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看到自己找到了少年所在的聚落,小心翼翼地追踪着他,观测着他。
它看到了自己引诱靠近少年所在聚落的地精种飞舰朝自己开火,然后自己再发挥出强大力量将它们中的一体击坠并威吓它们灰溜溜的抱头鼠窜。
它甚至再度看到了地精种飞舰的残骸,看到了自己所在意的少年带着两个无关紧要的杂鱼前来探索早就被自己清理过一遍,不留痕迹地破坏掉了所有自动防御系统的飞舰遗骸。然而当那只不知道怎么躲过了自己的探知的妖魔种朝少年逼近之时,自己的动力炉更是莫名其妙地运作得厉害!
——下坠的感觉愈发剧烈,不再平静的观测者疑惑地发现自己的视野中并没有出现袭来的天翼种和那个未知种族的强大生命。它眼前的画面更是快速而急促的跃动起来,以它完全无法观测的速度向后推演!
【不,不要,这样不行!我还想要看到更多!】
思维逐渐变得清晰,而下坠与飞掠的画面也愈发跃进。尚且无名的机铠种下意识地伸出不知道从哪里伸出的手往前一捞,纤细的五指划过那抹画面时却彷佛只是触摸到了一片缥缈的幻影!
不,那并不是幻影!
因为就在一切都消逝殆尽的剎那,它却突然听到了来自于那个少年的声音。那个从不知道哪一个时间点少年的喉中发出,却绝对是指向自己的声音!
——“那么就叫你休比好了。”那个声音是这样子表述着的。
而就在下一刻,不再无名的机铠种坠出了那道无穷的深渊。
——‘扑通——!!!!’
——‘传感器全数上线,图像及音频转换渠道校正完成。’
于是,少女睁开了眼眸。而映入视野之中的是空间断层一般的狭窄与黑暗,以及浓郁的温热的血——这是结界,宛若空间断层一般的结界。结界之外似乎有着无数刀刃切斩的声音,看来这里的坏毁也就是须臾之间。
然而……
“我的名字……”机铠种少女的唇间颤动着,先前所获取的记忆像是潮水一般骤然涌入了连核心引擎都寻找不到的未知区域。而她实际上也没有在乎这件事,因为在此刻的她的感官中回荡着的,只有那个少年清晰而又有些敷衍的声音。
“我的名字……是休比。”机铠种的少女,如此对自己说道。
而她立刻就获得了一个完全在预料之外的答复。
“是,是,你的名字叫休比。”从一旁传来了一个有些虚弱的声音——少女偏转视线,天翼种那像是在刀山上滚了一遍的凄惨姿态便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我的名字是吉普莉尔。天翼种的吉普莉尔。”浑身浴血的有翼之女摆了摆勉强还能够保持完整的左臂。“虽然我很想说‘请多指教’,但我们两个大概马上就要死了。彻底的没有救的那种死了。如果你没有逃出生天的办法,那么我这里有一个有很大概率你能够活下去的方案。”
羽翼断折,下半身拦腰斩断,一只手只剩下骸骨,另一只手只剩下三根手指的天翼种睁着仅剩一只的眼眸,微笑着,在自己的血泊中给出了一个提案。
第十六节·机关算尽
幽暗的时空结界像是会呼吸一样有节奏地律动着,数千上万的刀斩在结界的外侧慢吞吞地划出刻痕并在结界的内侧映出白线。白色的线条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向着结界的每一处区域缓慢而坚定的拓张。而当线条占据了结界的全部——或者超过三分之二的程度,这座结界便会彻底坏毁。
“这个结界是我的主人赐予我的最后一样保命道具。结界的内部和外部的时间被主人的神力放慢了大约一亿倍,所以我们大约还有一分半多一点的时间——我的伤势你大概也看得出来,不是在这种地方能够治好的样子。而且我的身体也被对方锁定。逃跑和等待支持大概都是不可行的。但是你不同,你不是它的首要目标,所以你大概还有一线机会。”虽然受了极其严重的创伤,但吉普莉尔的声音依旧迅速而且稳定,她将当前的境况大致描述了一遍,然后给出了自己的提案。
“我会在结界被破坏时直接使用‘天击’。如果将构筑自身的概念和体内的精灵全部燃烧掉的话,威力应该足够破坏掉它所制作的这个流向混乱的封闭空间结构。而你就趁着这个机会,用尽你所掌握的一切手段跑的越远越好……然后。”
天翼种在血泊之中露出一个渗血的笑。
“联系你的联结体吧,我知道你们机铠种有这种功能。即便不是集群行动也能够通过共享计算力的方式将战斗力大幅增强。‘天击’应该能够为你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而你只需要将信息情报共享……或许你会有机会逃掉也说不定。”
“……我需要帮你做些什么?”
