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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然知道顾云熙。

传闻中,那位顾小公子容貌出众,姿色过人,有无数女人被他那张脸所吸引。可他分外清高冷淡,不愿接受任何一个。而后来,顾小公子与沈家二小姐沈随安成了亲。

在不知其中缘由、不知顾家遭遇的人眼中,这是一门多合适的亲事!最为才华横溢的沈二小姐,自然该娶上最为漂亮的男子做夫郎,即便沈二小姐是个多么随性自在的人,也会被顾云熙所吸引的吧,毕竟她那种书画家,最喜欢“美”的事物。

也应当喜欢美人。

顾云熙真的很漂亮,漂亮到与陆湫不像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漂亮到只是站在那里,都能让风景失色,漂亮到即便没说一句低微的话语,只是看他的眼神,都会忍不住叫人心生怜惜。

这就是妻主曾经的夫郎,她早早就看过了这副容颜,与此人共处了三年时光。

三年啊……陆湫与沈随安相处的时日,还比不上他们的零头。

但最终,走到沈随安身边的,并不是眼前这位顾小公子。

陆湫没有生出任何危机感,相反,他很安心,也很坦然。假如沈随安只凭顾云熙的容颜便能挪了心神,那她大概也看不上陆湫这样灰头土脸的家伙。

——我比他好吗?

——当然。

沈随安回答的时候可没有半点犹豫。

那么陆湫相信。

这人身上有伤,看起来状态不好。可因为晚黛的情绪,陆湫不想在顾云熙面前露怯。

“顾公子,”陆湫声音不再带有多余的共情与担心,“我妻主在书房,不过,她不会喜欢不请自来的客人。”

他编的,其实他根本不知道沈随安喜不喜欢。他只是在狐假虎威。

但现在,陆湫才是沈随安的正夫,他只是觉得,如果贸然把顾云熙直接带过去,妻主不会高兴的,他得先去告诉一声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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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以劳烦二少主君提醒吗……?”这人也没有因为委婉的拒绝而生气,话语柔顺又温婉,放低了姿态,“侍身不敢有丝毫冒犯之意,只是想、同沈二小姐见上一面……求您、求您应允……”

“又没说不答应,”陆湫皱了眉,他好不适应这人的态度,“我现在去告诉妻主,你在这里等一会儿。”

因为还未以沈随安夫郎的身份出席过其他重要场合,少数几次会面,面对的也是家里人,熟人,还有身份地位都遥不可及的皇帝,所以陆湫至今也没有自己的地位已经提高了许多的自觉,说起话来自称仍然是“我”。

他倒是没发觉这样说话有何不对,反而觉得顾云熙讲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好像在控诉他欺负人一样。

怪怪的。

“晚黛,走了。”陆湫拉过自己呆呆愣愣的男侍,越过顾云熙,往书房方向走去。

也不知道妻主会作何反应……

*

怎么还不回来。

沈随安有些无聊地自己研墨。

刚才她说,一会儿带陆湫试试画些小东西,让他先去找几个自己喜欢的物件。匣子,果子,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或者叶子,厢房中的那些装饰品,什么都可以。

不过拢共也只需要个三样五样就行,挑这么久,是不是太谨慎了些?还是男子在面对挑选这种事情时都会很犹豫?

沈随安不懂,也不想去看,于是继续等。

在她打了第二个哈欠的时候,可算有人进门。抬眼,自家夫郎表情有些复杂,慢吞吞地进门,走到了她身边。晚黛跟在他身后,手中拿着个布兜,里面装的应该是找到的小物件。

她眼看着陆湫靠近了,不坐在事先准备好的椅子上,而是往她那里凑,沈随安就忍不住眉头一挑——几天的相处下来,她对陆湫已经有了一定的认知。

只要对方不是笑着扑过来,不是黏糊糊地贴过来,那指定没有好事。

长痛不如短痛,她先开口:“说吧,怎么了?”

“妻主,那个顾小公子……顾云熙,他说他想见你,”陆湫说,见沈随安没有第一时间回话,还补充一句,“好像是李侧君让他来的,他身上有伤。”

沈随安不解。为什么这个时间顾云熙会来?总不会是忘记拿东西了吧,她记得自己已经让人把与顾云熙相关的东西全部装箱送给顾家了……

而且,怎么是陆湫来告诉她的。

“……他在云水居门口吗?”沈随安问。

“没,他进来了。”陆湫老实回答。

这就有些不尊重人了。

李侧君可以帮顾云熙,但不能把人扔到她院子里。没人知会她,要么是他刚来不久,下人反应不及时。要么是提前找了借口打了招呼,毕竟沈家不会互相猜忌,对自家人总归是没什么防备。

他们倒是聪明,知道只是把顾云熙带过来,没有领着顾云熙大张旗鼓地找她。要是真敢那样做,沈随安是会不高兴的。

虽然现在也高兴不起来。

沈随安敛了神色,没动,也没起身:“……青兰,去把人带过来吧。”

不管什么事,还是当着陆湫的面解决更好,免得他再多想。不过看他刚刚的神态,倒也没有太紧张,反应也很不错,知道不把人直接拉过来。

“妻主,”陆湫这下坐到了她身边,拿过晚黛手中的布兜打开,一样一样把自己挑的东西拿出来,仿佛根本不在意刚才的事情,“你看这些可以画吗?”

几颗冬枣,一枚铜钱,一盏茶壶,一个琉璃匣子,一支钗子,还有他最宝贝的陶瓷小鸟哨子。

“这个你暂时画不了,有点难,”沈随安先把琉璃匣子推远,“钗子也不着急,其他的可以今天画一下。”

“好!”陆湫答应了。

“……所以,刚才的事儿,”沈随安偏头看他,“你不问我些什么?”

“不问,”陆湫摇摇头,“妻主愿意的话,会告诉我的。妻主不说,我就不问。”

很好。

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但很好。陆湫不像是会真把情绪掩藏得这么好的家伙,所以大概率是真的。

他总算学会把心放肚子里了。

沈随安摸了摸他的脸颊:“那让你问一下呢,想问什么?”

“嗯……”陆湫短暂思索片刻,认真提出一个问题,“那个顾公子,是不是对晚黛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

沈随安注意到陆湫身后的晚黛身体一僵。

“这件事情,等晚上你可以自己去问他,”沈随安叹了口气,“晚黛,想不想说出来,看你。我不会逼你。放心,不会把你送走的。”

“谢、谢过二小姐,”晚黛声音都在抖,“是奴让小主担心了,是奴不该——”

“我没怪你啦,”陆湫安抚性地拍拍晚黛的背,“不然,你先回去休息一下,我也不是时刻需要人照顾。”

“真的、可以吗……?”晚黛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陆湫,又询问一样看了眼沈随安。

“听他的就行,”沈随安示意他看向陆湫,“这边不会缺人。”

于是,晚黛先行告退。他脸色惨白,看着状态就不好,也确实不适合一直留在这里。陆湫把身边唯一的男侍自己赶了回去,又仰头看向沈随安:

“妻主,我刚刚是不是很有少主君的风范!”陆湫求夸奖。

“是,”沈随安笑了,“但哪有人这么说自己。你现在就是我家的少主君,你是什么样,少主君就该什么样。”

“那少主君也可以做饭做得很差吗?”陆湫真诚发问。

“……大概,可以吧。”

