关系,而是为了我家少爷,给他一个入世的机会。

一个风光出现在京城世家面前的机会。

以雪为题,各位公子们斗诗,一首压过一首,皆是令人拍案叫绝。

我读过诗书,幼时读过。

除了那位柳公子之外,世家公子们皆是文采斐然,毕竟都是家族用心培养的,要担负起家族未来的人。

然而胜者毫无悬念,毕竟这场斗诗本就是为少爷准备。

少爷在府中生活艰难,为了让夫人降低戒心,他一直甚为低调。

而我伺候少爷多年,自是知道他最不缺的就是书,诗词文赋,兵法权谋,历朝史典等等,应有尽有。

以雪为题,少爷一首《奢素》几乎征服了所有人。

而叶庭泽此刻面容已经僵硬,不得不在外人面前保持得体的笑容。

他一番谋算,本想在众人面前把少爷比下去,却不想成了少爷扬名的机会。

宴会结束,宾客散去,跟来时并没有什么太大改变,而我知道,只是因为还没到时候。

回去的路上,叶庭泽面色极不自然,少爷还像以往一样,云淡风轻,而侯爷对此事还一无所知。

10

仅仅两个月,京城的风向便有了变化。

少爷的那首诗无论在世家之间还是坊间闹市都被人广为传颂。

而真正让我切实感受到少爷成名的却不是外人的传颂,而是……侯爷来了。

没错,向来不踏足少爷院子的侯爷,突然想起自己的大儿子了。

我急忙到后厨沏茶,我拿出了柜子里上好的明前龙井,犹豫再三还是放了回去,沏了点陈茶。

还是那句话,我是少爷的奴婢,他好了,我才能好。

我把茶送去了主屋,侯爷随意地端起茶杯饮了一口,皱了皱眉头,朝我吼了句:「这是什么茶?」

我急忙跪下,心中默默捏了把汗。

只听少爷说:「往年的陈茶,记不清了,父亲向来只喝御赐的雪山银针,怕是喝不惯孩儿这里的茶。」

听了少爷的回答,我松了口气。

少爷朝我使了个眼色,让我退下。

临走前,我听到侯爷叹了口气:「以往是为父疏忽了,以后我会好好补偿你。」

门口,云九见我出来,低声问我:「侯爷刚刚骂你了?」

旁边的云七拿起剑打了他一下,示意他少说话。

我朝云九无奈一笑,便走了。

云九话多好动,好接触,相比之下云七更像一个侍卫,冷言少语。

想起侯爷刚刚的话,我感到讽刺。

补偿?可笑!

侯爷这个人跟我那死去的爹还是有些相似的,那就是渣。

不同的是,我爹是明着不要脸,而侯爷更虚伪,会给自己找补。

我爹是个废物,而侯爷不是。

我本无事随意走走,谁知却看到了一个熟人。

明月躲在一旁,探着头朝内院看着,不知在找什么。

此时的她浑身脏乱,手上多了几道疤痕,看样子是过得不好,她背后的人怕是也没管她死活。但她那精致的小脸依旧干干净净,头发也一丝不乱。

这点我挺佩服她,真心地佩服,无论什么时候,她都能让自己保持得体。

一个卑微的婢女无论多么窘迫都端着架子。

而我不一样,我是一个为了活着可以牺牲尊严的人。

她看见了我,立马站直了身子,昂着头朝我说道:「干什么?我可没进内院,没坏了规矩!」

我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好,那你就继续在角落里缩着看吧。」

「喂!」明月叫住我:「侯爷来这儿有什么事啊?」

我一阵无语:「侯爷和少爷父子,想儿子了来看看不行吗?」

「你蒙谁呢?」

「不信拉倒。」

她拿我没办法,只能不停地抱怨:「平日在主子们面前装得跟小白兔一样,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我懒得理她,径直离开了,跟她争执就是浪费时间。

侯爷离开后,少爷唤我过去。

我进门直接跪下请了罪。

少爷朝我招了招手,轻轻说道:「过来。」

我用膝盖跪着走到了少爷跟前。

「今日为什么那样做?」少爷指的是送茶一事。

我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少爷,之前咱们院子里分到的本就只有陈茶,是陆家老爷来了后您的日子才好些,奴婢……奴婢是想让侯爷多心疼您一下。」

我挤下了两滴眼泪:「奴婢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少爷看着我,沉默良久,伸出手轻轻为我擦了擦眼泪:「哭什么,我又没骂你。」

我收住了眼泪,再哭就会招人烦了。

少爷握住我的手,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说道:「夏草,有些东西,他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没给我,以后我便也不再需要了。」

