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知道,“渊虚天君”这个有些拗口的名号,是从正一道张天吉那里发源而来。
当日大战过后,有人问起张天吉的观感,这位从头看到尾的玄门宗师,对“上清后圣”与“罗刹鬼王”的碰撞绝口不提。
但对余慈在交战之初,展现出来的虚空神通,却是赞叹备至,取道经之句,赞其“构演三洞之府,总御万真之渊,秘在九天之上”,为此界地仙以下,第一等的无上神通。
只要是对北地局势稍有关心的,哪个不知?
至于“真人”与“天君”的矛盾,也确实有一份说法。
称呼“余真人”,是说余慈的修为境界;而名号为“天君”,却是针对其无上神通而言,也在某种意义上,承认他未来上清宗掌教的地位。
“侠客”甚至还知道,张天吉此言,多少有些不怀好意,概因他从道经中撷取的名字,除了形容余慈的无上虚空神通之外,其中还含了“渊府”之意,亦即财物、文书之聚,暗指余慈以及他背后的那位“后圣”,掌握了上清无数秘典经籍,法宝资源,专以勾动人心。
只是这份关注之心,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他继续装傻:“一会真人,一会天君,南道兄你是在说什么?”
南宫城脸上笑容僵了一僵:“在下复姓南宫……”
“是了,是我的错,还请南道兄见谅。”
不管南宫城是个什么脸色,“侠客”又道:“我们这边有病人,正急着寻地方医治,南道兄你可否行个方便,让开道路?”
“何必舍近求远?敝社人员虽是芜杂,却是各行各业,各门各类,所在多有,眼下就有精擅医道的,不妨让他们看看……况且,向来是药医不死病,注定没命的,也就不用劳烦足下了。”
“穹庐社管天管地,还管不到阎罗殿上去,我觉得还可以再治一下。对了,本人飞梭坐得好生生的,莫名其妙就让你们给打下来,东奔西顾,好生辛苦,贵社难道不给个说法?”
“敝社给出说法,也有一定之规。足下若是千宝道兄当面,是一回事;若是什么‘侠客’,则是另一回事儿。”
“那么还是当‘侠客’吧……对了南兄弟,咱们在这儿空费唇舌,怎么后面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弄得我心里头空落落的,没个准星儿,要不然,咱们干脆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免得打破脑袋,狼狈不堪。走走走……”
说话间,他笑着拍了拍身边小道士的后脑壳。
小道士本是用仇恨喷火的眼神盯着南宫城,却被他拍得低下头去,硬给塞进了乌篷船内舱。
“侠客”哈哈一笑,背后清光冲霄而起,仿佛烟气般缥缈不实,也不知将要化为何物。
“借过!”
乌篷船重新启动,划空沼泽上的泥浆,直往前行。
南宫城眼睛眯起,口中言语流转如珠,快速而清晰:“足下莫要自误,紫发道人所涉虚空世界,远在洗玉湖那边,对贵宗而言是块飞地……停下!”
喝声中,南宫城步虚法域急剧收缩,范围内的压力却也随之飙升。
其实他不愿与千宝道人正面冲突——什么“侠客”,只有傻子才信。真以为弄歪发髻,解开衣襟,就能换皮了不成?
据他所知,千宝道人是个难缠的角色,灵动百变,且在祭炼、运用法器上,别有诀窍,一身宝物,仿佛无穷无尽一般,完全不是寻常的路数,让人无法理解,那么些宝物,是怎么祭炼出来,又不至于影响修行的。
虽说作为长生真人,肯定要比对面强出一个层次,可对付这样的人物,要拾掇下来,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眼下是个比较尴尬的节点,他打破长生关,其实是用了一些不太稳妥的方式,以至于根基不稳,正在调养的时候,绝不想冒险挨雷劈。
故而,他一直在和千宝道人绕舌聊天,就是想着让后面的同伴追上来。
只是现在,显然是无法如愿了。
“幽魔眼误事!”
