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实在没脸见家人。
她不敢见家人,却也舍不得斩断与家人们的联系,大约就像罗建华之于她——弃之不舍,心中有愧。
而罗建华和他家里人的关系,只有更差的。
他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别芃芃看着两眼赤红的他,心情复杂。
“芃芃,我不想离婚……”罗建华小小声说道。
芃芃怔怔地看着他,许久,她叹气,轻声说道:“那,如果有一天你喜欢上别人了,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会欢欢喜喜和你去办离婚手续,然后再送给你和她一份新婚厚礼。”
不爱了,就是不爱了。
她和罗建华十余年的感情纠葛,从青春少艾、经历花信年华,再到三十而立,现在两人都已经是四十不惑的年纪,芃芃不知道罗建华将来还会不会再遇到喜欢的人,反正她是不会再有时间、精力和勇气再谈一场恋爱了。
罗建华本性不坏,与其这样,倒不如和他保持表面婚姻关系。没了爱,那就做家人吧,反正她和他都是孤寡。
听到芃芃的话,罗建华呆住,随即笑了,“好,好!”
但很快,他又哭了,“不!不会再有别人了……除了你,不会再有别人了!”
芃芃笑着拍了拍罗建华的手。
罗建华哽咽着紧紧地反握住芃芃的手,打定主意从现在开始,一定要好好珍惜芃芃。
这一边,芃芃和罗建华含笑和解。
那一边,谭春雨却快要崩溃了。
她的脑子很乱很乱。
尤其是,当她听到罗建华在向芃芃解释的时候……
谭春雨突然明白过来——罗建华根本不爱她!他对她的感情只剩下了友谊!罗建华起初也并不爱别芃芃,他是在他和别芃芃十余年的朝夕相处里,慢慢爱上别芃芃的。
为什么呢?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前世被黎念之给虐得半死,重生回来就是为了变得一无所有吗?
那她的重生到底有什么意义???
重生就是金手指,就是掌握了未来事件走向的能力,才能让前世未尽的愿望实现,变得更好、更强……不是吗?
那她到底得到了什么?
她得到了想要的爱情吗?
前世的她爱罗建华而不得,重生回来,她依旧不能与他HE……
她没有梦想吗?
有啊!
她再也不想像前世那样,只能一直依附男人,依靠嫁了一个又一个的男人,才能一次又一次的改善经济条件。
所以她也曾经试过要靠自己。
她努力工作,得到了松市成衣厂的设计员岗位,看起来很不错,对吗?
可事实却是:她在单位一直被排挤,她设计出来的图稿,一百份里有五十份被领导私下拿给了关系户,提成和荣誉全都被抢走!她也愤怒啊,她也争取过啊,但下场就是……毫无办法。
要不然她也不会成为改革开放第一批停薪留职下海经商的人。
她以为她掌握了先机,可事实却是:当她兴冲冲、风尘仆仆在第一时间里赶到深城时,这里根本就是个破破烂烂的小渔村!根本没有她记忆中的高楼大厦、笔直宽敞的马路、整洁且极具现代化的基础建设……
她呆在这里几乎一事无成,虽然也做过几单生意,可和她做生意的人,根本不是她想像中的商界精英,几乎全都是贪婪、见利忘义的市井刁民!
好多次她都被骗得很惨,大多数时间靠着罗建华每次过来救急时,留给她的几十块钱勉强度日。
为了生存、也为了翻盘,她不得不委身于各种各样的“大老板”,以身体换取利益,筹得钱财再做生意,然后再被骗……
谭春雨觉得很崩溃啊!
尤其是,当她于近期内,突然又开始频繁梦到前世被黎念之疯狂打压……
就更觉得难受了。
虽说,梦里她和罗建华被黎念之踩在脚底反复碾压的过程,与前世完全不一样。但那种痛苦,还是让她痛彻心菲。
努力有什么用?
