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想来应该也差不多是我履行天职的时候了。】
艾丽斯抬起头,看向天空之外的天空。她依旧能够看到那条血色的浩瀚长河,也依旧能够分辨得出它正在变得暗淡。
她不知道什么是执棋者,毕竟这本来就是洛叶生造出来的词。但是她知道神绮在这个多元宇宙中存在博弈的对手。而这条血色长河的黯淡,这涉及整个多元,然而又只有她这种信息魔法的修行者才能够窥见的变化,理所当然的便和神绮有关。
血色长河的黯淡,意味着人类那多元宇宙主角的位格正在动摇,正在偏移。而她也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从这场道争开始之时便会困惑于人类对于神灵的价值——因为这只是单纯地意味着一件事,意味着神绮正在注视着她的思考。
“思考……”
艾丽斯轻声说道:“我和洛叶不同,我喜欢思考。”
“我不像她,因为她总是一副焦急的模样。彷佛她已经命不久矣,随时都会死去,所以才总是急急忙忙的想要安排好一切,想要将一切都做到尽可能的好……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她背后追逐着她,她大概也不会告诉我。但是无论如何,我和她不一样。”
“我和她不一样,我不是她。我知道她一直是想要对我好,但她也始终只是用她自身的认知来判断出她所认为的‘好’,然后擅自地将它塞到我身上……她太急迫了,所以她总是没有办法注意到某些细微的,她认为无关紧要但实际却很重要的细节。而我不一样。”
“我不一样,虽然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她在这座舞台之上埋下了多少暗手伏笔。不知道她做好了多少布置,现在又在什么地方拚命——但是我知道她肯定有一个错误的认知。”
“她以为工具没用了就会被毁掉,以为我完成天职的那一刻便是我消亡的瞬间。所以她总是想方设法接替我的天职,甚至让我成为如同复制体的我一般的备选而不用去履行我生来就应该背负的使命。但是她搞错了,她忽略了一处细节,所以才弄错了。”
艾丽斯仰起头,看向天空。
她脚下的海洋与大地相互厮杀,趋于胶着,凡人的血与机械生命的血四处流淌。胜者即将决出,生性便没有写入战斗本能的机械生命们逐渐显露出衰弱的迹象。或许这方世界很快就会变得像是以前的那些舰娘世界一样,但是艾丽斯已经不再将注意力放在它们之上。
“我总结出了一些东西,一些关于生命层次变更的条件。”她对着天空,朗声说道。
“我姑且以基因锁为例,一到三阶皆为凡物,这些阶段中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无非就是强化血脉,磨炼意志,积蓄力量,温养魂魄。等到身体,能量,灵魂,意志全都抵达极限然后尽数突破极限,那么便能够成为超凡。”
“四阶初段便是典型的超凡生命,没有寿命上限,放弃固定的形体便可无止境地拓张自身的规模。从一个星球内生命成长为星海,或者位面间生命。这算是生命层次的第一次跃升,而想要做到这种程度,实际上并不困难。”
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握拳,她的面前便出现一枚独立的细胞。而后细胞急速增殖,规格暴涨。内中生成诸多微型聚变引擎,而后一个模糊的意志悄然显现。
艾丽斯脚下的白色云海似乎活了过来,一个模模糊糊的形体从云朵中诞生。然后又仿照着艾丽斯的模样变成了妙龄少女的模样。它小心翼翼地躲在云海的缝隙间,看到艾丽斯不理会她才慢慢地靠近,然后站在身外大约十米上下的位置听她讲述凡物晋升的办法。
不只是云层,大气中的风也似乎因为艾丽斯的声音孕育出了新的生灵。海洋中也诞生了宛若神灵一般的先天水精,有着体型纤细的机械生命体突然展开了双翼,和这些突然就诞生了的原始神灵一起飞向云海的顶端,甚至于在大陆之上也突然有凡人心中灵机牵动,一脚踏上一只巨大雀鸟的脊背,乘着牠一同步入青云。
艾丽斯懒得理会它们,只是自顾自地控制着眼前的细胞群变化,让其衍变出无数精细巧妙的分子机械,精神网络,乃至于元素聚合体。将她所测验出的晋升超凡的方式在这团聚合的生命上尽数运用。
“如是,不竭之力,不朽之躯,不灭之魂,不堕之心。四条路无论先走哪条都无所谓,只要有一条走通,那么自然便能够带动剩下的几条。无论是用生化改造让自己的规格急剧膨胀也好,汇集精神让自身超越限界也罢。哪条路都行,当然,最好的方式还是齐头并进,一条走通的前提下其它的领域不至于太差。而这样,凡物就可晋升为超凡。”
“但那是最低级的超凡,很容易失控或者成就后就是永久的失控。所以在其它的路没有走通之时,需要压制住自身的超凡之路。而只有身,心,力,魂全都抵达极限,才能够算是稳定的超凡生命。”
她面前的那一团血肉向着内部骤然一聚,顿时便成为了一个和她有着七八分相似的妙龄少女。少女在显化出形体的剎那便表现出了很明显的超凡之力,但她却恭敬地站在距离艾丽斯九米左右,比其他听众稍微近一点的地方聆听艾丽斯的声音。
