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传来剧痛,身体像是触电一般开始颤抖。
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呼吸,感觉到了自己血液的流动。感觉到了某种未知的力量正在远方和自己共鸣。感觉到了自己……不再下坠。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这里是……”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抹光,而那光明随即便变得耀眼夺目,他下意识地捂住脸,然后迎面袭来的狂风便让他猛地清醒过来。
这里是——地球!
映入他眼眸之中的是一个他在电视上见过了无数次的,每当天气预报的节目播放时就会出现在屏幕中的巨大球体。那是一片硕大的蓝,有着纯白的云带缠绕其间,蓝海与白云之间则是一块块巨大的陆地。而此刻的他正位于离地接近五千公里的高空之上。
刚刚才消失的坠落感再度袭来,狂躁的风环绕着他,而那呼啸的风却在刹那间变得无比灼热。他甚至没有办法发出尖叫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四肢在焚风中剧烈燃烧。而在坠入永暗之前,他却是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落点!
【我要坠落的地方是……西欧!】
“啊啊啊啊啊——!!!”里昂发出一连串剧烈的尖叫,然后再一次地猛地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前的不是雪白的天花板而是一条宽阔的街道,而在街道的尽头,一座巍峨而又特征显著的高耸铁塔清晰可见。
“我还活着?”他下意识地向前扑倒,眼中迅速放大的却是深黑色的柏油马路地面。当鼻梁撞上地板的时候他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然后他的脑门便步了鼻子的后尘。
那是相当沉重的一击,相当,相当的沉重。有一瞬间他甚至感觉自己的额头和鼻子都不再是自己的了,然后痛楚的感觉便席卷了他的大脑——他痛得在地上打滚。
然而这痛楚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一瞬间他便再也感觉不到先前的疼痛。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便在他的耳边呈现。
“里昂?”
他转过头,看到了一个和自己一样摔在地上的身躯和一张熟悉的脸。
“克莱尔?”里昂揉了揉眼睛,而巧合的是摔在地面的红衣机车女郎也一样揉了揉。在彼此确认了没有认错人的情况下克莱尔比他先一步站起来,然后伸出手将他从地上拉起。
“我一开始还以为我看错了,没想到真的是你,里昂。我刚刚还以为我从天空中坠落了下来……”克莱尔的嘴角勉强挂起一抹笑容,然后她的笑容在看到里昂那张认真脸后便像是夏日里的雪一般迅速地消褪。她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也是?”
“我也是。”里昂点点头,朝着四周看了看。“那恐怕是真的,我们是真的从天上掉了下来……但或许又不完全是真的。因为我们现在大概是在法国。法国巴黎,因为我已经看到埃菲尔铁塔了。”
他看了看脚下的柏油马路和两侧的景观林,一些十分显著的特征很快就被他精准地检视出来。
“这里是战神广场,我在很久以前曾经来过一次。看来我们的确是从天上掉了下来,只不过我们是从梦里的天空中掉了下来,并且以联合清明梦的方式坠落到了这一片我曾经来过的地方……”里昂随手接过一张被风吹来的报纸。并在上面看到了详细的新闻内容。“但这或许不是普通的梦。克莱尔,我们恐怕是被人催眠了。”
“不,不是催眠。”克莱尔在听到了里昂的看法后却是用力地摇了摇头。“我们没有被催眠,这里也不是你以前来过的地方——这是现实,或者说现实世界现在的模样。虽然我没有证据,但我觉得我的猜想是对的。”
“……或许你说得对。”里昂皱了皱眉。“因为我发现我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去质疑你的真实性。就像是我很清楚你是真实地存在在这里而不是一个我梦中的幻影。”他顿了顿,视线从空旷的广场上一扫而过。“这里不是我的梦,因为梦不可能如此真实,梦中也不会感觉到头疼,梦里更不会有如此清晰而且逻辑完整的思考。”
“我记得我们之前应该是在一座教堂里面,然后我打开门……”
“你打开门,让一个提着大手提箱而且穿着一身日本武士铠甲的女孩进入了教堂。”克莱尔帮他补全了接下来的内容。“马文说那个女孩是市长的女儿,所以我们就安置好了她。而在安置好她以后我稍微感觉有点困……”
“然后我们就睡着了。”里昂做出了总结,他的一个拳头轻轻地砸在自己的另一个手掌上。“想明白了,应该就是这样。但那个我们现在的处境有什么关系?我们睡了一觉,睁开眼睛发现我们来到了巴黎,而且巴黎的街上还没有一个人!”
