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玩归玩,功课却是半点没落下,四书五经了然于胸,琴棋书画也略通一二。
顶多是不善女红,《女诫》《女则》少读了些。
可太子哥哥都说了,府中有丫鬟,府外有绣娘,何需她自己动手缝缝补补?
那些讲妇德规矩的书更是无趣,她又不急着嫁人,读那个作甚。
沈玉娇觉得谢无陵说的很有道理,于是撂下绣棚和书本,毫无负担地与他去乐游原跑马。
她年纪虽小,骑射功夫却是极好了。
有一回偷跑出去,看到一条小河,太子还教了她凫水。
她初学时,一撒开腿,身子就往下沉。
太子长臂一伸,便将她捞出来,让她继续试。
她一沉,他就捞。
她再沉,他再捞。
就这样沉沉浮浮间,在那个阳光炽热的盛夏,她终于学会凫水。
当然,整个人也晒黑了一圈。
李氏见她黑得发亮的小脸,私下里还和沈徽嘀咕:“太子说是带咱们女儿去跑马了,我怎么瞧着,像是带去挖煤了?”
沈徽也觉着自家白胖小闺女变成小黑猪了,心里郁卒,面上却道:“不可背后非议太子。”
总而言之,在太子的耳濡目染之下,沈家小娘子俨然成了长安城里的另一个混世小魔王。
可小魔王的幸福生活,随着沈老太太和沈丞相的溘然长逝,也戛然而止。
钉棺起灵那日,沈玉娇追着棺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要带走我祖父,把祖父还给我……”
大人们拉着她,也伤心得直抹泪。
为防她再次失态,沈徽和李氏将她留在府中,没让她跟着去送葬。
谢无陵寻来时,小姑娘一袭缟素,独自缩在沈丞相书房的角落里,抱着个泥娃娃伤心啜泣。
听到脚步声,她小兽般警惕地抬起头。
见到是谢无陵,才松下肩膀,抽噎着:“太子哥哥,你怎么来了?”
“我猜到今日肯定有个小哭包要掉金豆子了,果不其然。”
谢无陵已是十四岁的少年郎,红袍玉带,形貌昳丽,艳若海棠,是长安人人称赞的好容色。
可惜性情桀骜乖张,阴晴不定,又是当今圣上唯一子嗣,旁人对他皆是又惊又怕,敬而远之。
不过这会儿他叉着腰,站在沈玉娇面前,不见半分冷戾,甚至还可称得上温和。
“好了,别哭了。”
谢无陵轻哄:“若是老师在天有灵,定然也不舍得见你这般伤心。走吧,哥哥带你去吃荔枝冰酪,吃大碗的,吃撑为止!”
他伸手去拉她,却被她避开了。
“我不吃。”
沈玉娇抿着唇,细软嗓音还夹着些许哭腔:“上回你带我去吃冰,回来我腹泻了三日,还被我阿娘骂得狗血淋头。”
提起那茬,谢无陵也有些惭愧,轻咳了声:“那回不是见你吃得高兴,不忍扫你的兴嘛……”
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对于投喂她这件事,他特别感兴趣。
见她鼓着腮帮子,像只小仓鼠般,吃得眉开眼笑,简直比他自己吃了还要欢喜。
只恨不得将这世间所有的珍馐美食都捧到她面前,让她吃个够。
反正她胖乎乎的也可爱。
“那这回,咱悠着点,少吃些。”
谢无陵道:“或者你有什么别的想吃,我带你去。”
沈玉娇却是看他一眼,闷闷摇头:“我什么也不想吃,哪儿都不想去。”
谢无陵便知她是真的难过了。
在这府中,那两位长辈最是疼她、爱她,只盼着她自在快活。
沈徽夫妇虽也爱她,却总拿规矩去箍着她。
就如上林苑的司农为了让果子卖相更好,在果子还小时,拿模具箍它,让它照着最标准的形状去长。
谢无陵自然也明白,可怜天下父母心,沈徽夫妇也是为她好。
可他见识过这小胖丫头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模样,再看她被管束着,总觉不忍。
甚至还想着,反正他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便是她惹了祸,也有他给她兜着。
何必要照着旁人的眼光,活得那般辛苦?
“那我在这陪你。”
谢无陵掀开袍摆,在她对面坐下。
庭院深深几许,门前枣花簌簌,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棂,静静洒在两人身上。
少年少女对坐着,辉光间尘埃飘飘悠悠,时光好似也慢了下来。
沈玉娇抱着膝,撩起眼皮看着眼前一袭红衣,恍惚间美到雌雄莫辨的美少年:“太子哥哥,你说人为什么会死呢?”
谢无陵盘腿坐着:“好问题。”
沈玉娇:“嗯?”
谢无陵:“我也不知道。”
沈玉娇:“……?”
见她错愕,谢无陵耸了耸肩:“这得问女娲娘娘,为何让人命这般短暂。不过若是人都不会死,那这世上岂不是都挤满了那批旧人?那多没意思。”
“而且你想,人有好坏,好人死不了,那坏人也死不了,那多可气?”
沈玉娇怔怔听着,觉得有些道理,却又忍不住道:“可像我祖父这样的好人,为何不能长命百岁呢?至于那些坏人……唔,你不是太子吗?你让你父皇把天底下的坏人都抓起来杀掉,那不就没有坏人,只有好人了吗。”
这天真的想法,把谢无陵逗乐了。
再看面前的小姑娘,到底才只十岁,还是个小孩儿。
不过这是书房,不是朝堂上,他自也不会与她争辩那些道理。
“好,我回去就和我父皇说,让他惩奸除恶,灭了世上所有坏人。”
谢无陵单手支颐,睇着她:“或者等我当皇帝了,我给你封个官当当,再给你一把尚方宝剑,拿着那剑,你上斩贪官污吏,下砍地痞恶霸,荡平这世间一切不公如何?”
沈玉娇本来还难受的,但到底是小孩心性,一听这话,霎时睁大了眼:“那岂不是和游侠话本里,行侠仗义的女侠一样厉害?不过,我可以吗?”
“为何不可?”
“我、我是个女子啊,而且我又不像《英娘传》里的英娘有一身好拳脚,又会毒又会医的,我总不能拿着墨线和尺规,和那些坏人干仗吧?”
沈玉娇托着雪腮叹气:“何况我父亲母亲也一定不会同意的,前两日他们还与我说,我已经十岁了,该收收心,好好学习规矩礼数了,不然日后出阁,这个不懂那个不会,婆家背后都要戳他们脊梁骨,骂他们教女无方了。”
见她垮着小脸的纳闷模样,谢无陵失笑。
“你才这么丁点大呢,怎么就想的那么远了。”
两根长指微屈,他轻敲了她光洁的额头,懒声道:“若你日后嫁不出去,我娶你呗,多大点事儿。”
“你又敲我!”
沈玉娇气鼓鼓捂着额头,乌眸圆瞪:“谁嫁不出去了?你别小瞧人。”
谢无陵:“哦?”
沈玉娇稍稍抬起下颌,青涩眉眼间一片得色:“我刚满月,我家里就给我订了一门婚事了,所以你不必担心我寻不到人家。”
谢无陵:“……?”
上一刻还噙着笑的脸庞微微僵住,他眯起桃花眸:“你有婚事?”
沈玉娇年岁尚小,对成婚这事还是小孩子的想法,见谢无陵这般惊愕,只当他是质疑她。
少女的骄傲叫她下颌抬得更高,脆生生应道:“是啊,早就有了,我阿娘说了,等我一及笄,就要嫁过去了。”
谢无陵:“……我怎么从不知这事?”
沈玉娇:“你又不姓沈,为何要知道这个?”
虽然她也是前不久听到母亲与姨母谈话,才知道她竟有个娃娃亲。
许是大人们之前都当她是孩子,便也没提过这茬。
“太子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沈玉娇觑着谢无陵的脸色,目露疑惑:“难道我有亲事,是什么很不可思议的事?哼,你别瞧不起人,乔嬷嬷都说了,一家有女百家求,而且女大十八变,我以后会越变越好看的!”
