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矛盾。你的确是我的思考,是我舍弃的部分。你是我的女儿,我的工具,你最终得出的决断就是我对这个多元宇宙的决断。而在这之外,你又是自由的,你可以去做你想要做的一切事,而我不会对你的行为作出干涉。”
“……哪怕我现在就放弃终战,一直保持着当下这个不进不退的层次,一直等到时间的尽头?”
她看到神绮打了个哈欠。
“艾丽斯,艾丽斯。你难道以为这场战斗,这场胜负,对我来说有哪怕那么一点点的重要性?哪怕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可忽略么?”她轻轻地笑了起来:“凡物总是喜欢以它们那浅薄的思考来理解神魔,神魔总是喜欢以它们那浅薄的思考来理解我。我明明刚刚才和你说过关于第六阶的情报,但你却依旧以你的思维逻辑来尝试对我进行定义。”
“你在做一件愚蠢的事,艾丽斯。虽说你本就如此愚蠢。”
“你……不在意?”
“我为什么要在意?”神绮歪头:“因为我帮助该亚?因为我站在该亚这一边?因为该亚是宇宙树而我曾经也是宇宙树?愚蠢,哪怕你用凡人的眼光来衡量我,你也应该知道凡人不会从来不会在意其和脚下的野草同样来自于十亿年前的同一个多细胞生物群。哪怕你用神魔的方式来思考,你也该明白你所行的是变化之道而不是写着‘变化’两个字的马路。”
“我之所以会站在该亚这一边,只不过是因为……唔,那个你称之为原人的家伙站在另一边罢了。它先手落子,我后手应上,它执黑,我执白。凡人是黑子,不代表它有多在乎黑子。该亚是白子,不代表我有多在意白子——无非就是一盘棋局,我在意的只是对弈这一行为本身。是黑是白对我毫无价值。”
她稍微顿了一下,身后的一支羽翼轻轻颤动。
“如果,在当初该亚晋升的那一刻,看过来的是我而非原人。那么现在的剧本大概就是人道与天道平齐,凡人与万族协力共伐我这外来之主罢。而你,我的女儿,你在这个时间点或许也将成为畸变之天,如同这个宇宙中的裴羲对抗原人一般,在成为现世支配者的同时,也试图向我发起逆反也说不定。”
她的羽翼中折射出一个宇宙……一个多元系统。而在那一个和如今艾丽斯所处的多元宇宙几乎相等的镜像宇宙之中,艾丽斯观测到了另一个‘自己’所持有的无边伟力。那是即将将整个多元之中一切变量尽数纳入掌中,几乎就要以己身取代多元意志而成就内宇宙境界的另一个‘自身’。而那一侧的‘自身’则缠绕着淡紫色的无尽河流!
血色的河流,是人道气运的具现。
而那淡紫色的长河,无疑则是另一种构成不同但却性质相当的平行机构。
且下一刻,艾丽斯便看到那羽翼中的另一个‘自己’骤然抬眸!
‘蓬——’一声,神绮收回了展开的那一支羽翼,而后那一整个镜像多元也就此消失得不剩丝毫残存。一切的变化,宛若幻梦虚影一般难以捉摸,然而艾丽斯却十分清楚,出现在那羽翼中的镜像多元,以及另一个同样行走在变化之道的圣皇艾丽斯也是实际存在之物!
“看,就像这样。”于是神绮耸耸肩,抬起另一支羽翼在艾丽斯的头顶上摸了摸。“我愚蠢的女儿啊,胜负对我来说毫无意义,立场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凡物所追求的一切,神魔所追求的一切,对我而言毫无意义。我并不在意这里到底会有着怎样的结局,而我之所以会处于这个位置,也只是因为原人快了我一步罢了。”
艾丽斯感觉自己已经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啊……洛叶给它们的评语还真是正确。执棋之手还真的就是执棋之手。它们根本就不在乎棋子是黑还是白,不在乎棋局上的规则如何运作。它们只看着自己的对手,然后在一连串的博弈中分出胜负或者平手。且当一副棋局落幕之后,它们或许离去,前往另一个棋盘,或许将棋子重摆,进行下一场胜负。而无论如何,棋盘和棋子自身的意志和阵营,都不在执棋之手的考虑之中。
【我……果然是个蠢货呢。】艾丽斯轻轻地按住自己的胸口,为自己那曾经对神绮所持有的错误臆测而感到忧伤沮丧。但是——【但是……】
“为什么先来的是原人,而不是妈妈你呢?”她询问道。
她仍旧称神绮为母亲。
而神绮也并不在意,就如同神绮对镜像多元中那个朝自己发起叛逆的圣皇艾丽斯同样毫不在意一般。她只是用翅尖轻轻敲了一下艾丽斯的脑门,动作中却是有些亲昵的味道。
“这算是另一个问题了喔,我的蠢货女儿。”神绮竖起食指,向左向右轻轻摇了摇。“但是无所谓,规矩本来就是我自己定的,要改随时都可以改。而看在……唔,看在你的头发摸起来很舒服的份上,我就额外赠送你这第二问的答复好了。”
她身后的六支羽翼合拢,顺手将自己那及踝的长发梳了梳。
“艾丽斯,我愚蠢的女儿。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有……”
“……我不是原人的错觉?”