南宫城心中暗骂,界域中,一应物件所承受的压力,较常态激增了数十倍,且不是一以贯之,而是上下起伏变化。
这是他成就长生真人后顿悟的“暗域”,是感悟九天外域一些重力起伏变化的特殊地带,形成的界域法门。
如此是纯粹以修为压制,最大限度控制千宝道人施展的空间。
哪知千宝道人明知界域中受到绝对压制,也不管飞舟在剧烈波动的压力下,如何发出濒临崩溃的呻吟,依然是将乌篷飞舟的速度催运到了极致,甚至还能保持住大概的平衡和方向,直直冲撞上来。
“找死!”
南宫城双眸中蓝芒如激电,“暗域”中敌方承受的瞬时压力骤然提升到常态的四百倍,又在刹那间归于零。
他也不能将类似状态维持太长时间,可就一个刹那的功夫,乌篷飞舟当即崩溃。
南宫城倒是注意了紫发道人师徒,刻意绕过他们,但千宝道人就没有这份待遇,其身形明显有一个剧烈的伸缩,若是常人,直接就要扭曲成肉团了。
不过,千宝道人终究还是撑了过来,甚至还从袖中再飞出一件法器,乃是之前交战时护体的九层方塔,祭在半空,罡煞环流,将紫发道人师徒护在其中。
至于他自己,则是飞纵入空,强行冲开压力暗潮,迅如激电,冲击上来。
“玄门正宗的做派。”
南宫城冷笑一声,刚刚若千宝道人不要面皮,冲到紫发道人师徒身边,以避过压力的涨落区域,他还真要再费一番心思。可如今再无这方面的顾虑,“暗域”中压力的消涨变化更是激烈了十倍。
千宝道人终于忍不住,咳出一口鲜血。
“千宝,别给离尘宗招灾惹祸!”
“凭你?”
短促的笑声里,千宝道人背后腾起的清光蓦地铺开,玄虚不再,反倒是凝如液滴,奔若沧浪,汩汩水声中,层层清波倾盖而下。转眼间,水烟浩缈,波澜远走,将污浊的沼泽地带,化为茫茫水域,以至于这片虚空都显得通透起来。
南宫城心头一震:“界域……应该是步虚法域才对,可这感觉太过古怪!”
念动之间,前方的千宝道人已然隐没在渺渺烟波之中。
南宫城厉喝一声,正收缩的“暗域”再度扩张,要以“界域”压制“法域”,将这片虚实莫测的水域压垮打灭。
可是,纵然平空起浪,泥水纷飞,甚至于虚空扭曲,元气爆鸣,这片水域依然铺展于沼泽之中,真实不虚。
“邪门儿!”
南宫城挫了挫牙,念动间,九颗乌沉沉的大珠同时祭起在半空。
九颗大珠,是南宫城的本命法器,名为“密水珠”。
此套法器是他投身穹庐社之初,参加某次域外集体修行时,得自一处遗迹。当时也是社中强者分配下来,看着别无他用,只是能破一切罡煞,此外,就是非常沉重。
不过,当时穹庐社的主事者,信誓旦旦,说这套法器与他十分契合,他也将信将疑地接下来。
此后不久,他便发现那位主事者所言不虚,这九颗“密水珠”仿佛真的和他有着特殊的缘分,不但用着十分顺手,祭炼起来也是神速。
这套法器,本就由前人祭炼了九十六层、十六重天,待他到手后,花了百多年时光,不但重新祭炼成功,更一举将其推上了十七重天。
他能在成就真人之后,悟出“暗域”,也与此甚有关联。
配合他的“暗域”加持,势逾万钧的力量,以疾若闪电的速度砸落,对任何敌人都是一场噩梦。
可另一方面,若不是将相当的精力放在这套“密水珠”上,不能自拔,他也不至于数年前才成就长生,且还根基不牢,其中情况,正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密水珠祭在半空,黑沉沉不透光线,每一颗都膨胀到人头大小,看上去就密实沉重。可在南宫城动念之间,九颗密水珠,嗡然飞动,速度之快,已经超出了正常视力捕捉的范围,只在所过之处,留下了虚空扭曲的痕迹,形若波纹,荡漾开来。
南宫城对密水珠的威能有着十足的自信。
不管千宝道人使用的是什么手段,法域也好,界域也罢,归根到底,都是由元气撑起来的,只是结构不同,如今以密水珠强行打破平衡,看他怎么办!
虚空隐然响起了“喀喇”的怪音,仿佛是琉璃行将破碎之间的呻吟。
“找到了!”