谢无陵闻言,视线落向小姑娘白生生的脸颊。
的确是女大十八变,几年前那个跟在他身后晒得黑漆漆的小胖丫头,不知不觉变得纤细莹白,宛若夏日含苞待放的粉色菡萏。
谢无陵也不知自己胸口为何莫名堵得慌。
女子长大了,本就要嫁人的。
她自然也不例外。
可一想到这从小看到大的小妹妹,过个几年就要去旁人家,给别人做妻,陪着那个人一辈子,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一块。
少年郎并不知这种情愫为何,只当是对妹妹的不舍。
再看小姑娘一副“我可是有婚约再身”的得意模样,谢无陵嘴角抽了下,抬手捏了一把她的脸。
“小小年纪就想嫁人,羞不羞。”
“哎呀,你别碰我的脸了!我阿娘说了,男女授受不亲,得和你保持距离啦!”
“……”
本来是来安慰小姑娘的,现下好了,她倒是不难过了,他却有些郁闷了。
离了沈府,谢无陵想着沈玉娇口中的婚约,派暗卫阿七前去打听。
当日夜里,阿七如实禀报。
谢无陵懒洋洋倒在榻边,吐了个葡萄皮,眉梢轻挑:“河东裴瑕?”
什么人就敢来娶他的小胖丫头?
自幼订婚又如何?
都说兄长如父,娇娇既然喊了他这么多年的哥哥,他自然要帮她把一把关。
好好会一会这个河东裴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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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番外23】
◎if线:如果燕王寻回了儿子(5)◎
【番外23】晋江文学城首发
裴瑕裴守真,河东裴氏宗子,现于嵩阳书院求学。
嵩阳书院,距长安实在有点远。
但谢无陵思前想后,还是跑去燕帝面前,表明要出个远门。
燕帝正在御案前批折子,御史文官们又在催他选秀立后,广纳后宫,开枝散叶。
若是他膝下无子,催就催罢,毕竟的确有皇位要继承。
可他现下有儿子,且这儿子模样俊,脑子灵,跟着沈丞相学了这七年,称不上经天纬地之才,却也是饱读诗书,出口成章。
最为可贵的是,他有一颗正直居中,体恤百姓的心。
看似每日在市井瓦舍逗猫遛狗,却深入体会民情,知百姓之乐,懂百姓之忧。
小小年纪,长安各家权贵高门背后做的那些烂事脏事,他了然于胸,甚至时不时还给燕帝出些看似“缺德馊主意”,实则有四两拨千斤奇效的良策。
燕帝有时都惊叹于这小子的脑瓜,怎就那些奇思妙想。
后来想想,估计是随了他的母亲。
房家娘子幼时机敏好学,旁的女子养在深闺学绣花、看账本,她闺房里摆着一整套浑天仪,每日早晚站在窥管前,不是看太阳就是看月亮。
每每入宫探望她的姑母房皇后,都会求皇后的恩典,让大宫女领着她去钦天监。
钦天监观测天文的器具,远比她闺房里那套更为精细,不但可观日月,还能清楚监测到星辰变化。
可惜钦天监不立女官,不然她定第一个参加擢选。
再后来,她嫁人生子,那套曾经视若珍宝的浑天仪也被藏于库房,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燕帝每每想起,心头悔恨如蝎蛰。
倘若阿静还活着,成了他的皇后,他定给她建一座观星台,再给她铸造整套精密的浑天仪,让她随心所欲地观赏日升月落,漫天繁星。
“父皇,您同不同意,倒是给句准话啊。”
谢无陵在殿中挹礼,挹得胳膊都酸了,一抬眼便看到自家英明神武的父皇一脸失神。
看这神情,八成又想起他的母妃了——
或者说,先帝之后,房氏。
谢无陵而今已是半大少年,又是个好打听的性子,在宫中多年,七凑八猜,再根据燕帝话里话外对生母的种种描述,也猜出他的身世。
说白了,他是个私生子。
谢无陵对此不痛不痒,毕竟他从小被人骂作小野种、小杂种、小贱种。
知道真相后,他唯一叫在意的莫过于前太子。
那个他同母异父的兄长。
这七年来,先帝的儿女不是病死就是意外死亡,而今唯剩前太子。
燕帝将前太子送去黔州做个闲散王爷,另派暗卫盯着他一举一动。
皇室无骨肉,哪怕那孩子流着一半房淑静的血,燕帝自然还是以自己的儿子为先。
若前太子安分,燕帝可留他一命。
若那个侄儿有半分异动,燕帝也会毫不留情了结。
谢无陵知晓自己有个兄长时,前太子已被送去了黔州,兄弟俩一面也没见到。
有点可惜,又有种说不出的酸楚。
谢无陵觉得他大抵有些嫉妒前太子。
毕竟自己一出生就被歹人掠走,连生母什么模样都没见过,而前太子却能在母亲膝下长到十岁。
父皇说母亲性子清冷如月,若能入她的眼,自有无尽的温柔。若不入她的眼,便是多余一个眼神也懒得给。
谢无陵有时去未央宫静坐,也忍不住去想,他今日模样,可能入了她的眼,讨得她欢喜?
“你大老远跑去汴州作甚?”
燕帝撂下紫檀狼毫笔,撩起眼皮睇:“朕已经给你寻了一位新太傅,不日便能继续教授你学业。你如今已经十四,也该学着听政处事了。”
谢无陵:“学,儿子保管好好学。不过在听政之前,父皇您就让我去趟嵩阳?快马加鞭赶过去,儿子保证一个月就回来。”
燕帝:“给个出远门的理由。”
谢无陵:“……就出去溜达溜达。”
燕帝:“欺君,不批。”
谢无陵:“别啊。”
燕帝:“再吞吞吐吐,滚出去,别耽误朕处理政务。”
谢无陵:“……”
当年刚接回来时,一副万事皆应的慈父样。这才几年,就原形毕露了,男人啊。
迟疑一阵,谢无陵还是如实交代:“儿子想去会一会那个裴瑕。”
燕帝眉头挑起,若有所思打量他好几眼,道:“你看上那沈家丫头了?”
谢无陵一怔,而后红着脸否认:“父皇你可别乱说,那就一小屁孩,我怎会看上她?”
燕帝噢了声,心里却是思量。
儿子眼见着也已十四岁,是该考虑给他派个温柔体贴的大宫女,教他男女之事。
“既没看上,何必大老远跑去寻她的未婚夫?”
燕帝乜他:“你若是闲得慌,来帮朕批折子。”
谢无陵:“……”
“父皇。”
他挤出个讪讪的笑:“沈夫子走了,那丫头无人撑腰,实在可怜。儿子想着她好歹喊了我这么多年哥哥,我便替她去掌掌眼。都说成婚是女子第二次投胎,总不能叫她稀里糊涂嫁过去吧,万一她受了委屈,岂不是辜负了沈夫子对儿子这些年的谆谆教诲?”
燕帝扯扯唇:“既担心她嫁去旁人家委屈,那就让她入东宫,嫁给你好了。”
谢无陵惊愕:“这怎么成?”
“为何不成?”
燕帝面无波澜,“求人不如求己,在意的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最安心。”
这话有理,但……
裴沈两家早已定下婚约,自己总不好去毁人姻缘吧?
“父皇,儿子先去会会那个裴瑕,若他是个好的,娇娇嫁就嫁了。”
燕帝见他这般说了,也不拦他:“随你。”
反正儿郎大了,是该多出去见识见识-
得知谢无陵要出远门,沈玉娇羡慕得两只眼睛都发光。
“太子哥哥,可以带我一起吗!我可以扮上男装,跟你一起闯荡江湖!”
“不行,你太小了。”
谢无陵道:“风吹雨淋的,万一路上病了怎么办?”
沈玉娇:“我哪有那么脆弱!你瞧我的胳膊,挤挤都能有腱子肉。”
她边说边抬起小胳膊,试图挤出些许肌肉。
可一张莹白小脸都憋得通红,胳膊还是细细小小的。
谢无陵被她逗笑:“得了吧,就你这小鸡崽子的身板,还是老老实实在家多吃些饭吧。”
见小姑娘满脸失落,谢无陵又缓了语气:“这样吧,等你再大一些,我再带你出远门可好?”
沈玉娇:“真的?”
谢无陵:“我何时骗过你?”
沈玉娇:“你难道少骗我了?”
