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烨阖眸一叹,她至今还能想起云家人见到云葳第一眼时,那冷漠又嫌怨的神情。
文昭哑然,云家换了孩子,但都是云崧的孙辈无误,虽有罪责也算不得大,真问罪欺君,好似做不到。
而云葳被叔父痛下杀手,约莫宁烨和云山近是不知情也想不到的。
“知晓她仍在世,你待如何?”文昭缓了许久,才出言试探宁烨的态度。
“带她走,只要她好,去哪儿都行。”宁烨语气激动:
“妾日夜盼着与她团聚,奈何云家将我盯得紧,从不准我去找她,也不应我将人接回京安住。自她婶娘离世,整整六年,我连她一丁点消息都听不到。直到几日前,京中流言四起,云府上下堵不住嘴,我才知她竟在此做了坤道。”
文昭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云葳珍视长命锁的小模样来,她隐隐猜测,云葳或许是想见生母的。
“槐夏,将此处的事告诉桃枝。”文昭吩咐过槐夏,转眸对宁烨幽幽出言:
“云葳不知取她命的是她叔叔。若她肯见你,你有个分寸。但孤有一条件,孤要带她回襄州府的官邸,这人你带不走。”
“京中传言是您杀她,”宁烨已然冷静下来:“叔侄虽亲不过父女,但也不至于痛下杀手吧?您这条件未免有些蛮横。”
“呵。”文昭冷嗤一声,讽道:
“怎么,你不知她去岁就被叔父许嫁中年富商做填房的好事?不知她与云家亲族决裂的行止?你这生母还真是省心。云家人为何杀她,你来问孤?孤还想问你呢。”
闻声,宁烨惊得倒退了好几步,险些摔了个趔趄。
她本当云葳来此清修,是因昔年她临走时,哭求凝华观的瑶清真人对女儿多加照拂,这才令女儿铁了心追随而来。
哪里想得到,云家瞒了她这许多…
“他怎么敢?怎么敢啊!”宁烨气得捶胸顿足,现下她对云家人,可谓是深恶痛绝,巴不得一个个拎起来都给手刃了:
“云山近你这禽兽瞒了我多少!她是你女儿啊……”
文昭看着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一时五味杂陈,给秋宁递了个眼色,两人悄然踏步离去。
行至廊下,文昭忽而出言:“走,去云葳那儿看看。”
“殿下怎就改主意了?”秋宁脑子还懵着,不知文昭为何又想带走云葳了。
“相府嫡长孙女,定安侯府的外甥,又有才有貌的,自要带在身边,日后用途大着呢。”
文昭步伐愈发轻快,知晓这层隐晦,她的心情大好。
走于回廊下,二人正好碰上了步履匆匆的槐夏。
文昭迎上这人,槐夏拱手道:“云姑娘要见,婢子去领人。”
文昭挑了挑眉,虚离的眸光落在不远处的房门上,笑言:“果然,孤也去凑个热闹。”
秋宁很想将人拉住,人家母女相见,您凑个什么热闹啊?这不是添乱吗?
推门而入的刹那,文昭清楚的瞟见,半坐于床榻上的云葳在听得响动后,小脑袋飞速的转了过来。
只可惜,那探寻与期盼的炯炯眸光,在认清来人后,转瞬就黯然失色了。
“是孤来此,让你失望了?孤令你生疑,你瞒孤良多,就此扯平,开启新篇如何?”
文昭不得不承认,她不大喜欢云葳的这个反应。
云葳抿了抿嘴,小手探上了身侧桃枝的掌心,垂着眸子没说话。
她有些怕,怕文昭是来此谈条件的,怕这人拦着,不让她见宁烨。
“孤今日本要走的,相识大半个月,连个话都不肯说?”
文昭耐着性子逗她,自顾自坐在了床榻前:“多日未见你,气色好多了,想是补药的功劳。”
云葳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回廊处,就差把“急切”二字写在脸上了。
文昭喋喋不休,云葳只好敷衍的回应:“多谢殿下赐药。”
秋宁在旁撇撇嘴,真不知文昭为何要来此,自寻不痛快。
细碎又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桃枝明显觉察出,云葳手心里的汗渍愈发多了,攥着她的力道也变大了几分。
不多时,一身素锦的贵妇人拉着个身着柔粉襦裙,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立在了房门口,顾盼生辉的杏眼里眼波流转,好似还氤氲了一层水雾。
云葳怔怔地望着门口那二人,瞧着小丫头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容颜,有一瞬生了自己在照镜子的错觉。
三双眼睛就这般彼此张望,宁烨有些迈不动脚步,杵在门边半晌未动。
手中牵着的姑娘却在盯了云葳须臾后,挣脱了母亲的手,小跑着扑去床榻边,甜甜软软的唤了句:“姐姐!”
小姑娘不知她母亲口中姐姐的“走”是何意,是以对于“死而复生”的云葳没有半分畏惧,只觉得一眼看去,就想与此人亲近,便顺从本心的如此做了,伸了手去拉云葳的胳膊。
云葳倏的往床榻里缩了缩身子,避开了小姑娘的触碰,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云葳抵触的小动作入眼,宁烨眼眶一阵酸楚,掩着衣袖,背过身无声的呜咽了半晌,才堪堪拭去泪痕,鼓足勇气抬脚近前,试探着轻唤了句:
“惜芷,娘来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