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大图书馆。准确来说,这里是还没有从地底脱离,仍旧还停放在幻想乡里的大图书馆。因为她在闻到书香的同时还能够隐约地感知到大地的厚重,而这样的讯息自然也告知了她一个她需要知晓的事实。
这里不是现实世界,这里也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结界,幻境,或者外层空间。她之所以能够抵达这个地方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这里是她内心的最底层,是那那比潜意识之海的底端还要更加深入的心中深渊。
“是因为力量和精神都消耗得太多,所以我才会沉降到这个地方吗?”爱丽丝轻轻撑着地面爬起来,心中很快就得出了一个没什么证据,但凭直觉应当是八九不离十的猜测。她不由得悄悄地松了一口气,沿着如同迷宫一般的书架之墙随意地前行着。
这段时间的她感觉十分的疲惫,无论是筹集施法素材,编撰启示录,亦或是制定这场团战中的诸多计划,和其余的已经成为盟友的或者仍处于中立状况的轮回者签订盟约这些事无疑都极大地损耗掉了她的不少心力。她甚至有些怀念起还没有抵达第四阶,也没有成就魔王阶执念的日子——
——那个时候的她固然也和现在差不多一忙就是连续十几天不合眼,但那时候的她,至少还有资格去睡觉。而不是像是现在这样,无论心灵上又多么疲惫,精神与脑域却恒定地处于最健康的活跃状态,想休息都做不到,因为在她‘想’休息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任何时间来给她休息。
只要能‘想’那便能够工作,只要能够工作,那么项目与工程便永远不会有尽头。虽说这其实都是她所乐意去做的事,她也并不会因此而感到背上了负担,但她仍旧会在偶尔的时候从自己的内心深处感受到些许的疲劳。而现在,她终于是可以好好地休息一下了。
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接下来无论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至少在围剿完成第一名坠落的维拉之前,自己是否在场对于整体的计划没有任何影响。毕竟被视作最优先打击目标的伊尔牟是一个战斗力相对比较弱小的天神。它甚至都未必凝聚了心灵之光,在全盛期都没有相当于四阶中的力量。而维拉们既然被自己所分散,那么结局就是注定的了。
没有她参战的必要,甚至没有她观战的必要。这第一战,与其说是一场超凡与神之间的战争,倒不如说是一次用于磨合新加入的西琳以及赵缀空和其他人的实战演练。有命运石板在手,对付的又是一个最弱的神,若是再能打不过——甚至陷入僵局,那么中州队都可以直接将魔戒扔到事先准备好的末日火山提取物中,直接结束掉这个世界跑路算了。
“应该不存在其它的缺漏。”爱丽丝思考着,轻声说道,她向前走出几步,然后又哑然失笑。“就算有也没办法了,我现在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而在外界帕琪应该会帮我查漏补缺——她和楚轩都解决不了的问题那么再多加我一个也毫无意义。更何况能够出现的问题也就只有那么几个了。”
她放弃了继续思考的打算,而是将这难得的休息机会给利用起来,稍事休息。自己在外侧的身体现在毋庸置疑正在帕秋莉的看护中进行能量回复,只需要待在这里静静地等待便可以在一段时间后回返到现实之中,而那个时间点想必不会太过遥远。
于是爱丽丝轻轻地呼了一口气——这处于凡俗状态时才拥有的无意义动作倒是被她的潜意识给铭刻到了灵魂深处。她随即放下了心中的那些负担,放开脚步,走向了大图书馆的更深处。