少爷此言是对侯爷的大不敬,我自然不能接话。

我小声问道:「少爷不罚我吗?」

他顿时笑了:「你今日所为是为了我好,我为何要罚你?」

我急忙感激道:「多谢少爷。」

「夏草,记住,你永远都要向着我,况且……你今日之事做得很好,我不需要他心疼,但我需要他的愧疚,我要让他记住对我的亏欠。」

少爷真的变了,但我认为……他的想法没错。

11

「夏草,给这院子题个名字吧?」少爷看着新装置好的院落,饶有兴致地问我。

我轻轻说道:「奴婢才疏学浅,还是少爷来吧。」

「就叫旭阳轩,你觉得如何?」

我点点头:「少爷题的名,自然是极好的。」

侯府里,每位主子的院落都有名字,比如侯爷夫人的华清轩,二少爷的风鹤院,四小姐的摘星阁。

少爷的院子原本是陆氏夫人生前住的缇澜苑,可夫人嫁进来后,认为死人的东西都不吉利,想把整个院子都封了。

少爷百般请求,侯爷才为他留下了这个院子,但牌匾被夫人摘了烧了。

不过两日,牌匾很快让人赶制好了,我在院子门口看着他们装好。

装好后,我将工具送去柴房。

远处传来的一阵轻微对话声,让我停住了脚步。

「好了,别哭了,我知道你委屈,日后会补偿你的。」

我呼吸一滞,如果我没听错,这是……叶庭泽你声音。

紧接着又传来了明月的抽泣声:「二少爷,奴婢每日要干很多脏活累活,夏草她还常常耀武扬威欺辱奴婢。」

「放心,我找机会教训她,替你出气。」

我气得差点骂人,我何时欺辱过她?

「二少爷,奴婢实在受不了了,你把奴婢带走吧,奴婢去风鹤院伺候你。」

明月继续哭哭啼啼。

叶庭泽耐心哄道:「眼下还不是时候,我需要你帮我看着这里的动向,不过你放心,只要我当了世子,立刻纳你为妾。」

两人又腻腻歪歪了一阵。我没继续听,趁叶庭泽还没出来,急忙离开。

回去后,少爷正在一旁独自下棋。

我如实将见到的实情告诉少爷,少爷并未觉得惊讶。

「二少爷和明月该不会……」我隐约猜测。

少爷不屑地一笑:「放心吧,他不敢。」

不敢?我有些不解,究竟是谁不敢。

少爷耐心解释:「父亲和祖母最重家族名誉,叶家男儿最忌好色成性,到成年之时仅可挑选一名通房,且不可寻花问柳,娶妻之后方能纳妾。」

确实如此,侯爷的妾室虽多,但那都是娶了少爷的母亲之后才纳进府的。

因此,少爷才能是家中长子。

不过他们这样可不是洁身自好,更不是深情专一,不过是想在世家联姻之中,多一处优势罢了。

少爷突然拉住了我,轻轻说道:「夏草,祖母她……已经着手为我准备弱冠礼了。」

我不解少爷为何突然与我说这个,只好点头附和:「老夫人疼爱少爷,定会精心筹办,少爷如今是京城里有名的璞玉才子,您的弱冠礼定会很热闹。」

少爷却轻轻笑了起来。

我皱了皱眉头,很是不解,自己说得不对吗?

少爷捏了捏我的脸:「你可知,祖母已经为我找通房丫头了?」

我心中一惊,用力掐着自己的手,尽量不让自己慌乱。

男子弱冠礼,又叫成人礼,不仅是指年龄跨越到新的阶段,更是要在那一日,通晓男女之事。

我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老夫人为少爷准备的,定是不错的。」

「夏草,我已经回绝祖母了,此事不用她费心。」

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如我所想那般意思。

我绞尽脑汁,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只能低头沉默。

少爷也不恼,误以为我是女儿家的不好意思。

「你放心,你于我自是不同的,我定会给你一个名分。」

女子成婚前不懂这些事很正常,毕竟没有人会教导她们这些事情,若是女子谈论此事会被骂有伤风化,不知廉耻。

而我娘早就将一切都告诉了我,她说,身为女子,有必要了解这些事,避免之后受了欺负还不知道。

世家子弟从婢女中挑选通房,是很常见的。

而伺候少爷的侍女就只有我和明月两个人。

看得出来,老夫人对我们两个人都不满意,所以才亲自物色人选。

我很清楚自己这张脸长什么样子,连我的亲生父亲都曾骂我妖媚。

也确实,世人都喜欢那种清丽的美,温婉的美,而不是我这种……

少爷选我,难道真的是起色心,可少爷并非这种人。

难不成是因为我上次的「舍命相救」?

他不会以为我是对他有情谊,才会救他的吧?