什么问题啊。沈随安还是经常不知道自家夫郎在想什么。

*

顾云熙忍着身上的疼,跟随青兰的步伐,向书房走去。

阔别几月,云水居依然同之前没什么变化。一样的景致,一样的生活气息,一样的……令人安心。

这里的每一处,他都走过。

在失去了一切之后,他才逐渐发觉,原来这里才是最像家的地方。可是他在这里时,时刻都想走。

然后沈随安不要他了。

他得以离开庆国公府,离开了云水居,也离开了妻主。他回到自己朝思夜想的地方,面对惨淡而无可挽回的、血淋淋的现实。他终于知道后悔,终于意识到自己放弃了什么。

又在今日,摒弃一切曾经的尊严与骄傲,向她摇尾乞怜。

还不知能不能获得她一丝同情。

青年露出有些嘲讽的笑,压抑着自己多余的情绪。从踏进这里的一瞬间,他就很想哭,要是能回到从前,要是可以重来一次……

可是不能。他真想不管不顾地扑到沈随安怀中,抱着她,将所有的眼泪都哭出来,诉说自己的委屈与痛苦,再奢求她温柔的安抚……可是这已经成为绝无可能的幻想了。

他看见了那个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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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不算漂亮,没有警惕心,知道护短,连晚黛那家伙都能被他护在身后。他甚至都不怎么会耍手段,明明是沈随安的正夫,对着顾云熙也没有耀武扬威,还跟说出的一样,将顾云熙的话语带到了沈随安耳中。

蠢笨,却又纯粹。所以她喜欢。

因为她也是与那家伙一样的存在。

顾云熙不是那种人,但他还是要尽力搏一把,哪怕只有渺茫的希望。

“二小姐,”青兰叩响门扉,“顾公子到了。”

第57章

“进吧。”沈随安开口。

只是这一句话,便让顾云熙眼底含了水光。他太熟悉沈随安的声音了,在这段时间的梦中,她的声音也时常回响。

顾云熙压抑着手指的颤抖。在草场遇见沈随安时,对方的神态平静淡然,对他没有额外的关系,也并不在意与好奇。沈随安早已经把他放下——或许在和离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将顾云熙看作了过去,她向前走。

只有顾云熙一人留在那里,他永远都在追逐无法重来的时光,永远都在遗憾。这次,顾云熙不会再自视甚高了,他已经明白沈随安是真的、真的不需要他。

他不知道沈随安对他是否有怨。

所以他唯一要做的,是表现得足够诚恳,足够乖顺,足够可怜。他只能卑劣地利用沈随安的同情心……

先留下。怎样都好。

深吸一口气,顾云熙进入书房。

还在沈府的时候,他就鲜少踏入书房。

原因也简单。一开始因为沈随安的那些外在名号,他也好奇过书房的模样。但亲眼看了之后才发现,这间可以作出精妙书画的屋子,并不似顾云熙想象中那样华丽而整洁,反倒粗糙过了头,很多物件看着都有不少年头了。

与想象中不一样。

他看过几次沈随安创作字画的过程,偶尔那些墨点都会四处乱飞,弄了她自己一身一手,实在凌乱不整,一点都不似顾云熙想象中那般优雅干净。可她却毫不在意,甚至还会笑出来。

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要不要试试?”那时沈随安眼眸含笑,看着顾云熙,想将手中的毛笔递给他,“小公子,让我看看你的字,好不好?”

那就,只让她看一点。于是顾云熙有些紧张地提笔,按照记忆中师者教过的样子,写字。他的字还算不错,规整又漂亮,沈随安也亮了眼,还夸了他水平不错。而后,沈随安在他身后,问他想不想学。

也不知为何,顾云熙的第一反应是羞恼。

他展现自己的能力,是想被认可,而不是想被教导。他将沈随安的夸奖当成了谎言,再不愿踏入这里被她指点。他又不是什么书画家,哪里攀得上被沈随安指教?

顾云熙讨厌这个女人即使不需要刻意炫耀,也能展现出来的才能。

或许,他也有那么一点讨厌自己的无知。好似只要不去面对,那么在这方面,沈随安就不会看不起他一样。他的自尊敏感而可怜,像是没有能力,还偏要护食的小兽,怎么藏都会露出破绽,总是让饲养他的人看了笑话。

但那人会包容他,会细致地帮他梳毛发,会把他养得依然矜贵高傲,直到他不知天高地厚,竟想逃出那人的家中。

于是她不拦,不找,任由顾云熙走了,从此再不会对他多一点情意。所以顾云熙终于害怕了,终于想重新回到曾经的家,他再不会觉得自己被沈随安束缚了,他甚至甘愿被禁锢,想让沈随安将自己牢牢锁住……只要,只要她还能愿意带他回家。

或许在那三年中,沈随安也并未对他有过一点喜爱。

当他进入书房,第一眼看见的,是沈随安在教陆湫写字——一对妻夫坐在案前,少年认真仔细,看着正在写的笔画,而女人慵懒随意,时不时看看身边人,勾起嘴角。

“慢一点,对……”她撑着头,目光温柔,“不错,挺好看的。”

“妻主,为什么我写笔画总会歪呢?”那少年扬声问着。

“因为你心还没静下来,还不够耐心,手也还不够稳,”她回答,顺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多练习就好了,别心急。你自己再试试,乖。”

“嘿嘿,好……”少年十分听话,被摸了头就往她手上蹭蹭,顾云熙的角度看不到陆湫的笑容,可他知道,在沈随安眼中,这个笑容定然是讨喜的。

在同夫郎说完话之后,女人终于看向门口,视线落在顾云熙身上。她目光平静,除了一点探究之外,再无过多情绪。

“需要先处伤口吗?”她问顾云熙。这是不带私情的,出于礼貌的一点关心。

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进去,疼痛清晰,难以压抑。他没想到,沈随安的第一句话并不是质问,而是一句,简单的关心。这并不特殊,就像她对其他人那样,就像她一直以来的性格。

“不、唔……?”

为什么说话忽然变得那样艰难,眼前的景象也在逐渐模糊?

顾云熙后知后觉地抬手擦掉眼角的泪,可是擦不净,越来越多。肩膀抖动,话语带着鼻音,还没开始讲述,他便已经哽咽哭泣到无法发声。好难受,好难受……

嫉妒。

眼前二人最为平淡的几句对话,本该是他也可以拥有的,是他现在最为渴望的……也是他曾经,最为不在意的。

现在,沈随安将这份耐心的教导,给了别人。

不再是他了。

而这个女人,甚至对他没有恨,没有怨,没有更多的特殊情绪。在沈随安眼中,顾云熙与陌生人无异,所以不会被为难,也不会被偏爱。

那些过去,都被他亲手化作泡影。

“对不起、对不起……”

脑袋仿佛断了弦,一切思考都无法继续,汹涌的的情绪与巨大的悔恨占据心脏,而卑劣丑陋的嫉妒仍然在滚滚发烫。他们的安逸与平淡,沈随安的态度,将他曾经的嫌恶衬托得尤为可笑。到头来,竹篮打水而已。