努力就是个笑话!努力了还那么穷!还不如像前世那样靠男人呢!
谭春雨的脸色都扭曲了。
芃芃注意到了谭春雨的不妥,问道:“春雨,你怎么了?”
谭春雨抬头看向芃芃,然后眼神扫视过罗建华。
“罗建华我问你,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谭春雨冲动地问道。
罗建华看着谭春雨,眼神清澈,缓缓摇头,“我对你有过感激、有过愧疚,甚至还曾经萌生过想要补偿你、和你结婚的念头。但我对你真的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很抱歉春雨,我应该早早和你说清楚的。”
谭春雨面色惨白。
她捂着嘴呜呜地哭……
突然,她又想起了什么,问罗建华道:“我、我还想再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谭春雨问道:“你有没有梦到过我?”
罗建华一惊,下意识看向了芃芃。
转念一想,他和芃芃的关系刚刚才缓和,他真的不想再欺骗芃芃了。
于是罗建华很坦承地点头,“有,但我觉得那样的梦境很荒唐……”
芃芃挑眉。
——很荒唐的梦境?
是她想的那种带颜色的荒唐吗?
“你梦到了什么?”谭春雨颤声问道。
罗建华皱眉,“我梦到你对我死缠烂打,梦到……梦到栀栀去世很久很久了……还梦到黎念之像个疯子一样折磨你和我,这样的梦真的很无语……”
谭春雨捂嘴,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她细细地打量着罗建华。
心想罗建华是不是也已经觉醒了前世记忆?
芃芃听了罗建华的话,愣住。
她没有想到罗建华所说的“荒唐梦境”居然是这样的梦。
还真是挺荒唐的呢!
不过——
芃芃好奇地问道:“春雨,你也会做这样的梦?”
要不谭春雨怎会问得这么突兀啊?
谭春雨怔怔地看着罗建华。
她在想:如果罗建华也做了那样的梦的话,他是怎么保持着这么好的心态的?虽然他看起来也很憔悴,但从刚才他以那样平缓和气的态度和别芃芃说了那么多的话来看,至少他的心态和情绪是不受影响的。
“你不怕吗?”谭春雨颤着嗓子抚着心口问道。
罗建华觉得她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奇怪。
他摸摸后脑勺,答道:“这有什么好怕的?这就是一个噩梦,又不是真的,栀栀和念之好着呢!而且我们又不是真像梦里那样,干了那么多的缺德事儿,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再说了,这样的噩梦也不常见,毕竟白天被工作搞得精疲力尽,晚上睡太死,我梦到过两次,后来就再也没有梦过了。”
顿了一顿,罗建华又问谭春雨,“你也做过这种类型的噩梦?而且还天天梦到?”
谭春雨沉默片刻,点点头。
罗建华安慰她,“没事儿你主要就是闲得慌,像我一样多给自己找点儿事做,累得像死狗一样沾床就睡,保证连梦都不会有。”
芃芃咬住了下唇。
诚然他说的是事实,但直男的安慰真的一言难尽。
但芃芃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忙什么这么累呢?”
罗建华看转头看了芃芃一眼,笑道:“想让自己忙起来还不容易?多揽活干呗!”他打量着芃芃的表情,又说道,“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不会累出病来的。”
芃芃直叹气。
谭春雨突然“噌”的一下站起身,吓了罗建华和芃芃一跳!
