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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晋江文学?城首发
“我会为守真阿兄守寡三年,三年之后,我会离开裴氏。”
“哪怕你厌我、怨我、恨我,但?也请你为了棣哥儿留下哪怕一丝一毫的怜悯,与我做出一副和平相处的假象,不要再让他?重蹈他?父亲的覆辙,夹在?你我之间左右为难,不得欢颜。”
“若你仍心存恶念,挑拨离间,我会请来族中耆老?,拿出放妻书,带着孩子?离开裴氏,再不认你这个祖母。若你愿井水不犯河水,我亦可与你保证,守寡三年,我不会做任何对不住守真阿兄的事,也不会拦着孩子与你亲近。”
“你应当知晓,棣哥儿与他?父亲一样早慧聪颖,长?辈之间的嫌隙与对错,他?自己心里也有个分辨。你我皆为人母,我再三请你,不要伤了裴守真的心后,又毁了你与棣哥儿的祖孙情。留些?慈悲,也给自己留点?亲情罢。”
说完这些?,沈玉娇头也不回地离开祠堂。
多年前,她便?害怕祠堂的沉沉暮气。
多年后,她更是迫不及待想要逃离-
也不知是那?日祠t?堂的话说重了,还是王氏听进去了,之后几日,王氏待在?院内十分安静。
棣哥儿每日去给王氏晨昏定?省,沈玉娇问起情况,棣哥儿只道:“一切都好,只是祖母比往常更加沉默了。”
棣哥儿不解:“祖母为何总是一副不开心的模样?她有很多烦心事么?”
沈玉娇不知怎么答。
王氏那?是作茧自缚,一颗心完全束缚住了,如今莲子?心中苦,谁也救不了,只看她能否想开些?,不再自苦。
不管怎样,那?日在?祠堂守寡三年的话已?说出口,沈玉娇便?安心在?府中陪着棣哥儿。
棣哥儿为父守孝三年,沈玉娇为夫守寡三年,也算全了夫妻七载的情分。
及至六月,陪着女儿与外孙近三个月的李氏也要回长?安了。
毕竟她有夫有子?,若在?出嫁的女儿府上住太久,难免会招人闲话。
临走前,李氏站在?城门界碑外,抱着棣哥儿亲了又亲,又拉着沈玉娇的手谆谆交代:“你记着每月往家里寄信,我亦每月会给你写信,若是得了闲,我再来看你。”
往后女儿就要在?裴氏守寡了,寡妇规矩多,轻易不出门,不然李氏还想让女儿抽空带着外孙来长?安住。
“你那?个婆母,你多留些?心眼。”
李氏说着,想到临别时与王氏见的那?一面,语气又软了些?:“她若想好好过,那?就好好过。若她非得作妖,那?拼得两家撕破脸,我也不饶了她。”
沈玉娇握着她的手:“我知道的。”
正依依惜别,忽的一阵疾行的马蹄声传来。
母女俩回头看去,便?见尘土缥缈处,一袭朱色锦袍的俊美郎君打马而?来,袍裾飞扬,一如他?眉眼间的恣意洒脱。
沈玉娇与李氏皆愣在?原地。
唯有棣哥儿欢喜喊道:“是谢伯父!”
李氏看着棣哥儿脸上的喜色,心下暗叹,傻孩子?,还高兴呢,这男人是来抢你娘亲的。
谢无陵勒住缰绳,而?后利落翻身下马。
碍于身份,沈玉娇和李氏纷纷行礼:“拜见镇北王。”
谢无陵抬手:“两位不必多礼。”
又从腰间解下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笑着抛给棣哥儿:“从西?边来的一批七彩琉璃珠,拿着玩儿吧。”
“多谢伯父!”棣哥儿一打开,那?颗颗琉璃珠浑圆晶莹,阳光下流光溢彩,他?爱不释手。
李氏边拿过帷帽替沈玉娇戴上,边皮笑肉不笑道:“不知王爷怎的在?此?”
谢无陵都没来及多看沈玉娇两眼,那?帷帽就戴上了,心里遗憾,但?还是老?老?实实答道:“听闻伯母今日便?要回长?安,小辈特来相送。”
李氏闻言,心道你我非亲非故,何须你送。
面上却是讪讪挤出笑:“王爷也太客气了,臣妇哪担得起王爷相送。”
谢无陵只当没听出李氏言下之意,弯眸道:“担得起,担得起。我与裴守真也算得上是生死相交,他?的岳母便?是我的岳母,如今您老?人家要回去了,小辈自是要送一送的。”
李氏笑不出来了:“……”
这人委实太厚颜了,活了这大半辈子?,就没见过这般攀亲戚的。
偏偏这人如今是王爷,又不能对他?无礼,李氏这心头堵得慌。
沈玉娇也知母亲架不住谢无陵的无赖,忙道:“母亲,时辰不早了,您也得赶路了。”
李氏抿了抿唇,将沈玉娇拉到一旁,贴耳嘀咕:“他?怎么来了?你可得当心些?,别与他?搅合一起,坏了名声,还在?守寡呢。”
沈玉娇无奈:“我知道的。”
李氏再三看了她几眼,又见棣哥儿和裴府这些?婢子?都在?,这才稍稍放心。
她上马车前,谢无陵还从马背取下两个大口袋:“这些?都是小辈备的一些?土产,伯母一起带回去吧。”
也不容李氏拒绝,谢无陵就自顾自拎着去了车后:“您别与我客气。”
李氏瞠目结舌:“………”
天老?爷,这这这这…到底个怎样的人!
待到马车辚辚远去,沈玉娇站在?六月艳阳下目送,身侧被一道高大阴影笼罩。
一扭头,谢无陵就站在?身旁:“若是舍不得,下次我请她再来?”
这个“请”字,叫沈玉娇眼皮一跳:“你别胡来。”
稍顿,又问:“你怎么来了?”
谢无陵:“方才说了,来送伯母。”
沈玉娇:“……谢无陵。”
谢无陵咳了声:“我这不是寻思着在?你母亲面前殷勤些?,总不是坏事。”
沈玉娇语塞,转过身,隔着一层帷帽轻纱看他?:“你大老?远赶过来,就是为了这?”
谢无陵以拳抵唇,又咳了声:“其?实还有一件事。”
沈玉娇:“嗯?”
“这正午的日头晒,你先上车吧。”
谢无陵道:“我骑马,隔着车与你说,免得你不自在?。”
这份细心叫沈玉娇心下轻叹,戒备也不觉放下。
“送到城门口吧。”她道:“我现下守寡,叫人瞧着不好。”
谢无陵耸耸肩:“都听你的。”
沈玉娇弯腰上了马车,谢无陵骑马随行,隔着一层车帘与她道:“寿安已?死。”
沈玉娇怔住,下意识看了眼一旁玩琉璃珠的棣哥儿。
棣哥儿好奇抬眼:“阿娘,寿安是谁啊?”
沈玉娇斟酌着,抿唇道:“她…她是先帝远嫁到南诏的一位公主。”
棣哥儿哦了声,倒也没多问,因着他?知晓人都会死,会到那?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太祖母是这样,爹爹是这样,这位不认识的寿安公主也是。
沈玉娇怕孩子?听到更多,也不敢多问,只面朝车帘,压低嗓音:“是你?”
谢无陵:“我一直记着,无一日敢忘。”
沈玉娇静了片刻,道:“多谢。”
“嗐,你和我客气什么。”
谢无陵笑笑,又隔着帘,与沈玉娇聊起近况。
就如旧日好友般,客气而?克制。
大多数时间都是沈玉娇听他?说。
他?一向?话多,好似有说不尽的话,就如在?金陵那?时一样,看到秃子?打架、胖子?把裤衩崩了都会与她说,现下连他?封地有多大、想建多少屋舍、开垦多少地,也都与她细细说了。
沈玉娇成日待在?后宅,又因府中新丧,禁一切声色消遣,是以听到他?绘声绘色讲这些?事,耳朵不自觉竖起。
棣哥儿也听得很是来劲儿,知晓谢无陵封地有山有水还有无数果林,哇了声:“好想去看看!”
谢无陵放了半天的饵,等的就是这句话——
大鱼不上钩,小鱼儿上钩也成。
“那?等过些?时日,我接你去我府上玩几日?”
“真的吗!”棣哥儿双眼放光,趴在?车窗望着车外高大的男人。
“伯伯何时骗过你不成?”谢无陵勾了勾唇:“只要你阿娘同意就成。”
棣哥儿霎时扭过小脑袋,满脸期待看向?沈玉娇:“阿娘,好阿娘,我可以去吗?”
沈玉娇:“……”
这狡猾的谢无陵。
可棣哥儿又不需像她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是个儿郎,天生就拥有看更广阔天地的权利。
沈玉娇出不去,自不会拦着孩子?走出府门:“等回府再作商量。”
棣哥儿便?知这是松了口,欢喜抱着沈玉娇的胳膊:“就知道阿娘最好啦。”
沈玉娇弯眸,刚想说一句油腔滑调,车帘外就飘来一句:“是,你阿娘一直是最好的。”
沈玉娇:“……”
得,更油腔滑调的在?外头呢。
谢无陵将他?们母子?的车队送到城门口,便?不再入内,只与棣哥儿约定?了七日后来接他?去翼城。
翼城,便?是谢无陵的封地之一。
他?如今是发达了,朝廷与戎狄签了休战条约,起码十年无仗可打,武将们也得以休养生息,享享清福。
他?成日也没别的事干。
早先抽空去洛阳看了趟平安,本想将那?小家伙接回来养着,却发现平安如今在?养父母的照顾下,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他?躲在?暗处观察了好几日,最终打消那?个心思,没去破坏那?一家三口的温馨日子?。
后来他?又派人去金陵,给常六爷送了好些?厚礼,并表示要接他?来翼城养老?。
哪知常六爷遇到个神医调理?,去年竟然老?来得子?。如今抱着个幼子?,整日乐呵得如弥勒佛似的,哪还愿意背井离乡来翼城。
谢无陵听得手下的回信,心里酸溜溜的。
好嘛,这老?头子?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了,竟还宝刀未老?。
反观自己这血气方刚的壮男子?,却还孤家寡人,没个着落。
于是他?也不折腾了,一门心思搜罗着好吃的好玩的,想方设法给沈玉娇母子?送去。
见不到面,总得刷刷存在?感,叫她记得宅门之外还有一个谢无陵。
只可惜沈玉娇极少出门,没办法当面献殷勤,他?只能从棣哥儿这下手。@无限好文,尽t?在晋江文学城
将棣哥儿接去翼城好吃好玩,带着疯玩了七日,棣哥儿简直乐不思蜀,缠着谢无陵,双眼亮晶晶:“谢伯父,我下回还能找你玩吗?”
谢无陵求之不得,摸着他?小脑袋道:“别说玩了,你便?是一直住我这都成。”
最好把你娘亲也拐过来。他?在?心里默默补充。
将棣哥儿送回裴府时,谢无陵又趁机与沈玉娇见了一回。
见她肤色细腻,眉眼恬静,便?知她近日过得很平静,想来也是渐渐适应守寡的日子?。
此次前来,他?还拜托沈玉娇一件事:“现下的府邸我觉着太奢靡空旷了,想建个紧凑清雅些?的,夫人若有闲暇,替我画个工图如何?我出一千……哦不,三千两,反正只要夫人答应帮忙,多少酬谢都成。”
若是旁的事,沈玉娇不一定?愿意。
但?画工图,且能将笔下所画变成真实存在?的建筑。
于她而?言,比任何金银财宝都更有吸引力。
她有些?心动,尤其?在?后宅成日待着,实在?无趣。
谢无陵见她眼中迟疑,便?知有戏,忙道:“你若不想建府邸,修桥、修路、建塔、建庙,反正你画什么,我就建什么。”
他?别的不多,但?顺平帝给的封地蛮大,这些?年攒下的银钱也不少,可以尽情折腾。
沈玉娇听出他?是在?瞎折腾,蹙眉:“你若是银子?多烧得慌,不如接济贫民,何必胡乱挥霍。”
谢无陵一听,以拳击掌:“要不说还是夫人聪慧呢。那?我建个济善堂,专门收留无家可归的老?弱妇孺,你看如何?”