一切都会从他手中流走,被他亲手放弃。他只能看着已经干涸的土地,寻找早已消失的痕迹。

“对不起……”顾云熙再支撑不住身体,跪到地面。

*

或许她确实不够了解顾云熙。

眼前的人,和她的前任夫郎实在是相距甚远,不像是同一个人。他的衣服素净,身上满是血痕,长发凌乱地披散着,眉宇间只有愁绪与挣扎。

本以为草场那次遇见的顾云熙,已经是最为凄惨的情况,可没想到还能更加狼狈,看着可怜极了。

假如换了一个女人,定然会把眼前这个哭成泪人的青年揽入怀中,慢慢哄骗了过去。毕竟即便是这种状态,他也仍然很美。

但沈随安没动。她示意青兰给人找帕子擦擦,又看了眼陆湫。身旁的陆湫已经停了笔,正在探着脑袋瞅那边是怎么回事,显然很是好奇。她也不拦,这事儿让陆湫清楚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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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成这样也不方便说。

“不、不必……!”顾云熙竭力让自己的说话声音变得清晰,浑浑噩噩地拿过青兰递来的帕子,擦拭掉眼泪,“侍身、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他说话断断续续的,声音也偏低,还因为带着哭腔而显得模糊。但在静谧的书房,能让人勉强辨认。

“……顾家已经无力翻身,家中人将我们这些男子送到酒局中承受欺辱,连我爹爹都好似得了疯病一般可怕……云熙努力留住了清白,未被其他女人碰过,即便受伤受苦,也不曾委身人下……”

“求沈二小姐,可以、收留……收留侍身……”

“无论何种身份,都可以……”

“云熙自知曾经恃宠而骄,不知感恩,犯下诸多错事……云熙愿意接受惩罚,愿意去赎罪,只求您……求您还愿意要我,求您给我一点点位置……”

他端正地跪好,甚至不顾颜面,不顾自尊地,对着她叩首,一声一声,将过去的自己尽数否定,把自己的一切都献上。

“求、沈二小姐垂怜……”

她知道顾家的遭遇,只是没想到已经到了要男眷以身侍人的地步……沈随安不解地蹙眉。

还以为这个顾渊即便曾经犯过错,但也该明白大是大非,起码应当将夫儿护好,可现在看来也并不是这样。虽然这只是顾云熙的一面之词,可如果是真在顾家过得不错,他也绝不会回来。

看来这段时间,他该是受了不少委屈,所以后悔了。

他想回来。

可沈府也不是一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沈随安也绝非见色起意之人。况且,是顾云熙自己离开的沈府,沈随安觉得她早已仁至义尽,对他再无亏欠。

再说,她身边已经有了陆湫。

顾云熙对于她来说,没有什么用处。

“顾公子,”沈随安开了口,直接拒绝了,“你我已经和离,本该再无瓜葛。我云水居,怕是没有适合你的位置。你可以去找找别的去处……”

“我、我可以做任何事情,通房也可以,小侍也可以,我——”

顾云熙红着眼眶,呜咽着想争取,又在看到沈随安的眼神后哽住话语。沉默半晌,他试图改变条件,无力地开口:

“看在……看在三年妻夫的情分上,求沈小姐,让侍身暂留七日,待养好伤病,云熙便离开……求您……”

为什么偏要留在这里呢?沈随安不懂,但她稍有些不耐烦了。顾家的苦难不是短时间可以解决的,让他养伤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答应了这一次,怕是之后都会让顾云熙觉得有希望。

“……既然是李侧君让你过来的,那你先联系上的应该是他,怎么不去找他帮忙?”沈随安问。

“因为、因为……”那青年看起来极其痛苦,“因为,我后悔了……我想赎罪,我想念您,我想、想回到你身边,还想做你的夫——”

“顾公子,”沈随安打断了他,“请自重,我夫郎还在这里。”

顾云熙再说不出话了,只是沉默着,小声啜泣,不住流泪。

沈随安不想留下顾云熙。不管是长期还是短期,都不想。这才刚成婚没多久就往家里放男人,是在打陆湫的脸,她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况且,陆湫本就是个爱胡思乱想的性格,这次好不容易才放下心信任她,她不会让陆湫失望。想到这里,沈随安看向自己旁边还在看热闹的陆湫。

*

陆湫听了半天,好像是妻主的前任夫郎想回来,但妻主不同意。

跟他倒是没关系。不过看这个顾公子的模样,也不像是多凶的,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让晚黛那般怕他。可如果是真的非常过分的事情,妻主应该不会留他三年之久吧……陆湫还是不太明白。

结果妻主竟忽然转过头,变成了同他说话:“湫儿,此事交由你来做决定,如何?”

妻主喊他“湫儿”了。

陆湫耳朵一红,一般妻主只有在床榻上才这样喊他,还是被他缠到受不住时才说的软话,陆湫特别爱听她这般称呼。现在忽然一叫,让他一下子肚子痒了起来。

不行不行,有外人在……!小少年强压下被妻主勾起的火星子,让自己先思考妻主给他的难题。

“我、咳……”陆湫不知道怎么开口,想了一会儿才试探着凑近了沈随安耳朵,小声问:“那个,妻主有其他安置他的地方吗……?”

“有倒是有,”沈随安回答,“你怎么打算的?”

“我想让他先跟晚黛道歉,然后……把他放到别的地方养伤,再送他离开,以后都不要来了……可以吗?”陆湫抬眼看她,悄声询问。

“所以,养伤的代价是道歉……”沈随安语气玩味,思索片刻,“也行,如果你觉得合适。”

“真的……?”陆湫扯了扯沈随安的袖子,目光澄澈,“妻主不介意我因为一个男侍……嗯,帮了他吗?我以为,妻主不喜欢他,不想帮他。”

“陆湫,我对他的感情不是恨,也不是避之不及,”沈随安说,“是不在乎了。所以,你做出什么决定都可以,你想帮晚黛也可以,都已经是你的男侍了——只要别告诉我说你想留下他。”

“我才不会!”陆湫一口否定。

“那就行,”沈随安拿过陆湫的手,捏着玩儿,“我恰好还有处装完之后一直闲置的院子,待到下午,我们一起去看看如何?”

“院子……?”

陆湫眨眨眼。他一直不清楚妻主的资产,就连库房里的宝贝他都没敢动,只是在外面远远瞄了一眼。但院子好啊,有了院子,是不是就有了安置爹爹的地方?

等这个顾公子走后,陆湫想看看能不能跟妻主提出把爹爹接走……他现在已经是有一点胆大,可以跟妻主撒娇的夫郎了。

第58章

小小的隔间没有点燃烛火,在盛夏时节,让人不由得感到一股阴寒。

晚黛坐在榻上,呆滞地望着自己右手小指里侧的伤疤,伸出手轻揉。

现在已经没有感觉了。

这里是不容易被看见的地方,所以也是受过疼痛最多的位置。最严重的几次,他几乎能感觉到那针在钻着自己的骨头,一下一下,转动,雕琢。

很疼。

疼到他当时在想,或许直接将他的手砍下来,甚至索性杀死他,还能更痛快些。但不可以,他依然要干活,依然要做事,没有一天休息。怕被沈家人发现,所以在做完那些事情后,顾云熙会给他药膏。可药膏也无法抑制疼痛。

那时墨竹问他,这处疤痕好生可怕,需不需要他去找小姐要一点好的膏药。他笑着拒绝了,说,只是一点无伤大雅的伤痕而已,哪能用得上沈二小姐的东西,他可没有资格。

晚黛清楚,墨竹是沈二小姐的人,本就同他不一样。晚黛从不奢望得到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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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后来,走投无路的他还是不得不选择了沈二小姐。至少在那三年的观察中,他对沈随安也有了一定了解,这是一个极好的主子,是对待下人赏罚分明的、明事的人。

