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人说过徐碧琛像猫,懒散、娇气,但她倒是觉得,自己更像狼,生性多疑。
据景珏所言,他带着她走了一下午,应该离坠崖地有了不短的距离,就算追兵前来检查补刀,肯定也要找上一段时间。寻常人可能就此安心,她却依然保持着极高的警惕性,不能轻易放松。
冬日穿得很多,里三层外三层,逃命时是个麻烦,现在反而成了救命良方。景珏思忖一会儿,走出洞穴,没多久,拎着两只快断了气的兔子回来。短刀栓在腰间没有掉出去,他抽出刀,一把抹过兔脖,鲜血溅了徐碧琛一身。
换做平时,她定会哀声大叫,张牙舞爪的让宫女伺候沐浴。今个儿格外沉静,血流到裤子上时,眉毛都没皱一下。
他让她褪下外裤、外衫,在石头上狠狠磨了几下,将本就破损的衣物变得更加支离破碎。随后,又依样画葫芦,杀了另一只兔子,让自己的衣服沾满血污。
留了件里衣,把褂子罩在徐碧琛身上,柔声道:“这儿还有些果子,你饿了就吃,我还要出去一趟。”
她迟疑一会儿,最终仍是同意:“小心。”
天色逐渐黯淡,此时出去,危险远远大于白日。但她很清楚,景珏不得不去。
距离他们坠崖已经过去了一天多的时间,如果那些刺客多个心眼,必会想办法下到悬崖去搜寻。既然敢做出弑君的恶行,他们定要更加小心谨慎,才能减少事情败露的风险,所以她虽然不能完全确认,但猜想十有八九会遇到二次袭击。
景珏有武艺在身,无奈食物短缺,又受了些伤,战斗力甚至不如之前,而且还要照顾断腿的她,一旦遇到追兵,他二人多半在劫难逃。
必须把这种可能性降到最低,否则他们所作的一切努力,都将化为泡影。
徐碧琛冻得嘴唇发白,她疲惫地眨眨眼,轻轻勾住他的小指。
景珏蹲下,把她的手拉近,对着掌心呵气。
“现在知道舍不得我了?”他笑着问道,语气尽是柔和,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
“贫嘴…”嗔怪地扫他一眼,继续说,“不管如何,天黑之后尽快回来,决不能在外面多待。你能答应我吗?”
他一边为她搓手,一边痞痞地说:“怕我死就直说,你心疼相公又不是什么不好意思的事情。”
天气太冷,身体需要储备脂肪来抵御严寒,肉类是必不可少的食物,然而她到目前为止只吃了几个野果,是以在寒风中,饥寒交迫,浑身无力,连说话都觉得累。不过这并不影响徐碧琛翻白眼,她作出冷酷的表情,不疾不徐道:“我现在走不了路,你要是把命丢了,我难道能活下来吗?”
“…小气。”
都陪他跳下来了,还死鸭子嘴硬,真是…可爱啊。
景珏偷笑一下,忍住继续陪她说话的冲动,强迫自己起身。洞口垂下许多枝条,正好挡住入口,让这个洞穴变得极其隐蔽。
他回头望了眼,眼神悠长,然后,毅然掀起枝条走出去。
温香软玉在怀,容易滋生软弱和退缩的情绪,是糖,也是毒,不能放任自己沉溺其中。
她的命系在他的身上,眼下保命才是最重要的事。
只要能活下去,来日,方长。
*
男人离开后,空间好像变得更大,水珠落在地上都能激起一阵响亮的回音。
徐碧琛有点儿怅然若失,她也说不上个原因,但就是,觉得寂寞。
记忆中很少有独处的时候,无论在哪里,门外都有丫鬟侍卫守候,无聊了,随便唤一声,多得是人和她说话。入宫后,景珏也是每晚都陪着她,几乎没怎么缺过席。
现在只有她一个人。
真真正正的一个人。
无论她叫多大声,门外都不会传来回应。
她垂眸看了眼自己不能动弹的腿,喃喃道:“我看你绝对是疯了。”
明哲保身才是良计,跟着他跳下来做什么?
对她而言,景珏活着或是死了,根本没多大影响。反正不管谁继位,皇后都会是她。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跳崖,把自己弄得狼狈不说,还摔断了腿。鬼知道会不会有后遗症!万一跛了,她还怎么出去玩儿啊?
徐碧琛狠狠锤了下脑袋,恶声骂道:“这颗猪脑子,猪脑子!”
女人筹码很少,一不小心就会落得个满盘皆输的下场。而她,好像一不小心把最重要的筹码交出去了。
“唉…”
她长叹了一口气。
原本,她是打算要做一个宠冠后宫又贤名在外的好妃嫔,亲厚长辈,礼待仆人,成为君主的贤内助,皇上的解语花。
现在可好,全给毁了。
狼除了多疑,还狡猾,霸道,执着,喜专一。没被她放在心上的时候,任他莺歌燕舞,她不会有半点动容。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不妒忌,不惹事,保持从容和冷静。
如今情况大不一样。她舍了性命,和他做了亡命鸳鸯,这是天大的牺牲,势必,也要他倾尽所有偿还。从此以后,她要强占、善妒,还有不饶人。
若说以前只能把天作破,来日便要把地作穿,把海作翻。
太后阴阳怪气的时候,她不会再把她当上级对待,多有忍让;而是会将她看作婆婆,有一说一,该吵就吵。
后宫佳丽,统统驱散,谁都别想留下。
往日能忍,日后皆不忍;过往能容,从此都不容。
“被我瞧上,珏哥哥,你真是要小心了。”
她经常以弱示人,做事也习惯徐徐图之,但毫无疑问,徐碧琛是强者。
强者的爱意,往往带着刺,将他温暖包裹的同时,也随时准备攻击。
女子一身素衣,倚在石壁上,阖目,嘴里哼起了不成调的歌儿: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她断断续续哼了几遍,眼皮上像压了一块铁,怎么也睁不开,脑袋昏昏沉沉,思绪飞远,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梦里周围燃起了熊熊火焰,她完全不觉得烫,反而很享受那种温暖的感觉。
好暖和呀。
徐碧琛伸了个懒腰,缓缓睁开眼。
景珏正在往火里添柴火,见她醒来,转过头,冲她挑眉:“懒猪,终于醒了?”
她下意识地往外看了眼,看大半边月亮露在外面,知道自己确实睡得有点久。
张开手臂,懒洋洋地说:“抱抱。”
“黏糊…”他批评一声,身体却很诚实地靠过来,给了她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