南宫城身形飞纵,腾起半空,脚下浪涛翻涌。
看得出来,千宝道人本是想将他卷入,却因为元气结构的损坏,反而露了形迹。
南宫城手中结印,相应的,九颗密水珠构成一个简单的符箓之形,各布于窍眼之位,其中自有某种结构法度,将这一套法器的威能汇而为一,轰然压落。
恐怖的力量含而不发,但尚未迫近目标,其内蕴的威能已经直接作用在虚空之上,水面凭空下陷数丈深,隐成漩涡,落下时,整个虚空都在抖荡。
南宫城长笑一声:“还不出来?”
话音未落,一道人影电射入空。
南宫城心念再转,就要乘胜追击。哪知道,一向随心念而动的“密水珠”,此刻莫名滞重,虽也往上飞,速度却骤降三成。
“水下有古怪。”
南宫城第一个念头就是如此,他刻意收束神意,要使密水珠突破封锁,可事态竟是变本加厉,九颗珠子速度再降。他发力猛提,却提起了澎湃巨浪,整片水域都似与“密水珠”粘在了一起,且分明有奇特的力量,层层刷下。
“密水珠”之外,放出一层毫光,却不是他发力的表征,而是祭炼的符纹力量流失之兆。
怎么回事?
南宫城只觉得脊背生寒,他一身本事,起码有四成在“密水珠”上,兼又将其炼成了本命之宝,一旦有失,本就不稳定的真人境界,必将如沙滩城堡,顷刻倒塌。
他厉声发啸,“暗域”全布铺开,要将这要命的水域扫荡一空。
可刚刚“暗域”和“水域”是纠缠不断,现在则是不断纠缠。
不知千宝道人究竟使出了怎样的手段,在南宫城强提密水珠的同时,水域兴波,浪涛起落,又有雨丝密织,天地之间,尽是水汽弥漫,没有半分空隙。
任南宫城如何以“界域”压制、摧折,都看不到半点儿明显的效果。
如此纠缠了至少十息时间,“界域”的压制,竟然没有起到半点儿效果,相反,这一片水域所充斥的虚空环境,倒是越发地稳固。
南宫城百思不解,扭头看四方元气流动情况,见其层层波荡,一应变化,都极是自然,心头蓦地灵光闪现,失声叫道:
“你……你这是自辟虚空!”
“还早,还早!”
千宝道人笑音传回,只是声线暗哑,显然也受伤不轻。
而就是这么十余息的时间,“密水珠”上的祭炼天罡地煞层数,根本就是一路狂掉,从十七重天一路砸到十六重天,连跳六层,势头甚至越来越猛烈,很快就掉下了南宫城刚入手的层次。
一件法器祭炼传承,任何一个祭炼者的痕迹都会留存其上,此时南宫城的祭炼层数掉落,便如水落而石出,将原来那位修士的祭炼痕迹显露出来。
本来这也没什么,只是会对他的控制形成一些干扰,不像之前那样谐和。
可很快的,南宫城就发现,千宝道人的气机,就像是流注的溪水,无孔不入,竟然从这些痕迹中透了进去,莫名与“密水珠”发生了联系,开始和他争夺起这套法器的控制权!
南宫城脑中轰然一震:这怎么可能!
自天罡地煞祭炼之术出世以来,世上还从没有这等咄咄怪事!
是了,千宝道人以法器几无穷尽,祭炼不损修为而知名,这样的人物,肯定有一套专门针对法器的手段,他怎么就没想起来?
要说他现在对“密水珠”的掌控力,还远在千宝道人之上,可对方这像是界域、法域,又像是自辟虚空的古怪水世界,对法器的限制简直是丧尽天良,水光刷动间,他的祭炼层数就一层层地往下掉,止都止不住。
更要命的是,随着千宝道人与他的争夺,这件本命法器的反噬之力,也是蠢蠢欲动,又限住了他部分力量。
如此简直就是将他手足四脚都捆绑起来,再与人角力,那种有力使不出来的憋屈感,着实让人吐血。
这种让他发狂的“角力”又持续了大约三息时间,密水珠的祭炼层数,也如泄洪一般,给刷落到十五重天。
南宫城再忍耐不住,咆哮出声:
“混账!”