他选择了背叛,选择了……对于他来说的,重生。

假如再一次落入对方手中,或者顾家真的起死回生,顾云熙不会放过他的。他唯一的选择就是留在沈府,况且,沈家人也不会放他这样一个隐患离开。可晚黛唯一想不到的是,沈二小姐将他交给了陆公子做男侍。

这或许是他能有的最好的出路。

可顾云熙出现在了这里,以他一生中最为低微的姿态,祈求一个位置。

说不担心肯定是假的。

但当看见陆湫挡在他身前时,晚黛有那么一瞬间鼻子发酸。对方是他的主子,可这个纯粹的、从战场杀回来,从家族挣脱出来的少年,没有忽略掉他的痛苦。

陆湫将晚黛也划作了自己需要保护的一部分。

还有沈二小姐做出的应允,她说,不会逼迫他说出那些事情。她说,不会把他送走。

这样好的陆公子,这样好的沈二小姐……绝不能让顾云熙那人染指或陷害。他会尽自己的努力,让沈二小姐莫听信那人的话语,让陆公子依然拥有稳固的位分,依然是沈二小姐唯一的夫郎。

想到这里,晚黛攥紧拳头,犹豫片刻,起身。

还是要先回到书房,看看现在的情况。

可就在他下定决心站起身的时候,传来了敲门声,随后是陆公子的声音:“晚黛,在里面吗?”

“在、在的,小主……!”晚黛慌忙去给他开了门,拘谨地望着陆湫,“那个,请问……”

“嘘,进来说,”陆湫对他眨眨眼,毫不嫌弃这件下人的隔间一样,转身进屋,还顺手关上了门,“问你个事情。”

“那位顾公子之前对你做了些不好的事情,对吧?”

“今天下午,他会被送到妻主的一个院子,在那里养伤,大概七八日就会离开。”

“你现在不是他手上的人,如果你想,我就让你去那里‘照顾’他,如何?”

“反正他的伤养好就行,其他的事情,你看着安排嘛。总之,你现在不用再怕他了。”

眼前的小少年露出得意的笑容。

“这,真的……真的可以吗……?”晚黛诚惶诚恐地确认。

“当然啦……啊对了,一会儿还要让他给你道歉呢。”眼前人的语气十分自然,看着不像是在开玩笑。

晚黛觉得自己有些恍惚。

他一个男侍,一个暗卫,一个背叛者……居然能收到来自顾云熙的、道歉……?真的假的……

*

顾云熙已经不在书房,而是被送去了别的屋子暂歇,待到下午才会被转移。这事儿沈随安没说,或许对方还以为是要将他留下,看起来眼睛都有了几分神采。

也是奇怪。

若是当初顾云熙稍微学了现在的三分乖巧,沈随安也不会下定决心同他和离,那他也定然不会落入现在这般境地。尽管彼时顾云熙尚未得知顾家发生的一切,但他也因为那些口不择言与恃宠而骄,错过了沈随安想要同他坦白的真相。

说起来,那个院子还是当初为了顾云熙装出来的,她还特地去请了唐淼唐大师来做布景,早早就装好了,也一直有人帮忙维护着,但这几个月,她一次都没去看过。

正好趁今天带陆湫过去看一看,走一走。

李侧君不喜欢陆湫,所以陆湫也没见过翠乐亭的光景,再加上之前她们去皇宫都是走的小门,坐的轿辇,也没路过御花园,按陆湫从小到大走过的路,应该是没见过真正好看的园林。

虽然说起来奇怪,但偶尔沈随安挺喜欢陆湫这种没见过世面,所以看什么都新奇的性子。每次给他一点好玩的好看的东西,他都会十分卖力地捧场,挺可爱的,看得人心情好。

她记挂着陆湫的身体,想着一会儿驾车回来,正好能带他去趟夜市。王城集市即便是夜晚也人声鼎沸,今天好像还有庙会,可以顺便去买些吃食给他。

不过要先上完课再出门,这个不能耽误。

跑出去偏要亲口告诉晚黛好消息的陆湫很快又回来了。他脚步轻快,开了门就迅速窜过来,对沈随安笑,看样子晚黛也没有抗拒他的安排,不错。

“妻主!我把你说的话告诉晚黛了,”他兴冲冲地说着,又问她,“那方院子……真的是原本打算赠予顾公子的吗?”

“是啊,”沈随安没瞒,“还没等送出去就和离了。所以准确来说,他没收到。”

“原来是这样……”陆湫盘算着,估计等顾公子走之后再提接来爹爹的事情比较好,于是他换了个话题,“妻主,那里是不是很漂亮!”

“确实漂亮,”沈随安回答,“其实那儿也并非是按照顾云熙的喜好装的,主要是唐大师自己的喜好。她那人难请得动,不喜欢指手画脚的主顾,我也是废了番口舌才给谈下来这次合作。”

“唐大师……?”

“一个设计园林很厉害的人,”沈随安扬起嘴角,“等你稍微会画一点小画之后,我带你去那儿写生。”

“写生是什么啊?”陆湫没听过这个词。

“就是去找一处好看的风景,再把眼前的景色画出来。”

“感觉很好玩!想去!”

“那现在就开始学吧,”沈随安早已准备好了工具,“从最简单的开始。”

山水画比较适合写生的时候教,人物画难度太高暂时不考虑,所以沈随安给陆湫的打算是从花鸟与小物开始学习。

写字先学笔画,画画先学概括,最主要的是先让手变得稳一些,才好进行下一步。手稳对于书法和作画来说都是很重要的,而手稳的前提条件则是心静。

陆湫看起来是个浮躁的人,起初,沈随安觉得或许他渡过最开始的阶段会耗费很长时间,但在简短的一下午的学习中她便发现,只要不去打扰,陆湫可以做到注意力高度集中,完完全全静下心来,心无旁鸳。

这是非常优秀的品质。沈随安教过的学生中,大部分人都做不到这样好。

一时间室内很静,几乎令人感觉不到是两个人,可也就是这般静谧,沈随安才对陆湫更为欣赏。

让一位师者感到欣慰的时候便是这种静谧。她在完成自己的画作,而学生在用心钻研,有不懂的时候也会等她一笔收尾才会悄声问。而且陆湫悟性也不错,仅仅是简单的教学,就能将自己带来的冬枣和铜钱画得像模像样。

只是茶壶看起来还有些怪,总觉得是制陶的人一时手误,给那壶捏歪了。

“这个有点难,下次再学也可以,”沈随安望了眼天边,“我们先回房收拾一下,一会儿出门。”

“好!”陆湫回答的痛快,刚刚妻主可是把他好好夸了一番,他现在高兴得很,待妻主刚站起身就迫不及待地扒着人讨要亲吻。

奖励吻。

夫郎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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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便稍等吧,”沈随安同她的夫郎耳语一阵,终于是给了顾云熙一个眼神,“我夫郎说会让你养伤的,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会知道的,”对方的话语淡漠,对他丝毫不关心,“墨竹,带顾公子去歇息一阵。”

