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欲行之事,我亦知晓。”洛叶再答。
楚轩手中的实验停了下来,他按下实验台周遭几个按钮,许多正在被计算的数据和正在运作的系统便在同一瞬间停止运作。他的身周似乎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在蠕动,然后又立刻在他的意志下完全停息。
有一条讯号在他的实验室终端上弹了出来——是爱丽丝的预警信号。而性质相同的警报在先前的数小时中已经被投放了数十次——他看了那条提示信息一眼,然后终端上的窗口便切换到了闲置的桌面状态。
“她想做什么?我又想做什么?”楚轩提出了第三个疑问。
“我不能说。”洛叶做出了第三个解答。而在她的话音离口的时候,实验室中的所有被停止的工序便重新开始运作。中断的进程重新开启,停止的机器投入运行。一切就这么恢复到了洛叶开口前的状态。然后楚轩第二次地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
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光是表述了这条讯息便可得知洛叶已经知道了某些涉及到某些人的计划内核的事务——显而易见,她的言论已然证实。至少,从楚轩的反应上就可以证明她所推论出的大部分。
“你会成为妨碍者?”楚轩问道。
“不会,”洛叶回答。“无论是嫦娥所想要做的事情,还是你想要做的事情,其实和我所期望的结局都并不产生冲突。但是同样的,我也不希望你和她在我的计划中碍事。反正你们之间也不过是在目的大体一致的前提下互相利用,那么,再多加我一个又有何妨?”
“你所期盼的只是灭亡。”楚轩的声音稍微下调了几度。
“过去或许是,但现在则未必。”洛叶回答:“我知道嫦娥其实并没有她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强大。我知道嫦娥现在其实已经陷入困境之中。我知道她和你其实已经达成合作的默契。我同样还知道你对这次计划势在必得。”
“唯心的幻术能够更改现实的表象,但这对你无效。你从一开始就有意地放纵嫦娥在暗中动手,让她的术法媒介能够顺当的进入大图书馆。不仅如此,你还帮她掩盖了许多干涉的痕迹。让队伍中其它人的注意力进行偏移——若不是这样,其它人早就该注意到轮回腕表上的异样了。”
“中洲队在这个世界上停留了七年。星球修正花了五年,自然推演花了二年。而在这漫长的七年时光中中洲队更改了多少命运?扭曲了多少现实?所谓的流浪地球剧本早就已经被改得不成样子。然而直到现在为止,却没有一个轮回者接到哪怕一个支线任务。”
洛叶微微歪过脑袋,看向楚轩身侧的某处。
“强者接不到任务也就算了,弱者的行为却也没能够获取任何收益。而在此基础上甚至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了这点异样。这其中究竟意味着什么,难道真的要让我一个字不漏地说出来吗?”
“但是你看出来了。”楚轩回答,并且没有对洛叶偏斜的视线做出任何表示。
“因为我不一样,也因为我在你们的行动之中受益颇多。用虚构的陷阱让爱丽丝和帕秋莉两个资讯魔法师自囚于白月和黑月之中的确是一个有效的应对手段。只要她们的本体不轻易离开黑白两重月轮,她们就难以隔着一层媒介注意到遍布地球表层的资讯干涉——嫦娥先前之所以会在爱丽丝临时起意脱离黑月月宫之时突然现身,难道不就是为了影响她的决策吗?而结果不也的确如同嫦娥所料一般,爱丽丝在那之后便再也没有离开月宫?”
“然而你却借着这个机会跑出来了。”
“对,我借着这个机会跑出来了。”洛叶微笑着回答。“嫦娥在那一刻时的表现固然天衣无缝,但变化就是变化,爱丽丝的内心之中却也浮现出了些许的疑惑。而我就借着她的这一缕疑惑脱离心之深渊并在外侧成功化形——
一开始,我寄托在前主角罗辑身上。而理所当然的,爱丽丝对罗辑产生了关注并派遣了监视者。然而我很有耐心,我潜伏在罗辑的心灵之中,在收集情报的同时暗中推动着他做出种种符合原著标准且又令人不再注目的举动。而到了现在,我终于获得了解放。”
“毕竟是前主角呢,那个男人的身上终究还是有着足以掩盖我存在痕迹的气运以及天赋才能。我所代表着的这一缕疑惑虽说让他对周边的一切都充满疑心,不过若不是他从一开始就有那么一点疑虑我也不方便直接介入。作为报答,我在离开时给他留下了一些礼物,大概也算得上是扯平了吧。”
洛叶身周的空间似乎有着某种无形的物质悄然蠕动。沿着她的影子攀上她的双膝。
“所以,在这里让我退场的选项是不存在的喔。爱丽丝心魔未过,我就算在这里死掉了也不会消失。相反,我的暂时死亡会让爱丽丝心中的那一缕疑惑还原。而我想你和嫦娥大概是不怎么希望爱丽丝或者帕秋莉在这等重要关头从月宫中走出来的吧。”
——那无形的蠕动之物悄无声息地消退了。
“一个疑问,你怎么知道唯心的幻术对我无效?”