他吼出声来,蹿动的气血就再也封挡不住,反噬之力一跳,当下七窍溅血,眼珠几乎迸出。
而就在这惨烈的情形之下,他也是狠下决断,以壮士断腕之心,暂时放开了对密水珠的控制,将“暗域”之力,提升到他目前所能发挥的极致。
暗域覆盖范围内,一切泥沼、岩石、矮树,都在骤然提升的强压下,本来结构破碎,随即伴着波荡,化为齑粉。
这一刻,他已经顾不得紫发道人师徒,可就是这不顾一切的手段,反而收到了奇效。
千宝道人仍是顾忌着保护的目标,发力牵引紫发道人师徒出去,受此耽搁,反应慢了半拍,被南宫城气机死死锁定,结结实实承受了千倍于常态的强压。
刹那间,其全身骨头“咯咯”连响,不知断了多少根,环绕在周身的水汽也崩散开来,真正露了形迹。
南宫城盯死了他,手足不动,只是催运“暗域”中的强压。切齿厉喝:
“受死吧!”
千宝道人又一口鲜血呛出,偏是用已经变形的右手将发冠向上一推,哈哈大笑声里,道髻散开。
只见他泥丸宫一道清光冲起,其光色与之前化现水域的那道极为肖似,却是凝如实质,只当空一闪,便当头刷落。
清光舒展,如天河倒挂,正中半空中跳动不休的九颗密水珠。
这一刻,不论是南宫城,还是千宝道人,都是猛然滞住。
紧接着,密水珠外,幽光扩散,便如平空现出九圈暗色的月影,在天河水载沉载浮。
如此华丽的美景,其实质却是密水珠的祭炼层次骤然间一泄到底,自然也是脱离了南宫城的掌控,并将那份反噬之力,彻底输出,猛击在南宫城神魂之上。
惨叫声起,不管是暗域,还是水世界,都在这一刻崩溃。
南宫城摔落泥沼,千宝道人也好不到哪儿去,一屁股坐在泥水中,半边身子陷下,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恩公!”
小道士的声音从远方传过来。因双方交战层次太高,那位还是懵懵懂懂,又被千宝道人甩到远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千宝道人骂了声娘,提起最后一点儿力气,叫道:“还不快来救命!”
话音落下,他又嘿嘿而笑,视线扫过泥沼,九颗密水珠已经沉得影儿都不见,但只要他人在这儿,这一套不俗的法器,就肯定归他了!
至于南宫城……
他头顶的紫金发冠,唯一的异处,就是藏着一记长生真人级别的“无影心刀”,专门破杀心脉。
他推落发冠时,无影心刀先发后至,却是恰在南宫城遭到反噬的时候命中,便是长生真人,心脉寸断,又道基损坏,也别想再活……呃?
千宝道人愣了下,正看到那个已经快要在泥沼中没顶的南宫城,身上闪耀起微微蓝芒,那是无数实质化的气机,不断跳跃,在身体内外穿行。
“好像不妙啊……”
他也想努力爬起来,却将自己陷得更深,而此时,他连警告小道士的力气都没了。
仅仅一息之后,南宫城站了起来,初时动作还有些僵硬,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就是身上蓝芒依旧跳跃,映得惨白的脸上幽光闪烁,却没有半分表情。
千宝道人盯着那边,心中莫名寒意深透,只喃喃道:
“真不妙了!”
他话音未落,远方便有声音凝如丝缕,跨空传来:
“南宫道兄,不要动……咦?”
声音蓦然中绝,空白之中,却是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意味儿。
看到南宫城的异常表现,来人明显迟疑了下,速度慢了一些。
也在这个当口,但闻风传虎啸,车走雷音,顷刻间自百里之外,碾压过来。
这边南宫城也有所感应,可才一抬头,便有剑光如天青之色,切过虚空。
此时,后面来人又是大叫:“余真人手下留情!”