沈玉娇错愕:“你…你认真的?”
谢无陵道:“你说的嘛,接济贫民,反正那?么多银钱我也没地方花,那?就做做善事,就当攒阴德了。”
沈玉娇:“……”
她方才不过随口一说。
但?他?若有这个善心与余力,愿意帮助更多弱小,沈玉娇自然也不反对。
毕竟当年她带着平安逃荒时,若是能遇到这样一处庇佑所,或许也不用那?么辛苦。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样很好。”
沈玉娇难得给了谢无陵一个赞许的眼神:“你若真有心去做,我愿画工图,为那?济善堂添一份力。”
“有有有,我绝对有心的。”
谢无陵生怕她反悔,忙应下来:“那?就这么说定?了,你画工图,我去寻合适的地皮,到时候我让人给你传信。”
见他?风风火火离去的背影,沈玉娇哑然失笑。
都三十而?立的人了,怎的还如毛头小子?,半点?不稳重。
不管怎样,接下这画工图的“差事”,她每日在?后宅也有了新的消遣。
王氏那?边听闻她应下这差事,虽有些?不满,却又挑不出刺——
毕竟沈玉娇不出门,成日便?待在?屋里描线画图,或是拿竹签木筹搭建房屋模型。
与镇北王那?边的来往,皆是通过棣哥儿或是侍卫传信,讨论的也都是建善堂的事。
若要以此说她不守妇道,也难以服众。
只是一座济善堂建起,镇北王那?边没个消停,又建起土地庙、观音塔、酒楼、桥梁,建任何一切他?“想”建的——
渐渐地,世人给镇北王取了好些?别号,诸如“工部二号尚书”、“建北王”、“工匠王爷”等。
无人知晓,那?一座座结实美观又别出心裁的建筑,皆出自河东裴氏一位后宅寡妇笔下。
而?随着一处又一处的建筑拔地而?起,三年时光也在?不知不觉过去-
棣哥儿出孝期那?日,沈玉娇也在?裴沈两府长?辈的见证下,拿出那?封放妻书,正式断了与裴氏的姻亲。
裴氏的族伯母、叔母等人拉着沈玉娇劝了再劝,无非是叫她看在?“孩子?的份上”。
“三年都守过来了,再多守几年,等孩儿长?大了,你就算熬出头了。”
“是啊,棣哥儿一看就是个有出息的,日后他?中了进士,平步青云,还怕没有你的好日子?过?”
“世人皆知你与守真鹣鲽情深,唉,你难道就这样狠心辜负他??”
这些?话一遍遍在?耳畔念,李氏和徐氏听到这些?话,心里也摇摆起来,巴巴看向?沈玉娇。
让她从裴家和离,到底是对还是错?
沈玉娇只指着放妻书上那?一段:“郎君许我将孩子?带走,我要带棣哥儿一起离府。”
此话一出,裴家人皆变了面色。
王氏攥紧拐杖,三年过去,那?张清癯的脸庞愈发苍老?:“你走可以,但?棣哥儿是我裴氏子?,他?必须得留下。”
沈玉娇道:“他?先是我儿,而?后才是裴氏子?。且我带他?离府,并非叫他?与裴氏断绝关系,只是随母而?居,由我亲自教养罢了。”
“沈氏!”王氏与她对视着,苍老?眼眸透着愤懑、憎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沈玉娇毫不闪躲,与王氏对望着。
她没什么好怕的。
她没什么对不住裴氏、对不住裴瑕,或是对不住王氏的。
尤其?在?棣哥儿的事上,当年若非谢无陵拦下,这孩子?压根就不会存在?这世间。
而?王氏,便?是这世上最没资格与她争孩子?的人。
“我心意已?决,定?要带孩子?一同离开。倘若诸位非得拦着,我也不惮对薄公堂,让大梁律法来评个公道。”
这话一出,厅内众人的脸色更是难看。
这沈氏守寡三年,向?来温柔如水,与谁说话都客客气气,轻声细语,如何突然变得这般不近人情了?
若真的为了此事对薄公堂,两家面上都没了光彩。
且沈氏手中那?封放妻书写得明明白白,孩子?由其?母决定?去留,真要去了公堂,他?们恐怕也没什么赢面。
眼见着气氛僵凝,棣哥儿忽的跑了进来。
身后是一脸惶恐的白蘋,拦也拦不住。
棣哥儿看了眼沈玉娇,而?后走到了王氏面前,噗通跪下:“祖母。”
他?如今已?满八岁,许多从前不明白的事,现下也都心知肚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跪在?王氏面前,那?张酷似其?父的小脸仰起,黑眸如溪清明:“祖母,孙儿请您莫要为难我阿娘。”
王氏脸庞迅速褪了几分血色。
棣哥儿拉住她的手,神情恳切:“无论孙儿在?哪,您都是孙儿的祖母,待孙儿长?大,也定?会孝敬您的,只请您别为难她。”
何其?相似,一样的父子?,一样的话。
都叫她莫要为难她。
王氏唇瓣颤动着,眼眶蓦得有热意涌动。
她看着面前稚嫩的小脸,喉中却哑声呜咽出“守真”。
守真,我的儿。
母亲悔了。
母亲真的知道悔了。
你回来吧,回来吧,母亲与你致歉,母亲再也不叫你为难,再也不叫你煎熬了。
王氏牢牢抓着孙子?的手,泪如雨下。
堂中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面面相觑着,这一向?在?人前矜傲无比的裴氏老?夫人,竟有如此失态的一日。
唉,到底是隔辈亲,舍不得亲孙子?啊。
最终,王氏还是放了手。
棣哥儿随着沈玉娇离开裴府。
沈家的马车在?外头,沈徽、沈光庭、李氏、徐氏都在?,一起来迎他?们家的小娘子?归家。
一应箱笼由家仆装上车,沈玉娇牵着棣哥儿,望着裴氏老?宅大门前高悬的古朴牌匾。
从元寿十九年初春,到顺平三年初秋,为裴氏妇,已?有十载。
当年牵着她入府的人已?不再,但?她身边有稚子?,身后是家中亲人。
欣慰,却又难掩心中怅然。
“玉娘。”阿嫂徐氏走到她身旁,按住她的肩:“还好么?”
沈玉娇回过神,朝她笑了下:“还好。只是觉着时间过得真快。”
“可不是嘛,棣哥儿都这么大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其?实徐氏并不理?解小姑子?为何要离开裴家,棣哥儿都八岁了,再熬十年便?能娶妻了,到时候有儿子?儿媳在?膝下伺候,日子?不知道多舒坦呢。
现下离了裴氏,都这把年岁了,再回到娘家,难道还能寻到比裴氏更好的归宿么?
徐氏不解,但?公婆与夫君都宠着小姑子?,她个做嫂子?的也不好多说。
“走吧。”沈玉娇收回视线,牵着棣哥儿上了车。
沈家的车马缓缓离了闻喜裴氏的大门。
一路的马车上,格外静谧。
李氏和徐氏有心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便?没话找话地问起棣哥儿功课。
马车出城后,前行了一段,忽的停了下来。
李氏疑惑,问外头:“怎么停了?”
车外传来仆妇的答声:“前头一队人马拦着了,瞧着好像来头不小?”
李氏掀开帘,当看到那?骑着高头大马缓缓前来的英俊郎君时,脸色霎时变了。
沈玉娇看着李氏的表情,也猜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t?随着马蹄声逐渐靠近,车窗外响起那?道熟悉的慵懒嗓音:“谢某问沈夫人、沈少夫人、沈娘子?安。”
也不知是不是沈玉娇的错觉,“沈娘子?”三个字他?说得格外沉缓迂长?。
李氏清了清嗓子?,提声问:“问镇北王安,不知镇北王有何吩咐?”
“并无吩咐,只是欣闻沈娘子?离了裴氏,特来祝贺。”
隔着车帘,男人的嗓音不疾不徐传来:“不知可否请沈娘子?下车一叙?”
李氏沉下脸:“这恐怕不妥。”
车外沉默一阵,而?后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直接说了?沈娘子?,我——”
“等等。”
沈玉娇眉心一跳,生怕他?当着母亲、阿嫂和孩子?的面说出些?乱七八糟的话。
“母亲,我下车与他?说两句。”
见李氏拧眉不悦,沈玉娇叹道:“他?这人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李氏闻言,也无奈:“戴好帷帽,谨言慎行。”
沈玉娇嗯了声,戴着帷帽下了车。
徐氏欲言又止地看着李氏:“母亲,玉娘她……”
李氏碍于棣哥儿在?场,只木着脸道:“且看吧。”
三年了。
这镇北王逢年过节就往沈家送节礼,且都格外丰厚,就差把“岳父岳母便?认了我这个女婿吧”写在?脸上了。
沈家退一回,他?送两回。退两回,他?送三回。
退三回,他?直接找上门:“沈伯父可是对我有何不满,您尽管说,我改便?是。”
这般直白,沈徽都问懵了,待反应过来,忙道:“岂敢岂敢。”
谢无陵:“那?为何不收我的礼?”
沈徽:“无功不受禄。”
谢无陵:“我倾慕沈伯父才学?,有意与您结交。”
沈徽:“……”
你个武夫倾慕什么才学?。
谢无陵扼腕:“果然,沈伯父瞧不上我这武夫,唉——”
沈徽被他?“唉”得头皮发麻,请又请不走,最后只能硬着头皮收下礼,才送走这尊大佛。
但?那?些?礼如何收来,夫妻俩又照价回礼,不多占一分便?宜,免得将来掰扯不清。
这一来二去,沈徽夫妇也稍微了解到这位王爷的脾性——
人是个不错的人,但?一涉及到自家女儿的事,脸皮忒厚!
而?今沈玉娇与裴氏和离,沈徽夫妇都猜,镇北王铁定?坐不住了。
果不其?然,还没出闻喜县界碑呢,人就寻来了。
沈玉娇戴着帷帽下了车,谢无陵也翻身下了马,穿着一袭大红锦袍,乌发高束,不知道还以为他?今日要拜堂当新郎。
“娇娇。”
谢无陵唤道,待走上前,又郑重抬袖一拜:“沈娘子?。”
沈玉娇隔着纱帘微怔,有些?恍惚:“已?经许久没听到旁人这般称呼我了。”
谢无陵挑眉:“你若喜欢,我多喊几声?”
“你可别。”
沈玉娇看了眼路边停着的数辆马车,抿抿唇:“你这样寻过来,与礼不合。”
“我知道有些?莽撞,但?怕你就这样走了,会有遗憾。”
“遗憾?”
“嗯,我今日过来寻你,为了两件事。”
谢无陵以拳抵唇,一本正经:“第一,贺你离了裴家,不必再当寡妇。”
这的确是件值得庆贺之事,沈玉娇眉眼缓舒:“这份贺我受了,多谢。”
秋风轻拂,谢无陵看着那?随风摇曳的雾白轻纱,嗓音也柔了:“第二件事,不知沈娘子?可否赏脸,随我去一个地方?”
“我保证,一个绝对会叫你欢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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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晋江文学城首发
谢无陵说的斩钉截铁,叫沈玉娇也生出?好奇。
反正她现下已不再是谁家妇,便与父母兄嫂请示一声,想出?去转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徽思忖片刻,派着儿子沈光庭一同前往。
名义上是看顾妹妹,实则还是为她的名声着想,日后若有人问起,只?说是镇北王邀请沈家兄妹与外孙裴棣一同?出?游。
谢无陵本也没指望着能与沈玉娇单独出?游,只?要她肯答应随他去,他便心满意足。
半日之后,沈玉娇带着兄长?与棣哥儿,到?达了谢无陵所说的一定叫她欢喜的地方——
翼城。
一座看似平平无奇的城池,但车行城中,随处可见出?自?她笔下的建筑。
济善堂、土地庙、观音塔、建安阁、如意酒楼、知行书坊……
谢无陵带着她,一一走进?那些或古朴、或高大、或典雅、或壮丽的建筑里,走进?她自?己笔下描摹的小小世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很难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如坠梦中,双脚虚浮,大脑恍惚,心间盈满无限的欢喜,又难以置信。
这些雕甍画栋、斗拱飞檐,这些砖瓦玉阶、高墙宝塔,都是她笔下幻化而成的么?