“和先前的第三问一样,我不能说。”洛叶的手指轻轻搭在了一起,变成一副稳固的三角尖塔一般的模样。“不过我想你应该知道答案。毕竟爱丽丝以前曾经就侧面上暗示过了你几句,将她所保存着的那个不可言说的秘密透露了些许给你。而我想你身上应该不会有‘忘却’的概念。所以这种用话术诈我的手段就可以免了。”
“我可不是爱丽丝,我和她不一样。我和她的关系也与这整个多元宇宙中所有的本体与心魔之间的关联也不一样。你越是算计她,越是让她的才智无法发挥,我所能够调动的智慧份额也就愈发庞大。而你也应该知道这究竟是因为什么缘故,楚轩。”
洛叶的声音清脆,音波在这间狭小的实验室中来回徘徊。她这一番话并不仅仅只是说给楚轩,同时更重要的是将一些重要的讯息传达给隐蔽在这座实验室中的某物——她的内心隐藏着秘密,她的幕后隐藏着危机。一切不理智的试探都会招致可怕的后果,而她知晓这实验室中的隐蔽者能够轻易地体会到她的用意。
实验室中,一片寂静。
而寂静便意味着不愿言语的某方采取了默认的态度。
“你无法战胜爱丽丝·玛格特罗伊德。”楚轩的语气恢复到了最初始的平淡:“哪怕你存在的性质再特殊,你也不是被期望的那一个。现在的爱丽丝必然会取得最终的胜利。因为就算她输了,你也注定会选择在她消亡之前领取一份败北。”
“属于你的时代早就已经过去了。不变的旧物终究会在变化的新物面前凋亡。你所信赖之人,你所恋慕之人,你所厌恶之人,你所憎恨之人都早已从世界上消逝。就算你让时间倒流,获得的也只不过是一朵相似而却不同的花。”
“你从一开始就注定会失败,洛叶。因为对你来说,无论是世界还是你自己都早已不再具备任何价值。和爱丽丝的对抗不过是你顺水推舟而引导的结果。而据我观察,直到这个降临到这世界之前为止,你都给自己选定了一个沉睡在灵魂深处静待自身灭亡的结局——而你现在似乎获得了新的生存动力?”
“没有的事喔,楚轩。”洛叶散开手指搭成的三角尖塔,脱离出来的右手食指小幅度地左右摇了摇。“我的确从一开始就注定会失败,我也不认为自己有继续活下去的必要。先前闲着没事就出来上蹿下跳一番,也的确只是为了推动爱丽丝的成长好让她尽快汇聚心灵之光好送我一个彻底的永眠。而我直到现在为止也不认为我有取代她的必要。我之所以会在这个关键的时间段里冒出来,是因为某人的技术给了我一些启发。”
她微微歪过头。“爱丽丝必然会取得胜利,她的胜利注定伴随着我的败北。但是,我的败北并不意味着我的消亡——说到底,背负帕秋莉的灵魂对她来说就已经够沉重了。而我不是很有兴趣因自己的消亡而去占一个次等席。也算是给她减点负吧。”
“所以呢,你不需要担忧我在这个世界中行动的成果会让中洲队招致一个不可预测的下场——啧,明明像是一个幕后反派一样和敌人勾结,最终的目的却还是为了这个团队着想。我也是对你刮目相看了,楚轩。明明还没有解开第四阶基因锁,实际上却已经有情感萌发的迹象了么……也是,毕竟只不过是二十一世纪中期的基因修正技术,你能够提前将其破解也算不得什么意外。”
她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堆,那副平凡庸碌的表象被她这一番话给破坏得七零八落。然而她交涉的对象却并未作出任何动容的姿态。只是这么静静地注视着他。
注视着,等待着。
洛叶摇了摇头。
“怕了你了。”她伸出手,扔出一个档案袋。而这份文件在飞到楚轩面前之时便被无形之口给吞噬,连一个夸克都不剩地从世界上消去了影踪。“证据给你,以你的水平应该看得懂我在上面写着的东西。看完这些之后,你就该知道我的行动不会对中洲队造成任何负面的影响了吧……啊,你要是解开了第四阶基因锁该多好,那么就也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不过若是你真的解开了第四阶基因锁,我也就没有必要出现在你面前了吧。”
而在大约一分钟后,楚轩通过某种方式看完了所有的资料。
——“我接受你的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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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叶离开了楚轩所在的灰月。她没兴趣参与到灰月深处那由自己的行为而引发的诸多后续变化之中。也对楚轩和某个不可言说的生物之间的合作细节没有兴趣。她只需要知道无论是楚轩还是那个躲藏起来的家伙都不会让中洲队受到实质性的损伤,而楚轩本身则更是会为团队争取一份利益就够了。
啧,预测记录果然不能够全信。主神依靠过去的信息所推演出来的结论未必就会符合现在的因果链条。虽说她早就猜到楚轩和预测记录中的形象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但变转到这个程度果然还是有些令人出乎预料。
不过……
“无所谓了,合约已经签订。接下来就是让我的蓝图化作现实的流程了。”洛叶站在地月的交叉线边,视线仿佛越过了那一轮幽深的暗月从而注视着月轮深处的金发少女。她很清楚爱丽丝会注意到自己所引动的那一点异常,也很清楚只要没有检测到后续反应,那么爱丽丝就不会在这点异常上花费太多时间。
毕竟,她已经被她自己的判断和认知囚禁在了暗月的月宫之中。没有十足的把握她绝对不会让本体离开暗月,不会主动的去接触地球。就和只会用纳米虫群监视着全世界的帕秋莉一样,她观测地球的手段也只会是间接的精神网络和监视器。
“所以她无法接触到地球上的真实,感知不到那无处不在的唯心幻术。而理所当然的她也不会知道,不会承认……”洛叶抬起手,注视着缠绕在指尖的讯息激流。
“唯物和唯心,是一个互补的整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