想到从前捉弄她的种种,谢无陵轻咳一声:“那些都是逗你玩,起码在正经事上,我从未对你食言。”
沈玉娇想了想,这倒是,便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多吃点饭,再长高些。”
“这才乖。”
谢无陵笑眯眯,摸摸她的小脑袋:“哥哥回来给你带汴州特产。”-
因是秘密出行,谢无陵只带着一批精锐禁军便出了门。
到达嵩阳书院,倒也没直接与裴瑕对上,而是暗中观察了好几日。
那少年郎与他一般大的年纪,青衫博带,面如冠玉,一派清冷斯文气。
谢无陵打量着那人容貌身形,鬼使神差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问暗卫阿七:“你觉得这个裴瑕长得如何?”
阿七如实答道:“神清骨秀,一表人才。”
谢无陵:“和孤比呢?”
阿七微怔,恭敬垂下眼:“各有千秋,但论容色,殿下更胜一筹。”
谢无陵眉梢轻挑:“孤也这么觉着。”
嘴上这般说,忍不住又朝那青袍少年投去几眼。
嗯,个子还算高,但身板略削瘦了些。
脸虽长得不错,但总板着一张脸,看着有些倨傲,性情怕是不大好。
娇娇那丫头又是个吃软不吃硬,受不得半分气的娇脾气,若是日后这裴瑕对她摆臭脸,故意冷着她……
谢无陵拧眉,心里冒出无名火。
他定打断他的腿!
一连在暗处观察了七日,待到第八日,谢无陵迟疑着要不要与裴瑕见一面,裴瑕却先寻了过来。
“河东裴瑕,拜见太子。”
青袍少年郎,翩翩行了一礼,态度不冷不淡。
谢无陵惊了:“你如何知晓孤的身份?”
裴瑕看他一眼,又低下头:“约摸五日前,学生察觉有人暗中监视,见殿下常着红衣,十四五岁,样貌出众,气度不俗,还有您身旁随行的侍卫,皆非寻常人家所能豢养的高手……不过这些也只是学生的猜测。”
“方才与您请安,见您的反应,才彻底确定您的身份。”
裴瑕娓娓道罢,掀眸看向谢无陵:“只是不知殿下秘密前来,有何指教?”
谢无陵眉心轻折,心说这小白脸还挺聪明。
“指教谈不上,不过听闻你河东君子名声在外,过来瞧瞧。”
谢无陵端着正经与他寒暄了一阵,发现这裴瑕谈吐不俗,胸有沟壑,现下才这般年纪,就有此等才学与抱负,假以时日定是国之栋梁。
他起了惜才之心,却也不忘此趟前来的正事。
“不知裴郎君对娶妻,有何想法?”
这话锋转得突兀,裴瑕微怔,才道:“娶妻娶贤,不求貌美,但求心性纯良,贤惠持家。”
贤妻美妾,几乎是天下男人共同的追求。
裴瑕这般回答,谢无陵并不意外,只是一想到娇娇那个嚷嚷着要和他闯荡江湖的胆大丫头,似乎怎么都和“贤妻”二字沾不上边。
谢无陵抿唇,又问:“那你觉着,何为贤妻?”
裴瑕略作思忖,答曰:“常言道,妻贤夫祸少。为人妻者,应当以德为本,以礼为先,品行端正,贞操自守。上事公婆,下育儿女,勤俭明理……”
他字字句句,放旁人耳里,并无错处,因着这便是世人对贤妻的要求与定义。
可谢无陵把这些话往沈玉娇身上一代。
一想到那小丫头要在后宅里相夫教子、侍奉公婆,变得和长安那些无趣至极的高门贵妇一般,不禁直冒鸡皮疙瘩。
“若你日后的妻子,不想待在后宅之中,想出去闯荡江湖,惩奸除恶呢?”
裴瑕闻言,蹙起了眉。
谢无陵见状,懂了。
也是,哪个男子愿意娶那样“不安分”的女子。
难怪沈徽夫妇要开始给娇娇立规矩了。
再不好好教,真要嫁不出去了。
临走前,谢无陵深深看向裴瑕:“你好好读书,日后朝堂青史,必有你一席之地。”
稍顿,又补了句:“你也会如愿,娶得一名贤妻。”
只裴瑕所求的贤妻,绝不会是他谢无陵的小胖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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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番外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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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24】晋江文学城首发
《礼记·内则》有云:女子,十有五年而笄。笄,谓结发而用笄贯之。
沈玉娇及笄那日,长安各家高门贵妇小姐纷纷携礼来贺。
裴家母子虽未来人,却也托了长安裴氏族伯送了份厚礼。
不过相比于那些珠宝首饰、华衣美裳,沈玉娇更喜欢谢无陵送她的及笄贺礼——
他实现了几年前对她的承诺,真的带她出门闯荡江湖。
女扮男装,没带婢女婆子。
两匹马,一把剑,一弯弓,蓑衣斗笠,黑布覆面,就如话本里写的游侠一样。
沈玉娇实在太喜欢这身行头,比任何精美的锦绣华服都喜欢。
和谢无陵骑马离开长安的第一天,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难抑的兴奋之中。
看着广袤的天地,茫茫的四野,世间如此辽阔,秋风拂面,她的心胸好似也被吹散开来。
忽然懂了为何过往文人能作出那些豪迈阔达的佳句,而女儿家作诗不是婉约闺怨,便是脂粉香浓。
倘若让那深居后宅的女子们也踏出闺阁呢?
看这巍峨高山、气势磅礴,看这广袤四野,一望无垠,看这长河落日、浮光跃金,大漠孤烟,直上云霄,近处有乡村田舍、野墟炊烟,更远处还有绵绵沙漠,天山冰雪……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沈玉娇勒着缰绳,站在高处,眺望着血红落日笼罩着整座雄伟恢弘的长安城,忍不住吟咏:“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她吟诵用的洛阳雅言,抑扬顿挫,豪气万丈。
谢无陵牵马立于她身旁,看着绯色夕阳下她满是畅快的脸庞,狭眸轻弯:“出来一趟,就这么欢喜?”
“那当然了,我又不像你们儿郎,可以成日往外跑。”
沈玉娇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转脸看向谢无陵:“若有的选,我下辈子也想当个男子。”
谢无陵:“嗯?”
沈玉娇:“那我就能光明正大地在外行走了,想去哪就去哪,不必像现下这般遮遮掩掩、偷偷摸摸。”
她就是不明白,为何男子往外跑,就是好男儿志在四方。
女子往外跑,就是抛头露面,不安于室。
这实在不公极了。
可自古以来都是这样,她一个细胳膊细腿的弱女子,也没那个本事挑战整个世间的规则,只能将这份愤懑不公,与谢无陵发发牢骚。
而这些牢骚,她也只敢对谢无陵说。
哪怕是她至亲至爱的父母兄长,听到这些话,定要斥责她满口胡言,荒唐疯癫。
这世间,唯有太子哥哥不会骂她。
他理解她、尊重她,更包容她。
沈玉娇此刻觉得快活极了,十五年来,第一回这样快活!
而接下来的十日,她和谢无陵一路往西,走过那些在闺阁之中所不能见到的,以墨字印刻在纸张上的风景。
山川湖泊,日月星辰,有好人也有坏人,更多是既好也坏的寻常人。
一路有暗卫保护,是以遇上恶霸恃强凌弱,沈玉娇也不必畏首畏尾,大大方方拔刀相助,体验一回江湖女侠惩奸除恶的成就感。
一直走到凤翔县,她和谢无陵一起抓了个恶霸。
看到苦主一家感激涕零地跪地叩谢,沈玉娇心底的那种成就感渐渐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悯与哀伤所占据。
她将那与她差不多大的小娘子扶起来,又给了那小娘子年迈的祖父祖母一笔钱,让他们重建家园。
离开时,那家人站在废墟前,仍是不断地朝她作揖。
沈玉娇上了马车,忍不住叹气。
谢无陵:“做了好事,怎么还唉声叹气?”
沈玉娇:“就是觉得心里难受。”
谢无陵:“嗯?”