他还未听到那个条件,便被沈随安遣人送走了。

顾云熙注意到了,她称呼陆湫时,说的是“我夫郎”。她同陆湫说话时,会叫他“湫儿”。

亲昵,宠爱。

最开始,沈随安是想过叫他“云熙”的,可他不喜欢,不喜欢被她叫名字,不喜欢被她称作夫郎,于是沈随安便改了口,叫他小公子。

她可以将无数男子都叫做小公子,这个称呼从来都不独属于顾云熙。

顾云熙敛了神色,竭力不去想沈随安……心口一阵阵发疼,自从来了这里,万般悔意将他的精神彻底冲垮,就连思考也变得迟缓。

……不知那位陆公子提出的条件是什么。

假如沈随安的夫郎是别的男子,顾云熙或许还会觉得这条件是专门用来折辱磋磨他的。

男子之间不就该这样吗?勾心斗角,争夺女人有限的荣宠,就是讨了妻主欢心,还偏要用尽百般计谋去让妻主厌恶其他男子的存在。尤其是他这种有着一副好皮相的男子,在先前到处奔走的时候,可没少遇到过被其他男子针对的情况。

但这是陆湫。

从短暂的接触与为数不多的传言来看,此人或许不会如此。

可谁又能算清呢?不管是什么,他都没有选择,只能接受。

他已经几日未归家了。家里人不关心他,不来寻他,或许就连他死在外面,那些人也毫不在乎了。明明在先前还口口声声说要护着他,可自从和离之后,那些人看他的目光就再不同了。

对于顾家来说,顾云熙不再有任何价值。

他存了一点希冀。不多,但足以支撑他坚持到沈随安对他的审判。在偏房被沈随安的男侍擦了药,又坐了许久后,终于有人叩响门扉。

“顾公子,到时间了。”

他心中一紧。

顾云熙打开门,门口是墨竹。

“请随我前来。”

墨竹将他带到了云水居的门口。沈随安妻夫二人在那里,晚黛在那里,还有几个男侍也在那里,望着他。一道道目光像是尖刺,像是刀刃,仿佛每一双眼睛都有着对他的奚落与嘲笑。

“妻主在王城东边有一处院落,适合顾公子养伤,”陆湫率先开口,“不过养伤的条件是,你需要向我的男侍道歉。”

“晚黛。”

那张熟悉的脸走到顾云熙面前。他脸上再无之前的惶恐,反而还有了些许笑意。就像是长久以来的猎物,忽然获得了能反咬捕食者脖颈的能力,放松而镇定,甚至还有着些许玩笑似的暧昧。

“顾公子,许久未见……”

“您还记得晚黛吗?”

第59章

其实最开始,他并不知道自己失去晚黛的原因是什么。只是在和离那一天,母亲说沈家人留下了晚黛,说那家伙已经没有用处了。

那时候顾云熙还尚沉浸在沈随安轻易将他赶走的情绪中,没去管晚黛到底如何。知道后来与母亲交谈时,顾渊偶然提起,他才醒悟过来晚黛的背叛。

沈家要走了晚黛,也打了顾家的脸。为了一些银两,顾家不得不放了手,他们连一个男侍他们都无法留住。

母亲说,没关系,没有解药,无法解蛊,晚黛不会活太久。

但沈家又怎会没有蛊师呢?在见到晚黛之后顾云熙就知道,自己又一次被母亲蒙骗了。

或许顾渊也在自我欺骗,不断安慰自己,没关系的,毕竟她的结局早以注定,毕竟死后的一切已经不用去承担,毕竟当人知道自己怎么做也无法冲破束缚时,是会丧气的。

顾云熙不想去解母亲。

现在,晚黛依然在庆国公府,甚至依然服侍着沈二小姐的夫郎。或许这一切,就是为了能与他再次相见。

顾云熙并不希望有这样的见面,他想要的不是这些。他想见面的对象是沈随安,哪里是晚黛?本能的恐惧让顾云熙后退了半步,智又让他稳住了身子。

他嘴唇翕动,半晌没能说出话。

那双含笑的眼睛就这么看着他,将他的反应全部纳入眼底。顾云熙曾经说过,晚黛这双眼睛像狐狸,真是和那人淡漠的性子毫不相符,只适合去媚女人。那时,晚黛默不作声,并不回答。

而眼下,他再一次地面对这双眼睛,却无法说出任何话语。

晚黛是他唯一苛待过的男侍。曾经在顾府,顾云熙对待自己手边的男侍都极为温柔,从未动怒,也不曾主动惩罚过他们。当时,顾家的许多男侍都想来他手边做活,因为顾小公子是个好相处的,也是个大方的,他乐意从指缝中扣出一点碎金散落在地上,任由那些人争抢。

若非是家族变故,若非是在沈家感受到的压力与痛苦,他也不想将情绪发泄在晚黛身上。

顾云熙并不觉得自己有错,毕竟晚黛是他唯一能够掌控的人了。他明明是因为需要晚黛,才做出的那些行径。

反正晚黛是暗卫出身,暗卫的训练或许还要更加严苛。其实暗卫大多是女人,只有很少一部分暗卫会是男子,在顾云熙看来,晚黛本就该比平常的男侍皮糙肉厚一些。

毕竟晚黛总是不哭不叫,即便脸色苍白也努力忍着,只有从呼吸声才能判断他是不是无法压抑疼痛。毕竟晚黛即便被针刺过了手,也仍然可以给顾云熙盘出极为漂亮的发髻。

他通常很快就会腻了,也会和之前一样,将自己的物件送给晚黛当做补偿,也会关心他的吃穿用度,也会将他留在身边。

是的,顾云熙要留下他,晚黛不可以落入别人手中。因为这是唯一属于他的东西。

但是这唯一一份,也仍然被他弄丢了。

仅仅只是一个不值钱的、甚至名字都是他随口取的暗卫男侍,只是一个连活下来都应该感恩戴德的下人,他只是想要这样一个人陪在身边,也不可以吗?

他很过分吗?可是那些被主家人随口一句话就打死扔出门去的人呢?那些要承担暗卫职责,甚至因为一句命令就要送死的人呢?那些被女人随意用了,丢了清白后就不得不自裁的人呢?

比起他们,晚黛的命已经足够好了,又不是每一户主人家都像沈家一样假慈悲,凭什么说他有错!

都说万事皆有因果,可为何上天总是因为他犯下的错误来惩罚他,却不曾因为他的善举而对他仁慈呢?为何上天不能平等地降下罪责呢?

顾云熙不明白。

他只是选错了而已啊……就必须要遭受这些不幸吗?

