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名字……是一种诅咒?”
“对于弱小者而言是诅咒,对于强大者而言,名字就是名字。就像是恒星的语言,那些耀斑和太阳风一样。对于另一颗恒星来说,语言只是语言。但对于还没有脱离行星的渺小文明而言,恒星的语言便是灭世的浩劫。”
“那您可以……”
“我当然可以。”少女第一次打断了弗洛拉的话。“但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的五指合拢,在弗洛拉眉脚的跳动中将那枚小球捏成粉末。
“你以为什么是神?”
“……我不知道。”弗洛拉回想了一下自己在美索不达米亚上的经历,那些女神的相貌映入她的眼帘然后又被她尽数否定。而到最后她看向了眼前的少女……她摇了摇头,将自己的否定再度重复:“我不知道什么是神。”
“挺狡猾的回答,看来你也没把我当神。”她眼前的少女微笑着,稍稍颔首。“这是一个好习惯,你最好保持它。不要随便对周遭的一切下定义是一个理智的选择,它能够让你在很多地方都活的很久。”
“然而,像你这样的人其实很少,更多的人其实都对‘神’这一概念有着属于它们自己的解读。他们将提供庇护的未知存在当做神,把造成威胁的未知生命当做魔。将他们自认为是美德的概念理解为神,将自认为是恶习的具现判定为邪神或者恶魔,而更有甚者认为神并不存在,神只是强大的生物。”
“他们错了吗?大概没错。他们对了吗?其实也不尽然。因为它们只是被束缚在自己的认知之中,就如同我一般也被局限在我自己的认知之中。擅自地给周围的一切下定义,然后以自己的利益为基准编撰真理。”
她做了一个手势,弗洛拉眼眸中便出现了一片又一片的细小泡沫。从泡沫中弗洛拉看到了数千上万姿态各异的文明萌芽,变迁,兴旺,衰亡——它们中有很大一部分和地球的文明截然不同,有不少的一部分发展的规格更在地球的人类之上。
“我看过很多文明,而其中人类的文明最令我感到惊叹。凡人似乎有着天生的傲慢,认为世界总是要绕着自己的族群旋转。在他们的文明圈中,他们普遍有着一个很有趣的认知。”
少女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
“神是仁慈的,不仁慈的就不是神。”
“神是慷慨的,不慷慨的就不是神。”
“神不会在意凡人的冒犯,在意冒犯的就不是神。”
“神一定会保护凡人,不保护的就不是神。”
“——以上种种,还有许多。而我将它们提炼之后所获取的答案,便是‘对凡人有用而且乖乖服务的,才是值得尊重,也只是尊重的神。除此以外全部都要打倒,并在其上踏上亿万只脚’。”她歪过头,看向弗洛拉。“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弗洛拉默然,她不是很明白该怎么回答这种她手头没有数据论证的问题。但她觉得自己应该可以从逻辑上给出一个回复。
“这其中……应该是有缘由的吧。”
“嗯,没错。这的确是有缘由的,但这缘由即将成为过去式。抬头看看天空吧,那血色的长河正在黯淡。”
弗洛拉下意识地抬起头,而下一刻,一条横贯天际,从不可知的来处流向不可知的去处的淡薄色长河正于极天之上涌动的景象便映入了她的视野。
——她耳边突然响起了少女的声音。
“啊……你果然看得见啊。”
外篇·神祈
棋盘之外,之外的之外。某个平凡无奇的小世界里,某间不起眼的咖啡馆内。两个看起来和普通人没有多大区别的年轻男女在一间包厢内攀谈着。
男的穿著一身很常见的T恤衫,戴着眼镜,斯斯文文地像是个忙碌于工作,偶尔才能够偷闲的年轻社畜。
女的则打扮得稍微时尚一点,及腰的长发扎成侧马尾,衣着整洁而笔挺,给人一种成熟但却不怎么可靠,悠哉慵懒的模样。
他们分别坐在咖啡桌的两边,桌子上摆着一副棋盘——那看上去似乎像是围棋,但他们落子时又不按照围棋,跳棋,乃至于五指棋的规则来走。很快黑子和白子便在棋盘上纵横交错地占据了小半的空隙,甚至有些棋子直接下到了棋格里面,而不是点线之间。
突然间,男人执棋的手停顿了一个剎那。
“下棋的时候应该专心致志。”女子随手在棋盘上落下一枚白子,随后白子旁边的几枚黑子便变转成了白色,然而却又有一两枚白子无声粉碎,化作虚无。
“抱歉,突然想到了一些事。”男子微笑着摇了摇头,应手,于是黑白之间再度恢复了平衡。“有一部分世界线生成的巨大的歪斜,是神女士你不在世界线。”
“哦?”坐在他对面的女人挑了挑眉,又是两枚白子落下——他们下的棋似乎不是回合制而是实时制。然后被称为神女士的女人又放平了眉。从唇间吐出一个名词。“一部分的你成为了终皇了吗?裴羲。”
“你看到了?”