可无论怎样,我总不能告诉他,我对他没意思,那次救你其实是骗你的,我只是想自己保命而已。

12

旭阳轩修缮好,是用来待客的。

少爷一诗成名后,一些才子慕名前来拜访。

有相谈甚欢的投缘之人,少爷会做一首诗赠友人。

借着这些人之手,少爷的诗作陆续被传了出去,宴会的帖子去流水般被送进侯府。

帖子上大多强调希望侯府大少爷赴约。

大多都是一些诗会、文集,要么就是一些文人相聚的赏兰会、赏竹会等等……

然而纵然侯爷也来多般劝解,少爷始终没有再次参加过此类宴会。

我远比侯爷更了解少爷。

我知道他的志向不止于此。

成为璞玉才子,少爷以后或许会在朝廷某一闲职,以文采闻名天下。

可他想要的不仅仅是「名」,他需要的还有「权」。

皇后娘娘生辰,宫中设宴。

少爷等的机会来了。

往年,侯爷只会带叶庭泽赴宴,而夫人则带四小姐叶依依前去。

我不知少爷与侯爷单独谈了些什么,反正少爷回来后便开始为赴宫宴做准备了。

赴宴的人数是有限而定的,总不能每位官员都带一大家子去,皇宫也装不下啊。

侯爷是一品官职,夫人是二品诰命,他们只能各带一人前去。

下人们窃窃私语,听闻四小姐大发脾气,将屋里的玉器砸了一通,还打了两个奴婢。

宫宴何等级别,高门贵族的世家公子、小姐都在,这么好的一个露脸机会,男子为求仕途,女子求的不过是一门好姻缘。

当晚,四小姐便带着两个婢女来了旭阳轩。

少爷早有安排,让我替他拦下四小姐。

他可以从善如流地应付叶庭泽,毕竟叶庭泽从不会欺负少爷,他只会在少爷面前彰显自己优越的地位。

而叶依依则不同,她娇生惯养,嚣张跋扈,少爷总不能跟自己的妹妹公然大吵大闹。

谁知四小姐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上来就给了我一巴掌,那漂亮的指甲划破了我的脸颊。

「别拦着本小姐,让叶庭宗出来!」她满脸怒气地说道。

脸上火辣辣地疼,可我还是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告诉四小姐:「小姐,大少爷他喝了药休息了,不让人打扰。」

「休息?身子不好就老老实实在屋里躺着,别整天没事找事!」说着,她就要往屋里冲。

我伸手拦住她:「小姐,少爷在休息,您这样贸然闯进去于理不合。」

我的行为明显惹怒了她。

她本就心怀怨气而来,眼下正好全撒在我身上。

「将这贱婢给我掌嘴!」

我被她的两个婢女制住,看来自己是免不了一顿打了。

我急忙认错:「小姐饶命,奴婢知错了。」

我看了看紧闭的房门,里面没有一丝光亮,少爷仿佛真的睡着了。

此时老夫人闻声赶来,我松了一口气。

老夫人不愿打扰少爷休息,让人将四小姐拖走了。

「夏草,进来。」少爷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我听话地进入,走到了少爷面前。

我庆幸他点燃了油灯,这样才能看清楚我脸上的红肿。

少爷拿出药膏,小心翼翼地帮我涂抹着脸颊,轻轻问道:「疼吗?」

「不疼。」我回答道。

「你的生母定然也是个美人,才把你生得这副好相貌。」

我没回答,我对少爷说过,我无父无母。

「女儿家的脸很重要,这药膏涂了不会留疤,你拿去吧。」

「多谢少爷。」

我磕头谢恩,并没有拒绝,这是我应得的。

许是因为屋里昏暗,少爷并未看出我的反常。

我看着手中的药膏,这东西价值不菲,主子亲自为下人上药,或许我应该感恩戴德,可我不知怎么了,心中多了些许凉意。

要不是因为老夫人及时赶到,否则照四小姐的脾气,今日我这张脸怕是别想要了。

可少爷送了我药膏,我真的要感恩戴德吗,这难道不是我应得的补偿吗?

想到这儿,我不禁失笑,自己怕是疯魔了,他是主子,我是奴婢,奴婢替主子挡灾本就是理所应当。

少爷说我是他信任之人,会对我好。

他对我确实好。

价值千金的药膏,毫不眨眼就给了我。

他不会像夫人那般,逼着婢女去做伤天害理之事。

他不会像四小姐那般,对下人非打即骂。

13

果然,侯爷和夫人最终带着两位少爷进宫。

当在两个儿子之间为难时,毫无例外侯爷选择让女儿让步。

叶庭泽一直跟着太子做事,据我所知,太子殿下有一胞妹,正值婚龄,早就有传闻说齐阳候府二少爷跟嫡公主互生情谊。

公主怎么想的我不清楚,但与皇家攀亲,这可是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

可少爷毕竟是长子,他未娶妻,叶庭泽总不能越过长兄。

少爷的婚事应当也是由老夫人主持。

只是京城世家人人都知道少爷是病秧子,门当户对的贵族怕是不愿把女儿嫁过来。

如果我没猜过,未来的少夫人应当是陆家二小姐,少爷的表妹。

云七跟着少爷进宫,我的脸还肿着,委实不适合赴宴。

朝廷之事我不懂,我虽不知道少爷有什么计划,但今日之后,少爷的地位应该会发生实质性的变化,不会再局限于虚名。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我相信叶庭泽是争不过他的。