现在,那个叫陆湫的,带着那个叛徒,来要他的道歉。

他要向自己曾经的下人低头,还要说出自己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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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么荒谬。

清俊美丽的青年站在那里,仿佛一阵风都能将他吹倒。顾云熙尝到了自己口中的血腥气,而紧握的手指几乎要将苍白的皮肤刺破。

他抿紧嘴唇,别开眼神,用了许久才平复好情绪。最终,他面对着晚黛,十分勉强地说出那几个字:

“从前的种种,是我对不起你……”

“是我做错了。”

那声音在下一刻便飘散了。

“顾公子的心情,晚黛都懂……”

眼前的男子并不因为他这敷衍的道歉而生气,反而笑意更深,作出一副极为体贴的模样,声音轻柔而乖顺,像极了曾经在他手下时的模样。

“其实,晚黛也想同公子叙叙旧,聊聊天。”

“小主仁慈,特地让晚黛来帮忙照料,服侍顾公子养伤。所以接下来几日,还请公子多担待……”

他的声音带上轻笑。

“奴定然不会照料不周的。”

顾云熙呼吸一滞。

*

这方院落坐落在王城外围,占地广阔,安静清闲,距离商铺集市稍有些远,但也算能接受。从沈家主宅驾车到这边,约摸要半个时辰。

此时是午后,陆湫犯困,沈随安也一样打着哈欠,二人索性窝在一起小睡一觉,待醒来时,正巧到了地方。

“……妻主,”陆湫是先醒的一个,见沈随安睁开眼,就过来蹭她的脸,小声说,“我梦见我们成婚的时候了。”

“……还想再结一次?”沈随安问。

“不要,一次就够了。”陆湫摇头。

可能是怕再来一次还得先和离。沈随安没点破,顺手捏了把陆湫睡醒后还有些泛热的脸。

“唔……不过,我之后回家还能穿那套婚服吗?只穿过一次好可惜,明明做得那样好看……”陆湫揉揉被她捏过的位置,试着请求,“不穿出去,就只在屋子里穿一下。”

“可以,”沈随安没意见,“你不嫌麻烦就行。”

婚服那制式,穿一套得好半天,而且因为衣服太华丽,不搭配头冠,不抹上粉黛,其实是不容易好看的。到时候光是穿一次婚服他都能折腾一整天。

反正也没什么正事要做,当做打发时间也好。随他开心。

“其实,我一直想穿着婚服……”陆湫贴着沈随安的耳朵低声说了句话,“可以吗,妻主?”

“……胡闹,”沈随安皱紧眉,轻拧了一下陆湫的耳朵当做教训,他今日没戴耳饰,那耳垂软乎乎的,手感不错,“别总想着那事儿。”

“我忍不住……!”陆湫撇撇嘴,“我以为妻主大人会喜欢的。”

……不想他了。

但这是自家夫郎,不也不行。所以还是得一同下了马车。

“妻主,我早就想问了,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备孕啊,我身子特别好,肯定可以——”

“闭嘴,”沈随安瞪他一眼,“这种事情再说。”

也不看看他才几斤几两,就成天想着生女儿。要是真让陆湫用女儿把自己套牢,沈随安觉得她离被一大一小从早缠到晚也不远了。

想想就要命。

沈随安到这边来,名义上还是带着顾云熙过来养伤。她派了两个经常来这边养护院子的仆人去跟晚黛一同照料,这已经算是做到了足够体贴,仁至义尽。

按照沈随安的命令,今日顾公子需要歇息,不适合随意走动。自己养的仆人都能懂她的意思——她这是想带着陆湫在院子里到处走走,别让顾云熙忽然出来,影响了二人相处。

毕竟名义只是名义,现实是这个院子她说了算。

对于晚黛,沈随安还算放心。晚黛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分寸,识时务,也知恩图报,不会做出什么太过分的事情,也不会给陆湫惹出麻烦。跟后到来的晚黛打了个招呼,沈随安携陆湫一同进入院落。

北方园林设计不同于南方的曲折感和半隐半显的朦胧感,也少有那些参差交错与小径通幽的氛围。她们更喜欢开阔规整的设计,喜欢将庭院山水表现得足够明朗大气,所以走入院中,最先感受到的便是一股强烈的气势。

着实适合写生。

等下次带陆湫来,让他在这里安安静静画上一天就老实了。画画是可以使人清心寡欲的,陆湫一定很需要这份磨炼。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庭院中的山水……”陆湫小声感叹,“比起真实的山,总觉得还是院子中的更精巧一些。”

“喜欢吗?”沈随安牵着陆湫慢慢走,走过小亭子,走过廊桥,看过景色。

“喜欢!”陆湫笑着,“这里一定非常适合赏月,妻主,待八月十五那日,可否带我来这里?”

“八月十五啊……”沈随安有些犹豫,“中秋日家中会有家宴,时间比较晚。如果你那日还有精力,倒也可以过来一趟。”

“一定有的!”陆湫欢喜地回答。

“可那日,不打算跟你爹爹团圆吗?”沈随安问,“还以为你会想回家一趟。”

“才不要回家,”陆湫甩甩脑袋,又执着地看着沈随安,坚定地回答“我跟妻主在一起,便是团圆了。”

“只要妻主一人足矣。”

*

沈随安是真的没有和陆湫分开哪怕片刻,也是真的对他毫不在意,甚至都不愿将他留在云水居,而是将他转移了个位置。

她再不愿见他了。

顾云熙敛了神色,落寞而绝望地承受着现实。或许在那段妻夫关系中,沈随安敬他,爱他,本就只是出于妻夫之礼,出于她所遵守的礼制规矩,与私情无关。那个女人性子凉薄,哪里又会有真心。

他只是贪图沈随安的好,只是贪图沈家的安稳而已。

可是这处院子,又是哪儿……?是她为陆湫置办的院子吗?顾云熙有些迷茫,他从未来过这里。

他还记得自己因为院子跟沈随安起的冲突。

他想要更为华贵漂亮的院子,可沈随安总是守着她那几块破田地,总是不愿让步半分。她一直说,等一等,再等一等,莫着急。一直到和离,顾云熙也并未等出来一个结果。

可这陆湫,才和沈随安成婚几日,便得了这样广阔的院落?

顾云熙不甘地咬紧嘴唇,跟随着前方带路的人,一步一步走。

这里的景致着实美丽,每一处都可以看出是花了心思的,可他无心欣赏。毕竟这里没有任何与他有关。

“顾公子,你可曾记得我家二小姐对您说过的话?”身旁的晚黛忽然出了声。

他不回复,这人开口就没有好心思的,晚黛对他有怨,他都可以想象那些即将出口的讥讽。

正如他所料,即便不答话,晚黛也仍然可以自顾自地说下去。

“她说,让您再等等。”

“其实有份礼物,本是要在您生辰时送给您的。”

生辰。顾云熙眸光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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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生辰,没人给他过。他记得沈随安与陆湫的大喜之日,正好是在他生辰的前两日。那天他在李侧君那里,被查验身体,被教导规矩。

对啊,对啊。

他的生辰,不就是在前天。为何忽然提起……?

“之前沈二小姐曾言,要为自己的夫郎,置办一套他能钟意的院子,”走在前方,年纪小一些的女仆人偷笑,“说是她夫郎就爱那些好看的花草景色,说她夫郎没办法总是出门,在院子里逛逛,心情总能好些。”

“她说,待到夫郎生辰,就带他来这里,陪他一起守岁。”

“她说……”

那人像是讲故事一般,将沈随安曾说过的话语娓娓道来。顾云熙不想听,不想听,可是那些话却不受控制地钻进耳朵,蚕食他的心脏。

“她的夫郎会喜欢的。”

“她说,以后要一起好好过日子。”

“如果夫郎因此能开心一些,应该也不会总是对她冷脸了。”

他只是在自我欺骗,让自己好受一点而已。沈随安并不是天生淡漠,她一直都是那样,待人赤诚,温柔而妥帖。

这份温柔,是一声一声跳动的。

那颗被他亲手丢掉的,她的真心。

也是他再无法触及到的。

过往。

“我们二少主君还真是好福气!”