“我当然看得到。”神女士微笑着,慢条斯理地说道:“你是人皇,也是终皇。这本就是必然会到来的事实。当你坐在我对面,打算与我对弈的时候,你便注定会辞却掉人皇之位然后坠入永暗,而那时候你除了当终皇还能够当什么呢?”
“在那些世界线里的我可没遇到你,神女士。”
“喔,这没有多大差异。你只要开始下棋,你只要存在选择,那么辞却人皇之位就是必然会发生的事像。因为这本就不是属于你的道,而一切生命,只要存在着便会本能地想要往更高的境界攀登。你会选择放弃,是因为人皇这个位置对你自身的道而言十分碍事,而不是你在洪荒天庭那里受到了多少委屈。”
她伸出手,在棋局中一个靠近边角的位置按下一枚白子,然而白子周边的黑子却并没有变转或者消失。因为裴先生紧跟着她在白子的落点附近又按下了一枚黑。
白子想要破坏,黑子想要守护,如是几番,皆为循环。
“你看,你只需要放开对洪荒天界的庇护就可以在大局上胜过我。”神女士在尝试了几次失败后便放弃了那一处边角,然后将棋子安放到其它的地方。当她放弃了这一处的争夺后却是在其它的区域获得了胜势,黑棋的局势顿时便陷入颓落。
“你只要放开封印着洪荒的大阵,你就可以趁着我动手抹除洪荒天庭所有圣人的同时将我赶出这个多元宇宙。你能够获得最终的胜利,既驱除了外敌又能够将那你认为变质了的洪荒改造成你认为正确的模样。但是你却并没有那么做。”
“很显然,你知道那毫无意义。因为人皇之路根本就不符合你的利益。”神女士淡笑着,一步一步将黑子逼入绝境。“所以你注定会成为终皇,或许早或许晚,但这种事却必然将会发生。毕竟,没有知性生命体会认为自己生来就应该受到奴役。”
“你恨人类。”神女士的语气充斥着肯定。“因为你认为他们不配。”
坐在她对面的裴先生手指微微一顿,然后继续维持着他的败局。
“他们的确不配。”他淡淡地说道:“若非如此,我怎么会在这里和你下棋?”
“当年的万族究竟是怎样‘欺压’人类的,我心知肚明。但被欺负了就是被欺负了,所以我的前身带领着洪荒的人族伐灭万族,开创人道盛世的时候。我并不认为我那时的举措存在任何过错或者偏颇——
——血债本来就应该要用血来偿。立场比道德更加重要,无论当年的洪荒万族究竟是出于怎样的缘由来欺压人族,无论他们到底有多少苦衷。既然我生而为人,我就应该站在人族的立场上去为他们战斗。而我也的确这么做了。”
他按下了一枚黑子,那太古洪荒的庞大战场在棋子的表侧无声显现——
那是一场极其惨烈的战争。自血污泥泞之间,古老的圣人和新生的幼子并肩扬旗,越过无数同胞与盟友的骸骨,上下一心的人与神在付出万不存一的牺牲之后终于对上了最终最恶的死敌。与子同袍,与子同殉。当最后一步踏出的时候,即便是那些早已死去的战友也从虚无中再度踏出,哪怕迎来将自身的存在痕迹从圣贤记忆中都会抹去的永恒寂灭,也要为最终胜势的奠定出一份力。
那真的是一场辉煌的战争,一场伟大,一场决然的战争,而那个时候的凡人军士甚至能够以自身的意志顶着万族诸圣的道蚀冲锋,踏破时空,甚至宇宙之间的断层间隔,然后向整个多元宇宙做出证明——即便是真圣,在凡人的剑下也会流血。
那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时代啊……那个时代的自己,自己的前身固然依旧不认同古所继承下来的人皇之道。但那时候的自己却也发自内心的以生而为人而骄傲,那个时候的凡人哪怕是最不成器的那个也有着能够让如今诸圣侧目的耀眼光辉,那个时候的凡人就应该是这片多元之上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