他的声音猛地一顿,视线和克莱尔猛地撞到一起。
“对哦……为什么巴黎居然没有人?”
两人放眼四周,发现一切都是静悄悄的。虽然是白昼但是整个城市却像是死城一样没有任何动静。没有车辆行进的声音,没有路边广告的声响,没有脚步声,没有谈话声,整座城市只有微弱的风在街道间徘徊。
不对,那不是风,不只是风,因为在那风的声音中,两人听到了生命的律动。那是……一个活物,而那个活物……现在正在呼吸。
‘扑通——’
‘扑通——’
有隐约的心跳声遥遥传来,而那心跳中有着诡异的频率,两人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心跳正在和对方逐渐同步。而他们也在同步的过程中清晰地感知到了,那个有着律动的活物就在他们后边。
面前是埃菲尔铁塔和寂静的城市,身后是一个巨大的心跳和一个逐渐复苏的形体。两人的视线僵硬地碰撞在了一起,冷汗忍不住地从脑门上涌出。他们慢吞吞的,极不情愿的,像是锈蚀了的门锁一样缓缓地扭过了头。然后,恐惧便攥紧了他们的心脏。
天哪,他们都看到了些什么?
那是一团无比巨大,庞大,宛若山岳一般的活物。没有手,没有脚,没有鳞片,没有皮毛。就像是一块过度增殖的癌细胞在营养液中最后形成的无定型肉块,然而这个肉块却大得像是一座山!
不,或许那并不止是一座山。那还是一个城市,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就在里昂和克莱尔看到它的时候它也‘看’到了两人。然后在刹那之间,两人的视线之下,山岳的般的活物上突然张开了上千万只眼!
有眼,便有眉。有眉,便有额。有额,便有脸以及口鼻唇齿。
从那活物的千万之眼下化生出了眼眸一半数量的面容,每一张面容都有着不同的形象。从老人到小孩,从男人到女人,从俊美到丑陋,从完整到残废,从和蔼到可憎,从温和到凶恶,无数的脸,无数的面容,而每一张面容都显露出的不同的神态,每一张面容的眼眸都注视着他和她。
一即是全,全即是一。
人既是神,神既是人。
那数百万张面容的轮廓变得清晰……不,不是指它们的分辨率提升,而是它们那不属于面容的部分也逐渐呈现——耳朵,下颌,腮,以及最重要的,脖颈。
脖颈的作用是连接躯干与头。它常用的职能是将头部所对准的方向调整到正确的位置。
那个活物距离两人有超过五公里远,距离太远,而在这个距离上两人本不应该看得清每一张脸的面容。所以,人不就山,山便来就人,那支撑着数百万张脸的数百万根脖颈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不可思议的时间里生长了五公里长,就这么来到了两人的头顶上边!
数百万张脸,数百万个脑袋,数百万个容貌中最终聚合出了一个如同青年一般的面孔形象。青年的眼是万千之人的眼,青年的口是万千人的口,而当青年说话的时候,从双唇间吐露出的也是万千人的声音。
那不是人能够接受的声音,不是人能够理解的声音。
而凡人在直接聆听这不可理喻之物的言语之时,他们的大脑便注定了会因为接触到了超过限量的知识而直接坏毁,身体便注定会因为承载了过于复杂的指令而直接畸变。
里昂是凡人,克莱尔也是凡人。所以他们在看到了那个活物的时候思维便直接停滞,而当他们听到那个活物的声音时,他们的身体便变形扭曲,四肢溶解,肌体膨胀,骨骼化作液态,最终剩下的便是两团不定形的血肉以及两张附着在血肉之上的呆滞面孔。然后……
‘啪嗒’两声,两团不定形的血肉崩裂爆炸。在埃菲尔铁塔下的战神广场上化作两块放射状的红斑。而就在它们爆炸之后,那由万千之首所构成的青年面孔也悄然散开。数百万条脖颈和数百万个脑袋重新返回到了那个如同山岳一般的主体上。然后……
……它们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