往日她在父亲沈徽所营造的楼阁里,心下生出?的满是对?父亲的敬仰与艳羡。
而现下,美梦成真,她也踏进?了她所画的楼阁屋舍里。
“娇娇,怎么样?”
隔着帷帽,谢无陵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根据她转来转去的脑袋,他猜她应当是欢喜的。
沈玉娇听得他这一声问,也如梦初醒般,怔怔看向他:“你真的……把它们都建出?来了?”
这话问的有些傻了,毕竟她都身处其中了。
可她还是觉得不敢置信,像是误入一个巨大的虚幻的美梦。
从未想过,她所画的工图可以不用压在箱底,百年之后随她一起埋入黄土。它们也可以变为真实,在这世上发挥作?用,没准还能流传后世,叫后代也瞧见她于结构上的风格与巧思。
而使?这一切成真的,是谢无陵。
他从来都是这样,不遗余力地帮她做成她想做的事。
在金陵落难时如此,在渭南遇险时如此,在闻喜寡居三年,亦是如此。
“对?啊,这不都在你眼前了么。”
谢无陵挑挑眉,颇为得意般:“怎么样,与你工图上画的是不是一模一样?这每个处地方从选址到?开工、再到?建成,我都是亲自?盯着的,绝对?照着你想要的模样营造的。”
他说得轻巧,沈玉娇却不禁去想他堂堂王爷,隔三差五就往工地上跑。
怪不得外人给他送了那些诨号。
一阵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心间泛滥着,少倾,她抬手撩起帷帽一角,那双乌眸潋滟着朦胧水光,轻轻弯起:“谢无陵,多谢你。”
多谢你替我圆梦。
圆了一个从未想过能成真的梦。
谢无陵看着她噙泪浅笑的模样,一时怔了。
胸膛好似烧着一团火,又唰得泼了一锅油,火光四溅,噼里啪啦,一颗心滚烫得都要破膛而出?。
他暗暗怪自?己没出?息,都这般年岁了,怎一见到?她还如毛头小子般。
可这样的娇娇真好看,一点泪意,双眸弯弯,叫他想起许多咏叹美人的诗句。
只?是书到?用时方恨少,想吟两句诗夸她,脑子里却只?剩下——
好看好看,喜欢喜欢。
怎么这么好看,越看越喜欢。
完蛋了你谢无陵,无可救药了。
直到?身前之人连着唤了两声,谢无陵才?回神:“嗯,你说什么?”
沈玉娇看他:“你的脸怎么突然这样红?”
谢无陵:“可能是……最近有点上火。”
怕她再问,忙岔开:“你方才?唤我作?甚?”
“也没什么,就是发现每座建筑的主梁上,都有一个奇怪的标识。”
沈玉娇好奇:“是翼城的风俗吗?”
谢无陵道:“哪个?”
“就那个啊。”
沈玉娇说不清,干脆走进?主厅,抬手指向房梁右侧一个较为抽象的图案:“是天?狗食日?”
谢无陵:“………?”
谢无陵:“那怎么会是狗!”
沈玉娇眯起眼,试图辨认:“不是狗么?”
四只?脚的兽,仰着头,头顶还有个圆,怎么就不是“天?狗食日”了?
谢无陵:“那是麒麟,麒麟望月!”
什么天?狗食日,他好好画条狗作?甚。
沈玉娇惊愕:“啊?”
再看谢无陵这急恼模样,冷不丁地想起一桩旧事。
他曾经?给她绣过一个红盖头,图样是鸳鸯戏水,瞧着却像两只?丑丑的野鸭子。
看来这些年过去,他的画技毫无长?进?。
不过,“你为何要将?这个图样刻在每个房梁上?”
也没听过翼城的百姓崇拜麒麟,或是有何麒麟拜月的传说。
听她问起,谢无陵成熟的俊脸闪过一抹可疑的红。
“这些亭台楼阁都是依着你的工图建成的,只?是先前为着你的声誉着想,无法叫旁人知晓是出?自?你的手中。”
谢无陵道:“我在燕北筑墙御敌时,工匠们或是取个代号,或是将?自?己的名字刻在那些砖石上,以示城墙是他们所修建,也算留个纪念。于是我便想着,在每处建筑的主梁上刻上你的标记,表明这些都出?自?你手。”
沈玉娇猜遍传说,万万没想到?过是这样一个缘由。
霎时间站在原t?地,在他明亮而热忱的目光下,整个人好似被?照亮。
有一阵暖融融的热意从心底深处汩汩涌出?,弥漫,而后溢满胸口,涌遍全身。
好半晌,她才?寻回声音,赧然偏过脸:“那……那为什么是麒麟望月,我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我是麒麟,你是月亮啊。”
谢无陵答得毫不犹豫,最开始产生画图的念头时,他便想起在水牢,夜夜透过天?井望着的那轮皎洁明月。
沈玉娇,便是他一直仰望的明月。
皎皎清辉,如梦似幻,夜夜照入他的梦,却可望不可即。
他就像猴子捞月里的那只?猴儿,明知是水中月镜中花,却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伸手去触碰,去接近。
哪怕次次都成空,还是想再试一试,万一下回成真了呢。
但画图时,他可不想将?自?己画成猴子,哪怕他在燕北被?人叫过一段时日的“谢老猴”。
但猴子也忒不威风。
于是他照着沈玉娇给他绣的那个麒麟荷包,画了个麒麟望月。
再将?这图案刻在每一处建筑的房梁上,若能得到?来往行人的一次仰头注目,便是他又一次与这世间宣告对?她的爱意。
他想告诉天?下人,谢无陵倾慕沈玉娇。
只?这份爱意无法大肆宣扬,只?得悄悄刻着、偷偷藏着。
可是今日,她注意到?了,还问了。
谢无陵只?觉浑身的血都在涌,择日不如撞日,他看向身前之人:“娇娇,我的心,你一直是明白的。你心里……”
红袍下的长?指拢紧,话到?嘴边,嗓音不觉发紧:“三年过去,你可放下他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须说明,他们口中的“他”便是裴守真。
沈玉娇眸光轻闪了闪,少倾,她垂下长?睫:“我也不知该如何说。”
“现下想起他,心里已不会像三年前那般难过想哭了。但若说完全放下……”
她有些彷徨的蹙眉,抬手摁在心口:“这里还是空落落的,像缺了块,又像被?一根细线牵着,扯一下,便刺刺的痛。”
原来当初,裴瑕裴守真,已不知不觉进?了她的心。
想要完全放下,她做不到?。
或许这辈子,都没办法忘却那个光风霁月、如雪似冰般的男人。
“谢无陵,我知你的心意。”
沈玉娇抿唇:“但我嫁过人,也对?裴瑕动过情,我……”
话未说完,谢无陵打断:“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与裴守真自?幼定亲,少年夫妻,相伴七载,便是养条猫养只?狗也养出?感?情,何况他是人,还是个……那般出?众之人。”
斯人已逝,谢无陵也不介意承认裴瑕的优秀:“裴守真那样的人,家世、容貌、才?学,皆是世间一等一的出?众。遑论他于你家落难之际,雪中送炭。虽说他没护好你,害你遭了罪,但如他所说,他并非神仙,做不到?算无遗策,毫无疏忽。过往那些事,你不怪他,那我也……勉强不怪他好了。”
“娇娇,我不在意你心中有他的位置。”
谢无陵嘴角牵出?一抹苦笑:“或者说,打从他埋于冰雪之下,我便知,你这辈子都不会忘了他。”
活人哪里比得过死人呢。
这道理他和裴守真都懂,是以先前几次交锋,谁也不敢对?彼此下死手,就怕落了下乘。
但他到?底算不过裴守真——
在他说有办法时,自?己竟见了鬼似的,真信了他。
那狡诈的裴大君子。
谢无陵自?嘲笑笑,再次看向沈玉娇,目光郑重无比:“我所求不多,只?要你心中有我。”
他深吸一口气:“哪怕与裴守真同?时待在你心里,我也不介意。”
沈玉娇迎着他热忱明亮的视线,喉间发涩:“谢无陵……”
心脏好似被?一只?手扯着,惊诧、愧疚、感?激、以及难抑的动容。
谢无陵见她眼眶泛红,忙扬起一个笑脸:“哭什么。”
“娇娇,你该多笑笑,你笑起来好看,我喜欢看你笑。”
“谢……”
“你别急着拒绝我,我三年都等得了,也不在乎再继续等下去。再说了,你从前不是常说,人要往前看么。”
“谢无……”
“真的,我真的不急。终归你现下不必守寡了,日后出?门的机会也多了,我有的是机会叫你对?我动心……”
“谢无陵!”
沈玉娇微微提高了语调,在看到?谢无陵闪避的目光时,霎时又软了心肠。
她长?长?吐了口气,笑得无奈:“你就不能让我把话说完么?”
谢无陵垂下眼,盯着脚尖嘟囔:“这不是怕你又说什么对?不住、多谢你,劝我另觅良缘之类的话么。你知道的,这些我从不爱听……”
“那你爱听什么?”
谢无陵微怔,被?问住了。
直到?身前传来一声很轻很轻的笑,似是还有一句嘟哝的“傻子”。
谢无陵拧眉,刚想反驳,便对?上一双如秋水般明净清澈的乌眸。
“谢无陵,再过三月,你来我家提亲吧。”
沈玉娇定定看他,嗓音轻缓:“这一回,我真的嫁给你。”
话音落下的刹那,谢无陵只?觉耳畔好似有万千焰火绽放,轰隆作?响,有千万只?斑斓彩蝶从心口振翅飞出?,稀里哗啦,又似冰雪消融,万物复苏,枯木也终逢春,绽出?一抹青翠的新芽儿。
他恍惚在梦中。
直到?面前之人眨眨眼:“难道这话,你也不爱听?”
“好吧,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便当我没说了。”
她转身要走。
谢无陵如梦初醒,一把拽住她的手腕:“爱听,爱听极了!”
再没有比这更动听的话了,那句诗怎么说来着,如闻仙乐耳暂明!
沈玉娇没想到?他会这般激动,余光去看屋外带着棣哥儿四处打量的沈光庭,又羞又急:“你…你先松开。”
虽有些不舍,谢无陵还是松了手,只?那炽热视线依旧直勾勾望着沈玉娇的眼睛:“娇娇,你说的是真的?可别又是哄我。”
沈玉娇刚要开口,又听他道:“我不管,便是哄我的,只?要能哄我一辈子,我也认了。”
“放心,三月后,我一准儿上你家提亲。”
沈玉娇失笑。
话都叫他说去了,她还能说什么。
那头沈光庭也走了进?来,见他们俩靠得近,重重咳了声:“王爷,你……”
“欸!”谢无陵笑容灿烂,抬起手:“舅兄,我在呢!”
沈光庭:“……?”
什么玩意儿,怎么就舅兄了。
【133】
【133】晋江文学城首发
说?是三个月提亲,就是三个月,谢无陵一分一刻都不愿耽误。
十一月初三一早,他便高头大马,带着媒婆以及长长一溜仿佛看不到尽头的丰厚聘礼,登了崇仁坊的沈宅。
那阵仗,说是轰动整个长安城都?不为过?。
沈徽夫妇原本觉得太过?高调,二嫁又非初婚,实算不得什么好张扬的事。
但沈光庭一语点醒:“三月前玉娘和离归来,长安背地里不少人在嚼舌根子,而今镇北王这?般大张旗鼓,足以整个长安的人看到他对咱们家玉娘的重视。他又是出了名的混不吝,玉娘是他爱重之人,这?般一来,日后还有谁敢非议她??”