“今日是我们碰巧来了这,才能救小郭娘子一家,免于恶霸残害。若是我们没来,小郭娘子就要被卖去给那个老员外当十八房姨太太,两位老人家就要被恶霸活活打死……小郭娘子她才十四,比我还小一岁呢。”
沈玉娇靠着车壁,柳眉蹙着,闷声道:“原来当大侠,并非我想象中的那么潇洒快意。”
头几天是欢喜的,可一路走来,目睹的不公与冤屈越多,心里愈发沉重。
原来这看似繁荣太平的盛世之下,还有这么多的可怜人,如蝼蚁,如草芥,苟延残喘,委屈求生。
她在长安高门里,穿的是锦绣华裳,吃的是精米细粮,在家有婢女仆妇,出门有香车宝马,那些从前视作寻常的日子,在旁人眼中简直是神仙天堂。
“等回了长安,我就和我阿娘说,今年不裁新衣衫了。”
沈玉娇道:“我每日也不用一顿六七道菜了,唔,两道菜就够了,一荤一素,再来个点心,很够吃了。省下来的银钱,拿去买馒头,买棉布,送给那些穷苦之人。”
谢无陵闻言,懒洋洋往宝蓝色迎枕一靠:“此次出来一趟,娇娇倒是长进不少,都会忧心民生了。”
沈玉娇听出他话中调侃,却也不恼,只点头道:“若一直待在家里,锦衣玉食的,从哪儿知晓这些呢?”
“太子哥哥,你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应当比我更需了解这些。”
少女乌黑的双眸望着他:“日后他们都是你的子民呢,你若能当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他们往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谢无陵看着眼前清婉娇丽的小娘子。
一晃眼,当年那个爱哭的小胖丫头也出落成亭亭玉立大姑娘,还会劝谏他勤政爱民了。
心弦,好似被什么轻轻拨了一下。
他迎上她清凌凌的目光,鬼使神差般开了口:“那你陪我一起吗?”
沈玉娇怔了下:“啊?”
谢无陵也意识到他方才的失言。
一时有些尴尬。
“咳。”
他以拳抵唇,“没什么。”
这茬虽遮掩过去,她没再多问,可他心间那股热意仍涌动着,连绵潮水般,泛滥成灾。
谢无陵有些心不在焉。
夜里回到客栈,想到白日马车里的失言,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爬上屋顶吹风。
暗卫阿七神出鬼没,问:“明早便要启程回长安,主子为何还未安歇?”
谢无陵枕着双臂,仰靠在青瓦上:“睡不着。”
阿七沉默,并未言语。
谢无陵道:“你陪孤聊聊?”
阿七:“主子想聊什么?”
谢无陵盯着璀璨星辰静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可有心仪之人?”
阿七:“……?”
阿七:“暗卫皆是刀尖舔血之辈,朝不保夕,极少成家。”
谢无陵:“那你可有心仪之人?”
他又问了一遍,阿七沉默了。
良久,才道:“有。”
“她……五年前成婚了,如今生了一儿一女,过得很好。”
谢无陵微怔,“那怎么都没听你提过?你早说你有心仪之人,孤可以给你赐婚。”
阿七:“多谢殿下好意,只是卑职这身份……许不了她一个安定未来,何必耽误人家。只要她过得好,卑职也替她欢喜。”
谢无陵蹙了蹙眉,觉得可惜。
“此次回长安,孤和父皇提一下,看看有什么法子,能叫你们也能娶妻成家。”
“卑职替其他兄弟多谢殿下。”
阿七单膝跪地,行了一礼,再次起身,他看着月光下少年郎那张昳丽英俊的脸庞,缓缓开口:“殿下这是有心仪之人了?”
谢无陵面色霎时一僵。
想反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打从十二年前将小殿下从金陵接回时,阿七就陪在谢无陵身边,一看他这神情,也猜到一二。
“殿下心仪沈家小娘子?”
谢无陵表情霎时更僵,瞥了一贯冰山脸的阿七:“你今日话好多。”
阿七:“是殿下要卑职陪您聊。”
谢无陵一噎。
薄唇抿了抿,他低低道:“孤……也不知那种感觉是不是心仪,孤之前一直把她当做妹妹。”
直到今日在马车里,看到她说出那些话,霎那间,才意识到她长大了。
不能再将她视作孩子了。
阿七道:“殿下明年就及冠了,陛下应当也要为您选秀纳妃了。”
谢无陵浓眉轻拧。
又听阿七道:“殿下可想娶沈小娘子?”
娶…娇娇?
谢无陵没立刻答,脑中却浮现娇娇一袭红妆,嫁给他的场景。
胸口那阵热意又激荡起来。
好似,并不坏。
她若愿嫁给他,日后他为帝,她为后,共坐江山,治理天下。
最重要的是,他们能在一起一辈子,再不分开。
谢无陵越想越觉热血沸腾,只恨不得现下就去敲沈玉娇的门,问她愿不愿意嫁给她。
阿七见着自家殿下这般模样,也知少年这是开了窍,明白心意了-
翌日清晨,一行人整顿行装回长安。
沈玉娇回望来路,满是不舍:“日子过得真快,一眨眼过去了半个月。”
想起这趟行侠仗义的江湖之旅,就好似黄粱一梦。
如今梦醒了,她不得不放下刀剑,回到长安,继续做那光鲜亮丽、知书达理的高门闺秀。
无趣,想想都觉得无趣至极。
沈玉娇嘴角微捺,咕哝道:“出来这些天,甚至还没出关中。”
她还有许多地方想去,想去塞北看冰川飞雪,江南看小桥流水,还想去更南边看浩瀚无垠的蔚蓝大海……
谢无陵看出她的不舍,安慰:“没事,下次得空再出来。”
沈玉娇却是更忧愁了:“恐怕没有下次了。”
谢无陵:“……?”
沈玉娇看着他:“我都及笄了,要嫁人了。你见过哪家已婚妇人,成日在外闯荡的?”
大侠梦,只属于少年人。
长大后,就得按部就班做个大人了。
听到嫁人二字,谢无陵眉心轻动。
“你父亲母亲已经给你张罗起婚事了?”
“他们还想再留我两年。”
沈玉娇道:“不过也快了,说是今年先走文定,裴家年底应当会来人商量这些。”
握着缰绳的大掌不禁收拢,谢无陵面色沉了沉,“你也愿意?”
沈玉娇觉着他这话问的奇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媒妁之言还没定,父母之命可以改。”
谢无陵驾着枣红马,绕到她面前,漆黑墨眸直勾勾盯着她:“我只问你,你可愿意?”
他目光灼灼,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热意。
沈玉娇忽的一阵莫名心慌。
悄悄攥紧纤指,她嗓子发紧道:“我…我……我与河东裴氏的婚事早已定下,这种事也轮不到我愿不愿意……太子哥哥,你突然问这个作甚?”
真是奇怪了,好端端扯起她的婚事。
谢无陵看着她染上薄薄绯色的小巧耳尖,心头一荡,干脆深吸一口气,道:“你若不愿嫁给那姓裴的,不如嫁给我。”
沈玉娇霎时惊住,心里乱糟糟的,险些从马背栽下去。
还好她骑术不错,及时稳住,只是再看面前一袭红袍的年轻郎君,连带着雪白脖颈都涨得通红:“你胡说什么呢。”
“我没胡说。”
谢无陵定定看着她,神色无比郑重:“娇娇,我认真的。嫁给我吧,做我的太子妃。”
“皇天在上,天地为鉴,我保管一辈子对你好。你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绝不束缚你,仍叫你如现下这般,做这世间最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小娘子。”
少年郎言辞凿凿,一字一句,好似大珠小珠落在沈玉娇的心间。
青涩懵懂的少女何时听过这般大胆直白的示爱,双颊霎时绯红如霞。
“我……我……”
话都有些说不利索,她躲避着他的目光:“不行的……”
谢无陵眉头蹙起:“为何?”
沈玉娇:“……”
他牵马靠得更近,不依不饶:“难道你不喜欢我?”
沈玉娇:“……!”
他今日怎么回事,如何这般……孟浪大胆!
“你、你别靠过来了。”
沈玉娇下意识想躲,可在马背上实在不大方便,只得低低垂下脑袋,慌张无措:“我已经有婚约了,我和你怎么能……”
“为何不能?”