“春雨,你怎么了?”罗建华问道。
谭春雨置若罔闻,拿着包包失魂落魄的走了。
罗建华和芃芃面面相觑。
他俩不会知道,这其实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到谭春雨。
从此以后,谭春雨杳无音讯。
而别芃芃和罗建华也一直没有离婚。
罗建华把别芃芃当成爱人、知己、伙伴、同事、家人来对待。
他没有辞职,一直呆在黑鹤洲建设水电站。数年后黑鹤洲水电站建成,他响应号召投身建设另一个超级大坝去了。
但不管他的工作情况、环境和条件怎么样,他坚持在所有的假期内,全都赶到芃芃身边陪伴她。
后来芃芃成为全国餐饮行业数一数二的龙头老大,挣了很多很多的钱。她的分店开遍全国,甚至还进军海外。不管她在哪儿置业,都会给罗建华留一间卧室。
罗建华去看她的时候,会给她做饭、帮她做家务、打扫卫生……
虽然她是女首富,罗建华一直都是个穷了吧唧的工程师,但他从来都没有自卑过。省吃俭用下来的工资和奖金一部分存下来,一部分用来购买小礼物送给芃芃。
罗建华也坚持每周给她写信。
后来传呼机开始流行了,他就天天用CALL机给她留口信,再后来,他通过座机每天给她打电话……等到手机流行的时候,他又雷打不动的天天给别芃芃发信息,打电话。
哪怕别芃芃再也没有回应过他的爱意。
别芃芃呢,只是把罗建华当成家人。
平时罗建华给她写信、打CALL机、打座机电话、发短信打手机……他热烈的向她表达爱意,她却从来不回应,也懒得理会。
但如果得知他生病了、心情郁闷、遇上了什么难处时,她还是会在第一时间赶去照看他、出钱出力的帮他。
就这样,男的依然把女的当爱人,即使得不到回应也毫不计较地付出一切;女的只把男的当家人,觉得没有期待就不会伤心。
两人互不打扰、互不干涉,倒也相处得很舒服。
当然了,后来芃芃有钱了……她才敢偷偷摸摸地给家人们送礼物。虽然她知道,家人们并不缺钱花。但为家人们花钱,是她唯一能做到的。
同时,芃芃也花了一大笔钱给老家的别家庄修水泥马路、翻建祠堂、建设村立小学、甚至还在村里造了一座可供村民锻炼身体和游玩的漂亮花园。
她还给三叔四叔一家置换了高档的电器……
是,她这么做,就是为了气死当年抛弃她和姐姐们的亲爹妈。
果然,别逢圣和汤兰花还活着,弟弟别敬山也还在。知道他们以前抛弃的女孩子成为全国首富,他们急红了眼,想来找芃芃要钱。
芃芃压根儿不出面,却吩咐人对他们进行了极尽的羞辱。
最后,她以低保为标准,给了村委一笔钱,让村委负责别逢圣和汤兰花的养老,并且言明“人渣老了,就不要动用国家的金钱来养禽兽了”……
别逢圣的身体本来就已经垮了,长年的郁郁不得志,再加上数年来对二弟别逢君的嫉妒,女儿是全国首富的惊喜,以及后来女儿给他的羞辱,像打发叫花子似的给了几个小钱,还有儿子对他的拳打脚踢与不敬……这些都让他气血翻涌,捱了几个月没撑住,被儿子别敬山活活气死。
别敬山一门心思想治好他的不举之症,知道姐姐是首富,他赶紧去找芃芃要钱治病。芃芃不给,他就殴打父母,抢走了芃芃给父母的一个月几百块钱……
但最终,别敬山也没去大医院住。
他只相信民间秘方。
并且听信江湖术士的话,成功的用各种匪夷所思的办法把他的那一处折腾到腐烂,人差点儿死掉!最后被送往医院抢救时,医生为了保他的命,直接把腐肉给切掉了。
别敬山终身都要戴着导书尿管。
后来,芃芃一直都和罗建华在一起。
但他俩又没在一起。
他俩没孩子,可还是成为了最适合彼此,也是最合拍的夫妻,感情越来越好。
退休后两人相互照顾,便索性住在了一起。
天气和季节好的时候,两人一块儿跟着旅行团四处旅游,太冷或太热的时候就另寻宜居之地住上一段时间,日子倒也过得无比逍遥。
他俩或许貌合神离,但也过上了他俩各自想要的理想生活。
也许,生活也不一定需要爱情,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