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琳会动摇吗?——不会,至少在这一战中不会。因为艾克丝的道路对她而言毫无说服力,就如同她的道路想要胜过艾克丝,也只能够通过简单粗暴的抹除方式进行物理层面上的说服一样。
她的道和艾克丝的秩序统治之道不同,对于西琳而言,她所期望的是‘联结’,是‘羁绊’。她的道源于她幼小时的孤独与惶恐。所以她期望着和朋友之间的联结,期望着和恋人,和亲人,甚至和敌人之间的联结。当她展开真身时,她所显化出的神权本质并不是那无可计数的空间泡,而是将这万千空间泡所联结在一起的介质——她是如此的渴望着联结,以至于她自身成为了联结。
因此,当她和艾克丝开启战争,无限度地拓展自身的规模之时,她对于那些原生的异星文明也采取了和艾克丝截然不同的态度——艾克丝选取的策略是吞噬然后同化,将所有的野生文明全都视作行走的矿区进行开采并制作成规格一致的军团。而西琳所采取的方针则是联结与融合——她保留了这些文明存续下去的权力,将它们的文明加入到了自己的空间泡集群中并将它们整合进自己的军团。
两种道路之间的优劣暂且不说,毕竟它们之间现在也没能够分出胜负,并且可以预见到再往后几万几十万几百万年也别想轻易分出胜负。但胜负的事情姑且放到一边,两者所持有的互不兼容的性质却是很好地彰显了出来。
谁都不会服谁,所以谁都不会轻易失败。
而也正是因为谁都不会失败,所以在这片战场上,双方的生命层次都能够无休止地朝着更高的层次增长。
“我并非什么都没有意识到喔,艾丽斯,帕秋莉,楚轩。又或者说……”她托着下颌,视线越过中央隔断的万千阻碍,从而直视着那处于太阳系内环,那被失序混沌以及人理光带所保护着的那颗黑暗地球。
她看到了正带着塞拉菲克斯接管迦勒底亚的赵氏兄妹,推着轮椅的赵樱空也在她投去视线的时候抬起头朝她眨了眨眼睛。
她看到了位于第七特异点处被郑咤所分隔出的龙之国度,某巨力猩猩便也抬起手朝她打了个招呼。
她甚至还看到了那个坐在乌鲁克的观星台上,抱着膝盖注视着星空中战场变化的沙俄皇女。然后在她看得足够久,久到道蚀现象都要隔着失序混沌和人理光带的防护出现在那位皇女身上的时候,皇女手中的小人偶‘帕’便抬起手,隔着几光年啪地一巴掌打到她脑门上。
于是她继续偏转视线,扫过时间神殿里的那一堆可有可无的无聊内容。而后她的视线便越过时间神殿,投向时间尽头,那处于原始混沌之中,隔断了纪元起初的浓郁黑暗——并穿过了那一层黑暗。
“又或者说……只和我见过一两面的洛叶小姐?”
她摇了摇头,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她承认自己现在应该很强。强于一般的真神,甚至有可能会在极小的某些领域中触碰到了近似于超越种的层次。但她也知晓自己所持有的这份强大并不足以让自己击破一位和自己同一层次的高等生命——不止不能击破,就连压制,拖延,想要做到也是难上加难。
她很清楚,在力量之路上,艾克丝走得比自己更远。层次比自己更高,但如果自己想走,想结束这场战争,那么艾克丝一样没有办法拦住自己,没有办法阻止自己的决策。而既然艾克丝都做不到将自己拖在这里,那么自己又怎么可能将艾克丝拖在这?