谢无陵毫不犹豫截断她的推辞,狭眸炽热地睇着她灿若海棠的娇靥,一颗心也烧起来般,热意滚滚:“只要你愿意,婚约之事,我会摆平。”
见她纤长羽睫颤了颤,谢无陵喉头微滚,低语:“所以娇娇,你愿意吗?”
明明隔着一段距离,沈玉娇却觉得他问话的热息拂过耳尖,连着心尖也变得酥酥麻麻的软。
怎么就忽然与她说这些呢……
实在毫无防备,脑袋都是空白的。
眼看他还在等她的回应,沈玉娇顶着滚烫的面皮,握紧缰绳,“你别问了,我不知道!”
说罢,她双腿夹紧马腹,如离弦之箭般“咻”得冲了出去。
谢无陵看着那道落荒而逃似的娇小背影,哑然皱眉。
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欸,娇娇你慢些,仔细摔着——”
他勒着缰绳,紧随其后追了上去-
虽有谢无陵打掩护,回到长安沈府后,沈玉娇依旧不可避免被沈徽夫妇训斥了一顿。
“你已及笄了,如何还能像小孩子那般任性,竟留下一份书信就和太子殿下跑出去这么多日?你这逆女!”
李氏高高扬起巴掌,见着女儿怯怯耷拉着小脑袋的模样,到底不忍抽下,只佯装着在她背上拍了下:“你个讨债鬼,我定是上辈子欠你的!”
又训斥了一番,李氏稍稍消气,道:“下次还敢不敢了?”
一般这时候,只要回一句“下次再也不敢了”,事也就翻篇了。
可沈玉娇却仰起小脸,一双乌眸如溪般清澈,亮晶晶的:“母亲,您可曾看过外头的世界?”
李氏怔住。
“您可知策马疾驰在辽阔荒野,凉风拂过面庞是何等的舒适。您可知夜阑人静的村庄里,睡在池塘小舟上,眼前是满天星斗,耳畔是虫鸣蛙叫,又是何等的惬意怡然。还有那外头的每一处城池,每一处的百姓,各有各的方言、习俗、吃食,女儿这回虽然走的并不远,却看到婚丧嫁娶,看到许多人笑,也看到许多人哭,更看到了许多书本上、深闺里都无法看到的世界……”
沈玉娇越说,双眸闪着光芒般璀璨:“母亲,这世间实在太大,又有太多有趣的事了。”
当然,也有许多不平之事。
但她能贡献她那一份微小的力量,能帮上那一小撮人,这一趟“逃跑”就值了。
李氏盯着女儿瓷白稚嫩的脸庞,还有她眼底那夺目四溢的光彩,心下也不禁动容。
她不是不知外头的世间多辽阔,不然男人们也不会一个个往外跑。
可娇娇是女子啊。
闺阁娘子成日往外跑,像什么话?
怨只怨,她投错女儿身了。
“外头便是千好万好,你也得给我把心收回来!”
李氏狠下心肠,板着脸:“从今日开始,你哪儿都不准去,就留在院里跟乔嬷嬷学规矩!”
沈玉娇:“啊?”
李氏:“哭丧脸也没用!你也别指望太子能再来帮你,他若是敢再来,我就让你父亲在陛下面前参他一本,说他拐带良家!”
话音方落,便有一婢女急急忙忙来报:“娘子,郎君请您快去前院,有贵客莅临。”
李氏皱眉:“这会儿天都要黑了,哪儿来的贵客?”
婢女凑到李氏耳畔嘀咕。
李氏脸色霎时变了。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陛下竟带着太子亲自来了!-
前院,正厅。
燕帝和谢无陵皆是一身常服,宛若寻常富贵人家,只举手投足间的那份气度,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
沈徽夫妇急急忙忙赶来,廊上遇见,互相发问:“那位儿怎么突然来了?”
“我也不知道啊。”
“娇娇看好了没?”
“看好了,让她待在院子里不许乱跑。”
夫妇俩这才放心,敛衽理袖,满脸恭敬走进厅内。
“微臣臣妇拜见陛下、殿下,不知两位前来,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今日朕是微服出宫,沈卿与夫人不必多礼。”
主座的燕帝一袭玄色长袍,大马金刀地坐着,成熟威严的俊脸挂着淡淡的笑意:“坐,都坐。”
沈徽夫妇面面相觑,待到入座后,才发现太子一身粗布衣衫,背上竟还捆着一杆荆条。
这架势……是要负荆请罪?
沈徽心下一沉,面上惶恐地看向燕帝:“不知陛下纡尊前来,有何吩咐?”
燕帝仍是四平八稳地坐着,却是叹口气:“说来惭愧,今日朕前来,实在是有一件棘手事……唉,阿麟,你自己说吧。”
谢无陵应了声是,而后行至沈徽夫妇面前,拱手行礼。
“沈伯父、沈伯母,孤心悦娇娇,想聘其为正妻,还请二位尊长成全。”
这个大礼本就把沈徽夫妇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待听到太子所求,夫妇俩更是如遭雷劈,愣在原地。
聘娇娇为妻?
可他们俩不是一直兄妹相称?
先前李氏私底下也问过女儿,女儿也是一脸肯定的说只是兄妹好友,并无男女之情。
难道是这回出去玩了一趟,发生了什么事?
沈徽夫妇思绪纷乱,脸色都白了。
谢无陵只当夫妇俩是被这消息震到了,忙道:“二老放心,孤对娇娇一片真心,若能娶到她,孤定待她如珠如宝,绝不辜负。”
沈徽最先回过神,讪讪地往后退了半步:“太子厚爱,沈门受宠若惊。只是……”
他视线看向燕帝,深深一拜:“陛下,臣女早与河东裴氏子弟订下婚约,而今臣女业已及笄,两家也在着手商量婚事,怕是无法回报您与太子的一片厚爱,还请恕罪。”
燕帝道:“你家与裴家可过了文定?”
“文定还未。”
沈徽垂首:“但两家已互换过庚帖,原打算年底过定。”
燕帝:“既然还未过文定,这婚事也不算定下来。至于庚帖嘛,外头的道士算的不一定准,沈卿不如拿给朕,朕送去钦天监算一算。”
沈徽:“啊?”
燕帝:“怎么?沈卿不信钦天监,还是不信朕?”
这话说得沈徽霎时头大如斗,忙不迭跪下:“臣不敢。”
“好好说着话呢,怎么就跪下了。”
燕帝道:“阿麟,还不快些扶沈爱卿起来。”
谢无陵上前:“沈伯父。”
沈徽连连道“不敢”,自己爬了起来。
燕帝抚须喟叹:“沈爱卿,朕知道你与那裴蘅之是旧交,故而多年前定下这儿女亲家。贸然叫你家退婚,的确有损你沈氏信义。这不,太子来求朕赐婚时,朕也深感为难,是以将他领来,亲自与你们夫妇赔罪。”
话音落下,谢无陵解下后背荆条,双手奉过头顶,递给沈徽:“还请沈伯父责罚。”
沈徽:“……”
借他一百八十个胆子也不敢抽储君啊。
陛下今日这一出,摆明是做一出戏,想迂回着让他答应这门婚事。
直接赐婚,怕是心存怨怼,毕竟日后是要结亲,不是结怨。
赐婚前先来负荆请罪,既给足了态度,又给了些时间缓和……
只是沈家前脚退婚,转而嫁入皇室,落在不知情的外人眼中,定会说他们沈家背信弃义,爱慕虚荣。
沈徽夫妇这边正为难着,燕帝道:“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这男婚女嫁,小儿女是否情投意合也一样重要。”
“朕这个儿子虽不成器,但与令嫒是青梅竹马一道长大,两个孩子相处得如何,沈卿和夫人也是有目共睹。至于那裴氏儿郎,朕也听说过,是个德才兼备的翩翩君子。只是……”
燕帝眉梢一挑,道:“听说是个清冷高洁的性子,且自景王之乱,其父殉国,他由着寡母抚养长大。孤儿寡母,世家宗妇,依着令嫒的脾性,怕是要费些功夫磨合了。”
其实这些话、这些事,本不该由他这个皇帝来说。
只是后宫无主,他这个当父亲的,自然要为儿子的终身大事多操些心。
指婚之苦,他与房淑静已是前车之鉴,又怎忍心让这对小儿女重蹈覆辙。
燕帝这些话落入沈徽夫妇耳中。
沈徽听到的是“清冷高洁”、“世家宗妇”。
李氏的侧重点则是“孤儿寡母”、“须得磨合”。
男人不知孤儿寡母背后的羁绊,李氏却是清楚,选儿女亲家,最忌孤儿寡母。
一个“孝”字,能叫女子在背后有吃不尽的苦楚。
偏偏那些苦楚还不能对外抱怨,只能打碎了牙齿,混着眼泪往肚里咽。
娇娇那样的骄纵脾气,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苦,怕是没几日就回娘家哭了。
那裴家子虽说是个不错的,但……太子殿下待娇娇的包容宠爱,就连沈光庭这个亲兄长都不一定能比得上。
与其将女儿嫁给那素未蒙面的裴氏子,不如嫁给知根知底的太子殿下,日后同在长安,还不必分离两地。
李氏动摇了。
沈徽仍在纠结,贸然退婚,实在有愧裴蘅之。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小娘子,您小心点……”
“哎呀,你小点声!要被发现了!”