显而易见,这里既然是她的心灵深处,那么这里的大图书馆最深处自然也会是她所熟悉着的那个样子。她越向前走,熟悉与畅快的感觉就愈发地充斥身心。她内心的疲惫一点点的消褪,愉快的情绪滋润着她的心床。越往里走,那些熟悉的,甜蜜的记忆便愈发清晰——她记起了以前帕秋莉一起整理书架的时候,记起了自己最初经常会犯蠢的那段日子,最糟糕时甚至蠢到把填充了魔力的魔导书和普通的书籍给塞到一起。而那天晚上自己足足听了帕秋莉一个小时的说教才勉强逃脱。
“结果因为我在晚上跑掉了,帕琪反而更加的生气,第二天连着整整一个上午都不给我好脸色。”爱丽丝的唇角挂起微笑,她的指尖划过一个稍显粗糙的书架,在中间隔板处一个很明显的凹陷上稍作停留——她想起了自己在制作这个书架的时候因为一个疏忽而使用了材质没有进行完全校正的木料。结果在五十年后,隔板便变了形,而帕秋莉在取笑了她十五分钟后甚至还专门用一重结界把这个书架保护住,说是要让它成为永远的耻辱柱。
“那可真是一次糟糕的回忆。还好我很快就报复回来了。”爱丽丝的视线越过那个中央隔板有着凹陷的架子,而在这个书架的旁边,另一个无论做工还是装饰都要精致得多的另一个书架的中央隔板上,她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和前一个架子有着九成相似的凹陷。
那是帕琪做的木工活,而它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缺漏,是因为被取笑后的爱丽丝恼羞成怒地将她给压在了架子上……然后过了半小时,之前还在卖弄毒舌的某个紫豆芽就只剩下求饶的份了。
“只可惜,在那之后的大图书馆里所有的木工活就全都归我来做了。虽说那其实也费不了多少事,但总觉得一个人做事……有些缺乏乐趣呢。”
她摇了摇头,加快脚步,不再在这里停留。她的目标是位于这座大图书馆最深处,也是最中央的那个房间,而当她的心开始动起来的时候,踏出的下一步便来到了那座房间的大门口。
她听见了翻书的声音。
而就在她的脸上将要挂起笑容的时候,她在自己的眼眸之中却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洛叶!
“说实话,我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和你在这里碰面。但没想到你居然就这么自己从外侧掉落下来,这让我感觉非常苦恼。”图书馆的最中央,依旧穿着那一身黑色西服的洛叶正坐在帕秋莉或者爱丽丝经常坐着的那张大摇椅上。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合上了手中正在阅览的书。
“又一次见面了,我的心魔,放弃了过去,变更了初始道路的我。”她看向爱丽丝,没有一发魔炮轰过来也没有抬手一记次元斩,而是如同一个刚刚走出象牙塔的大学生一般露出一抹略显腼腆的笑容,抬起手,一张和她所靠着的摇椅一模一样的椅子便具现在爱丽丝的身后——她随即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你上次说,我们再见面的时候便是分出胜负的日子。”爱丽丝的手指轻轻地搭上了摇椅的边。“看来你已经迫不及待了?”
“免谈,我现在的力量几近于无。而你也同样虚弱得连个魔炮都搓不出。在这种情境下的交手除了浪费时间,破坏仪态以外毫无用处。当然,如果你对扯头发插眼睛的泼妇式打架很有兴趣,那我也不是不能够奉陪。”洛叶瞟了她一眼。“心灵之光还没有汇集,我就算将你击败也意义不大。而你在这里将我击败也毫无用处,因为我已经不可能坠落到更深的地方去了。”
“……你一直都在这里?”