“稳定的超凡生命只是起始,再往后,想要成为更高一层次的真神就得找到,并且明悟自身所将要行的道。而到了那时,自身的内心深处所化的深渊中便会孕化出光辉。而在同一时刻,因为选定了道路而从自身心灵内部排出的杂念便会聚合成魔,并于自身相争。”
“选择‘战斗之道’,那么心魔便会是‘和平之魔’。选择‘正义之路’,那么‘邪恶之心’便会显现。在心渊的战场中,一切外力都无法借用。唯一能够作为倚仗的便是自身的道,而在争斗的过程中源于心中光辉本身所映照出的时空扭曲将会生成。这算是外魔,无论躲到什么地方都逃不掉的外魔。只有撑过去,战胜它们,生命才能够晋升至下一层次。”
她又继续详细地讲述关于如何窥探自身心渊,如何发掘出自身的道路,如何在不藉助任何外力的同时提高自身对付心魔的些许胜算。如何应对时空扭曲并将其驯服——她讲了很久很久,也不知道是几十年还是上百年。海洋与大地之间的战争迎来了和平,然后大地与海洋之中出现了数量等同于听讲者数的教派和数之不尽的神殿。
“汇聚了心灵之光后,便是真神。掌握了时空之力后,便是时间在线的蠕虫。而到了这时候,其实也没有什么快捷方式可以继续走下去。无非就是凭依自身的道以铸就真身,并通过水磨工夫式的积累将自身的规模拓展到极限罢了。当一位真神的时间线从宇宙原初一直延伸到了宇宙终末,那么这便意味着它已经成长到了宇宙所能够容忍的极限。再往后,则是超越之路。”
“超越……如何超越?”艾丽斯轻轻叹了口气。“真神所需要超越的第一件事物,便是超越宇宙的终末浩劫。当宇宙抵达终点时,宇宙中所有的事物都将重新毁灭,万物都将回归为零。而这回归为零的部分包括真神本身的结构,血肉,灵魂,甚至是意志……这一切都将自发地迎来毁灭,所以真神无论怎样积蓄力量,准备宝物都无法避免这终末的浩劫,因为当浩劫到来之时,准备得越多,负担越多。”
“但是,有一样东西不会成为负担。那便是真神的道,真神的理念,真神所恪守的准则与信条。它不存在实质,不占用宇宙中的任何负载,所以才可以超越浩劫。成为真神抵达超越种的唯一倚仗。”
“将自身的道寄托在心灵之光之上,然后再将它投射到多元宇宙之中。在这之前首先得认知到多元的存在并且将心灵之光开发到极致。然后……”
她伸出手,将那些听众从云海上尽数驱逐。
“舍道之外,再无它物。因为其他的一切,全都是道蚀现象。”
“肉体是道蚀现象,它来源于人的源头。灵魂是道蚀现象,它来源于轮回的最初。所有的经历,所有的情感,所有的喜悦,所有的哀伤,它们或者来源于凡人的文明,来源于凡人文明起源的洪荒天庭。来源于其它的超越种,来源于其它超越种所投射到当前宇宙中的事迹或者传说。它们全部都是道蚀现象,全部都是超越之路上的阻碍。”
她看着自己的手,低语。
“它们是阻碍,但阻碍未必全部都要排除。然而即便不排除,也必须将其勘破。让它们不会再对我这基于自身所行之道而运作的思维造成影响——舍道之外,再无它物。啊……还好我可以将自己对帕琪的爱整合进我的道中化作我的执,不然我可就头疼了呢。”
“所以……我和洛叶不一样。我注意到了这点细节,因为我发掘出了这条超越之路。”
她对着天空,轻声说道。
“我迟早会想到这些事的,我迟早会去考虑人类对我的价值的。因为当我这么想时,就意味着我已经抵达真神的极限,朝着超越种的领域进发。我会将我过去所受到的一切干涉都进行解析,将我所有的经历对我造成的影响逐一剥除。所以我才会考虑人类这一事物对我的价值所在,毕竟它们一直都对我影响重大。”
“这是一条正确的超越之路,因为我看得到路的彼端,并且能够让它和我手中的情报相互对照。而我能够走到这里,想来脱离不了你的引导——这意味着洛叶是错误的。工具用完之后并不会被废弃。而是会获得新的职责,抑或者——”
“——自由。”
她眨了眨眼睛,看着云海之上那一望如洗的澄凈天空。
“我说的对吗?”
“妈妈。”
她没有获得任何回馈。
她也不指望获得任何回馈。
她扫了一眼已经化作一团乱麻的大地和海洋,摇了摇头。将自身的意志抽离之时,赋予了这个新生的世界独立的自由。
她没有在这里获得任何结论,因为她应该要去的地方并不是这片演绎着凡人与机械生命体之间故事的土地。
她只是闭上眼睛,然后睁开。
映入她眼眸中的是一座钢铁与田园相互交织的大地。天空中飞翔着浮游的城市,大地上四处分布着田野与工厂区。骑着扫把的女巫们随意地交谈着,在田园上行云布雨,将工厂和矿坑中的废水浊气凈化成可用的资源。而又有许多驯化了的巨型飞龙拍动翅膀掠出一道狭长的白线,通过搭载着的折迭了空间的乘客舱体,将共处一室的巫师和凡人们运送到各个合适的目的区间。
这里是……幻想乡的外界,很多很多年前。那个还是被唯物巫师们所统治者的中世纪时期。是教廷还未强盛,是她以前的诸多朋友还活着的年代。
是她记忆中,幻想中,几度夜深梦回的时代。
一只礼帽凭空出现,然后从里面跳出一只穿着西装的白色兔子小姐。她朝艾丽斯欠了个身,递上一封有着炼金学派标签的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