正厅内几人:“………”
沈徽黑了脸,尴尬咳了声:“外头怎么回事?”
门外静了一静。
片刻,响起一声很轻的“喵”声。
沈徽:“……”
谢无陵:“哈哈。”
燕帝瞥了眼失笑的儿子。
谢无陵立马敛容。
燕帝扬声,道:“外头的沈家小狸猫,进来吧。”
静了一阵,一袭烟粉色裙衫的沈玉娇面色悻悻地走了进来。
刚要请安,看到谢无陵的打扮和手中捧着的荆条,霎时变了脸色:“父亲,你要打太子哥哥么?”
沈徽蹙眉,“我……”
话还未出口,便见自家女儿快步上前,以身拦在了谢无陵面前,一双明澈眼眸满是义气:“您别怪他,是我求他带我出门的。他本打算与你们当面辞行,但我觉着你们一定不会答应,这才留了封书信,先斩后奏……你们要怪就怪我吧,要打也打我吧!”
眼见她这一出“美救英雄”,沈徽夫妇哭笑不得。
谢无陵则是看着护在身前的小姑娘,薄唇止不住地翘起。
小娇娇长大了,都会护着他了。
这些年,没错付。
燕帝坐在上首,也是满眼笑意地抚须,越看这对小儿女,越是顺眼。
“沈爱卿放心,这悔婚的恶人由朕来当。”
燕帝起身:“天色也不早,朕便不再打扰。”
经过谢无陵身边时,他投去一眼,并未多说,大步出了门。
沈徽夫妇忙不迭相送。
沈玉娇一头雾水地看向谢无陵:“悔婚?什么悔婚?你们不是在说离府出行之事么?”
谢无陵眉眼弯起,大掌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
“好娇娇,安心在家,等着做我的太子妃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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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番外25】
◎if线:如果燕王寻回了儿子(完)◎
【番外25】晋江文学城首发
三日后,宫里发来一道赐婚圣旨,皇帝封沈家女为太子妃,择吉日入东宫。
圣旨一出,朝野哗然。
毕竟沈家女和裴氏子幼时便定了亲,虽说还未成礼,但两家都有头有脸,哪怕是口头承诺,这事基本也算定了。
万万没想到,沈家小娘子一及笄,竟被册为东宫太子妃。
这是何等的造化!
没多久,燕帝赐婚的消息与沈家的退婚书一并送到了闻喜裴府。
裴瑕尚在外游历,其母王氏拿到退婚书时,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
先夫定下的这门婚事,她本就不大满意,这些年也一直打听着沈家小娘子的情况。
据说那小娘子生得花容月貌,学识也不错,唯独性情跳脱,仗着和太子交情好,总爱往外跑,不是登高踏青,便是跑马射猎,毫无半分高门闺秀该有的端庄娴静,倒像个武将家放养的野丫头。
这般不安分的性子,若嫁进来,岂非要将家里弄得鸡飞狗跳?
尤其自家儿子喜静,这样的新妇实非良配。
王氏私底下也不知与嬷嬷埋怨过多少遍:“这沈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如何将个女儿骄纵成这般德行?裴蘅之也是个糊涂的,当年不与我商量就订下这婚事,他倒是双腿一蹬,闲事不管,给我留一堆的烂摊子。”
现下好了,这门心病般的婚事,黄了。
王氏掩上门,快活得嘴角都压不住。
自家儿子这般相貌品行,尚公主尚郡主都使得,她才不怕寻不到一位知书达理、合心合意的新妇-
退婚比想象中还要顺利。
沈徽收到裴家退回的庚帖时,还满心惭愧地扼腕:“我实在对不住裴兄。”
李氏却道:“没什么好对不住的,我看那王氏八成也瞧不上咱们娇娇。”
沈徽蹙眉:“好端端的,何故诋毁人家?”
李氏翻了个白眼,并未解释。
总之,裴沈两家婚约一退,东宫那边也紧锣密鼓筹备起来。
次年三月初八,上上大吉。
太子娶妻,十里红妆,朝野庆贺,热闹非凡。
待繁琐礼数完毕,一袭华丽婚服的沈玉娇被宫人搀扶着,送入寝殿。
金碧辉煌的寝殿挂满红绸,无论是精致的雕花床榻还是繁复的案几,都贴上醒目的大红喜字,描龙画凤的大红喜烛燃起暖黄色烛光,婚房里一片洋洋喜气。
沈玉娇坐在床榻边,心跳如鼓。
她竟然嫁给太子哥哥了。
老天爷,她怎么会嫁给他呢?
明明从小到大,一直如兄妹般。
而且那个坏东西,还老爱捉弄她。
她有时觉得他讨厌极了,再不想理他了。有时又觉得他除了混账些,对她还是很好的。
但无论是好是坏,压根也没想过会嫁给他,成为他的妻。
想到昨日夜里,宫里嬷嬷给她的那个压箱底的匣子,沈玉娇的心更乱了。
匣子里是两个活灵活现的小瓷人,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
拆开来,男女身体构造,一目了然。
合起来,便是所谓的行周公之礼。
嬷嬷道:“太子妃若有不懂之处,尽管问老奴。”
沈玉娇握着那两个小瓷人,脸红得说不出话。
原来夫妻俩并非躺在一张床上,就能生出小人儿。还得男小人去扎女小人,才算成礼。
她坐在床边,脑中满是那两个小人儿。
想得太入神,就连谢无陵何时踏入寝殿,何时走到她身边,她都没察觉。
“坐着都能睡着?”
挟着几分戏谑的慵懒嗓音在头顶响起。
沈玉娇一个激灵,抬起头,入目便是一张染着薄红的俊美脸庞。
映着灼灼烛光,年轻太子一袭大红喜袍,乌发高束,俊眉修目,高鼻薄唇,当真是俊得让人挪不开眼。
沈玉娇的心忽的砰砰两下,耳膜好似也被敲击着。
她知道他长得俊,从小到大也有无数人夸他俊。
但大抵彼此太熟,她对他的容色并无多少感觉。
直到今日,直到此刻……
从前自己是眼瞎了么,怎么都没注意他长得这般好颜色。
沈玉娇这边纳闷着,谢无陵也在打量她。
他的小太子妃今日描眉点唇,妆容精致,一张瓷白脸庞宛若明月,额间贴着大红花钿,衬得如画眉眼愈发明艳娇妩。
视线由上到下,落在她两抹花瓣似的朱唇,谢无陵喉头轻滚。
是饮了酒的缘故?
为何身子这样热,想尝尝那滋味,一解渴意。
稍定心神,他取来合卺酒。
沈玉娇先前也喝过酒,和谢无陵偷偷喝的。
她酒量不算太好,喝了两杯就晕晕乎乎,趴在他的背上睡着了。
后来还是谢无陵把她背了回去,且之后再不许她沾酒。
但合卺酒还是得喝的。
“就喝一杯,不可贪多。”谢无陵事先说明。
“我知道。”
沈玉娇接过酒杯,小声咕哝:“我本来也不爱喝酒,倒不如喝两杯乌梅饮。”
谢无陵:“那明日午膳,让膳房给你备一壶乌梅饮。你还想吃什么,尽管吩咐膳房,叫他们给你做。”
沈玉娇:“想吃什么都行么?”
