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晚星多明亮, 闪耀着金光。海面上微风吹, 碧波在荡漾……”*
如月枫叼着支没点燃的烟,单手握着方向盘,轻声哼唱着完全跑调了的《桑塔露琪亚》。
被乌云挡住了一半的夜空中,月亮只露出了半张脸,吝啬的将月光挥洒在阴暗的森林上,又在下一刻,被极速驶过的跑车超过。
已经达到了200码的布加迪威龙,在这片昏暗之中,前面开到最大的车灯,亮得像是野兽的眼睛。
荒原上,野兽必须要奔跑,咆哮,厮杀,以此来避开被更大的野兽吞噬的命运。
可若是命运从最初开始的时候,就注定了逃亡,那这样的命运到底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不如被一拳干碎掉。
车内的音响放着夜间广播:
【……卢浮宫遭受了巨大损失,失窃物品正在统计中,或为怪盗基德及其同伙所为,记者前方将持续为您带来报导。】
她随手按上了收音机,于是整个车子内就只剩下了风声,和车子被压榨到了极限所发出的轰鸣。
风把她的头发吹得胡乱的飞,挠得鼻子痒痒。
“系统。”
如月枫平平淡淡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声音在这空荡荡的房间中响起。
【玩家,我在。】
不会被任何人看到的AI答道。
“在你的信息库里面,有提到过‘梦的尽头’是什么吗?”
她打转向盘,车子行进的前方出现了些许城市的建筑物。
在逃亡的情况下,苏格兰把那辆货运车开出了不属于它的速度,冲出去的距离比她想象的还要远不少。
【梦的尽头?】
系统拟人语气的机械音疑惑了一下,但很快给出了答复:
【很多个意义上的……哲学意义上来说,梦的尽头是人类本身,心理学意义上来说,梦的尽头则是现实,还有神学和平行世界学说,总之没有固定答案。】
如月枫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用牙咬了咬烟嘴的海绵部分,目不斜视,“那你觉得,梦能够影响现实吗?”
“人在看到了现实中的东西之后做梦,与现实无异但却可以导向另一个更好的结果,然后梦境反过来影响现实。”
系统的声音更加疑惑了,【可是梦就是梦,现实就是现实,玩家不会混淆了吧?】
她没有回答。
风透过大开着的车窗吹进来,像是刀子一样,刮在人脸上,有些疼。
但若是在做梦,那是不会疼的。
她仍把手握在方向盘上,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前方的道路。
系统面板上时间已经来到了12月24日凌晨1点03分,冬天天亮得晚,所以现在天仍然黑得让人心慌慌。
法国虽然并不是基督教国家,但是信教的人绝不在少数,街道路旁都挂着些圣诞节的半成品装饰物,看上去很喜庆。
“等到这次假期结束,我就要毕业了,毕业之后玩游戏的时间应该就会变少很多,只会在睡觉的时候登录一下。”
她突然切到了一个有些现实的话题上。
系统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欣慰:【毕竟游戏是游戏,现实是现实,玩家得先把自己现实的生活生活好才行啊。】
如月枫的视角中闪过了一个装饰了一半的圣诞树。
那棵刚刚被砍下来的冷杉,叶子扑簌簌的落了一地,上面缠着几道红绿色的彩带和小彩灯,顶上安着的五角星有些歪了。
或许是从最开始摆上去的时候,就放歪了吧。
就和人一样,如果从最初的路走错了,那后面的路基本上也就是歪的。
她看向后视镜,从那面擦得锃亮的镜子中看到自己的脸。
游戏为了增加些许真实性,采取了让玩家‘身体’年龄跟随游戏时间成长的设定,当然也可以取消,但她觉得挺有意思的,所以没改。
人都会对自己的未来产生好奇的,不然手机修图软件中的各种中年老年滤镜就不会那么广受欢迎。
如月枫眨了眨自己的左眼,镜子中的成熟女人也跟着眨了眨左眼。
换成现实的她的话,只需要将头发重新染回红色,然后过上个两三年,再涂个口红,那便与游戏中的自己完全一模一样了。
【想要染什么颜色呢?黑色?棕色?还是像我这样的白色?】
在把游戏正式送给她前,白兰问道。
据他自己所言,是因为这游戏做得太真实,染个头以方便她快速的脱出游戏。
她还记得他当时的表情。
这个本来长得就白,长了一头白毛还喜欢穿白衣服的家伙,从头到脚除了眼睛和眼下的纹身都是白的,而等到他抬手挡住眼睛之后,那边真是全白了。
他的唇也白,勾起的弧度近乎于透明,一笑起来便自动将所有的情绪都藏了起来。
【枫酱,不要选择白色啊,很难维持的。】
这个捂住眼睛笑的家伙如是说道。
如月枫讨厌紫色。
一般来说,要喜欢或者讨厌个东西,总应该有个理由,但她就是毫无理由的,讨厌紫色。
那种讨厌仿佛与生俱来一般,镌刻于她的灵魂深处,总之就是讨厌。
但她更讨厌白兰摆出这种姿态。
【若我就要漂成白色的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用力地向下扒他捂在自己眼前的手,露出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就算再厉害的人,眼中也不会藏得住情绪。
他有些无奈的看着她,又笑,说:【随你喜欢。】
白兰的身形比起同年龄的青年来说过于单薄,他张开双臂来抱她,隔着嶙峋的骨头能够听到胸腔内心脏的跳动声,很平缓的,有一下没一下。
【不管枫酱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
胆小鬼连拥抱都不曾用力,像是害怕怀中世界随时破碎变回虚幻泡影。
而她当时的回答是——
【好恶心。】
“……好恶心,别用这种好像在劝网瘾青年重返现实的语气和我说话。”
如月枫把着方向盘,视野的不远处出现了此行的目的地,巴黎圣母院。
系统很受伤,大叫道:【玩家怎么突然进行统生攻击!太过分了!】
她完全不顾系统的吱哇乱叫,以及试图在她视野面前通过炸特效来干扰视线,只是在被烦到了的时候,才阴恻恻的说道:“再乱搞我就让白兰把你删掉。”
几乎是在她话语刚落的同时,眼前炸开的各种特效便和卡壳了一样的卡住了,下一秒直接消失。
只留下一支玫瑰,讨好似的缓慢绽开,然后消失。
系统:【一支玫瑰送给你,和和美美我爱你(比心)(转圈)(亲亲)】
——一股被欺压得无法反抗的憋屈小可怜味儿。
真是闻者见泪。
但是如月枫完全不吃这一套。
她一边继续向前开,一边就像是在说‘您吃了吗’一般的说道:“知道吗,如果要隐藏一个秘密的话,最好的方法是通过抛出另一个秘密,以此来作为幕布。”
“真相被发现只是早晚的事情,人所能做到的,只有尽可能的向后拖延时间。”
“哧——”
她以一个利落且漂亮的甩尾,停在了巴黎圣母院的门口。
漆黑的夜幕下,大门紧闭的哥特式建筑看上去有几分的诡异,好像里面所居住的不是天使而是恶魔。
刚刚还在耍宝的系统肉眼可见的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