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冷出声 , 阴阳怪气 :

“ 难道内阁重臣都致仕了不成 ? 我竟不知道内阁已经是世子在当家 ! 世子要想写票拟 , 等坐上考夫这把椅子再说 。“

考虑到穆国公世子的理解力 , 这句话已经非常直白 , 基本是指着脸开骂 。 但作为京中有名的癫公 , 世子的心理素质实在要强大太多 , 他无动于衷 , 继续言 :

“ 我也不是为了自己 , 还是为了内阈着愚 ; 怕到时候内阈被干夫所指 , 里外都不是人 。“

“ 喜 ? 你的意思是 , 不听你的 , 内阈就要不是人了 ? 你倒说说看 , 谁敢指斥内阁 ?“

穆祺好容易才咽下了那句 “ 难说 “:“ 自然是风闻奏事的言官 。“

赵尚书愈愤怒 :“ 平白无故 , 言官为何要弹劾内阁 ?“

世子极为坦率 , 脱口而出 :“ 平白无故当然不会弹勋 , 但现在我不是进了内阎嘛 ! “

真诚是最大的杀手 , 一下子就将两位大臣干沉默了 。 而在沉默片刻之后 , 赵尚书竟然无法回驳这句话一一内闻位在六部之上 , 显要尊隆莫可比拟 ; 即使只是行走打杂 , 也决计容不了穆国公世子这样不学无术行迹疯魔的货色 。 言官们平日里抓脸扯头花 , 在事涉朝廷体面问题上却是格外坚决 , 丝毫不肯退让 , 非得用折子将一切有关人等喷得满脸桃花开不可 !

托付非人滥行威权 , 先被喷的肯定是穆国公府 。 但穆国公世子是会在意什么舆论压力与土林公评的人物么 ? 任你引经据典阴阳怪气洋洋洒洒骂到祖宗十八代 , 人家听不懂就是没伤害 。 所谓只要思想肯滑坡 , 办法总比困难多 , 国公世子直接躺下开摆 , 言官又能如何 ?

骂人也是要讲究个情绪价值的 , 骂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货色实在毫无意义 ,

言官多半也懒得苦苦纠缠 。 所以骂战开展到最后 , 被舆论集火的重点 , 一定是 “ 尸位前餐 “、“ 诡媚权贵 “, 不能阻止世子入阎的重臣一一警如现在当值理事的诸位尚书们 。

一念及此 , 赵巨卿赵尚书头皮都是一紧 !

为什么穆国公世子入内阁 , 换喷的却是自己这样莫名卷入的无辜臣子 ?

为什么在拖累别人下水之后 , 这姓穆的还能恬不知耻 , 公然在受害者面前谈论此事 !

天理在哪里 ? 公正在哪里 ? 穆国公世子的脸皮又在哪里 ?

赵尚书震惊了 , 赵尚书无言了 ; 赵尚书从政数十年 , 头一回感受到了呼天天不应的悲愤与冤屈 !

但穆国公世子还不肯罢休 , 又补了一句 :

“ 而且 , 这个奏折还是尽快办理的好 , 不然耽搁太久 , 只怕言官会骂得更厉害 。

赵尚书呆呆道 :“ 为什么 ?

“ 因为我五天后就要去参加一个文会 , 为外地宗亲的使臣接风 。 “ 世子理直气壮 : “ 文会上限定了要做一诗一贿 , 我也是推脱不掉的 1 “

以世子的水平 , 当众吟诗作赎展示文采 , 和欣赏猴子上下乱窄有什么区别

? 一一他丢脸不要紧 , 但这文会上丢人现眼表现一旦宣扬出去 , 那必定刺激得言官们神经紧绵血气上脑 , 破防后喷人的火力还要强上十倍不止 。 到时候天翻地覆雷鸣店火 , 漫天口水倾盆而来 , 就不要怪世子言之不预了 。

“ 当然 , 我个人是无所谓的 。“ 世子很宽宏大量 :“ 只是担忧那几日当值的大臣 ,

平白遭了池鱼之殃 … 对了 , 五天后当值的大臣是谁来着 ?“

你猜是谁啊 ?

虽然内心有干万句脏话飞奔而过 , 但重臣到底是重臣 , 不会因为一点口水就随

意退步 。 他沉默片刻 , 还是晓牙开口 :

“ 内阁自有规制 , 总不能为了外头两句闲话就改弦更张 。“

虽然依旧是拒绝 , 但口气已经非常软弱了 。

世子是通情达理的 , 倒也没有过于逼迫 , 只是叹了口气 :

“ 内阈能坚持到底 , 当然是最好的 。 但怕就怕言官们的嘴太毒了 。 本来就事论事也没什么 , 只是言官口快起来 , 往往东拉西扯 , 陈谷子烂芝麻没个休止 , 乌乌泱泱 ,

乱了正事 …“

说者无意 , 听者有心 , 听到 “ 东拉西扯 “ 四个字 , 赵尚书嘴角不由轻轻一抽 。

本来是攀附夏辅上的位 , 如今为了落井下石猛踩势弱的闫党 , 才蓉意阻拦闫东楼负责的海贸事务 , 装模作样的百般拖延 。 可一旦被言官翻出老底 , 那这番肮脏的心思多半就保不住了 。

而且 , 赵尚书心中还有个更隐秘 , 更不可告人的过往 … 昔年大礼议事 , 百官于左顺门外哭谏逼宫 , 彼时尚为给事中的赵尚书也曾躬逢其盛 , 在人群中跪过那么一回 , 只不过见机得快 , 在锦衣卫关门清场前及时开溜 , 没有被廷杖波及而已 。

多年来赵尚书低调内敛 , 一意媚上 , 也从来没让飞玄真君万寿帝君看出过端倪来 , 甚至圣眷优隆 , 一至今日 。 可纸终究包不住火 , 设若弹劲风波中泄漪出一星半点

赵尚书默然了 。

穆祺道 :“ 在下也是为内阁考虑 。 言官们要说闲话是管不住的 , 但可以设法转移转移视线么 。 我算过了 , 这份奏折推行之后 , 仅仅靠青词鉴赏的版税 , 言官们今年立刻就能多十五两银子的进项 。 下面的小官都过得苦 , 有这十五两补一补 , 也算是圣上恩泽 , 多一回奖金 。 言官们的怨气平息了 , 事情就好说得多了嘛 ! “

这句话入情入理 , 连赵尚书也没法回驳 。 不动国库就能加福利加待遇 , 这是上下都欢迎的大好事 , 谁要是不识好歹从中阻拦 , 那后果可就不好讲了 。

世子谦府道 :“ 这就是我的一点粗浅见解 … 大司寇 , 你也不想自己被言官唱得满脸花吧 2“

在木然许久之后 , 赵尚书终于拈起毛笔 , 在奏折上匆匆写下票拟 :

【 照准 】

票拟之后 , 穆国公世子心满意足 , 拙着几份奏折去找司礼监批红去了 。 而在旁办公的高学士围观了全程 , 那当真是大为震撼 , 眼珠子都要捡不起来了天爷呀 , 原来票拟之权还真可以这样硬抢啊 !

作者有话要说 :

【 隐约之中 , 高学士仿佛领悟到了什么 …】

本章又名 : 阴差阳错赵尚书服软 ; 专横踊扈穆世子夺权 。

你以为的内阁夺权 : 拉帮结派 、 秘密筹划 、 谣言中伤 , 一击制敌 ;

实际上的夺权 : 直接上去暹抢 。

大司寇 : 刑部尚书的雅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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