“自然。”
谢无陵轻笑:“日后你便是东宫的女主人,东宫一切你皆能做主。”
女主人。
沈玉娇微怔,对这个身份还不大习惯,心里却莫名泛起一阵甜甜暖意,涌遍全身。
一杯欢情的合卺酒入腹,殿中宫人纷纷退下。
偌大的寝殿,一时静下来。
接下来,是不是要做那两个小瓷人做的事了?
沈玉娇悄悄拿余光去瞄身侧的男人。
他可看过那两个瓷人?
谢无陵已及冠,十四岁时燕帝就给他派了个容貌秀美的大宫女,说是要教他男女之事。
这事还要大宫女教?
他从小在金陵花船长大,虽未亲眼目睹,但听姑娘与客人们调笑的荤话,也大致知晓是怎么回事。
当那大宫女在他面前脱衣衫时,他第一反应不是动情,而是恶心。
幼时那些不堪的、试图抹去的记忆纷至沓来……
他黑着脸将那大宫女赶了出去。
之后燕帝又陆陆续续派来了各种风情的美人儿,无一例外,都被他赶走。
正值血气方刚的年岁,不是没有那种念头,只是宁愿自渎,也不愿和女子那般。
只今日,看着眼前娇羞如醉的小太子妃。
他呼吸不禁加重,身子朝她靠近,而后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感受到她的颤动,他虚张声势地咳了声,“别怕,你现下是我的太子妃了,不必再担心男女授受不亲。”
“我没怕。”
沈玉娇咬了咬唇,“太子哥哥,现下是不是要行周公之礼了?”
虽有些羞赧,但还是问出了口。
总不能就这样握着手,坐一个晚上吧?
谢无陵看她:“你……”
沈玉娇:“我?”
谢无陵薄唇抿着,嗓音也哑了:“你知道如何行周公之礼?”
沈玉娇红了脸,而后很轻地点了下头:“嬷嬷给我看过小瓷人了。”
见谢无陵疑惑,她以为他不知道,于是离他坐近了些,就如幼时商量着如何用左右手同时罚抄功课般,满脸认真:“就是一男一女两个小瓷人呀,都没穿衣服,光溜溜地抱在一起,然后男的小瓷人下面那个……唔!”
话未说完,脸就被捧住了。
沈玉娇双颊的肉都被挤得嘟出来,她双眸圆圆睁着:“太子哥哥?”
谢无陵喉头微滚。
话到嘴边,最后还是咽回去。
此刻,行动胜过千言万语。
他低下头,缓缓靠近她。
见小姑娘还睁着那双明澈乌眸盯着他,他蓦得生出一丝负罪感。
就好像,在欺负小孩儿。
“娇娇,闭眼。”
“啊?”
“听哥哥的话。”
“噢……”
沈玉娇阖上眼,下一刻,一龙涎香的热息拂过肌肤,惹得一陣輕癢。
她眼睫輕顫,剛要開口,唇瓣便覆上一抹溫熱。
盈盈不堪一握的柳腰也被一只熾熱的大掌握住。
她陡然睜開了眼,可離得太近,都沒來得及看清他的模樣,唇瓣就被撬開。
在这事上,男人天生就有无师自通的能力。
“娇娇,张开嘴。”
“别躲。”
“娇娇,你好乖……”
一开始,只是亲亲。
渐渐地,发髻间精美的花钗落下,繁复鲜艳的裙衫也褪下,新婚夫妻唇齿间的气息牢牢纏繞着。
“娇娇,别遮。”
“羞……”
“没关系的,我们是夫妻。”
骨节修长的大掌轻拨开她的小手,但见明月映雪,春色旖旎。
谢无陵眸色深暗:“娇娇,你好美。”
浑身血液好似都沸騰起來,洶湧地朝一處奔去。
“娇娇,我的好娇娇。”
他头颅低下,含糊哑声,“抱着我。”
“再抱紧些……”
“若是疼了,咬我便是。”
大红色百子千孙帐逶逶落下,遮住那摇曳不休的春意,却掩不住那些令人面紅耳熱的声响。
锦帐香浓,春宵苦短。
东宫昨夜一共叫了三次水,临到清晨又叫了一回,已不是什么秘密。
宫人们私下里说起,都掩唇暧昧的笑:“太子和太子妃恩爱得紧呢。”
紫宸宫内,等着儿子儿媳来请安的燕帝,望着窗外高高升起的太阳,眯了眯眼。
太监总管宽慰:“毕竟年轻气盛,新婚燕尔。”
燕帝背着手,感慨:“是,还都年轻。”
正是最好的年纪。
当年他与阿静,也是最好的年岁。
可惜只做了一夜夫妻,从此午夜梦回,只余无限的追忆。
若当年他能更大胆些,或许现下能与阿静一同等待儿子儿媳的拜见。
独立窗边许久,殿外传来宫人禀报:“陛下,太子殿下携太子妃请安来了。”
燕帝收回视线,稍敛容色:“让他们进来。”-
小年轻初尝情事,彼此又情投意合,在紫宸宫请过安,一回到东宫掩上门,你挨着我我挨着你,一不留神又抱在一块儿。
脸挨脸,唇对唇,卿卿我我,你侬我侬,道不尽的浓情蜜意,都化作涔涔热汗。
这一整天就没出过门,直到三朝回门,沈玉娇坐在镜前梳妆,看着耳侧的殷红,不禁去嗔谢无陵:“瞧你干的好事!”
谢无陵穿着一身绯袍,精神奕奕,眉眼都透着一种餍足的慵懒:“若有人问,就说是虫咬的。”
沈玉娇:“你当旁人是傻子吗?”
谢无陵:“我可没这样说。”
沈玉娇:“那你还扯那样的谎。”
“若他们不傻,自然知道你脖子上是怎么弄的,谁会多问?”
谢无陵走到梳妆台旁,拿起眉笔:“行了,乖乖坐正,哥哥给你画道远山眉。”
论厚颜无耻,沈玉娇不是他的对手。
于是仰着脸,由他画着。
只是画着画着,她隐约觉着男人落在面上的视线愈发滚烫。
一睁开眼,果然见他目光灼灼。
这眼神她可太熟了,每回他坏心思,便是这般!
果不其然,两道柳眉画完,他弯下腰,从后圈住她,贴耳低语:“今晚回来,哥哥拿朱笔给你画幅梅花如何?”
沈玉娇蹙眉,难道自己误解他了?
又听他道,“在你身上画。”
沈玉娇:“……”
她就知道,这个无耻之徒!-
沈玉娇当太子妃的第二年,长安也迎来新一届科举。
这一回的新科状元,是河东裴瑕。
琼林宴上,沈玉娇见到了那位曾与她订过娃娃亲的前未婚夫。
面如冠玉的年轻郎君,着红袍,披宫锦,帽檐插花,当真是龙章凤姿,俊美无俦。
站在一干新科进士之中,鹤立鸡群般出众。
难怪她听宫人说,今朝进士游街,裴郎一人,引得无数贵女争先相看,帕子、香囊和鲜花更是堆满一路。
现下裴瑕可是无数闺阁少女的梦中檀郎,他的婚事更是炙手可热,好几位郡主和县主都对他倾心爱慕,嚷嚷着非君不嫁。
“娇娇,看什么呢?”
谢无陵和席间臣工饮过两杯酒,回首便见自家太子妃正定定看向下首,顺着看去,竟是新科进士的方向。
而那批红袍进士里,最为醒目的莫过于那河东裴瑕。
“他有那么好看?”
谢无陵桌案下捏住沈玉娇的手,试图唤回她的注意力。
沈玉娇收回视线,轻笑道:“从前就听说他的君子贤名,今日一见,当真是一表人才,难怪能叫裕王和睿王家的小郡主为他吵起来。”
谢无陵朝那边瞥了眼。
时隔六年,那裴瑕果真愈发英俊。
还好自己早早把娇娇娶回来了,不然叫娇娇见到这小白脸,指不定就被迷惑了。
“一个男子长那么好看作甚?是能当饭吃么。”
谢无陵轻嗤,没一会儿,又凑到沈玉娇耳侧:“不许看了。”
沈玉娇:“为什么?”