照着谢无陵那个护短的性子,说?不准上?门将那家的屋顶掀翻都?不足为奇。
而在沈徽夫妇应下这?门婚事的当日,谢无陵又入宫求了封赐婚圣旨。
以皇帝的金口玉言,为他和沈玉娇做媒保纤。
从前河东裴氏君子与清河沈氏嫡女的婚事,人尽皆知。
那现下,他谢无陵与沈玉娇的婚事,亦是天下尽知。
赐婚圣旨一出,先前那些背后嘀咕之人更是闭了嘴——
毕竟谁敢质疑这?桩婚事,便是质疑皇帝。
何况那镇北王,是真的护短。
上?回有位御史夫人在中秋宴上?说?沈氏女不为亡夫守寡,实乃不忠不贞、不孝不义,日后见了须得退避三舍,免得污了眼睛。
谢无陵直接派人将那御史夫人在平康坊喝花酒的弟弟捆了,衣衫不整丢到了那夫人面前,并放言:“夫人既是这?般容不得沙子的忠贞之人,也早日与令弟断绝关系,莫再来往为好。”
姐弟俩一个尖叫着捂眼,一个慌慌张张系着裤腰带,那场面当真是狼狈又滑稽。
后来那御史夫人被夫家训诫,也被娘家责怪,至今不肯出门见人。
沈玉娇听?闻此?事,与谢无陵道?:“你这?般鲁莽行事,也不怕得罪人。”
谢无陵不以为然:“谁叫她?嘀咕我媳妇。”
沈玉娇:“还未成婚,你别总把那称呼挂在嘴边,叫人听?到不好。”
“反正这?会儿也没外人。”
谢无陵望着她?薄红的脸庞,心口发烫,又怕唐突她?,只得尽力克制着,望天叹道?:“春日快些来吧。”
俩人的婚期便是定在三月初六,一个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春日。
从婚期定t?下开始,谢无陵就是一个大写的急急急。
小侯爷霍云章取笑他:“沈娘子在她?家府邸又跑不了,你这?般猴急作甚?”
十六岁的小侯爷已长成个唇红齿白的俊俏少年郎,听?闻镇南侯府已经开始给?他张罗起亲事,好叫他快些娶妻留嗣,远赴宁州,接过?霍老将军的担子。
因他生得俊俏,又是府中独苗,虽有女儿嫁过?去就守寡的风险,依旧有不少人家争先与霍家说?亲。
谢无陵端着酒杯,幽幽乜着他:“你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叔我都?三十好几?了,我能?不急吗?”
况且小媳妇在婚礼上?都?被抢跑过?,不到最后一步,他这?颗心始终悬着。
霍云章并不知他那段惨痛回忆,只宽慰道?:“快了快了,年一过?完再熬熬就到三月了。”
说?得轻巧,谢无陵度日如年。
每日晨起第一件事,撕黄历。
撕了一张又一张,终于有一日,到了三月初六。
谢无陵站在那页黄历前许久,好半晌,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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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
十年坚守,终于能?于今日名正言顺娶回他的小媳妇。
那一袭鲜亮的大红喜袍再次上?身,他跨着黑色骏马,带着十六人抬的大红花轿,在无数长安百姓的道?贺声中,迎他的新娘归家。
若说?谢无陵是急不可?待,沈玉娇则是平心静气。
毕竟不是初嫁的小娘子,真要算起来,这?已是她?第三次披上?婚服。
她?静坐在菱花镜前,由婢子们替她?描眉梳妆,喜婆边梳发边说?些百年好合、永结同心的吉祥话。
王妃品阶的凤冠霞帔,可?谓是流光溢彩,精美无匹。
好看是好看,就是穿上?身,实在有些沉。
当她?一袭大红嫁衣出现在李氏面前,李氏霎时?红了眼圈,拉着她?的手道?:“好看,我家玉娘真好看。”
当年未能?亲眼看着女儿出嫁,一直是沈徽夫妇心头的遗憾。
而今那份遗憾也弥补上?了。
红妆盛服的沈氏玉娘,双珥照夜,煜煜垂晖,美若天仙。
一袭朱墨袍服的棣哥儿也走上?前:“阿娘,你今日特?别好看。”
看着快到肩膀高的儿子,沈玉娇问:“会怪阿娘么?”
“阿娘生养儿一场,诸多不易,儿何来资格怪阿娘。”
棣哥儿摇头,清秀稚嫩的小脸舒展一个笑:“谢伯父很好,对阿娘好,对孩儿也很好。”
而且他看得出,和谢伯父在一起,阿娘很放松,脸上?的笑也多了。
谢伯父总有各种法子哄得阿娘欢颜。
这?样很好。
他为人子,自?是盼着父母康健无忧。爹爹不幸早逝,何苦让阿娘余生继续沉湎于悲苦之中。
他不希望阿娘为了他,变成祖母那样。
可?怜,又可?悲。
“阿娘,这?个送你。”
棣哥儿从袖中拿出一枚红色的如意同心结,面露赧色:“我让白蘋姑姑教我编的,贺你与谢伯父的新婚。”
沈玉娇接过?那枚如意同心结,再看孩子清俊的眉眼,有些恍惚。
多年前,她?也曾赠给?裴守真一枚如意结,系在她?那块白玉扣上?。
以祈他平安归来。
可?惜那块玉,未能?保佑他。
她?心下生出些怅惘,但这?份怅惘很快就被外头的喧闹与笑语给?吹散,穿红着绿的婢子们喜滋滋喊道?:“新郎官来了——”
“快快快,快把娘子的团扇拿来。”
“哎呀你们几?个愣着作甚,红绸也快端着。”
“再去前头知会一声,说?是这?边都?妥当了。”
闺房里忙成一团。
沈玉娇手握团扇,在喜婆的牵引下,缓缓踏出旧时?的闺阁。
及至前厅,那道?颀长的大红身影负手而立,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身形也愈发挺拔。
打从她?一出现,那炽热视线就落在她?身上?,未曾挪开半分。
沈玉娇本来并不紧张,被他的目光与周围欢声笑语所感染,也有了几?分新嫁娘的娇羞。
她?将团扇遮住脸,不给?他瞧。
谢无陵见缝插针地偷瞄。
虽瞧不见全貌,也窥得她?侧脸莹白如雪,黛眉如柳,朱唇如樱,美得心惊。
与父母行过?三拜,沈光庭背着沈玉娇出门。
“你年幼时?,我便想过?你出嫁,我要背你出门,得多吃些饭养些力气,免得背不动多丢人。”
沈光庭稳稳当当背着妹妹,语气透着几?分沧桑感叹:“没想到一晃眼,过?了这?些年。”
沈玉娇轻笑:“还好我没那么沉,哥哥也没老到七八十岁。”
沈光庭笑了声:“是。”
待将沈玉娇背进花轿里,他望着新嫁娘打扮的妹妹:“以后与归安好好过?日子,若是他胆敢欺负你……”
话到嘴边,想到谢无陵在自?家妹妹前,那真是指哪打哪,喊东不往西,喊西绝不往南,十足十一妻奴。
便改了口:“只要你想,随时?回家来,阿兄养你一辈子。”
沈玉娇弯起眸:“好。”
其?实到了如今,无论是寡居、和离、亦是另嫁,她?已无忧无惧。
因她?有信心,便是离了父兄、夫君、孩子,她?一人也能?在这?世间寻到法子,立起来,活下去。
没什么好怕的。
十六人抬的华美花轿抬起,在一片喧闹的爆竹声中,十里红妆,锣鼓喧天。
迎亲队伍绕城一圈,撒喜糖、喜饼、喜钱,得了满城的道?贺与祝福后,于吉时?到达亲仁坊的镇北王府。
皇帝赐婚,燕王主婚。
大红喜堂之上?,特?地从燕州赶来的燕王端坐主宾,看着面前一对新人,心头是无限欣慰。
阿静,若你泉下有知,我们的儿子今日成婚了。
不必山水迢迢,阴阳相隔,能?与所爱之人朝夕相对,相伴余生。
他比我们的运气都?好。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热闹的喜堂里响起一阵激烈欢呼声:“闹新房,看新娘子去咯——”
谢无陵这?边的宾客大都?是燕北的武将,一个个嗓门粗,嗷嗷叫起来跟狼嚎似的。
“去去去,都?去前厅喝酒去。”
谢无陵笑着赶他们:“要是把我夫人吓着了,我饶不了你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燕北诸将:“啧啧啧。”
瞧这?小子那个春风荡漾样,真是没眼看。
拦着那群要闹新房的,谢无陵亲自?送沈玉娇到了新房。
还要跟进来,喜婆拦着他:“王爷,天都?还没黑呢,您还是先去前头招待宾客吧。”
谢无陵不想走。
沈玉娇知道?他这?是在怕,怕多年前旧事重演,到手的媳妇说?没就没。
手中鎏金绣凤的团扇往下挪,她?露出一双弯弯笑眼:“快去宴客吧,别叫人笑话。”
那眼波于潋滟烛光下盈盈一递,谢无陵还没喝酒,就觉身子酥了半边。
“好,听?你的。”
他飘飘然地去了。
喜婆与沈玉娇笑道?:“王妃真是好福气,王爷对您百依百顺呢。”
沈玉娇赧然地垂了垂眼,也没闲着,命人去烧热水,另寻些套轻便的红裙。
这?凤冠霞帔太重,脖子都?要断了。
反正在谢无陵面前,她?无须太在意礼数,怎么舒坦怎么来。
待沐浴更衣,重新梳妆,谢无陵那边也命人给?她?送来吃食,还特?地叮嘱,别傻饿着,吃饱些。
白蘋伺候沈玉娇这?么多年,也见证了自?家娘子的两场婚事。
犹记当年娘子初嫁郎君时?,年纪尚幼,大红嫁衣,手握团扇,坐在喜房里,忐忑不安。
那花冠压得她?额间有了痕,她?也不敢摘下。外头稍有什么动静,立刻就举着团扇,正襟危坐。
更别提现下这?般,沐浴换衣,随意吃喝……
当真是,时?过?境迁,截然不同了。
白蘋为自?家娘子欢喜,但她?原是裴氏的奴婢,难免也念着旧主,念着曾经那位与娘子如胶似漆的郎君。
未免自?己扫兴,白蘋悄悄与秋露换了值,离了这?大红喜房。
日头不知不觉落了山,一盏盏贴着喜字的大红灯笼在凝紫的夜色里亮起。
前厅宾客如云,推杯换盏间,酒意愈酣。
谢无陵被燕北的兄弟们拉着灌酒,燕王还想着早日抱孙子呢,见他们拉着谢无陵不撒手,忍不住咳了声:“行了行了,改日再喝,今夜归安还有正事要办。”
燕王发话,将军们也不敢再胡闹。
纷纷朝谢无陵挤眼睛:“谢老弟,春宵一刻值千金,莫叫弟妹等?急了。”
“是啊是啊,快去吧。”
“你还能?走吗?不能?走,兄弟们扶着你过?去。”
“去你们的。”
谢无陵有些醉了,脸庞都?泛着酡红。
这?份薄醉,反衬得他日渐成熟冷硬的眉眼多了几?分艳色,乍一眼看,好似那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翩翩风流少年郎。
走向那间灯火通明的院子前,他健步如t?飞。
但真的走到门口,倒有些近乡情怯。
他拦下奴婢们的请安,站在门口,低头理了理衣袍,又嗅了嗅身上?的酒气。
确定并不难闻,这?才推开新房的门。
这?一刻,终于来到。
他的小媳妇在大红喜房里等?着他。
谢无陵紧拢长指,抑制着自?己的激动。
但看到榻边沐浴在烛火之下,身着大红绸缎寝衣,乌发雪肤的窈窕美人时?,心口还是猛地一荡。
“娇娇。”他开口唤,嗓音沙哑得自?己都?吓一跳。
沈玉娇抬眼见他满脸通红、醉眼迷离的模样,只当他吃醉了。
“怎么喝的这?样多?”她?吩咐婢子:“去端醒酒汤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谢无陵心里暖暖的,有个妻子果然不同,喝醉都?有汤喝。
“我没醉,还很清醒。”
他拦着婢子,又嫌房里这?堆人碍事,挥手:“你们先下去。”
喜婆错愕:“合卺酒还没喝呢。”
谢无陵道?:“流程我熟,都?退下。”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些年他都?不知道?喝过?多少场喜酒了。
主子发了话,旁人也不敢置喙,纷纷退下。
喜房内很快就剩夫妻二人。
沈玉娇静坐榻边,觉着这?会儿的谢无陵,好似有些不一样了。
平日里与他在一起,他偶尔轻佻孟浪,她?瞪他一眼,便也收敛了。
可?现下他饧眼投来的视线,那样危险,叫人心慌。
心跳不禁加快,她?低了低长睫:“是现下喝合卺酒,还是……你先去沐浴?”
