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讨厌我那样说话的吗。”
最终,他别别扭扭的偏过头去,不去看她脸上的表情,算是一种逃避现实的掩耳盗铃。
“我哪有?”
她从椅子上跳下来,皮鞋的塑胶底与木质地板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脆响。
“啪嗒,啪嗒。”
她刻意的慢走,确保脚落地时的每一声都能够穿进他的耳朵里,简直像是死刑犯临行前所听到的钟表滴答声。
他在心中下意识的计量着距离与脚步声之间的换算,每倒数一下,那声音也跟着响一声。
“师兄——”
她猛地一弯腰,出现在他兜帽的视野前,带着可恶的轻蔑的笑,对着他伸出手来。
他下意识的想要后退,却被抓住了手,停住了脚步,几乎可以算是强迫性的被掰过脸去摆弄。
这样的距离有些太超过了。
日本社会总是强调上下级有别,尊敬前辈这类的话,但似乎从来没有被如月枫放在心上。
就如同现在。
她先是提出了刮掉胡子的请求,而他答应了,毕竟虽然别扭,但也不算什么大事。
而后,她又提出了换装的意见,他也答应了,毕竟确实有几分道理,也不算难办。
所以现在,她在隐约摸清了他的底线在哪儿后,就变得肆无忌惮了起来。
以下克上,以下……欺上。
野兽假装被驯服成了好人,关进了金子制成的笼中,收敛锋锐的牙齿与利爪,于是所有人就都觉得她无害了。
“师兄呀。”
美丽的野兽盯着自己猎物的眼睛,离得很近。
近到,猎物突然想起了大学中有关于她的传言,带着些玫瑰色的暧昧的令人面红耳赤的传言。
这原本普普通通的称呼,从她的口中出来,让人忍不住的想要逃。
猎物自己或许并不知道,自己眨眼的频率有多快,雪白面皮上晕出的红有多明显,抿紧的唇看上去甚至有种让人想要撕咬的冲动。
简直是色//诱。
但这里并不是游戏而是现实,师兄妹逢年过节得一起回去看望孤寡导师。
玩得好的时候,是一起笑脸去看望孤寡导师。
闹掰了的时候,就是一起伪装笑脸去看望孤寡导师。
兔子都不吃窝边草咧。
黑芝麻汤圆也不好吃啊。
“收收眼神啦,师兄,你现在已经不是警官了,你是投了108家简历都被拒了的苦逼大学生。”
如月枫用手去拨拉诸伏高明眼前的头发,“苦逼大学生的眼神是要怯生生的,就像刚到新家后会躲在床下面的猫,有点狠,又有点慌。”
“师兄你养过猫吗?刚一到新家的时候,它是会炸毛的。”
“喵~的一声,就会炸成一整个大毛球,尾巴向上翘,自以为是防御的姿势,但实际上,在旁人看来就是很可爱,很好欺负的样子。”
她又笑了一声,终于放开他的下巴,耸了耸肩,“但其实我没养过猫,这是我看视频看到的,但总之,就是那样子的。”
“我养过。”
诸伏高明回道。
而在听到自己说了个什么话之后,他自己也有些惊讶。
他本应该为她的冒犯而感到生气的,又或者应该站在年长者的立场上去训斥她,那都是正确的。
但他并没有这么做,甚至连移动都没有移动。
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可能可以称之为同病相怜的情绪,正如排山倒海的一般的袭击着他的大脑,让他脑子中有关于感性的激素疯狂分泌。
他想起了弟弟景光5岁生日时获得的生日礼物,那只只会喵喵叫和偷吃猫粮的黑白皮毛的猫。
弟弟总喜欢抱着那只猫到处乱跑,一声一声不厌其烦的叫他,而那只猫也会跟着喵喵的叫,就好像也在叫他哥哥。
但后来,那只猫死掉了。
原本油光水滑的皮毛上染上了鲜红的血,就倒在他父母的尸体旁边,已经僵硬了。
而他从壁橱中抱出吓得冷颤的弟弟,从那只猫的尸体旁边路过。
猫不再喵喵叫了。
弟弟也在送去东京后,不再前后围着他绕圈,喊哥哥哥哥了。
诸伏高明垂下眼睛,“是一只黑白皮毛的猫,有时候很乖,有时候又很坏,会上蹿下跳,然后故意把桌子上的杯子推到地上摔碎。”
“那猫因为刚出生就被接到了我家,所以没有过怯生生的情况。”
如月枫又笑了,“师兄,你非得这么较真吗?这就是个比喻啊,你把主题换成人换成狗都可以。”
她低下头,双手轻巧的把他身前的两根棉绳合在一起,系了个蝴蝶结,“你活得怎么这么直啊。”
那些隔阂在他们之间的,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隔膜,突然间消失了。
就好像冰块落进水里,悄无声息的就融为了一体。
“过刚易折啊,师兄,你懂不懂?”
她把绳一抽,把令人心烦的脸挡在了皱成菊花的卫衣帽子后面,拍拍屁股走人,“最讨厌和你们这种爱正论的人说话了!”
诸伏高明挣扎着扒拉开被扯紧的卫衣兜帽,狠吸了一口气。
等到终于缓过来的时候,才发现人都走出十里地去了,正在那仰着头拍照。
……人的底线有时候就是这么一降再降的。
但又有什么办法?
他无声的叹了一口气,然后跟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