很显然,自己做不到。
而既然自己做不到,却又成功地将艾克丝拖在了这。那么便只能够说明这样的结局很明显是出自对方的默许,符合对方的部分利益。而若是再将自己与对方那不正常的力量以及生命层次增长速率作为论据纳入计算,那么一个结果便很清晰地呈现在了她的眼前。
——圣人的道争不过是一个幌子,这里开启的实际上是轮回者间的道争。位于核心的舞台处固然能够收获丰盛,但是在舞台之外累积数量,却也未必就会一无所获。
真是无趣。
“啧,原本以为当咸鱼是我自己的选择。却是没想到原来就连当咸鱼这条路都算是被同伴给安排了的结果。和一群智者同伴待在同一个团队里……还真不是一件令人感到身心愉悦的事。”
她摇了摇头,稍稍叹气。
她能够确定同伴中那两个女巫肯定是知情者,楚轩或许直接便是策划者。而自己应该是唯一能够推测到这种程度的真神——郑咤不用理他。赵樱空或许有所预感,但赵缀空估计是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因为她很了解赵缀空,她能够从他身上读出货真价实的杀意。
或许,整支队伍中,赵缀空是唯一想要杀些什么,而且正准备动手的真神。而他杀意所指向的目标……想来也就只有那么一两个人选了。
“也罢,随他去吧。”西琳扶了扶额头,透过她那已经接近苏醒的‘魔王城’,她可以看到顶着与当年在源世界里曾经将她几度按在地上摩擦的女武神小队相同面孔和气质的‘勇者’们正士气高昂地朝着城堡进军,而她的伴生崩坏兽,已经成为了她自身一部分的‘贝纳勒斯’所变生而成的魔王城管家也正迈着快速的脚步朝城堡的中央厅走来,打算按照她所编撰好的剧本来将她这位‘魔王’唤醒。
放松用的戏剧就要开幕了,而决意继续当咸鱼的西琳小姐并不打算更改自己的日程表。既然艾克丝已经如此配合地被她‘拖’在这里,那么在终战开启之前,和她继续在这里玩过家家也算不上什么坏主意。
毕竟,当咸鱼可是个需要耐心的活儿。在艾克丝的手下保住地球已经是她翻了一个面的努力表现。而在接下来的漫长时光中,她觉得自己还是好好地在太阳系外面呆着比较好。
想到这里,她原本那因为勘破了智者同伴们的安排,从而稍微有些不满的心绪又变得愉快起来。而在她将这具化身的意志完全投入到不死人的童话版勇者斗魔王娱乐剧本中时,她姑且还是往地球方向投射了一缕射线。
——毕竟赵缀空那个蠢货总是容易出状况,那么在他彻底搞砸之前,总得想办法把他捞出来才行。
第七十节·方舟
只有曾经失去过身体的人,才能够体会重新获取身体时那洋溢的喜悦。
只有曾经失却过知觉的人,才能够理解伤痛重新回馈到自身躯壳之上时,那宛若潮水般涌现的痛苦。
痛苦——痛苦在某些情况下是好事。因为它的存在至少证明了主体还具有活性,证明了生命存在,同时,也证明了……机会的存在。
什么机会?
战斗的机会,搏命的机会,生存下去的机会。
当奥尔加玛丽·亚斯密雷特·阿尼姆斯菲亚小姐,魔术师,计时塔天体科君主,迦勒底全权代理人感受到那充盈全身,席卷每一段神经并往复徘徊的痛楚侵袭之时。她的记忆还在数个,或者数个小时之前。
她还记得那在黑暗中蠕动的阴影,听得到那连绵不绝响起,宛若群鸦嚎叫一般的全局警报蜂鸣。她听见了爆炸,她看到了火光——
——她看着那千眸千疮千肢千变的扭曲异物显现,将迦勒底厚重的防护外壳如同撕裂纸张一般搅碎,看到那宛若污水汇集体的黑潮涌入四处破裂的措施之中,看到那可怖形体所弥漫着的诡异气氛侵蚀着迦勒底的干员们,让上一秒还气血上涌打算决死一战的它们直接陷入受惊小鸡一般的狂乱哀嚎。
她看到了末日,迦勒底的末日。那不知名的怪物光是和它对视都会让凡人的身上长出扭曲的触须和鳞爪,而仅仅只是一剎那就连模拟了地球灵魂的迦勒底天球也凭空生成了剧烈的侵蚀现象,让这纯粹的能量体结构在瞬间便有接近十分之一的部分畸变成腐败的血肉!
她记得自己按下了急停按钮,在间不容发的极短剎那强行关停了迦勒底天球并展开了管制室内的防御结界。
她记得那很明显只是黑暗中异怪的部分躯壳上的千只眼眸在同一瞬间朝自己投来了注视的目光。记得迦勒底唯一仅剩的从者达芬奇仓惶在自己面前张开的魔术防御结界像是一头撞上石头的蛋壳一般支离破碎,施术者呕血溃退,然后那数千道可怖的目光便直接贯穿了自身外侧所有的防护径直穿入自己的思维中枢!
那是什么声音?那是什么气味?
啊……那是自群星中投来的惊鸿一瞥,是秩序之河,是星之诗,是至上者所垂落的怜悯注视——啊,她听见了,她明白了。那是群星低语的声音,是银河秩序的具现,那来自于至上者的赐福所化的芳香缠绕着她,簇拥着她,要让她……
——“所长!所长!奥尔加玛丽所长!”
一个难听的,可憎的,令她几乎就要呕吐的糟糕声音从她的耳边不合时宜地响起,将她自群星的芬芳中扯回现实——她猛地睁开了眼睛,难以言喻的憎恨与怨毒龇咬着她的心灵,驱动着她,让她想要将自己所知晓的最狠辣的魔术打入这个扰乱者的心脏!
她甚至已经下意识地打开了自己的魔术回路,不需要咏唱的天体科魔术已然在指尖汇聚成模糊的形体。而下一刻——
“她醒过来啦!大家!所长醒过来啦!”
——那低语和谵妄如同幻梦一般消失不见,而正常的理智,便伴随着指尖魔力的无声消散重新回到了她的脑海之中。
她这才看清楚了挡在自己面前的究竟是谁,而自己现在究竟又在哪里。
“罗马尼……”她从喉间发出细弱的声音,这声音是如此的陌生,甚至让她感觉这根本就是用得别人的身体——她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手。
——那是一只苍白的,冰冷的,但却有着血液流淌的手。
——一只活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