“——!!?”艾丽斯,猛地睁大了眼睛。
这超乎预想的情报冲击,几乎让她那用以维系自身稳定的道执结构当场解离!
然而神绮只是抖了抖翅膀便让她的精神重新稳定。而在那之后顺带附赠的则是一声‘崽,阿妈对你很失望’的叹息。
“大惊小怪,明明我都将第六阶的情报告诉你了,你却非要我直接挑明才能够将这显而易见的事实认清。说你蠢还真是没冤枉你,唉,你这样要怎样才能够在这无尽的多元宇宙之中活下去呢?”
“艾丽斯,艾丽斯。”她像是个老母亲一般絮絮叨叨,数落着自己这不成器的女儿。直到艾丽斯的双眸勉强恢复稳定,她才将先前的话题继续——
“我的傻女儿啊,你以为这多元宇宙之外有多少位六阶,多少位上层叙事者?”
她仍旧不期望艾丽斯解答,只是擅自的给出答案——
——她抬起一根手指。
“有,且只有一个。”神绮的语气淡淡,然后那收起的一根手指随即垂下。“但是,也可以是无数个。”
“为,为什么?”艾丽斯又惊又疑。
“不为什么呀,不过是因为我做得到,我们做得到罢了。”神绮歪了歪脖颈。“我不会败,我不会输,我无所不知,我无所不能,我无所不在。那么我自然也可以随意地杀死所有和我同阶的存在将所有上层叙事都归纳为一。而同样的,它们也可以做到相同的事情罢了。”
“我可以是原人,只要我想,我就是原人。原人可以是我,只要它想,原人就是我。我们可以塑造无数多元宇宙,我们可以收缩为‘我’。我们是万物,而万物也是我们。我们并不存在,而一切存在也可以是我们的体现。”
“我之前才说过,想要抵达第六阶,就得舍去一切。可既然一切都舍弃了,那么本就不应该有任何剩余。这本就是悖论,而第六阶超越了悖论——所以,现在你可以理解了吗?我的蠢蛋女儿,先来的是原人还是我本就没有区别,或许对你有,对这个多元宇宙中的一切杂余存在都有。但是对我,对原人,或者其它凑热闹的,捣乱的家伙来说,这从始至终,都不存在任何差异。”
“先来的是它,也是我。”
“晚来的是它,也是我。”
“两者间不存在任何差异,就是这么简单。”
“……那么。”艾丽斯用力地揉着自己的脑袋。“既然你们之间没有区别,既然你们之间本就不存在差异。那么,你们之间的胜负又有何意义……”
她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已经在一声惊呼中被神绮抱入怀中用力揉了揉。感受着那顶在脑门子上的,清晰而且直白无比的‘母爱’。艾丽斯的思维显然已经无法运作。
她——无法理解。
“我可怜的蠢女儿,你看你都把你的小脑袋瓜折腾成什么样子了?”神绮忧郁地哀声叹息着。把艾丽斯那一头柔顺的金发揉成鸡窝。“但是没关系,妈妈疼你……唉,那么我就稍稍更改一下描述方式,用凡人都能够理解的话来为你解答吧。”
她在艾丽斯的脑袋上拍了拍——也不怕拍得更蠢了些。
“我且问你,艾丽斯。你用左手和右手下棋,你的左手能够赢得过右手吗?”
“…………”艾丽斯努力地找回自己的思考能力,然后摇了摇头——她很清楚自己在固定规则的棋局上不会出现任何失误。换而言之,那便是只要规则公平,则每一步都必然会是最优并必然导向无胜无败的结果。
“很好,”于是神绮再问:“那么,用右手和左手下棋。你的右手会输给左手吗?”
“不会。”——这一次的答案更是显而易见,因为这和前问根本就不存在任何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