“先喝合卺酒吧。”
谢无陵自?顾自?走到桌边,倒了两杯酒,而后走到榻边,挨着沈玉娇坐下:“给?。”
沈玉娇从他手中接过?,稍一抬眼,便对上?他直勾勾的目光。
实在太直白,毫不避讳。
她?有些受不住,偏过?脸:“你…你别总这?样盯着我看。”
谢无陵:“为何?”
沈玉娇:“……”
他还好意思问。
沈玉娇也知说?不过?他,咬了咬唇,故作镇定:“还喝不喝合卺酒了?”
谢无陵:“喝。”
他举起酒杯,沈玉娇也举起酒杯,两臂相勾,合卺成欢。
喝酒时?,谢无陵那双醉意朦胧的桃花眼也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沈玉娇猜自?己的脸这?会儿一定很红,因她?不用去摸,就觉得双颊到耳尖都?滚烫。
放下酒杯,她?讷讷道?:“你去洗漱吧,一身酒气。”
谢无陵抬袖嗅了嗅:“有么?”
进屋时?,他特?地闻了,没什么味啊。
沈玉娇不看他,只轻声道?:“有。”
“好,那我去洗洗。不过?……”
谢无陵面朝她?:“娇娇,你先抬头看我一眼。”
沈玉娇愣了下,虽有不解,但还是抬起脸,看他。
四目一对上?,她?的视线就被他牢牢攫住。
谢无陵看着她?,黑眸幽幽,燃着热意:“我想先亲你一下。”
沈玉娇:“……!”
耳根子霎时?“轰”得烧起来,他他他这?人……
这?怎么说?出口的!
“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你同意了。”
谢无陵喉头微滚,有些紧张,但内心深处那个渴望已久的声音在说?,他们如今是明媒正娶的夫妻了,这?是他们的新婚夜。
除了亲,还能?抱,还能?做尽一切亲密事。
沈玉娇来不及出声,细腰便被男人的大掌握住,他另一只手捧住她?的脸,绯红俊美的脸庞朝她?靠近。
她?像被施了定身术,脑子空白,世界好似只剩下眼前的男人,还有耳畔雷鸣般的心跳。
直到那抹挟着清冽酒气的唇瓣覆了上?来。
温温热热,又很柔软。
先是小心翼翼地贴着,在她?以为要离开时?,又亲了上?来。
这?回明显大胆了些,伸舌去撬她?的唇。
沈玉娇脑子都?懵了。
搭在腰间的长指收拢,谢无陵眯着眼,哑声:“娇娇,张嘴。”
她?也不知怎么了,鬼使神差地张了唇。
待到男人灵活炽热的大舌钻入进来,肆意缠吻时?,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自?己怎么就傻傻地听?了他的!
且他不是从未碰过?女子么,怎么第一回交吻,便知伸舌了?
天老爷,她?原以为于这?种事上?,她?在谢无陵面前应当算是从容的那个。
可?事实与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他简直不要太会。
和他比起来,自?己完全成了块木头,呆呆地被他抱在怀里,由他带着她?渐渐软了腰肢。
好似,做梦一般。
沈玉娇恍惚的,面红心跳,尤其?听?到吮吻间的啧啧水声,恨不得整个人钻进地洞里。
怎么会这?样……
“认真点。”
耳垂被男人粗粝的指腹捏了捏。
好似过?电般,她?又失了好些力气,喉中也不禁发出一声细细呜咽。
谢无陵听?着这?声,稍稍松开,垂眸看着已被完全拥在怀中的小娇娘。
暖色烛火下,她?雪白脸颊布满红霞,也不知是吻得狠了,还是羞极了,一双乌眸水盈盈的,波光潋滟。
唇瓣上?的口脂已被他吃得干净,又因缠吻而变得红肿,微微张着,隐约见到淡粉舌尖,无声撩人。
谢无陵喉结滚了滚,低声:“怎么了?是不喜欢,还是不舒服?”
沈玉娇本就为身子的反应而羞赧,现下听?到他这?样问,更觉没脸见人。
偏偏谢无陵还十分求知:“若是不舒服,那我换种亲法?”
沈玉娇恨不得捂住耳朵,低垂着睫:“你……你别说?话了。”
谢无陵一看,懂了。
是害羞了。
“没什么害羞的。”
他低头,亲了亲她?细嫩的脸颊:“我们现下是夫妻了。”
“夫妻这?档子事,本就是要快活的。”
他虽没实战经验,但自?小生在秦淮花船,又是这?把年纪了,也不是那等?糊涂莽撞的小年轻。
沈玉娇见他越说?越不像话,伸手去推他:“已经亲了,你快些去沐浴吧。”
抵着的手却被男人捉住,放在唇边亲了亲。
“好娇娇。”
谢无陵将怀中温软馨香的身躯抱得更紧,再次低下头:“再让我亲一会儿?”
不舍得放手,完全不舍得。
若不是知道?她?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他都?想将她?抱着一起去沐浴,时?时?刻刻与她?黏在一起。
也压根不给?沈玉娇推脱的机会,男人的吻又落了下来。
这?回吻得更凶,仿佛方才只是在试探她?的底线。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吻到沈玉娇有些缺氧且那顶着的碩物也不容忽视时?,她?到底忍不住,抬手捂住他的嘴:“不许亲了!”
还有完没完。
上?一刻还贪婪索吻的男人,被她?这?不轻不重的一拦,霎时?耷拉眼皮,满脸委屈:“娇娇,你凶我。”
沈玉娇:“……?”
她?哪凶他了,明明是他那样了……
闭了闭眼,她?咬唇道?:“你…你快去洗吧。”
谢无陵也难受着,知晓再亲下去,可?能?就不管不顾了。
头一回,还是得留个好印象。
忍着腹间窜动的燥意,在她?嘴角克制吻了下:“我很快回来。”
他一走,沈玉娇霎时?觉得拔步床都?空旷不少,空气也没方才那般热了。
只是想到他方才那句话,还有被他抱在怀中时?抵着的存在,眼皮不禁跳了两下。
有些慌。
他是武将,又是初碰女色。
原想着他是个生手,没准还需要她?教,现下看来,完全是她?天真了。
沈玉娇觉得今夜怕是要吃些苦头。
事实证明,她?预判得不错。
沐浴后一身清爽的男人很快回了喜房,有了先前那两个长吻做铺垫,也无须太多言语,脱了鞋,上?了床,抬手就放下床幔金钩。
大红色的百子千孙帐逶逶垂下,随着一阵窸窸窣窣轻晃,罗袜、外衫、寝衣……
纷纷落在脚踏上?。
“谢…谢无陵……”她?嗓音透着些慌。
“别怕。”
“……”
虽说?如此?,还是会慌。
男人的吻落了下来,细语呢喃:“娇娇,你好美。”
美到他挪不开眼。
“你别看……”
沈玉娇嗓音都?逼出些细细哭腔,想去捂身前,又想去捂他的眼。
最后什么也没捂住,纤细双腕被男人修长的大掌一把扣住,压过?了头顶。
“娇娇。”
“娇娇……”
“娇娇,我爱你。”
“很爱,很爱……”
红色龙凤喜烛灼灼燃烧,昏黄烛光洒在摇曳的大红喜帐,帐中对影朦胧-
前院喜宴散去时?,后院春色尚未尽。
烛泪堆叠了一层又一层,帐中粉汗酥融,兰麝香浓,直至东方鱼肚泛白,方才休止。
晨鸡报晓不久,帐中响起沙哑无力的女声:“是不是要去给?燕王敬茶了……”
“不必了。”
“啊?”
“昨夜已与他打过?招呼了,午后再说?。”
“你…你……”这?种话如何与长辈说?出口的。
“别管他。”
男人慵懒的嗓音满是餍足,一把揽过?怀t?中温软:“再睡会儿。”
“可?是……”
“再可?是我就亲你了。”
“……”
帐中立刻沉默了。
沈玉娇被男人牢牢熊抱在怀中时?,忍不住闭着眼睛纳闷地骂。
谢无陵,大混账。
天字第一号无耻大混账-
这?日直到午后,夫妻俩也没能?起来敬茶。
待到傍晚,落日熔金,沈玉娇被谢无陵扶着去敬茶时?,多年的好修养荡然无存,直在心里骂了谢无陵一百八十遍。
都?怪他。
都?说?了要起床,他又来胡闹。
明明是他欺负她?,还总是恶人先告状,说?她?凶他,不然就是装可?怜,抱着她?道?:“娇娇我都?快三十四了,旁人家这?个年纪都?能?当祖父了。”
他一这?般,沈玉娇就没辙,只得咬着唇催他:“快些。”
“好,快些。”
没过?一会儿,她?便改了口,毫不胜力:“慢、慢些。”
往往到了这?个时?候,谢无陵就开始装傻,装没听?到,他行他素,横口直口。
沈玉娇恨死他了。
偏他还厚颜无耻咬耳朵:“你喜欢的,你都?……”
沈玉娇立刻捂住他那张破嘴。
毕竟这?人在床笫之间的话简直不堪入耳。
且说?硬着头皮给?上?座的燕王敬完茶,无论是收下丰厚的见面礼,还是听?燕王的叮嘱,沈玉娇全程没敢抬眼。
一来畏惧燕王的威严。
二来觉着丢脸,哪有做媳妇的给?长辈敬茶是傍晚。
当日夜里,回到新房,她?与谢无陵约法三章。
不许这?样,不许那样。
谢无陵嘴上?说?好。
烛火一熄,翻身上?了榻,就只剩下“好娇娇”、“乖乖”、“心肝儿”,各种腻歪的话贴着耳畔哄着,直叫沈玉娇面红耳热,压根无法招架。
回门时?,沈家人见着夫妻俩如胶似漆,也都?放下心来。
只回到后院,掩了门,李氏拉着沈玉娇的手,关心:“怎的眼下乌青,是没睡好?”
沈玉娇都?不知该如何答。
岂止是没睡好,这?三日压根就没怎么睡。
李氏从女儿的赧然中也悟了,尴尬咳了声:“女婿毕竟这?个年纪才娶妻,过?几?日应当会好些。”
心里却是忍不住埋怨,果真是莽夫,半点不知疼人。
沈玉娇原本和李氏想的一样,觉着过?几?日就会节制些。
然而并没有。
开了荤的男人比从前更为黏人,天天娇娇长娇娇短。
两任夫君,上?个话少,这?个话痨。
沈玉娇:“……”
唉。
好在没几?日,她?癸水来了。
男人总算消停。
这?日俩人在府中用膳,聊着过?两日将棣哥儿接入府中,一家子总得住在一个屋檐下,才算圆满。
正聊着,白蘋突然急忙跑进来:“娘子,娘子!”
她?急得满头汗,手指向外头,颤抖着:“外头、外头……”
谢无陵抬起眉梢:“不然你缓缓再说??”
白蘋却用力摇头,双眸睁得大大的:“郎君…是郎君回来了!”
沈玉娇和谢无陵皆是一怔。
因着白蘋口中的郎君,唯有那人。
若称呼棣哥儿,一向是唤作小郎君。
静了足有三息,谢无陵眯起眼睛:“裴守真?”
白蘋:“嗯嗯!”