前方的仆人们笑闹着讨论,又开始说这里的布景多美,说这里耗费了沈随安多少的心思。

“哎呀,顾公子,怎么又落了泪……”晚黛递上来一张帕子,轻声劝慰,“这样可不好看。”

“在别人家,就莫要耍自己那些大少爷性子了,还是收敛一点的好。”

“毕竟这一切,都是您自己的选择啊……”

身旁的人残忍地撕破顾云熙的遮羞布。

怨不得别人。与沈随安走到这个结局,并不是母亲的错,也怪不了家族。

是他选错了。是他错了。

第60章

从院落走出时已近黄昏,妻主说要带他出去玩。听到这话陆湫立刻精神了,能跟妻主一起出去放松地玩,而不是参加那种必须要遵守好多规矩的世家宴席,他是真的很开心!

不过到了地方,看了一眼周边,陆湫就笑不出来了。

这将会成为他人生路上所遇见的最大、最艰难,也最严峻的考验——逛庙会。

好吧,其实拦路虎不是庙会本身,而是外面那些又卖又吆喝的夜市摊贩,还有她们摊位上那些散发着诱人味道的食物。

实在、太煎熬了……

琳琅满目的各色小吃摆满摊位,让人迷花了眼,不管口味如何,都能在其中找到自己喜欢的吃食。旁边的行人三两成群,手中拿着糖葫芦的也有,串着肉串的也有,甚至还有用纸包着肘子的,就那样毫不顾忌地边走边吃,吃得油光满面,香气直往陆湫鼻子里钻,馋得人咽口水。

如果只是这样,他咬咬牙也能强行忍下来。但最无法抵抗的是来自身边的沈随安:

“陆湫,要不要尝尝这个?”

“试一口而已,怕什么啊,来吃。”

“这个呢,吃过吗?吃过也不耽误,味道肯定不一样,尝尝再说。”

“这边的似乎也不错!”

妻主是个喜欢钻研吃食的人,也格外喜欢给别人喂东西吃。

犹记当年从军时,沈明琦总爱夸她二姐,说她跟着二姐这辈子都饿不着。她二姐不仅自己做饭好吃,还很爱寻找那些味道独特的小摊和饭馆,搜集各种优秀的厨娘,只要足够听话,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吃的东西都能不带重样。

现在,梦中的场景具象化了。沈明琦的二姐是沈随安,也是他的妻主,可那些想象中的美好化作现实时,却变成了另类的折磨。

陆湫紧闭着嘴巴,不住摇头,试图坚持自己的想法,抗拒诱惑。可沈随安又是劝又是哄,他实在抵御不住,最终还是不得不吃了一点点。

只有一点而已,他却像是犯了大错,自责极了。

真的不能继续吃了……

都说人最怕破戒。他今日已经吃了定量的饭,再吃下去怕是容易长肉。虽然妻主总是说他太瘦了,不过陆湫听爹爹说过,女人说男人瘦是喜欢,说让男人多吃点是心疼的场面话。

一旦男人轻信了这种哄人的话,真要放开了吃,长成胖乎乎的模样,那一定会被女人厌弃。尤其是陆湫这种本就不如别人纤细,身上还有明显肌肉线条的,就更是不能多吃。

尽管他已经学会不再对妻主患得患失,但也仍然会在意自己的一切外在。或许这就是男子的本性,他想变白一些,想更好看一点,想让妻主更喜欢他一点,如果能被妻主夸一句漂亮就好了。就算不说妻主,连他自己也不会希望自己太胖的。

要坚持,不能吃——

“怎么,今天胃口不好吗?”沈随安奇怪地问,还过来凑近了看看陆湫,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有些怀疑,“也不像生病啊……”

“妻主,我只是吃饱了……!”陆湫不会撒谎,语气生硬,但在喧嚷的人群中听不太出来,“真的不想吃了,那个,我们还是去其他地方逛一下吧……走一走,消消食嘛。”

“行吧,”沈随安答应了,“那不然去买点其他的小装饰吧,想要簪子吗?我去给你挑一支。”

“嗯嗯!”陆湫点头,妻主亲自挑的簪子肯定特别好看,不过在这之前,他还想做一件事情,“那个,妻主,我们可不可以先去那边求一个姻缘牌呀?我也想挂一个!”

*

姻缘牌是挂在树上的。年轻女男们会在牌子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再写下祝福语,祈祷感情长长久久。

两个人亲手写下来自己的名字,与沈随安行云流水的字迹相比,陆湫的名字看着有点像孩童的字,但他写得也很认真。而后,沈随安给牌子穿好红绳,再由陆湫将那木牌挂好。

最开始陆湫还在纠结,是写永结同心,还是写白头偕老。沈随安觉得那些都太空泛了,犹豫再三,写下了“相伴相守,幸福安康”。

这是对于她来说的,最好的祝福,也是由衷的祈愿。

不过,虽然让陆湫转移了话题,但沈随安总觉得陆湫还有点事儿瞒着她。今日夫郎看着很是奇怪,每次给他递点东西吃,他都只是稍尝一点就立刻躲开,像是怕极了一样。可明明他都馋到满眼写着想吃,吃起来也并没有露出勉强的神色,却还是一直坚持着少吃。

不知道在忍什么。

沈随安没太操心。她从不在吃食上短了身边人,按照道来说,陆湫在她这里应该是饿不着。

应该吧。

总之,来都来了,不能白跑一趟。沈随安还顺带买了些好吃的糕点和干果,准备回去送一些到其他家人的院子中。除此之外,还有特地给乌裘带的酥饼。

小黑狗虽然不挑嘴,食量也大,但不知为何,特别爱吃陈家铺子的酥饼。这家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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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有品味的小黑狗,这酥饼味道确实不错,沈随安也爱吃。在发现这件事情之后,沈随安每次路过陈家铺子都会去给乌裘带几个饼,偶尔也会特地遣仆役过去买。

“妻主,我想买这个!”不远处的陆湫站在一个摊位跟前招呼她。

难得是陆湫主动要买的东西,她也好奇得很,快步走去,来到陆湫身边凑过去一看,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是男子刺绣用的一组针和不同颜色的线。

“想学刺绣?”沈随安问他。

“嗯,要给妻主绣!”陆湫笑起来,“想让妻主带上我绣的帕子,穿我绣的衣服!”

目标还挺远大——不过看在陆湫擅长做木雕,也对写字画画很专注的情况下,沈随安还是相信他能学好的。于是她让更了解这些的青兰过来给陆湫挑了些好的工具,待得空的时候也可以跟着青兰学一学。

因为晚黛被调去顾云熙那边,所以最近陆湫身旁是青兰看顾。

虽然换了个人,但和之前也并无太大区别——不像是沈随安与顾云熙结亲的时候那样,一对妻夫一年半载都不见得睡在同一个房内。陆湫很黏她,恨不得天天追着她跑,两人就没有长久地分开过,所以也不用专门再找个人来照顾陆湫,直接共用一下男侍也好。

“陆湫,过来,”沈随安招呼他,两人其实离得不远,但也隔了几步,人太多了,还是把夫郎拉到身边好一些,“来看看这个。”

“来了!”陆湫快步挤过来,亮着眼睛看到了她手中的簪子,“妻主,这个是……给我的吗?”