趁少爷不在,我特意出了一趟候府,买些东西。

我没有什么首饰,衣服穿的也是府里统一发的下人服饰。少爷虽然给我涨了月钱,但院子里到底没有女主子,平日里我也得不到什么赏赐。

我唯一一只成色好的簪子,还是陆家夫人之前来探望少爷时赏给我的。

我从床垫下取出了10两银子,这是我这些年全部的积蓄了,本想攒到最后给自己赎身,或者出府后用来安顿生活。

可现在我需要钱,有些事情,我必须早做打算。

我很少为自己买东西,竟不知这京城物价那么贵,一件成衣就要花掉我一半的钱。

老板看我为难,善解人意地为我推荐了另一款便宜的。

花色也很好看,只是料子比不上之前那件。

老板又说道:「姑娘,您女红如何?我们店里有这款衣服的绸缎,价格便宜一半,只不过您要自己缝制衣服了。」

我算了算日子,有些仓促,也只能这样了,我又好说歹说,让老板送了些彩色丝线。

剩下的钱我去买了一对耳坠,一只玉镯,还有一块玉佩。

为什么全买玉质的?

金银的首饰,常人一看就能看出成色,镀金和纯金的东西差别很大。

玉质地不一样,除非是非常懂行的人,否则常人根本认不出是什么玉。

可就是这几样成色不好的首饰,我一个奴婢也负担不起。

钱,真的是个必不可少的东西。

晚上,少爷回来之时,面色凝重,侯爷也紧皱着眉,而叶庭泽眼中满是得意之色。

这……跟我料想的不太一样,难道是我猜错了?