“帮?这个字从机铠种口中传出来还真是新奇。”吉普莉尔勉强地抬了下眉。“你果然是特殊的啊,机铠种的休比。如果换个场合见面,那么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会和现在这样子的局面截然不同吧。不过公平交易也有公平交易的好处,我也的确有事情需要你去办。”
天翼种身边的血液沸腾起来,汽化,聚合,重新在她身上填充出被无迹之刃给削减掉的质量。体内像是有什么东西破碎掉了一般,一股比先前交战时更加庞大且纯粹的力量被释放出来,并如同云雾一般在她的身边环绕。
天击,天击是天翼种自创造以来由战争之主所开发出的最强战技。将自身体内体外的精灵作为燃料,释放出的便是能够颠覆物理法则的强绝一击。使用它的代价是让施术者的体型和力量都退化至幼生状态,然而这只是单纯释放力量,日后还有种种方法恢复的程度,并不是破釜沉舟式的以命搏命。
而很显然的,身周浮现出一些细密而且难以辨认的符文,头顶的光环也以奇异的规律运作起来的吉普莉尔选择的是比普通的‘天击’要更加深入的能量释放方式。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她的存在感变得薄弱起来,已然恢复得肢体一点点的变得苍白透明甚至能够清晰地看见内中的血管和经络。而当她轻轻呼出一口悠长的气,周身的密集能量几乎抵达某个临界数值的时候,她与休比所在的黑暗结界已经有一小半化作了纯白!
“我需要你将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传递给机铠种,如果你能活着离开,就将这场战斗中的一切都传递给阿邦特·赫姆。如果不能,那么我希望机铠种能够代替你完成这项送信的任务。”
“……全联结指挥体可能会拒绝这条提案。”
“那样也无所谓……”吉普莉尔先是一愣,然后嘴角挂起一抹笑容。“你答应了就行。”
“或许我也会死在外面。”
“如果你死在外面,那么肯定是死于那个未知生命体所拥有的特殊力量之下,只要你在那之前连接上你们机铠种的联结体。那么对方的情报就肯定会为机铠种所周知——我释放天击之后,这里的战斗痕迹便不可能被掩盖。阿邦特·赫姆会注意到这里,会派遣精锐部队前来调查,寻踪觅迹,我的同胞们终归会和机铠种撞上。而那时候无论我的同胞与你的同胞之间是争斗还是和平,那个未知生命体的力量和情报都肯定会流传出来。”
“你考虑的……很周全。我……”新获取了名字的机铠种眼眸之中的光辉流转着,她注视着眼前那距离死亡只剩下几步,并且很快就将踏入其中的天翼种,心中莫名其妙的浮现出了许许多多的复杂情绪。
她感觉自己应该信任眼前的吉普莉尔,但从内心深处又跃动着某种没来由的厌恶——不,不是厌恶,而是某种类似于‘遗憾’,‘不甘心’的复杂情绪。彷佛自己所拥有的某件珍贵宝物曾经被吉普莉尔给破坏,可她再遍寻数据库后却又根本找不到相关词条。
是因为她在刚刚曾经用地精种舰体残骸里的少年来威胁自己么?不是。可如果不是,那又会是怎——她强行地关闭掉了这一条思考进程,禁止自己在这个时候去思考关于那个少年的事。因为她突然意识到人类根本就不可能在这种规格的冲突下幸存!很有可能,那个少年已经——!
不——!必须去想!
【那个人不会死!他绝对不会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死掉的!外面那个未知生命体操控能量的技巧十分高超。绝对没可能控制不住力度对周边造成破坏!但那也只是之前的局势,一旦吉普莉尔释放出了这一道能够突破空间封锁的‘天击’。那个人想要从交战的余波之中活下来就很难很难了!】
【思考,思考起来!只要结界被破坏,我们在一剎那间就会死掉。吉普莉尔释放‘天击’是我们唯一的生机。可如果我们以这种方式求活,那么那个人就一定会死。可如果我们在这里放弃的话——】
【不行,那样的话什么都改变不了。我之前保护地精种飞船的动作已经被看见了。那个未知的生命体肯定会在事后去调查飞船。而对它那样的怪物来说,那个人就像是一抹渺小的灰尘一样。就算不去刻意针对,也有可能会被随手抹掉!】
【必须想个办法才行!】
【可是要怎么办……等等,我记得这家伙最初抵达这里的时候。好像是要——】
等待着休比回复的吉普莉尔过了数秒都不见回应。她只看见眼前的机铠种少女在说出了那个‘我……’之后便陷入了急剧运作的思索状态之中。明亮的眼眸失去高光,脑部甚至因为高速思考而放热,排出蒸汽。
——是因为无法做出抉择么?结合上下语境来看,难道是不想让决意释放天击的自己死在这里?
环绕在沸腾的能量之潮中的吉普莉尔自嘲地笑了笑,虽说她从不后悔,但此刻的她却是悄然地怀念起了远在星球另一侧的阿兹莉尔起来。若是她在一开始没有托大,没有自负地向这个未知生命发起袭击而是按照阿兹莉尔的吩咐直接在发现对方的那一瞬间将情报广播到整个迪斯博得的公共频道之中然后再做出干涉,那么恐怕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吧。
自己肯定会等到援军,甚至于一直都没有泄露身份的对方会因为信息暴露而直接选择撤退也说不定。之所以会落到现在这个状况全都是因为自己的独断专行,原本或许还能够走一个,现在的结果却是概率极大的两个死。
【啊……如果这次能够回去的话,就喊那个笨家伙一声姐姐吧。啧,原来和那家伙相比我才是比较蠢的那个么。这还真的是让人笑不出来的事实……】
白色的线条已经覆盖掉了结界将近五分之二的部分,很快就将抵达二分之一的警戒值。吉普莉尔的心念微动,决定不等休比的回复便直接推行自己的计划。大不了在释放‘天击’的同时给这家伙一脚,终归是不能够坐以待毙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