“当然。”

沈随安已经让人付完了钱,并不是等陆湫过来才问他喜不喜欢的。他当然会喜欢,仅仅是“妻主送的”这样一个由就足够他爱不释手了,像那个陶瓷小鸟一样。

这支手工的木制发簪,乍一看似乎不如金簪那般夺目,不过它的造型十分独特,流畅的线条看着浑然一体,甚至还做了镂空处。虽然颜色并不算耀眼,但出色的形状与设计也能让它变得别具一格,看着跟陆湫的感觉很相符。这种木簪适合不出门的时候在家中戴,简洁又漂亮。

“我帮你换上,”沈随安把人拉近一些,走到陆湫身后,“别动。”

“妻主……”陆湫小声喊了她一下,又闭嘴了。旁边人来人往,声音大得很,陆湫现在背对着她,她也听不见对方想说什么。

沈随安自己便是长发,会弄简单的发型,今日陆湫的发型也不算复杂,换个簪子而已,并不费事。只是在外面挽发这件事,其实是有些过分亲密的,但她们已是妻夫,自然不该顾忌。

“好了。”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

而接下来,就收获了陆湫转过身来的熊抱。小少年力气挺大,冲撞得沈随安都后退了半步。

“妻主大人……”陆湫在她怀里,语气纠结,仰着脸看她,有几分可怜,“你给我提一点要求好不好,我都快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抵得上你送我的那些了……”

“陆湫,不用别的,”沈随安笑了,将他额前的发拨弄到一边,望着他的眼睛,“把你自己给我就好。”

她所求的也不是一个端庄贤淑的得体正夫。她要的是有人和她一同笑,一同闹,一同看过风景,一同走过岁月。她要的是有人能让她开心,她要的是陆湫对她的、炽热的感情。

她已经得到了。

“不然,我再服侍妻主一次……”他不死心。

“……你不能既要又要,”沈随安无语,“还有,出门在外不准说这种事情了。”

“……噢。”

*

今日妻夫二人在外逛了许久才回府。

离开了庙会场所,耳边忽然清静下来,刚开始还会有几分不适。不过随着马车的颠簸,很快二人便都有了困意。沈随安揽着陆湫,陆湫靠着沈随安,两人没闭眼,但也都不说话。

只是靠在一起。

一起回家。

他喜欢这样,喜欢这种令人安心的感觉,喜欢和沈随安待在一起。云水居现在也是他的家,是他和沈随安一同居住的家。在出门玩过之后,他还有地方可以回去。

回了厢房,各自沐浴。等陆湫回来时,妻主已经躺在塌上,打算就寝了。

陆湫还不算困,于是在梳妆台那边点了盏灯,跟着青兰练习刺绣。他全程都没怎么发出声音,有问题也只是打手势示意,生怕吵到沈随安。陆湫学得认真,虽然进度慢了一些,但也算走好了开头。

待到困意上涌,陆湫熄了灯,告别青兰,轻手轻脚地上了榻,偷笑着往妻主身边蹭过去。他尽可能地不弄醒妻主,但是还要离她近一点,往妻主那边凑。

睡觉。

但这一夜或许注定不安稳。

梦里全都是夜市上的各式小吃,妻主还在旁边一句一句劝他多吃些。陆湫抗拒着想逃跑,又难逃美食诱惑跟妻主的美**惑——可是当他一口咬上去,却发现原本的美食变成了没有味道、必须要泡水才能咽下去的干巴巴大饼。

不管怎么吃,嘴里都没任何感觉,肚子也仍旧无法被填满。

好饿。

他猛然睁开眼,腹部咕噜噜地叫。

好饿,真的好饿。下午没吃饭,也没吃夜市上的吃食,晚上回府只喝了些水,完全没敢吃东西。这段时间他快饿到红眼了,从定亲到现在,陆湫一天都没真正吃饱过。

如果没见到什么美食,如果一直不知道好吃的是什么味儿,陆湫其实还能继续忍耐下去的。可偏偏今天又去夜市闻了那么多好闻的、只是看着就觉得一定很好吃的食物,还让妻主塞了几口尝鲜。

……太饿了。真的忍不住了。

本能驱使着陆湫翻身下床,躲过门口半梦半醒的墨竹,悄悄地进行着行动。

本能又让他往厨房走。

他知道那里有吃的。

夏季昼长夜短,此时天色已经微微泛白,勉强可以视物。陆湫很困,但也很饿。他想去找点东西填一下肚子。

一点也行,肯定不多吃。

就、就吃一口。

反正云水居是他家,这不是做贼,不是偷东西。一定不是。陆湫如此进行自我催眠。

到达厨房,还没推门,身边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什么在咬他裤腿。陆湫本就有些紧张,想甩开,一下还甩不掉,差点叫出声。

“汪!”脚边传来了狗叫。

是乌裘。

乌裘本来就是黑狗,融在夜色中看都看不清,虽然没咬到陆湫的肉,但小家伙劲儿还挺大,烦人得很。

“……不许咬!”陆湫蹲下身子,把小狗硬拽开来,紧紧锢在怀里,用气声骂它,“坏狗!”

“汪汪——”乌裘不服,却又被陆湫给捂住了嘴巴。

“现在我们是共犯,”陆湫严肃地盯着小狗乌溜溜的眼睛,“被我逮住你就别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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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放狗在一旁捣乱,不如把狗控制在手上。于是乌裘被陆湫强制拉入队伍。

狗反抗,狗反抗失败,狗丧气,狗不高兴地拿牙齿磨陆湫胳膊。

没用力气咬,狗好。

现在他从偷饭贼变成偷狗贼了。陆湫自嘲。但饭不能不吃,他真的很饿很饿。实在不行,给笨狗也吃一点,堵住它的嘴,这样它就不会乱叫了。陆湫想好了打算,也做好了心准备,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厨房门。

他鼻子灵,一下就从无数味道中捕捉到了最诱人的一样。

是酥饼的香味。他眼睁睁看着妻主买的。

妻主说那个是给乌裘吃的,乌裘非常爱吃那家的酥饼,但陆湫其实也早就在馋了。这个酥饼刚做好的时候特别漂亮,金黄金黄的,泛着油光,还带着芝麻,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即便这饼已经放了一阵,但现在仍然散发着让人难以拒绝的香气。

虽然是乌裘的,不过乌裘应该不介意他分一点。

不知道介不介意,反正乌裘不会说话。就当不介意好了。

怀中的小狗比刚才乖了,应该是也闻到了酥饼味儿,再也不闹腾,而是摇着尾巴,脑袋直往那边探。厨房太黑,陆湫看不清东西,也不敢点灯,见乌裘这样,刚好把小狗放下去,让它探路。

放下去的小狗转头就开始找好吃的。有细小声音传来,是乌裘在仔细嗅闻香气的源头,他在听。

……好像是找到了。

陆湫走过去,抓住蹦蹦跳跳够不到案台,又想大快朵颐,在那里不停呜呜叫的乌裘,伸出了罪恶的手。

*

“……二小姐,”耳边传来寒霜的声音,“二小姐,醒一醒。”

“……唔,怎么?”沈随安半梦半醒,眼睛都有些睁不开,缓了半天才咕哝着回复,“……天都还没亮,是谁又有事儿?”

“是二少主君,”寒霜解释,“他、呃……”

寒霜一时语塞。

“不然您自己去看一下……?”寒霜试探着问。

沈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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