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哼哼笑了声,把书扣过来,封面朝上。
“本夫人晓得,你瞧不起我,觉得我看话本子是低俗兴趣,上不得台面,而且还浪费光阴,对吧?”
季珑噎住,死不承认:“我没有。”
他要是说有,恐怕不止是今天吃不上饭,这一个月都不要想沾米了。
“没骨气,敢做不敢认。”琛夫人斜眼睨他,眸光流转,道,“你喜欢舞刀弄枪,大清早在院儿里噼里啪啦,吵得人不能安睡,我可有哪次阻止、惩罚过你?”
少年睁大眼睛,小声嘟囔:“还以为你没睡醒,原来都听到了啊。”
她拧住他耳朵,恶狠狠地说:“我都没嫌你耍刀耍剑粗鲁,你还嫌弃夫人的话折子低俗,真是反了天了。”
“粗鲁?”他不乐意地反驳道,“男儿习武,强身健体,保家卫国,哪里粗鲁?”
琛夫人粉拳砸在他硬邦邦的手臂上,骂道:“你那几杆子花拳绣腿,连人贩子都打不过,还谈什么保家卫国。摸着你的良心好好想想,学这武艺,到底是为了保家卫国当英雄,还是图个英武体面!”
她见过的贵公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是,个个都能骑马射箭,个个都有些拳脚功夫,可这些花骨朵都是千娇万宠长大的,别说上战场,就是普通的实战都没经历过。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在我看来,无用者十之八九!你觉得自己骑马射箭、舞刀弄枪清新脱俗,我觉得你一身臭汗、扰人清静。但即便是厌恶得很,我也没有当面直言嫌弃,是也不是?”
他仔细想想,说不出话来。
半晌,呆呆问道:“真的很臭吗?”
“…臭死了,麻烦你自己闻闻。”
“可比起画画、书法,话本子确实更…”绞尽脑汁,吐出几个字,“庸俗啊。”
“放你的狗屁!”
她不再忍让,攥紧拳头,咚——
砸到他脸上。
季珑捂住脸,不敢再和她呛声。
琛夫人从坐榻上跪起来,光着脚跳下地,步步逼近,逼得他一步步后退。
她拽住他衣领,往下一拽,锁定他的眼睛,不让他视线游离,道:
“都是人搞出来的,怎么就有高低贵贱之分了?谁定的,你定的吗?”
“论艺术水平,有人绘丹青千卷,家徒四壁,妻儿讨口,笔下无神,善工笔而不通情理。”
“有人写书法万副,墨染小池,只有字形,而无风骨,能模仿却没有神韵。”
“这种日复一日的劳作,产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它们到底比话本子高贵在了哪里?指不定还没人家写故事的受欢迎呢。”
“再来论情操品质,你信不信,当世能叫出名字的画家、书法家,你把他们叫到我面前,我不用一盏茶的时间就能让他们和我一道看话本子,还要让他们心甘情愿把它吹捧上天。”她不屑地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在钱面前,有多少人能不折腰?既然同是金钱奴隶,在彼此面前装什么高尚,大家,都一样!”
话说得太多,她嗓子又干又疼,季珑及时递上一杯温茶,给她润润嗓。
“唔…你越来越上道了吗,不错。”饮完那杯茶,琛夫人深吸口气,接着说,“当然了,我并非想贬低你说的那些,借此抬高话本子的地位。事实上话本里的确有很多无趣、低俗的东西,但你不能否认,画作、书法作品质量也是参差不齐,不可能全是精品。”
“人家是死物,本身都是平等的,人非要自作聪明,赋予这个崇高地位,贬低那个低俗无趣。凭什么呢?人算老几?他们还能把天给规定了不成?”
她戳了戳他的脑袋,责骂道:
“尊重别人的兴趣爱好,这是做人最基本的礼仪。别拿自己太当回事,你用你的眼光去衡量其他人的世界,莫不是以为天下绕着你转?”
“听过爱屋及乌这个词儿没?你以后娶了媳妇儿,别眼高于顶,嫌弃人家这,嫌弃人家那,既然是她喜欢的,那总有过人之处。”
“好了,今天的小奴隶课堂结束,随堂测验开始——”
“如果你媳妇儿喜欢看话本子,你会怎么办?”
季珑脑袋差点被戳出一个大坑,疼得厉害,他哪儿还能不清楚正确答案,于是张口就说:“给她买,陪她看,给她翻页。”
琛夫人拍手叫好,笑得无比欣慰。
“你这破脑袋吸收知识还挺快的,好,很好。”
少年揉揉脑袋,沉声笑了笑,突然换了个话题:“今个儿不小心看到夫人买的新衣裳,听说是霓裳坊还未拿出去卖的?”
说到这儿,她得意扬眉,兴奋地说:“是啊,我之前一口气买了他家最贵的几件招牌款式,他们看出我是个腰缠万贯的富婆,肯定要卖力讨好。那些衣裳,明日才会送到店里去卖呢,现今云海郡,仅我一人有这些样式。”
他雾沉沉的眼珠不动,淡淡道:“小的发现,您买的似乎全是粉色,夫人喜欢粉色吗?”
徐碧琛笑容一僵,总觉得他这问题有点暗藏杀机的感觉。
她把脸板起来,装腔作势道:“方才怎么教你的,要尊重别人的爱好,我就不能喜欢粉色吗。”
“哦…”他把尾音拖长,忽的,展颜。
凑近,盯着她那张嫩得能掐出水的脸蛋,缓缓地说:“我还以为只有十几岁的小姑娘才喜欢那颜色,看来季珑真是身在井中不自知,做了个被人耻笑的青蛙。”
琛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尴尬,急说:“水…水凉了,你还不快拿去再烧一下?”
季珑提起两个木桶,转身欲走。
刚行出一步,又停下来,道:“夫人。”
“什么?”
“你真的有三十二岁吗?”
她怔了会儿,突然猛跳起来,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你管我几岁,毛都没长齐的黑白菜。废话真多,还不赶紧去烧水?”
季珑:“…快齐了,别乱说。”
“去!烧!水!”她嘶声力竭地吼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