喘了口气,还想再说?,便见“唰”得一道?虚影晃过?。
上?一刻还坐在桌前吃饭的自?家娘子,下一刻就连人带碗地被镇北王抱了起来。
“来人,把府门都?给?我关了!”
“关严实点——”
沈玉娇手中还端着半碗饭和一双筷子,人还懵着,就被谢无陵抱进寝屋。
“谢无陵,你……”
房门紧闭,从内反锁。
男人将她?手中碗筷拿开,热吻细碎落下,“娇娇,你是我的。”
管他裴守真还是裴不真,这?一回,绝不会再叫任何人夺走她?。
绝不。
==【正文完结】==
133?【133】
◎正文完结◎
【133】晋江文学城首发
说是三个月提亲,就是三个月,谢无陵一分一刻都不愿耽误。
十一月初三一早,他便高头大马,带着媒婆以及长长一溜仿佛看不到尽头的丰厚聘礼,登了崇仁坊的沈宅。
那阵仗,说是轰动整个长安城都不为过。
沈徽夫妇原本觉得太过高调,二嫁又非初婚,实算不得什么好张扬的事。
但沈光庭一语点醒:“三月前玉娘和离归来,长安背地里不少人在嚼舌根子,而今镇北王这般大张旗鼓,足以整个长安的人看到他对咱们家玉娘的重视。他又是出了名的混不吝,玉娘是他爱重之人,这般一来,日后还有谁敢非议她?”
照着谢无陵那个护短的性子,说不准上门将那家的屋顶掀翻都不足为奇。
而在沈徽夫妇应下这门婚事的当日,谢无陵又入宫求了封赐婚圣旨。
以皇帝的金口玉言,为他和沈玉娇做媒保纤。
从前河东裴氏君子与清河沈氏嫡女的婚事,人尽皆知。
那现下,他谢无陵与沈玉娇的婚事,亦是天下尽知。
赐婚圣旨一出,先前那些背后嘀咕之人更是闭了嘴——
毕竟谁敢质疑这桩婚事,便是质疑皇帝。
何况那镇北王,是真的护短。
上回有位御史夫人在中秋宴上说沈氏女不为亡夫守寡,实乃不忠不贞、不孝不义,日后见了须得退避三舍,免得污了眼睛。
谢无陵直接派人将那御史夫人在平康坊喝花酒的弟弟捆了,衣衫不整丢到了那夫人面前,并放言:“夫人既是这般容不得沙子的忠贞之人,也早日与令弟断绝关系,莫再来往为好。”
姐弟俩一个尖叫着捂眼,一个慌慌张张系着裤腰带,那场面当真是狼狈又滑稽。
后来那御史夫人被夫家训诫,也被娘家责怪,至今不肯出门见人。
沈玉娇听闻此事,与谢无陵道:“你这般鲁莽行事,也不怕得罪人。”
谢无陵不以为然:“谁叫她嘀咕我媳妇。”
沈玉娇:“还未成婚,你别总把那称呼挂在嘴边,叫人听到不好。”
“反正这会儿也没外人。”
谢无陵望着她薄红的脸庞,心口发烫,又怕唐突她,只得尽力克制着,望天叹道:“春日快些来吧。”
俩人的婚期便是定在三月初六,一个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春日。
从婚期定下开始,谢无陵就是一个大写的急急急。
小侯爷霍云章取笑他:“沈娘子在她家府邸又跑不了,你这般猴急作甚?”
十六岁的小侯爷已长成个唇红齿白的俊俏少年郎,听闻镇南侯府已经开始给他张罗起亲事,好叫他快些娶妻留嗣,远赴宁州,接过霍老将军的担子。
因他生得俊俏,又是府中独苗,虽有女儿嫁过去就守寡的风险,依旧有不少人家争先与霍家说亲。
谢无陵端着酒杯,幽幽乜着他:“你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叔我都三十好几了,我能不急吗?”
况且小媳妇在婚礼上都被抢跑过,不到最后一步,他这颗心始终悬着。
霍云章并不知他那段惨痛回忆,只宽慰道:“快了快了,年一过完再熬熬就到三月了。”
说得轻巧,谢无陵度日如年。
每日晨起第一件事,撕黄历。
撕了一张又一张,终于有一日,到了三月初六。
谢无陵站在那页黄历前许久,好半晌,笑了。
终于。
十年坚守,终于能于今日名正言顺娶回他的小媳妇。
那一袭鲜亮的大红喜袍再次上身,他跨着黑色骏马,带着十六人抬的大红花轿,在无数长安百姓的道贺声中,迎他的新娘归家。
若说谢无陵是急不可待,沈玉娇则是平心静气。
毕竟不是初嫁的小娘子,真要算起来,这已是她第三次披上婚服。
她静坐在菱花镜前,由婢子们替她描眉梳妆,喜婆边梳发边说些百年好合、永结同心的吉祥话。
王妃品阶的凤冠霞帔,可谓是流光溢彩,精美无匹。
好看是好看,就是穿上身,实在有些沉。
当她一袭大红嫁衣出现在李氏面前,李氏霎时红了眼圈,拉着她的手道:“好看,我家玉娘真好看。”
当年未能亲眼看着女儿出嫁,一直是沈徽夫妇心头的遗憾。
而今那份遗憾也弥补上了。
红妆盛服的沈氏玉娘,双珥照夜,煜煜垂晖,美若天仙。
一袭朱墨袍服的棣哥儿也走上前:“阿娘,你今日特别好看。”
看着快到肩膀高的儿子,沈玉娇问:“会怪阿娘么?”
“阿娘生养儿一场,诸多不易,儿何来资格怪阿娘。”
棣哥儿摇头,清秀稚嫩的小脸舒展一个笑:“谢伯父很好,对阿娘好,对孩儿也很好。”
而且他看得出,和谢伯父在一起,阿娘很放松,脸上的笑也多了。
谢伯父总有各种法子哄得阿娘欢颜。
这样很好。
他为人子,自是盼着父母康健无忧。爹爹不幸早逝,何苦让阿娘余生继续沉湎于悲苦之中。
他不希望阿娘为了他,变成祖母那样。
可怜,又可悲。
“阿娘,这个送你。”
棣哥儿从袖中拿出一枚红色的如意同心结,面露赧色:“我让白蘋姑姑教我编的,贺你与谢伯父的新婚。”
沈玉娇接过那枚如意同心结,再看孩子清俊的眉眼,有些恍惚。
多年前,她也曾赠给裴守真一枚如意结,系在她那块白玉扣上。
以祈他平安归来。
可惜那块玉,未能保佑他。
她心下生出些怅惘,但这份怅惘很快就被外头的喧闹与笑语给吹散,穿红着绿的婢子们喜滋滋喊道:“新郎官来了——”
“快快快,快把娘子的团扇拿来。”
“哎呀你们几个愣着作甚,红绸也快端着。”
“再去前头知会一声,说是这边都妥当了。”
闺房里忙成一团。
沈玉娇手握团扇,在喜婆的牵引下,缓缓踏出旧时的闺阁。
及至前厅,那道颀长的大红身影负手而立,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身形也愈发挺拔。
打从她一出现,那炽热视线就落在她身上,未曾挪开半分。
沈玉娇本来并不紧张,被他的目光与周围欢声笑语所感染,也有了几分新嫁娘的娇羞。
她将团扇遮住脸,不给他瞧。
谢无陵见缝插针地偷瞄。
虽瞧不见全貌,也窥得她侧脸莹白如雪,黛眉如柳,朱唇如樱,美得心惊。
与父母行过三拜,沈光庭背着沈玉娇出门。
“你年幼时,我便想过你出嫁,我要背你出门,得多吃些饭养些力气,免得背不动多丢人。”
沈光庭稳稳当当背着妹妹,语气透着几分沧桑感叹:“没想到一晃眼,过了这些年。”
沈玉娇轻笑:“还好我没那么沉,哥哥也没老到七八十岁。”
沈光庭笑了声:“是。”
待将沈玉娇背进花轿里,他望着新嫁娘打扮的妹妹:“以后与归安好好过日子,若是他胆敢欺负你……”
话到嘴边,想到谢无陵在自家妹妹前,那真是指哪打哪,喊东不往西,喊西绝不往南,十足十一妻奴。
便改了口:“只要你想,随时回家来,阿兄养你一辈子。”
沈玉娇弯起眸:“好。”
其实到了如今,无论是寡居、和离、亦是另嫁,她已无忧无惧。
因她有信心,便是离了父兄、夫君、孩子,她一人也能在这世间寻到法子,立起来,活下去。
没什么好怕的。
十六人抬的华美花轿抬起,在一片喧闹的爆竹声中,十里红妆,锣鼓喧天。
迎亲队伍绕城一圈,撒喜糖、喜饼、喜钱,得了满城的道贺与祝福后,于吉时到达亲仁坊的镇北王府。
皇帝赐婚,燕王主婚。
大红喜堂之上,特地从燕州赶来的燕王端坐主宾,看着面前一对新人,心头是无限欣慰。
阿静,若你泉下有知,我们的儿子今日成婚了。
不必山水迢迢,阴阳相隔,能与所爱之人朝夕相对,相伴余生。
他比我们的运气都好。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热闹的喜堂里响起一阵激烈欢呼声:“闹新房,看新娘子去咯——”
谢无陵这边的宾客大都是燕北的武将,一个个嗓门粗,嗷嗷叫起来跟狼嚎似的。
“去去去,都去前厅喝酒去。”
谢无陵笑着赶他们:“要是把我夫人吓着了,我饶不了你们。”
燕北诸将:“啧啧啧。”
瞧这小子那个春风荡漾样,真是没眼看。
拦着那群要闹新房的,谢无陵亲自送沈玉娇到了新房。
还要跟进来,喜婆拦着他:“王爷,天都还没黑呢,您还是先去前头招待宾客吧。”
谢无陵不想走。
沈玉娇知道他这是在怕,怕多年前旧事重演,到手的媳妇说没就没。
手中鎏金绣凤的团扇往下挪,她露出一双弯弯笑眼:“快去宴客吧,别叫人笑话。”
那眼波于潋滟烛光下盈盈一递,谢无陵还没喝酒,就觉身子酥了半边。
“好,听你的。”
他飘飘然地去了。
喜婆与沈玉娇笑道:“王妃真是好福气,王爷对您百依百顺呢。”
沈玉娇赧然地垂了垂眼,也没闲着,命人去烧热水,另寻些套轻便的红裙。
这凤冠霞帔太重,脖子都要断了。
反正在谢无陵面前,她无须太在意礼数,怎么舒坦怎么来。
待沐浴更衣,重新梳妆,谢无陵那边也命人给她送来吃食,还特地叮嘱,别傻饿着,吃饱些。
白蘋伺候沈玉娇这么多年,也见证了自家娘子的两场婚事。
犹记当年娘子初嫁郎君时,年纪尚幼,大红嫁衣,手握团扇,坐在喜房里,忐忑不安。
那花冠压得她额间有了痕,她也不敢摘下。外头稍有什么动静,立刻就举着团扇,正襟危坐。
更别提现下这般,沐浴换衣,随意吃喝……
当真是,时过境迁,截然不同了。
白蘋为自家娘子欢喜,但她原是裴氏的奴婢,难免也念着旧主,念着曾经那位与娘子如胶似漆的郎君。
未免自己扫兴,白蘋悄悄与秋露换了值,离了这大红喜房。
日头不知不觉落了山,一盏盏贴着喜字的大红灯笼在凝紫的夜色里亮起。
前厅宾客如云,推杯换盏间,酒意愈酣。
谢无陵被燕北的兄弟们拉着灌酒,燕王还想着早日抱孙子呢,见他们拉着谢无陵不撒手,忍不住咳了声:“行了行了,改日再喝,今夜归安还有正事要办。”
燕王发话,将军们也不敢再胡闹。
纷纷朝谢无陵挤眼睛:“谢老弟,春宵一刻值千金,莫叫弟妹等急了。”
“是啊是啊,快去吧。”
“你还能走吗?不能走,兄弟们扶着你过去。”
“去你们的。”
谢无陵有些醉了,脸庞都泛着酡红。
这份薄醉,反衬得他日渐成熟冷硬的眉眼多了几分艳色,乍一眼看,好似那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翩翩风流少年郎。
走向那间灯火通明的院子前,他健步如飞。
但真的走到门口,倒有些近乡情怯。
他拦下奴婢们的请安,站在门口,低头理了理衣袍,又嗅了嗅身上的酒气。
确定并不难闻,这才推开新房的门。
这一刻,终于来到。
他的小媳妇在大红喜房里等着他。
谢无陵紧拢长指,抑制着自己的激动。
但看到榻边沐浴在烛火之下,身着大红绸缎寝衣,乌发雪肤的窈窕美人时,心口还是猛地一荡。
“娇娇。”他开口唤,嗓音沙哑得自己都吓一跳。
沈玉娇抬眼见他满脸通红、醉眼迷离的模样,只当他吃醉了。
“怎么喝的这样多?”她吩咐婢子:“去端醒酒汤来。”
谢无陵心里暖暖的,有个妻子果然不同,喝醉都有汤喝。
“我没醉,还很清醒。”
他拦着婢子,又嫌房里这堆人碍事,挥手:“你们先下去。”
喜婆错愕:“合卺酒还没喝呢。”
谢无陵道:“流程我熟,都退下。”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些年他都不知道喝过多少场喜酒了。
主子发了话,旁人也不敢置喙,纷纷退下。
喜房内很快就剩夫妻二人。
沈玉娇静坐榻边,觉着这会儿的谢无陵,好似有些不一样了。
平日里与他在一起,他偶尔轻佻孟浪,她瞪他一眼,便也收敛了。
可现下他饧眼投来的视线,那样危险,叫人心慌。
心跳不禁加快,她低了低长睫:“是现下喝合卺酒,还是……你先去沐浴?”