“那你以为我会在哪呢?”洛叶的嘴角挂起一抹浅笑。“毕竟这里是心之深渊,灵魂的最深处,心灵的最底端。如果你这一次不是将自己榨得连不朽的体力与灵魂都趋近枯竭你也不可能到这里来。而我之所以在这,是因为我从始到终……或者说当我意识到自己失去了灵魂的主导权时开始,便一直都像你现在这样虚弱罢了。”
爱丽丝轻轻咬了下唇角。
她推开了洛叶具现出的摇椅,而是用属于自己的想象力在洛叶的书桌对面制作了一个简单的板凳。她不紧不慢地坐下,紧盯着洛叶的双眼中有着微弱的锋芒一闪而逝。
那锋芒终究还是消泯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爱丽丝轻声问道。“所有的事。”
“我想你应该很清楚为什么才对。”洛叶微微耸肩。“如果你想要为那因为我所推动的历史而死去的生灵向我问罪,那我无话可说。我做的事就是我做的事,我不找借口。如果你想要为那在第五纪元中你降临时运用到了你身上,从而让你在编撰外典启示录时能够顺利地将那些天神贬低为圣者的束缚神躯技术而向我道谢,那么我也接受。反正无论最后胜出的是你还是我,都得有人去发动启示录,去降下圣者浩劫。”
“我要问的不是这个。”爱丽丝摇头。“我想要知道的是——无论是洛叶还是爱丽丝,我们都不可能成为所谓的人类至高主义者。因为我在抵达幻想乡世界之前的那二十年岁月中活得和一只爬虫差不多。没有一个人在意我的生,也没有一个人在意我的死,我之所以能够一直活到那场践踏事故发生全都靠得是我自己的双手与血汗,而那样的我,绝对不会去信奉什么根本就是改版血统论的人类至高主义。”
“或者说你更愿意将那些天生的贵种给杀干净是吧。”洛叶摇了摇头,从身边的桌子上拿起一杯咖啡放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说实话,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根本就不在乎那些凡人的死活,不在乎他们是否强盛,是否衰亡。他们的霸权对我来说毫无意义,他们的没落对我来说不值惋惜。而我之所以选择站在凡人这一边,只不过是因为我不想站在神绮那一边罢了。”
她把咖啡放到一边。
“我的名字是洛叶,洛水的洛,叶子的叶。我之所以会有这样一个名字,是因为我的母亲姓洛,然后她生下我时难产的时候,正好有一片叶子落到我父亲的肩膀上罢了。我很清楚我从哪里来,也很清楚将我养育到十岁,然后留下一笔钱便人间蒸发的父亲有着怎样的名字和怎样的面孔。即便是在魂穿之后,我也记得我第二生的父亲和母亲的名字,而与他们相伴的那一段日子我更是铭记在心。”
“我是洛叶,不是爱丽丝·玛格特罗伊德。我没有一个和我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养育我哪怕一秒钟的名字是神绮的便宜母亲。而我只要还存在于这个世上,便不可能向她妥协。因为我本身就代表着不变,代表着过去,代表着永不妥协。”
“……如果不是神绮。”爱丽丝按住了自己的一边眼睛。“我和帕琪根本就进不了主神空间,只能够和她一起在幻想乡里等死。这是大恩,必须得报。”
“所以你我之间才会彻底分裂。”洛叶轻声说道。“不变的我永不妥协,哪怕注定身死道消,我也依旧是洛叶。而变化的你就成为了爱丽丝·玛格特罗伊德。以报恩为说服自己的借口,任凭自己成为神绮的道具和傀儡,从而让自己和帕秋莉获得庇护。”
“……为了帕琪,我愿意做任何事。”爱丽丝回答,斩钉截铁。
“我也愿意。”洛叶微微摇头。“但我得先确认那个愿意的‘我’是我。”
“这样的你是不可能在汇集心灵之光时胜过我的。”
“即便形神俱灭又何妨?”洛叶回答:“我依旧是我,即便从这个多元宇宙中永久的消逝,洛叶也依旧是洛叶。而爱丽丝却可以带着她的爱人活下去,完成使命,或许最终还能够收获一份自由……两全其美的事,你不觉得这很棒吗?”
爱丽丝默然。
她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也没有什么可以做的。洛叶的选择虽然在她看来十分愚蠢,但洛叶却不可能因她的意志而产生变更。而她也必须得击败洛叶,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够晋升到更高的层次,更好地保护好自己所爱的人。
她能够做的,只有沉默。
而在沉默之中,她发觉自身的形体开始变得稀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