但已是迟了。
那剑光来得好快,根本不给南宫城任何机会,才映入眼帘,其锋芒从肩颈直切到胯部,将整个人斜分两半。
这时候,说话那人才赶到,只能看着连血液都被剑气封闭的两片残尸发呆。
他也是穹庐社修士,就算知道南宫城状态诡异,可也见不得这般下场。半晌,才咬牙扭头:
“余真人,你……”
话音又给切断,因为他没看到什么余真人,而是一具高逾丈寻的人影降下。
虽是人形,但这一位通体玉光微微,骑虎持灯,云烟缭绕,不类凡俗,倒似天人一般。
穹庐社修士给唬了一跳,未等想好如何对待,身形便是剧震,已被“天人”驭虎而来的激烈罡风轰开,后退了十丈远,才稳下身子。
这下便是木头人也恼了,他怒发冲冠,切齿道:“你欺人太甚!”
他瞬间提聚元气,摆出了大战的姿态。而那位持灯天人也毫不含糊,手中莲花灯盏打开,光明朗照,映得这片沼泽纤毫毕现。
只是……好像不是对这边?
这位穹庐社修士也是真人级数,感应相当敏锐,猛然就是心悸,一个大旋身,本能地飞遁远离,同时扭头去看。
却在见莲花灯的映照之下,有一道蓝莹莹的光圈,像是暗夜中的萤火虫,可其中一片虚无。
他也是长生中人,见识甚广,才愣了下,就一声怪叫,尾音变尖:
“噬原虫!怎么会?”
便在他的叫声中,那个蓝色光圈熄灭,他却更是毛骨悚然,什么都不管,掉头就走。
天人则留下,也不理会远处的变动,骑虎持灯而进。
千宝道人眯起眼睛,看到灯火猛地爆燃,他脸皮抽了抽,就算已经没有半点儿力气,也是本能要往后躲。
不是他胆小,实在是噬原虫的名头太过凶残。
十三天魔外道之一,也是其中体型最为微小的一类。
火瘟已经够小了,噬原虫却比火瘟还要小上千百倍,常人肉眼根本无法发觉,甚至修士没有修炼过相应的瞳术,也很难分辨,想要发现,只能凭借感应和运气。
同为微型的外道魔头,火瘟完全是以不计其数的数量取胜,噬原虫却不同。
单论种群数量,别说比火瘟、刀蚁这样集群作战的,就是与庞大如星辰,极其稀有的“葬星”相比,都不好说哪个更多一点儿,在十三外道中绝对是倒着数的。
而且它十分的“娇气”,其幼虫只能在域外真空环境中生存,沾上一点儿空气,都要完蛋。
至于攻击力,更是可以彻底无视。
可就是这样微不可见的小玩意儿,却让所有在域外修行的修士闻之色变。
概因此外道魔物,专门垦殖寄生人体,且是随着时间推移,不断渗入,至乎骨髓血液、五脏六腑,脑宫窍穴,甚至到后来,还会深植入神魂之中,以修士精进、超拔之力为食,不断发展壮大。
在此期间,更放射出天魔之秘,引诱修士永沦魔道,等于是一类特殊的“魔种”。
遭到此物寄生,最初也没有任何征兆,反倒是修行起来更加迅速,发作时则诱因甚多,一旦发作,最好的结果都是化为天魔眷属,若运气差一些,则只是作为噬元虫寄生的“跳板”,在噬元虫移转宿主的时候,一身精气都会被席卷一空,身化齑粉。
噬原虫若是找到了合适的宿主,积聚了足够的精气,将会有较大机率,在宿主身上,进化出天魔外道的另一种魔物:
破神蛊。
那就是另一个层面的事情了。
如今,这只噬原虫的运气,不是太好。
虽不知它是如何寄生在南宫城体内的,可南宫城被一剑劈杀,无奈之下,它只能由精气裹着,寻找下一个宿主,可问题在于,距离它最近的那位,根本就不是生灵,不具备血肉之躯,神魂灵智。
更重要的是,凝化成形的玄门降魔秘术,正是此类魔物的克星。
天人身上光影明灭,灯盏中,由玉京三光破元消魔符所化的炽白明光,将噬原虫牢牢圈定,只是该虫形质冥缈难则,又吸收了南宫城的神魂元气,生存能力剧增,就是圈住了焚烧,也要相当一段时间才能湮灭。
此时,凝化天人,使之救场的余慈,也已乘车到了近前。并已将噬原虫锁定,不虑逃走,暂时也不理会,只让栖真停车,步下车来。
在栖真、还有穹庐社修士的注视下,几步便走到千宝道人身边。
此时,千宝道人半边身子都陷到淤泥里的,正是狼狈的时候。余慈却是一笑,先放出天河祈禳咒,洒下清光,治疗伤情,又弯腰伸手,要将他拉拽出来。
“哎,轻点儿!”