如果少爷今日的目的没达到,那我的谋算多半是不成了,想起今天花的钱,我就心疼。

「宗儿,为父跟你谈谈。」

侯爷跟着少爷来到旭阳轩,想要跟他说些话,态度出奇地缓和,仿佛是急于解释些什么。

「不必了,父亲回去吧,孩儿今日累了。」少爷显然不想谈。「夏草,去打些热水。」

侯爷只好离去:「宗儿,我都是为了侯府的将来。」

我本以为少爷此次是失手了,谁知他突然告诉我:「夏草,两月后我就要离开京城了。」

「少爷要去哪?」

「去蜀州平乱,我为自己谋了个官职。」

「蜀州?」我皱了皱眉头:「那可是荒野之地啊。」

蜀州是穷乡僻壤之地,那里本是以前的异族所居,后来成为我朝一州,但那里的百姓种族混乱,且不受教化。

蜀州之乱不是暴乱,只是朝廷曾派人去蜀州扶贫,带领百姓开垦土地,耕种粮食,开设学堂,却始终未有成效。

少爷点了点头:「不错,我今日借机向皇上献上了治理之策,皇上很满意,认为这是难得的良策。」

「可再好的计策必须实践出效果才行,若是此番我能解决蜀州之事,你猜父亲会把世子之位给谁?」

我顺着他说道:「凭少爷才能,谁也不能与您相争。只是蜀州贫苦,少爷的身子可受得了?」

少爷轻轻一笑:「我的弱症本就不致命,这些年也是调理不当才会常常生病,我深居简出也只是为了降低那女人的防备。」

确实,少爷虽然常常喝补药,但也不过是些寻常大夫开的药,侯府中馈又由夫人把持,她才不愿为少爷多花钱。

「舅父命人寻了些珍贵药材,只要我再多加注意,应当不会有事。」

我点点头:「那就好。」

少爷又问道:「夏草,你可愿意跟我一起去蜀州?」

我微微一愣,说实话我是不愿意去的。

只是少爷不在,我留在府里怕是不妥。之前的事夫人对我多有嫉恨,四小姐也曾与我有过争执……

在侯府里,除了少爷,我竟无其他人以依。

我看着少爷的眼睛,轻轻说道:「少爷去哪,夏草便去哪。」

对方面露笑意:「好。」

想起今晚的事,我忍不住问道:「少爷既然心愿达成,为什么回来时不开心?」

「夏草,你可知父亲有多心疼我?」少爷笑道:「他对皇上说,我体弱多病,胸无大才,不堪此重任,希望蜀州一事由叶庭泽代劳。」

「可叶庭泽如今正跟着太子做事,他才不愿去蜀州呢。」

少爷说得不错,蜀州之事不是个好差事,毕竟当地情况那么多年都没有好转,叶庭泽是认定了此事不会成功,可一旦真的做成了,那便是利国利民的大功。

这也是为什么侯爷一心推荐叶庭泽接下此事,二少爷啊……眼界还是不够开阔啊。

14

这段时日少爷很忙,一直在准备去蜀州之事,朝廷拨了不少钱款和人手,显然对此很重视。

少爷的成人礼由老夫人亲自操持,办得盛大。

高官世家总要给齐阳候府面子,纷纷前来恭贺。

可我心中藏着事,没心思欣赏。

我把旭阳轩的下人遣开,让他们去前院帮忙。

傍晚时分,两位面生的嬷嬷带我去了后院。

花瓣沐浴,香薰弥漫,云丝衣衫。

这齐阳侯府就是阔气,一个奴婢也能享受这样的待遇。

嬷嬷为我描眉、点唇、梳发。

一切准备好后便离去了,她们将我带去了少爷的屋子。

她们没有多留,说让我等着少爷回来便是。

我左等右等,焦急不已,眼看天就要黑了。

「夏草姐姐?」明月的声音伴随着敲门声响起。

「进来。」我比她还要紧张着急。

她端着酒壶酒杯走进来,看到我一身华服,眼中的嫉恨一闪而过。

我故作骄傲地说道:「你怎么跑后院来了?」

「夏草姐姐,虽然咱们之前有些小小的不愉快,但我们毕竟是那么多年好姐妹了,今日也算是你的成婚之日,我总得亲自来敬你一杯酒才是?」

「真的?」

「哎呀夏草姐姐,以前的事是我不对,过了今日你的身份可就不同了,妹妹这不是还要倚仗你吗?」

「算你识趣。」我得意地笑了笑。

夏草倒了一杯酒递给我:「来,祝姐姐以后独得少爷宠爱,妹妹敬你一杯。」

我接过酒杯,送至嘴边,轻轻闻了闻,果然是迷药。

我掩盖住眼中的不屑,面不改色地饮了一口,并没有全喝下去。

我把酒杯放在桌子上,对她说道:「放心,你我到底是一起进的府,我又怎会真的与你计较,以后……」

话还没说完,我感觉到了一阵眩晕,其实还没达到昏迷的地步,但是我怕来不及了。

明月与我换了衣服,将我拖了出去,我的后背在地上磨得生疼。

她把我带到一个屋子里,扔在地上就离开了。

我微微睁眼,这是旭阳轩西边一间破旧的屋子。

迷药发作,我没什么力气,索性闭上了眼睛。

那杯酒我没有全喝。虽然知道明月没有胆子害我性命,但我也不敢让自己处于完全无意识的状态。

少爷可没那么好糊弄,连人都认不清楚,就看明月如何瞒天过海度过今夜了。

明月啊,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只要她今夜能成,依照侯府家风,少爷短期内是不能再收通房的。

更何况,不过是区区通房一事,若是少爷闹大了,被二少爷传扬出去,外人还不知会怎么编排。他要争世子之位,必然不能不顾自己的名声。

15

前几日,我穿着新做好的衣服,戴着首饰,去找了明月。

当我看到她嫉妒又难以置信的目光时,我知道我已经成功了一半。

我笑意盈盈地说道:「明月,咱们也算是那么多年姐妹,我有一件喜事要跟你。」

她面露不屑:「谁跟你是姐妹,再说了你能有什么喜事?」

「少爷要收我为通房,他还说等少夫人过了门后就将我提为妾室,能跟少爷那样温柔俊美的男子共度一生,也算是我的福分。」

明月信了我的话,毕竟少爷待我一直很好,她是知道的。

「有什么好高兴的,一个病秧子而已,能活多久还不一定呢!」

我掩着嘴轻笑:「少爷的身体没那么差,那么多年仔细调养,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否则他也不会到朝廷任职,过几日宫里的任命诏书就下来了。」

她显然不信,还没蠢到家:「怎么可能,大少爷当官那么大的事府里怎么可能没一点风声?」

「那是因为没人告诉你,不信你去仔细打听打听啊,你没发现这几日频频有人来府里送东西吗?」

看着明月努力回忆那样子,我轻声引导她:「那一箱箱装的可都是银钱,我这一身行头可都是少爷赏的,他说以后还会给我买更好的。」

明月眼中的嫉妒越发明显:「那又怎么样,你少给我炫耀,不过是几件首饰而已,谁没有似的。」

我轻笑:「那你心心念念的男子可有给你什么?要知道正室过门之前,少爷们是不能纳妾的,这是侯府的规矩,不过还好,大少爷毕竟是长子,离娶妻也不远了。」

明月难得没心思跟我顶嘴,她眉头紧皱,不停地用指甲扣着衣服。

戳中了她的痛处,我越说,她越着急,甚至都没意识到我在暗指二少爷。

我又开口加了把火:「到底这大少爷才是嫡长子……虽然以前身居内院养病,可如今他身子好了,还在朝廷任职,若是以后他能承袭爵位,扶我为侧夫人也说不定呢。」

明月来不死心,可声音明显小了很多:「你……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大少爷袭爵,二少爷也说不定呢。」

