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一愣:“这是不是有点没道理?”
“可事实上,他真的能读得懂绣玉在想什么。”赵子涯说道:“仅此一点,再来多少人也比不上他,绣玉选护道人,不看资质,只看缘分,倘若连她的意思都不明白,有什么资格做护道人?”
……便是一言不发,也能通过眼神交流,看一眼就能读懂,这对她来说,比资质、身份、权利的更加重要。
……在缺乏交流对象的外面世界,白泷就成了她唯一的依赖对象,她会通过白泷这个窗口去看这个世界。
……她看见的听见的,会是白泷的所思所想,恰恰和我过去教会她的那些道理相合。
……不同的是,我只是在嘴上提一提,而他会用实际行动去践行。
……正因如此,绣玉一定会喜欢上他。
睚眦早在送走绣玉时便已经心知肚明,他也正是源于这份判断才让绣玉去了金陵。
只是他也没想到,白泷自带的翻译软件居然这么顶用,完全不需要任何调试就能直接上岗。
因为没有了交流的障碍和磕磕绊绊,所以绣玉从一开始就不需要去悄悄审视白泷,有什么疑惑可以直接问询,也始终近在咫尺的看,这令他们之间的交流意外的频繁。
白泷对小女孩是不设防的,说是句萝莉控也不算是辱白,正因为不设防,所以情感升温会很快,绣玉不乐意被当做小女孩对待却还是表现出了百依百顺的态度,由此可见她的心思如何。
赵子涯一笑置之,有些话还是不要说的太明白了,免得惹人不高兴。
他虽然是暗中推动手,但并不能制造这样的结果,只是加速了进程,点下了快进按钮。
只有绣玉心甘情愿的时候,她才会这么开心;也只有白泷内心认同,他才会接下护道人的职责。
他赋予的只是契机,而不是结果。
“可我还是不明白。”御猫奇怪的说:“为什么把梳子给了绣玉,却答应了做护道人?那不是拒绝吗?”
“不是。”睚眦摇头,他流露出几分古怪的笑意:“这是一种,怎么说呢……一种误读吧。”
“误读?”
“他跟我们不同,对世界的看待方式,对人的看待方式,都是不同的,白泷此人尤其讨厌‘物化’一个人,物化这是他的词汇,暂时听听表面的意思就好。”
睚眦靠在车座上,望着街道两侧灯火,徐徐道:“他认为人人生而自由平等,虽然存在不公正,但将不公平抹除即是一个社会该有的样子,人人都有衣服穿,人人都有功夫练,人人都能安居乐业,孤儿有人照顾、病患有人治愈、老人有人赡养,这是他的理念。”
展昭歪着脑袋:“听上去很好啊。”
“那只是我说了点简单的部分,还有大逆不道的部分。”七皇子继续说:“如果人人平等,那皇帝就不需要了,权贵阶层也都不需要了,他们享受的这些也将不复存在。”
展护卫皱眉,她接受的教育,即是皇权天授,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皇家……她也无法跳脱过去价值观的制约。
“你不明白,也是自然的,因为这说来很复杂,实际上谁都是傲慢的,傲慢到不把人当人看。”睚眦轻声道:“皇帝代天牧民,这句话本就是不把民众当人看,文官也好,武将也罢,他们吃的是农民种出来的稻米,尝的是厨师一道道工序做出来的佳肴,可他们对普通人的看待却始终高高在上,对平民百姓的照料近似于农民对稻子的照料,不能说是不用心,只能说是居高临下的照看,唯独不把对方当做人来看。”
展护卫张了张口,也无法作答,她忽然觉得这短短几句话里透出的意思,如同一把利剑,指向了她心脏里最顽固最无知的那部分,有种被捏住心口的窒息感。
对,那就是矛盾的根源所在。
“你想不通,或者不明白,这很正常,那群文官读一辈子的书,养成知天命的境界,一身浩然正气化作长河挂于九天之上,可就连他们也不明白,还在纠结‘清廉’‘贪官’之间的问题,明明根源的问题不在这儿。”
七皇子轻声道:“这也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他们的错,只能说是社会结构性质有问题,教育根本和思想观念出了问题。谁都没觉得这有问题,皇帝是,权贵阶层是,就连黎民百姓也是,最下层的人就是一群草根似的命,低贱的很,随随便便的天候变化,或是上面文官拍脑袋下达的政令就能让他们倾家荡产,贫苦交加。”
展昭按着眉心:“我的确是不明白……”
“不明白无妨,我只是简单阐述下他为什么会这么想的理由。”睚眦说:“你想问的是,为什么白泷会把梳子还给绣玉,这我也回答了,因为他厌恶‘物化’的概念,他认为谁都有追求自我的资格,不必成为谁的附庸品,便是女子成婚后也能继续抛头露面,女子也能办书院读书,能上战场打仗,所以绣玉也一样。”
赵子涯轻声道:“他认为绣玉被镇国公主的身份所困,所以把梳子给她,告诉她以后可以自己梳头发了,想怎么梳就怎么梳……因为他决定成为护道人,她就自由了,没谁会继续约束她。”
展昭奇怪道:“就因为这种理由?”
“是啊,就因为这种理由。”睚眦说:“他只是想多了,一如既往的……想得太多的企业级理解。”
“他难道没想过护道人和驸马爷的关系?”
“大概是没想过的,他想的只是不喜欢绣玉成为政治筹码。”赵子涯说。
“他会不会是故意装的。”展昭不信:“一般人都想着‘我成护道人了,我就成驸马爷了,白赚了一个老婆,还能得到举世无双的权贵’,这怎么说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恰恰是因为他不这么想,所以他才是显得特殊。”睚眦流露出古怪笑意,语气满意又有几分遗憾:“他对权贵财富毫不在意,也明确的说过,他所说的这些至少在如今的时代是无法实现的,属于南橘北枳,受到时代的制约,所以无法达成。”
展昭吐槽道:“他明白,但是不认同?”
“他不想认同,却会下意识的用自己的价值观揣摩其他人,可我也好,绣玉也好,我们都是大秦人,和他不同,只会用属于我们自己的方式去思考。”雪发的青年道。
白泷以为绣玉需要的是自由,可绣玉未必需要的是这个,她早已被约束习惯了,得到自由也是有限的自由,就好比牢笼里的金丝雀飞出牢笼也是活不久的。
绣玉需要的是知音,是护道人,能爱护她一生之人。
所以她缺少的不是自由,恰恰是一道约束,一句承诺。
白泷给了她承诺,却又说予她自由,这才显得互相矛盾。
只有情商高达二百五的现代人才会犯下这种错误,就好比……放着门当户对媒妁之言的未婚妻不要,偏偏要自己去拉着未婚妻谈什么自由恋爱,还说你不满意咱们就分手。
在古代人看来,这是憨批,婚姻就是婚姻,未必需要爱情,先上车后补票不香吗。
在现代人看来,这叫做先恋爱后结婚,了解后再结婚,稳定爱情,百年好合,百利无一害。
事实上,谁都没有错,古代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除非丈夫死了,否则几乎不可能改嫁,这才有了‘嫁出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女怕嫁错郎’之类的话,婚姻关系从一开始就固定死了。
这种错位理解必然导致价值观的分歧。
展昭小声说:“这要是他做上护道人了,之后怎么办?不一定会乐意当驸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