不知是碰到了哪个伤处,千宝道人咧嘴叫唤,可咧开的嘴就再难合回去了。
事实上,在余慈现身之初,他就直勾勾盯着,待有了点儿力气,也没有配合着起身,而是伸出手指,冲眼前出奇年轻俊秀的修士点了一点:
“余慈?”
余慈微微点头。
千宝道人也点头,点了几下,蓦地放声大笑:“余慈,哈,余慈!”
余慈垂首,低声唤了声“千宝师叔”。
千宝道人顺理成章应了声:“哎,余师侄……咱们可是少见。”
说罢又笑,直笑得眼泪都呛出来,又触动了胸口的伤情,当即咳得昏天黑地。他却是挥手阻止余慈下步动作,只道:
“好极好极!来,再让我搭一把!”
说着,他主动伸手勾着余慈肩膀,借力站起。他身上法袍不是凡物,没有沾上半点儿泥浆,可手上就没那么干净。
余慈也不在意。只道:“千宝师叔,咱们到车上去聊。”
千宝道人左腿已经断了,一时半会儿也难以痊愈,就搭着余慈肩膀,借了把力,悬空尺余,往辇车处飘过去。
旁边两位都呆呆看着,不知该怎么反应。只听得那边笑语:
“咱们以前没见过,难为你能认得出我来。”
“前面认不出,等到师叔的心内虚空出来,自然就认得了。”
“认得了还不帮忙?”
“我是想着,师叔未必乐意。”
“呸,你比你师傅奸狡多了,不过,眼神儿也更好使……怎么样,虽说比不得你渊虚天君的手段,我那‘千宝池’还入得眼么?”
说到这里,两人已经上了辇车,就挤坐在一起。
说也奇怪,他虽是第一次与千宝道人见面,却没有半分生疏之感,大概是在离尘宗山门那段时间,听于舟老道、鲁德等讲起这位师叔的种种趣事,活灵活现,深印在心吧。
且无论是他,还是千宝道人,也都清楚得很,这样的亲近感受,随意滋味,也是某位白道老道,于冥冥之中,留存的心念情绪,与之共鸣而成。
余慈压下心头意绪,展颜笑道:
“恭喜师叔,能另辟蹊径,修炼出这等独门神通。”
“什么另辟蹊径,你这话听起来怎么就和解良一个味儿……对了,还要好一些,若是他在场,定会说什么明珠暗投,挂羊头卖狗肉之类。”
千宝道人虽是埋怨,其实脸上喜色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最终还是哈哈大笑:
“余师侄你没有强替师叔我出头,我算领你这份儿情了,与南宫城这等长生真人一战,正当其时啊。就是可惜了我那一道‘三合神光’,温养恢复,总要耽搁几个月时光。对了,那九颗大珠,可是我的战利品,不要丢了……”
说着他就环目四顾,想确认战利器的位置。
余慈应道:“这是自然。只不过那件法器有些古怪,还要看一看究竟。”
说着,余慈扭头,注视另一位穹庐社的人物。
其实事态的变化让他有些意外,在这一片万里方圆的沼泽区域,穹庐社竟然先后派来了三位长生真人,说明他们的重视程度。
但另一方面,三个长生真人却是先后到来,若真的在最开始合围,任千宝道人再怎么厉害,也休想逃出生天。
是布置的问题,还是别的缘故?
那位穹庐社修士,刚刚给弄得进退失据,见他投注视线,反倒是松了口气,飞上前来,行礼唱喏:
“在下穹庐社刘显东,见过余真人,见过千宝道友。”
他显然是非常忌惮余慈这边,可是,又不能对南宫城之事视若不见,故而接下来语气就有些生硬:
“敝社不愿和余真人为敌,对后圣大人也是尊重的。只是南宫真人之事,需要一个解释,此事……”
“刘真人就把噬原虫的问题解释一番吧。我以前也与端木道兄有些交情,却不知道贵社修士还有这种习惯。”
“焉有是理!”
刘显东本能反对,可后面却是有些气短。他看向远处天人所持莲花灯中的焰光,惑然之余,更有几分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