我亲切地拉住她的手:「是啊,如果二少爷袭爵,跟我们可就没什么关系了。不过明月……少爷成人礼那日也算是我的大婚之日,我没别的亲人,所以我希望能得到你的祝福。」

我忍痛摘下头上那支最贵的簪子,在明月艳羡又渴望的眼神下,我轻轻簪在了她的头上。

「随便你吧,若是你还嫉恨我也没办法,些支簪子就当是我尽了你我最后的情意了。」

我还是有些心疼,这簪子是陆夫人赏我的,我全身上下所有东西加起来都没有这只支簪子贵。

在侯府伺候主子那么多年,到今日我算是身无分文了,可眼下我也别无它法。

事已至此,我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就看明月怎么做了,我相信她绝对抵不住诱惑。

与二少爷那些虚无缥缈的承诺相比,大少爷给的真真切切的利益更加诱人。

地板有些凉,我睡得不安稳。

恍惚间,我好像梦到了我幼时的事情。

我的父亲不是个好父亲,可母亲却是世上最好的母亲。

我的父母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爱恨情仇,他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成婚的,再普通不过的一对夫妻。

父亲妾室成群,甚少来我娘房里,我娘也乐得自在。

我一共有三个兄弟,五个姐妹。

如此看来,我娘应该是最大度的正室了,从不苛待妾室,也不管着他们生孩子。

毕竟……生多了她也不养。

我娘是家中独女,外祖家几乎把大半的家产全添进了娘的嫁妆里,而我娘最大的乐趣就是赚钱。

她嫁给我父亲后,牢牢把持着名下的田产铺子,她每日就是查查账本,研究开新铺子,偶尔去收收账,闲下来的时候便领我去集市逛逛。

她从不认可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她为我请了附近最好的女夫子,教我读书明理。

她从绣楼雇了最好的绣娘,教我女红刺绣。

她算账时喜欢将我带在身边,希望我和她一样,不用依附他人而活。

父亲一个人要负担府里姨娘和庶子庶女的生活开销,他很不高兴。

倒也也不是养不起,只不过……每每看到我们院子里的吃住水平,再看看他们自己,心里总有些不平衡。

娘说,女孩子要打扮干净漂亮,她每日给我换一套衣裙,而我的姐妹们还穿着去年的衣服。

我娘换着花样地给我梳发髻,带上漂亮的头绳和发珠,而我的姐妹们头上戴着路边摘的鲜花,只有逢年过节时才带上自己珍藏的银锁。

如此一看,父亲和姨娘们心中不平衡也是正常。

我娘才不管他们平不平衡,不服就憋着,有本事自己赚。

父亲对此毫无办法,贪图女人的嫁妆未免太窝囊无耻,只要他厚得下脸皮,我娘绝对硬得起拳头。

我娘钱多,但人不傻。

小时候我去外面玩,回来时我娘发现我衣服上别的银铃铛少了一个。

她问我今天在哪儿玩,见了谁,问完后直接冲到陈姨娘院子里,将东西拿了回来。

每逢佳节,我娘也会往各个姨娘那里送几件新衣。

我问她为什么?

她吐了吐瓜子壳,说:「喜庆的日子,一个个穿那么寒酸,晦气。」

过年的时候,姨娘们来拜年行礼,若是哄得我娘高兴了,她大手一挥赏他们些银钱。因此,府里的姨娘们皆来我娘面前巴结讨好。

而我沾了我娘的光,即使是父亲最不喜欢的孩子,我依然是所有兄弟姐妹吹捧的对象。

纵然我那便宜老爹不待见我,可我娘亲给了我双份甚至更多的爱。

只是……我的父亲从未对我们母女尽过一点责任,凭什么他犯了错,我们却要受牵连呢?

因为他,我所有的幸福都终结在了九岁那年。

16

第二日,终于有人找到了我。

他将我抱起来时,我闻到了一丝药味,是少爷来了?