谢无陵:“没有为什么,反正别看。”
沈玉娇微怔,忽的弯起双眸:“太子哥哥,你这是吃醋了?”
谢无陵薄唇抿着:“没有。”
“真的?”
沈玉娇眼底笑意更深,“既然没吃醋,那我再看一会儿。唉,你还别说,我父亲的眼光其实挺不错的……”
话音未落,腰就被男人的大掌掐住。
夫妻一载,他对她的敏感处,了然于胸。
沈玉娇霎时软了腰,难以置信地看他:“你…你!”
这可是琼林宴,他怎敢如此大胆!
谢无陵面不改色,借着宽大袍袖的遮挡,不紧不慢地揉:“怎么不继续往下说了?”
沈玉娇败下阵,强忍着发烫的耳根:“我不看了,你快松开。”
“别啊,娇娇既然喜欢看,那就多看看,反正孤也不是那等不容人的。”
瞧瞧,都自称“孤”了,还嘴硬。
沈玉娇哭笑不得,摁住他的手腕,软了语气:“郎君,好郎君,好哥哥,我真不看了。”
谢无陵对她的撒娇毫无抵抗力。
“真不看了?”
“真的!”
沈玉娇一脸真诚,明眸轻眨:“自家郎君长得这般俊俏,我何必去看旁人。”
谢无陵松开大掌,薄唇轻翘:“这还差不多。”
酒过三巡,沈玉娇不胜酒力,和谢无陵先行离席。
众人起身恭送,直到那对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才重新落座。
“太子和太子妃还真是天造一双,般配得紧。”
“都成婚一年多了,听说太子还夜夜专宠太子妃。”
“守真,人都走远了,你还在看什么?”
“不是说太子妃先前是与守真有过婚约的么……”
“嘘,这话可不许乱说。”
进士们压低了嗓音,裴瑕也敛了目光,沉声道:“只是双方长辈醉酒后的一时戏言,作不得数,还请莫要再提,免得损了太子妃的清誉。”
他这般解释了,众人作出一副恍然状,也不再提这茬。
裴瑕端坐席上,执壶自斟,忽的想起方才太子妃与太子携手离席的明媚笑靥。
那就是……父亲曾经给他选的未婚妻?
与他想象中的截然不同,与母亲口中描述的也不大一样。
不过这些已不重要,她现下是太子妃,与他再无干系。
然不知为何,心头像是缺了一块,怅然若失。
裴瑕眉心轻折,自嘲举杯。
大抵是喝醉了罢。
才第一回见面而已-
这日夜里,饮过酒的小夫妻格外缠腻。
几乎才回寝殿,便抵在门边吻了起来。
沈玉娇身形娇小,谢无陵又生得肩宽腿长,双掌往她腰间一握,轻轻松松便将人托在怀中。
脚步稳稳往内室而去,衣裙断断续续落了一地。
情到浓时,谢无陵停住,垂眸定定看向怀中之人。
沈玉娇被撩得不上不下,红着脸伸手去推他:“你…你……”倒是动啊。
“娇娇,我好看,还是那个裴瑕好看?”
冷不丁冒出这一句,沈玉娇都懵了。
待反应过来,她哭笑不得,攀上他的肩,咬了一口。
谢无陵“嘶”了一声。
沈玉娇趴在他肩头,没好气:“傻子。”
谢无陵:“……?”
沈玉娇推他:“再吃这些飞醋,就睡觉。”
她扭着腰肢,试图挣开,却惹得身上男人一声闷哼。
下一刻,柳腰被再次箍住,谢无陵俯身,含着她娇艳的唇瓣:“才不睡,还没吃够。”
“……不要脸。”
沈玉娇面红耳赤,本想再晾晾这个爱吃醋的扫兴鬼,到底架不住男人的劲口鞭口,口冲口撞。
“好娇娇,你再咬我一口?”
“你…你别说话了!”
“那我咬你一口?”
“……?不许!”
“很轻的。”
“啊,你属狗的呀!”
“娇娇,我爱你。”
“……?”
香汗湿额发,沈玉娇有些失神。
男人忽又俯耳,再次说了句:“我爱你。”
很爱很爱。
融于骨血,深入骨髓,此生此世,至死不渝-
《梁史》载曰:“孝懿皇后沈氏,讳玉娇,元寿二年诞。乃丞相沈宗仪之嫡孙女,工部尚书沈徽之长女也。圣麒十三年,册为太子妃。及明晟帝司马麟践祚,立为皇后,正宫之尊。
皇后好学不倦,天资颖悟,能规谏于帝。又设女学,使天下女子皆得读书,考试而入仕。由是,女子纷纷出闺阁,读书入仕,或从医、或从商、或执艺,各展其才。后世之人皆称,帝后共治天下,功在千秋。
帝后伉俪情深,后宫虽设而虚,十年间共育二子一女。
明德二十三年,皇后崩,享寿七十六。同年三月,明晟帝崩,帝后同葬于景陵地宫。”-
另有《梁朝名臣事略》载曰:明晟帝御极之时,有贤臣裴瑕,字守真,河东人氏。天资聪颖,敏而好学,一举状元,入仕朝廷,于民生、边疆皆有赫赫之功,帝器之,百姓亦爱戴之。后官拜宰相,殁后追封文贞公,享太庙之祀。百姓为其著书立传,以颂其德。然裴瑕终身未娶,唯过继同族子侄,承其后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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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f线:如果燕王寻回了儿子(完)】
【📢作者有话说】
全文到此完结。
现代三人番过些天作为福利番外回馈正版读者,感谢各位宝子们一路支持与陪伴,娇娇、裴瑕、谢无陵三人的故事缘始于两年前的一个梦,时隔两年终于把这个梦填完了。写作的整体过程很愉快(指码字过程,不是指被骂过程(不是抖m…orz。)
这是属于不完美的三个人的不完美故事,也是小舟第一次写这个类型,全新的尝试,全新的挑战,哪怕再过几年,这本对我的意义也很不一样。(本来以为自己能写800字完结小作文,但陆陆续续写番外的过程,心绪逐渐平和,再回想他们的故事,只想说不后悔创造他们,不后悔写这个故事,并祝福娇娇、裴瑕、谢无陵他们三只能在书里的平行世界快乐、开心、幸福。
也祝正版小可爱们三次元一切顺利,万事胜意,永不书荒!评论抽20个小红包,另外开了全订抽奖,下个月开新文《娇养太子妃》,苏爽甜小甜饼,有缘再约——
四岁那年,明婳见到小太子的第一眼,就记住这个仙童般漂亮的小哥哥。
及笄那年,她被钦定为太子妃。
明婳满怀期待嫁入东宫,期盼一段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姻缘。
哪知妾心如明月,郎心如沟渠。
太子只看重她父兄的兵权,对她毫无半分爱意。
明婳决定和离,换个新男人,圆了她的姻缘梦。
看着桌前的和离书,太子裴琏提起朱笔,画了个圈。
明婳:“你什么意思?”
裴琏:“错别字。”
明婳:“???我现在是要跟你和离!你严肃点!”
裴琏掀眸,盯着满脑子情爱的太子妃,皱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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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商议后,俩人各退一步,不和离,裴琏替她物色男人。
第一夜,明婳怀着忐忑的心翻牌子:清秀书生。
第二夜,明婳顶着黑眼圈再翻牌子:江湖侠客。
第三夜,明婳颤抖着手,不死心再翻:酒肆花魁。
夜里红罗帐中,明婳揉着腰哭唧唧:“不要了!”
身侧男人黑眸轻眯:“难道伺候得不好?”
“你当我傻啊,连着三天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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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琏自小立志,要当个流芳百世的圣德明君。
读书学艺,接物待人,人生每一步都有严格规划。
娶妻也是,不求貌美婀娜,只求端庄贤良相敬如宾。
大婚当夜,看着盖头下那美眸明亮,一团天真喊他“哥哥”的小姑娘,裴琏拧眉——
好怪。
再看一眼。
*
「她是他人生最大的变数,也是他最灿烂的心动。」
①1v1双c年龄差3岁男主前期不爱后期爱得要死
②恋爱脑娇软小美人X清醒冷静事业批·后期被同化成恋爱脑·白切黑
③先婚后爱小甜饼,甜就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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