“先喝合卺酒吧。”
谢无陵自顾自走到桌边,倒了两杯酒,而后走到榻边,挨着沈玉娇坐下:“给。”
沈玉娇从他手中接过,稍一抬眼,便对上他直勾勾的目光。
实在太直白,毫不避讳。
她有些受不住,偏过脸:“你…你别总这样盯着我看。”
谢无陵:“为何?”
沈玉娇:“……”
他还好意思问。
沈玉娇也知说不过他,咬了咬唇,故作镇定:“还喝不喝合卺酒了?”
谢无陵:“喝。”
他举起酒杯,沈玉娇也举起酒杯,两臂相勾,合卺成欢。
喝酒时,谢无陵那双醉意朦胧的桃花眼也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沈玉娇猜自己的脸这会儿一定很红,因她不用去摸,就觉得双颊到耳尖都滚烫。
放下酒杯,她讷讷道:“你去洗漱吧,一身酒气。”
谢无陵抬袖嗅了嗅:“有么?”
进屋时,他特地闻了,没什么味啊。
沈玉娇不看他,只轻声道:“有。”
“好,那我去洗洗。不过……”
谢无陵面朝她:“娇娇,你先抬头看我一眼。”
沈玉娇愣了下,虽有不解,但还是抬起脸,看他。
四目一对上,她的视线就被他牢牢攫住。
谢无陵看着她,黑眸幽幽,燃着热意:“我想先亲你一下。”
沈玉娇:“……!”
耳根子霎时“轰”得烧起来,他他他这人……
这怎么说出口的!
“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你同意了。”
谢无陵喉头微滚,有些紧张,但内心深处那个渴望已久的声音在说,他们如今是明媒正娶的夫妻了,这是他们的新婚夜。
除了亲,还能抱,还能做尽一切亲密事。
沈玉娇来不及出声,细腰便被男人的大掌握住,他另一只手捧住她的脸,绯红俊美的脸庞朝她靠近。
她像被施了定身术,脑子空白,世界好似只剩下眼前的男人,还有耳畔雷鸣般的心跳。
直到那抹挟着清冽酒气的唇瓣覆了上来。
温温热热,又很柔软。
先是小心翼翼地贴着,在她以为要离开时,又亲了上来。
这回明显大胆了些,伸舌去撬她的唇。
沈玉娇脑子都懵了。
搭在腰间的长指收拢,谢无陵眯着眼,哑声:“娇娇,张嘴。”
她也不知怎么了,鬼使神差地张了唇。
待到男人灵活炽热的大舌钻入进来,肆意缠吻时,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自己怎么就傻傻地听了他的!
且他不是从未碰过女子么,怎么第一回交吻,便知伸舌了?
天老爷,她原以为于这种事上,她在谢无陵面前应当算是从容的那个。
可事实与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他简直不要太会。
和他比起来,自己完全成了块木头,呆呆地被他抱在怀里,由他带着她渐渐软了腰肢。
好似,做梦一般。
沈玉娇恍惚的,面红心跳,尤其听到吮吻间的啧啧水声,恨不得整个人钻进地洞里。
怎么会这样……
“认真点。”
耳垂被男人粗粝的指腹捏了捏。
好似过电般,她又失了好些力气,喉中也不禁发出一声细细呜咽。
谢无陵听着这声,稍稍松开,垂眸看着已被完全拥在怀中的小娇娘。
暖色烛火下,她雪白脸颊布满红霞,也不知是吻得狠了,还是羞极了,一双乌眸水盈盈的,波光潋滟。
唇瓣上的口脂已被他吃得干净,又因缠吻而变得红肿,微微张着,隐约见到淡粉舌尖,无声撩人。
谢无陵喉结滚了滚,低声:“怎么了?是不喜欢,还是不舒服?”
沈玉娇本就为身子的反应而羞赧,现下听到他这样问,更觉没脸见人。
偏偏谢无陵还十分求知:“若是不舒服,那我换种亲法?”
沈玉娇恨不得捂住耳朵,低垂着睫:“你……你别说话了。”
谢无陵一看,懂了。
是害羞了。
“没什么害羞的。”
他低头,亲了亲她细嫩的脸颊:“我们现下是夫妻了。”
“夫妻这档子事,本就是要快活的。”
他虽没实战经验,但自小生在秦淮花船,又是这把年纪了,也不是那等糊涂莽撞的小年轻。
沈玉娇见他越说越不像话,伸手去推他:“已经亲了,你快些去沐浴吧。”
抵着的手却被男人捉住,放在唇边亲了亲。
“好娇娇。”
谢无陵将怀中温软馨香的身躯抱得更紧,再次低下头:“再让我亲一会儿?”
不舍得放手,完全不舍得。
若不是知道她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他都想将她抱着一起去沐浴,时时刻刻与她黏在一起。
也压根不给沈玉娇推脱的机会,男人的吻又落了下来。
这回吻得更凶,仿佛方才只是在试探她的底线。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吻到沈玉娇有些缺氧且那顶着的碩物也不容忽视时,她到底忍不住,抬手捂住他的嘴:“不许亲了!”
还有完没完。
上一刻还贪婪索吻的男人,被她这不轻不重的一拦,霎时耷拉眼皮,满脸委屈:“娇娇,你凶我。”
沈玉娇:“……?”
她哪凶他了,明明是他那样了……
闭了闭眼,她咬唇道:“你…你快去洗吧。”
谢无陵也难受着,知晓再亲下去,可能就不管不顾了。
头一回,还是得留个好印象。
忍着腹间窜动的燥意,在她嘴角克制吻了下:“我很快回来。”
他一走,沈玉娇霎时觉得拔步床都空旷不少,空气也没方才那般热了。
只是想到他方才那句话,还有被他抱在怀中时抵着的存在,眼皮不禁跳了两下。
有些慌。
他是武将,又是初碰女色。
原想着他是个生手,没准还需要她教,现下看来,完全是她天真了。
沈玉娇觉得今夜怕是要吃些苦头。
事实证明,她预判得不错。
沐浴后一身清爽的男人很快回了喜房,有了先前那两个长吻做铺垫,也无须太多言语,脱了鞋,上了床,抬手就放下床幔金钩。
大红色的百子千孙帐逶逶垂下,随着一阵窸窸窣窣轻晃,罗袜、外衫、寝衣……
纷纷落在脚踏上。
“谢…谢无陵……”她嗓音透着些慌。
“别怕。”
“……”
虽说如此,还是会慌。
男人的吻落了下来,细语呢喃:“娇娇,你好美。”
美到他挪不开眼。
“你别看……”
沈玉娇嗓音都逼出些细细哭腔,想去捂身前,又想去捂他的眼。
最后什么也没捂住,纤细双腕被男人修长的大掌一把扣住,压过了头顶。
“娇娇。”
“娇娇……”
“娇娇,我爱你。”
“很爱,很爱……”
红色龙凤喜烛灼灼燃烧,昏黄烛光洒在摇曳的大红喜帐,帐中对影朦胧-
前院喜宴散去时,后院春色尚未尽。
烛泪堆叠了一层又一层,帐中粉汗酥融,兰麝香浓,直至东方鱼肚泛白,方才休止。
晨鸡报晓不久,帐中响起沙哑无力的女声:“是不是要去给燕王敬茶了……”
“不必了。”
“啊?”
“昨夜已与他打过招呼了,午后再说。”
“你…你……”这种话如何与长辈说出口的。
“别管他。”
男人慵懒的嗓音满是餍足,一把揽过怀中温软:“再睡会儿。”
“可是……”
“再可是我就亲你了。”
“……”
帐中立刻沉默了。
沈玉娇被男人牢牢熊抱在怀中时,忍不住闭着眼睛纳闷地骂。
谢无陵,大混账。
天字第一号无耻大混账-
这日直到午后,夫妻俩也没能起来敬茶。
待到傍晚,落日熔金,沈玉娇被谢无陵扶着去敬茶时,多年的好修养荡然无存,直在心里骂了谢无陵一百八十遍。
都怪他。
都说了要起床,他又来胡闹。
明明是他欺负她,还总是恶人先告状,说她凶他,不然就是装可怜,抱着她道:“娇娇我都快三十四了,旁人家这个年纪都能当祖父了。”
他一这般,沈玉娇就没辙,只得咬着唇催他:“快些。”
“好,快些。”
没过一会儿,她便改了口,毫不胜力:“慢、慢些。”
往往到了这个时候,谢无陵就开始装傻,装没听到,他行他素,横口直口。
沈玉娇恨死他了。
偏他还厚颜无耻咬耳朵:“你喜欢的,你都……”
沈玉娇立刻捂住他那张破嘴。
毕竟这人在床笫之间的话简直不堪入耳。
且说硬着头皮给上座的燕王敬完茶,无论是收下丰厚的见面礼,还是听燕王的叮嘱,沈玉娇全程没敢抬眼。
一来畏惧燕王的威严。
二来觉着丢脸,哪有做媳妇的给长辈敬茶是傍晚。
当日夜里,回到新房,她与谢无陵约法三章。
不许这样,不许那样。
谢无陵嘴上说好。
烛火一熄,翻身上了榻,就只剩下“好娇娇”、“乖乖”、“心肝儿”,各种腻歪的话贴着耳畔哄着,直叫沈玉娇面红耳热,压根无法招架。
回门时,沈家人见着夫妻俩如胶似漆,也都放下心来。
只回到后院,掩了门,李氏拉着沈玉娇的手,关心:“怎的眼下乌青,是没睡好?”
沈玉娇都不知该如何答。
岂止是没睡好,这三日压根就没怎么睡。
李氏从女儿的赧然中也悟了,尴尬咳了声:“女婿毕竟这个年纪才娶妻,过几日应当会好些。”
心里却是忍不住埋怨,果真是莽夫,半点不知疼人。
沈玉娇原本和李氏想的一样,觉着过几日就会节制些。
然而并没有。
开了荤的男人比从前更为黏人,天天娇娇长娇娇短。
两任夫君,上个话少,这个话痨。
沈玉娇:“……”
唉。
好在没几日,她癸水来了。
男人总算消停。
这日俩人在府中用膳,聊着过两日将棣哥儿接入府中,一家子总得住在一个屋檐下,才算圆满。
正聊着,白蘋突然急忙跑进来:“娘子,娘子!”