我微微睁开眼,少爷带我来到了我的屋子,轻轻将我放在了床上。

「少爷……咳咳……」我嗓子疼痛,头也有些发晕。

药效应该过了,许是我在地上躺了一夜感染了风寒。

他轻轻摸了摸我的额头:「别说话,我让人去请大夫了。」

我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但始终不敢睡太深,怕自己说胡话。

「姑娘应是中了迷药,又感染了风寒,不过并无大碍,吃几副药便好。」

隐约间,有人给我喂了药,又喝了几口稀粥。

当我醒来时已经是午后,房间里空无一人。

我感觉浑身舒服了许多,整理了下衣服和头发,便打开了门。

「啊!」

院子里的场景差点又把我给吓晕过去。

我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坐在门外的少爷,而是挂在树上的明月。她整个人被绳子绑着,倒着吊在树上,嘴里被东西塞着。见到我后,她剧烈挣扎起来,双眼死死地瞪着我。

云七就站在树旁,手里拿着一根鞭子,再看明月身上的伤痕,看来少爷已经拷问过她了,

「少……少爷。」我不知少爷此举是何意。

「大夫说你得了风寒,还难受吗?」他没有提明月,也没有提昨晚的事。

我急忙摇了摇头。

他拉过我的手,轻声说道:「别怕,告诉我昨晚发生了什么?」

我看了看挂被在树上的明月,心中还是闪过一丝不忍,但我不后悔。

我老实对少爷说道:「昨日,嬷嬷让奴婢在房里等少爷回来,然后……明月来了,说庆贺奴婢找到好归宿,要……敬我酒。」

「你喝了?」

「嗯。」我点了点头。

「你与她早有不和,为何要喝她送的酒?」

我故作委屈:「奴婢身边没有亲人,昨日算是奴婢的大事,奴婢……有些害怕,就没想那么多。」

我低着头,露出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

少爷注视我良久,终是说道:「罢了,你一个小姑娘,有些事没人教你,害怕也正常,是我疏忽了。」

随即他眼神凌厉地看向明月,冷声说道:「既然那么喜欢男人,云七,将她给我卖到红香院去。」

此话一出,明月剧烈地挣扎,她说不了话,只能拼命地摇头,她甚至满眼乞求地看着我,希望我能为她求情。

少爷将她卖去妓院,我是真的有些害怕了。

明月纵然自己作死,可这件事到底是我算计了她。

而我咬紧牙关,硬是一句话没说,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云七拖了出去。

一如当年一样,那个天真善良的女孩儿哭着挣扎,她被人捂住嘴说不了话,只能哀求地望着我。

我却缩在一旁,愣是一句话没说,看都不敢多看她一眼。

自始至终,我就是一个恶毒的人。

我还生着病,少爷嘱咐我这几日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我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却不敢哭出声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哭累了,伸手擦干了眼泪,强迫自己忘记以前的事情,忘记明月的事情。

不怪我,这不是我的错。

是明月她自己作死。

没错,都怪她太贪心,否则也不会中我的计。

就算我不害她,就凭她跟叶庭泽有勾结,少爷也不会放过她的。

这不是我的错……

17

「夏草,你在吗?」云九敲响了我的房门。

他平日很少来找我,起先少爷让他教我练武。

练了没几天,骨头都没松开,少爷便要准备去蜀州事宜,云九也就没了时间。

到底是教过我,我把他请进来坐,给他倒了杯水。

「这是少爷给的药,治风寒的。」他把东西放在桌子上。

「谢谢啊,只是我风寒已经好了,你拿回去吧。」

「少爷给的,哪有还回去的道理?」

「那好吧。」

云九看着我,面色无比纠结:「那个……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哈。」

「那你别说了。」我无奈说道。

可他不管我听不听,自顾自说他的。

「那天的事你也别怪少爷,那女的点了迷香而且还是那种香,一般人都受不了。」

听了他的话,我忍不住想笑:「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怪少爷?」

少爷是主子,我是奴婢,我有什么资格怪他?