她急得满头汗,手指向外头,颤抖着:“外头、外头……”
谢无陵抬起眉梢:“不然你缓缓再说?”
白蘋却用力摇头,双眸睁得大大的:“郎君…是郎君回来了!”
沈玉娇和谢无陵皆是一怔。
因着白蘋口中的郎君,唯有那人。
若称呼棣哥儿,一向是唤作小郎君。
静了足有三息,谢无陵眯起眼睛:“裴守真?”
白蘋:“嗯嗯!”
喘了口气,还想再说,便见“唰”得一道虚影晃过。
上一刻还坐在桌前吃饭的自家娘子,下一刻就连人带碗地被镇北王抱了起来。
“来人,把府门都给我关了!”
“关严实点——”
沈玉娇手中还端着半碗饭和一双筷子,人还懵着,就被谢无陵抱进寝屋。
“谢无陵,你……”
房门紧闭,从内反锁。
男人将她手中碗筷拿开,热吻细碎落下,“娇娇,你是我的。”
管他裴守真还是裴不真,这一回,绝不会再叫任何人夺走她。
绝不。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规则允许下的he,休息三天再更番外,番外随榜更~番外暂定想法:
①守寡日常。
②娇娇50糖三人日常
③if线如果裴蘅之没死
④50身世线童年戏
宝子们有想看的番外可以点菜,有灵感会写。每一章的番外标题会写明是谢裴的剧情含量,可根据个人喜好订阅。
评论抽88个小红包,感谢支持与陪伴,顺便给下本狗血文《霍云章》打个广告——
作为镇南侯府下一任继承人,霍云章有个秘密。
她是个女子。
霍家满门忠烈,唯余她一支血脉。
母亲隐瞒众人,将她当做儿郎长大。
霍云章从小谨记身上责任,挑起侯府,镇守边关,不堕霍家军百年荣光。
十六岁时,祖父病重,传信催她尽快娶妻留嗣,方可奔赴边关继任。
看着祖母拿来的一堆仕女图,霍云章沉思一夜,留下书信,出门游历。
她打算找个男人,去父留子。
行至一小镇,发现隔壁住着的书生,肤白俊美,个子高,鼻子也高。
除了穷了点,性情冷了点,脑子与身子都让霍云章满意-
一年后,霍云章抱着孩子回到侯府。
就在她重披戎装,准备赴任,却在皇帝举行的践行宴上,瞧见一张熟面孔。
那锦袍玉带,端坐上方的男人,正是曾与她缠绵多日的穷书生。
但如今,众人都毕恭毕敬喊他:“太子殿下。”
*
太子司马玹,幼年因宫变,流落在外。
他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深居简出,韬光养晦。
直到邻居搬来一个胆大无比的女子,百般勾引。
他动了心,上了钩,与她鸳鸯交颈,情投意合。
哪怕一觉醒来,她人去院空,他告诉自己,她或有苦衷。
直到在宫宴上,他看到殿中端坐的红袍小郎君。
修眉朱唇,神清骨秀,英姿飒爽。
众人都唤她:“霍小将军。”
司马玹这时方知,他被骗得好惨。
清冷傲娇(假温柔)女主vs白切黑(假病弱)男主
互相演戏,双双掉马
*架空,1v1,双c
*狗血,正文应该比文案更狗血
*雷点都在文案,喜欢这口的来,不喜欢也请别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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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番外1】
◎守寡日常【娇&裴】◎
【番外1】晋江文学城首发
淳庆四年,三月初五。
是棣哥儿五岁的生辰,亦是沈玉娇知晓裴瑕丧讯的第五日。
这夜母子俩用过长寿面,又在书房聊了好一会儿,沈玉娇便牵着棣哥儿去书房后的寝屋歇息。
大多高门世家的男女主人,各有各的院落,极少日日同吃同住。
前院书房便是一府男主人的起居办公之地。
但裴瑕在世时,只要回府,都会去后院与沈玉娇同住,是以他的书房渐渐只剩下“书房”的作用。
现下裴瑕没了,棣哥儿又满五岁,到了需要注重男女大防的年纪,不宜再与沈玉娇同住后院,于是裴瑕的书房,自然而然成了棣哥儿的住所。
只是棣哥儿头一回住前院,还有些不适应。
沈玉娇一直在床边守着他睡着了,才放下竹青色幔帐,熄了两盏灯,轻手轻脚地离开。
守在门口的秋露都有些困了,见着她出来,一个激灵,忙直起身:“娘子,小郎君睡了么?”
沈玉娇轻声:“睡下了。”
秋露:“那咱们也回吧,时辰不早了,明日您还有许多事要忙呢。”
沈玉娇身子是疲惫的,意识却格外清醒。
她站在廊下,看着朦胧月光洒在院子左侧那丛翠竹。
春风轻拂,竹影倒映白墙,藻荇交横般,影影绰绰,她不知不觉入了神。
直到秋露又唤了声,她才恍神:“你若困了,先回去歇息,我再在这待会儿。”
秋露哪肯撇下她先去休息,忙睁大双眼:“奴婢不困,奴婢就在这守着您。”
这是李家夫人特地交代的,这些时日娘子身边都得有人守着,以免她想不开做傻事。
沈玉娇见她执意,也不再多说,转身进了书房。
夤夜,静谧书房只得一盏昏黄的灯火。
沈玉娇睡不着,将那个从燕北带回、已经看过好几遍的箱笼,再次打开。
里头都是裴瑕的遗物。
笔墨纸砚、衣衫鞋袜,整整齐齐。
他素来便是这样,无论何时何事,井井有条,一丝不苟。
沈玉娇蹲下身,抚平最上层衣袍那一点点不起眼的褶皱,忽然想到她赠他那枚平安玉扣。
箱笼中没有,那便是戴在身上了。
也不知那块玉扣他是系在腰间,还是藏在袖笼,亦或是放在贴身里衣里。
谢无陵说他们是在被敌军追杀时分散的,他故意制造共振引发雪崩,埋身雪谷。
那块玉扣,也与他同埋在冷冽冰雪里了么?
沉沉大雪压下的那一刻,他脑中在想什么呢。
是在想他的国、想天下的百姓、想当下战事,还是在想他远在河东的至亲,想她与棣哥儿?
恍惚间,她想到之前的那个梦,他浑身是血,怎么也擦不尽的血。
她摸着他的脸,问为何这么冷。
如今想来,怎会不冷呢。
那样大的雪,压在身上一定又沉又重。
“守真阿兄。”
沈玉娇垂下眼,长指抚着箱笼里的衣袍,喃喃:“你冷不冷啊。”
“一定很冷吧。”
“可该怎么办呢……”
“啪嗒”一滴泪落下,那月白色锦袍上很快洇湿了一小团。
沈玉娇试图克制,却无法克制地去想。
她该怎么办,该怎么才能叫他不冷。
她甚至都无法见他最后一面。
无法再为他添一件衣。
守真阿兄……
裴守真,你当真是好狠的心。
在这阒静无声的夜,她抱着裴瑕的衣袍,又一次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之后的几日,她也常常落泪。
有时明明无事发生,也许是一阵风吹过,也许是一片叶摇曳,眼泪就毫无征兆地掉下来。
尤其是在夜深人静时
明明白日操劳丧仪,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已经很累了,但夜里躺在床上,大脑便控制不住地去想裴瑕。
想他的模样,想他的声音,想与他相关的一切。
仿佛自虐一般。
直到想累了,撑不住了,才枕在潮湿的泪水里昏昏沉沉地睡去。
待到第二日,又打起精神,继续重复前一日。
从前沈玉娇觉得眼泪最无用。
但经此一回,她发现眼泪还是有点用的,哭得次数多了,悲伤的确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
浑浑噩噩的、行尸走肉般的麻木。
沈玉娇不知旁人走出这段迷茫的麻木期,用了多少时间。
反正她的麻木期很短,估摸着也就四五日。
而这一切,也多亏了裴瑕,多亏了他在书房里留下的那些画轴。
长安丧仪结束后,府上开始收拾箱笼,准备回闻喜。
其他东西都是下人收拾,但裴瑕书房里的字画书籍,沈玉娇亲力亲为。
这些都是他生前珍重之物,她怕下人不够仔细,磕碰损坏。
也是亲自收拢后,沈玉娇才意识到,原来这三年间,他居然给她画了这么多画。
有些画她知道,是他当着她的面画的。
但有些画,她没见过,也没听他说过,譬如——
《海棠春睡图》,是她夏日在竹簟上打盹,斑驳光影洒在她烟粉色的裙摆,金光细碎。
《踏雪寻梅图》,是她冬日里在雁塔梅林,捡了一枝梅花,递给婢子打算带回去插瓶。
《慈母图》,是她夜里坐在烛光下,低头给棣哥儿绣帽子。
《严母教子图》,是她叉着腰,以手指着满身是泥的棣哥儿。
还有《元宵行乐图》、《上巳踏青图》……
好些并未批注,只寥寥数笔,便勾勒出她模样的随手涂画。
但无一例外,他笔下的她,或喜或嗔、或静或动,都有一种超出她本身的美。
沈玉娇盯着那些画,猜想,是他画技高超的缘故么?
应当是的吧。
他那双手,可写锦绣文章、安邦良策,作出来的画自然也是最好的。
便是靠着这些承载着过往点滴的画卷,心头那份悲怆与迷茫也寻到了一个依托。
若是难受了,她便拿这些画出来看看,宛若喝了一碗温温凉凉的茶,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转眼半月,待回到闻喜办那场正式丧仪,沈玉娇就不怎么再哭了。
但碍于场合,须得落几滴泪做做样子,便在袖中放半截老姜。
她靠着姜熏红眼睛,跪在棺材前烧纸时,还在心里与裴瑕玩笑。
“守真阿兄,你若在天有灵瞧见,千万别怪我。”
“实在是在长安那些时日,将眼泪哭干了。”
但她觉着裴瑕也不会怪她。
他都舍得写下那封信,叫她改嫁了,又怎会愿意见她日日那样哭。
裴守真他……实在是个好郎君。
一个叫她觉得此生能嫁给这样的人,并不后悔的郎君。
怪只怪命运弄人。
假如当年沈家没有落难,他们能顺利成婚。
假如当年王氏能多些怜悯,她能在后宅之中静待他归来。
假如当年她直接去淮南找他,而不是去了金陵……
无数个假如在她脑中升起又打消,就如那一张张被送进火盆里的纸钱,被火舌卷入,很快化作一堆灰烬。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人已经死了,这种假如毫无意义-
守寡的第一年,沈玉娇每日待在裴府。
主持中馈,教养稚子,描画工图,看书绣花,深居简出,言行谨慎。
只觉日子平淡而安静。
但夜里独自躺在床上,身边少了个人,且意识到这个人再也回不来,会一直这样少着,难免生出几分悲伤与怅然。
不过这份孤寂,尚可忍受。
守寡的第二年,日常与第一年并无什么不同。
只是渐渐觉着这份一成不变的平静,有些寡淡无趣了。
夜里独眠时,尤其是寒冷冬日,她气血不足手脚冰冷,裹着被子半天睡不暖和,便格外怀念裴瑕身上的暖意。
且作为尝过风月的妇人,她偶尔也会想。
想那些于男子而言,被称作“风流潇洒”,于女子而言,却被称为“放荡荒淫”的事。
男子有重情者,服妻丧一年。妻丧间可寻妾侍、通房纾解。妻丧后还可续弦,再娶一位妻子。
女子有重情者,守寡几十年。守寡时须得无欲无求,更不能与男子亲近,除非改嫁。
但男女都是人,男子有欲,女子自然也有。
沈玉娇从前也接触过一些寡妇,却从未想过这些隐秘的事。
而今自己守了寡,方知守寡背后的难处,比她想的多得多。
她曾听人说,有些寡妇漫漫长夜难熬,就往地上丢把铜钱,再在黑暗中摸索着一枚枚捡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