「啊?」云九被我问蒙了:「你们不是互有情谊吗,我见你们情深义重、难舍难分的?」

我轻轻笑了几声,没说话,且不说这情谊有几分虚几分实,就算真的有情,他又凭什么觉得我有资格怪罪少爷,况且他只是宠幸了一个下人而已。

还是那句话,他是少爷,我是奴婢。

云九也不管我,他一向话多。

「其实这对你也不是一件坏事,眼下少爷又不能把你收房,还不如等他能给你名分的时候,你再跟他。」

看他一本正经地碎碎念,我忍不住打趣道:「若是少爷知晓你说的这番话,当然会罚你。」

他顿时急了:「喂,我是在为你出主意,你想出卖我呀?」

「不卖你,刚刚那话我没听见,你以后也不要再说了。」

送走了云九,却迎来了珍珠。

珍珠姐姐之前提点过我,我对她很是感激。

然而此时,她却面色严肃,对我说道:「夏草,老夫人要见你。」

路上,我试探性问了问:「珍珠姐姐,我可是犯了什么错事?」

她看了我一眼,无奈说道:「老夫人原本给少爷选好了通房,买的身世清白的良家女子,是少爷执意要你,如今出了岔子,老夫人很生气。」

言外之意,老夫人其实看不上我,眼下更不待见我了。

「本来明月才是罪魁祸首,处置了她此事也算了了,可少爷昨日又来……」

她话没有说完,但我也猜得到。同时也很意外,我属实没想到少爷能做到这个地步。

我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见过了老夫人。

老夫人看着我:「夏草?倒是生了副好相貌,怪不得庭宗放不下你,可惜……红颜多祸水。」

「老夫人,奴婢知错了。」别的不管,我先认错。

「错?我还没说什么呢,你怎么知道你错了?」

我把头贴在地上:「奴婢……是奴婢一时不察,让少爷的弱冠礼出了岔子。」

老夫人叹了口气:「抬起头来吧,我知道此事不是你惹的。但你要知道,不能因为你一个人毁了侯府的清誉。」

我急忙摇了摇头:「奴婢不敢。」

「你跟着庭宗那么多年,应当知道他心里应该憋着气,如今他好不容易谋了个差事,我不希望你误了他。」

「庭宗坚持要将你收房,你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的?

我不想做谁的通房,也不想做谁的妾室,少爷纵然愿意违背府中规矩,可我不愿意,

犹豫再三,我只能说道:「奴婢听主子们吩咐。」

老夫人点了点头:「你倒还算忠心,看在你救过庭宗的份上,这样吧,以后你就在我院子里做事。」

「老夫人,我……」

「怎么,你还觉得委屈?」

我无奈叹了口气:「奴婢不委屈,多谢老夫人恩典。」

主子已经决定的事情,哪还能让我争论半分?老夫人是铁了心了要留下我,或许……我应该感激,她没有杀了我一了百了。

我刚走出老夫人的屋子,迎来而来的是少爷慌忙的身影。

「在此处等我。」

说完,他径直走向老夫人房里。

我听见了二人的争论声,但老夫人决定的事情是不会被少爷左右的。

我听到老夫人说:「她的卖身契还在你那里捏着,我还能把她卖了不成?等你从蜀州回来,跟陆家完婚,到时候你想收房收房,想纳妾纳妾,祖母绝不阻拦你。」

少爷沉默了,我知道他妥协了。

我深吸了口气,望了望广阔的天空与高高的院墙。

没关系,事已至此,总要往好处想才是。

外府里生活或许要面临很多难事,但蜀州的一切也是未知的。无论被命运拨弄到了哪条路上,我都会努力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

18

我留在了老夫人的暮安院,平日里主要就是每天清理一下东西空着的两间屋子,再扫扫庭院的地。

老夫人不会刻意为难我,亦或者说,她从没把我放在眼里。只要我不闯祸,她根本不会注意到我。

少爷走的那天,全府相送。

我猜的,因为我没见着,我拿着扫把在扫院子里的落叶。

他托云九告诉我,让我等他回来。

等等……云九?

我看着身旁的人:「少爷都走了,你为何还在这儿?」

此人抱着胳膊,靠在树上:「朝廷给少爷派了足够的人手,他只带老七去,我留下保护你。」

「少搁这儿耍嘴皮子,」我无语道:「你为何不去啊?」

云九左右看了看确认周围没人,朝我神秘一笑:「告诉你也无妨,少爷让我留在这关注叶庭泽的动向。」

我点了点头,没说话。

我知道云九没说实话,至少没完全说实话,蜀州那么远,就算叶庭泽真想干什么,少爷都赶不及回来。

罢了,有些事情不是我该知道的。

我是外院的粗使婢女,按理说应该去通院和其他奴婢一起住,可珍珠非要我搬过去和她一起住。

虽不是她此举有什么目的,但我还是道了谢,没有拒绝。

我不敢去通院,怕再遇见李阿贵。

自从那日少爷教训过他后,他再没来找过我,只是偶尔碰见会瞪我几眼。

珍珠待人温和,很会来事,说话也中听,怪不得老夫人喜欢她。

况且她为人不坏,跟她住一间屋子也不用担心什么。

我及笄那天晚上,偷偷去后厨给了李阿婆五个钱,我下了碗面端了回去。

而我看着桌子上的面渐渐坨了,我都没动一口。

今日并不是我的生辰,我今年16岁,已过了及笄的年纪。这碗面,是做给夏草的,真正的夏草。

珍珠回来时,奇怪地看了看我,问道:「面都凉了,怎么不吃啊?」

「突然没胃口了。」我轻轻说道。

「今天是你15岁生辰吧?」

「珍珠姐姐怎么知道?」我有些惊讶。

「额……」她面色犹豫:「我之前查过你的奴籍。」

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可能是老夫人让她查过我的身世。

「我见你奴籍上写的……原名就叫夏草是吧?」

「对。」

「今天真的是你的生辰?」她又问了一遍。

我皱了皱眉头,不明所以:「是啊,怎么了?」

珍珠愣了愣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