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邪纳岐进入了黄泉之国,因为自身污秽不堪,所以在流水中洗浴,这被称之为祓襫仪式,脱下的衣物,丢下的东西,洗出的污秽,都化作了不同的神祗。
但事实真的是如此么?
或许,他太思念亡妻,所以经常去黄泉探望她,可那是死者的国度,他每去一次黄泉,都会虚弱几分,污秽不断积压,长此以往,污秽根本难以洗净。
他不得不忍痛将污秽缠绕的部分舍弃。
最初是衣物,然后是肢体,最后是双眼、鼻子、头颅……
伊邪纳岐缠绕着污秽死去,从他的尸骨上诞生了其他的神祗。
左眼诞生了天照,右眼诞生了月读,鼻子诞生了须佐之男,三贵子诞生,而伊邪纳岐也已经看不见、闻不到,几乎成为了废人,最终……再也没能见到伊邪那美,就此死去。
伊邪那美在苦苦的等待之中,没能等来她的丈夫,见到的却是从他丈夫的尸骨中诞生的三贵子。
素盏鸣尊带来了彼岸花,告知了伊邪那美真相是什么,伊邪纳岐的死去成为了压垮她内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黄泉的女神在漫长的岁月中,被孤独,被思念,被爱离别的痛苦逐渐逼的极端,最终陷入了疯狂。
巫女说:“那些神祗,都是你的造物,不是你的子嗣……”
“创造它们的材料都源自于我们,取回他们,只是回收零件。”伊邪那美平静的说:“就像是给树枝嫁接,给木头进行拼接一样。”
“你打算毁掉这个世界,因为你要离开黄泉……”
“我需要力量啊,只要这片世界不复存在,黄泉的规则也就无法继续束缚我,绝对的生死界限也荡然无存。”伊邪那美缓缓的说:“你的确很敏锐,可你知道的还不够多,创造是一个复杂的演变过程,这片大地的源点并不是无根之木,一切都来得及,我要让一切重新开始。”
“即使你这么做……”巫女轻声道:“死去的人也回不来了。”
伊邪那美笑了:“那可不一定……让我告诉你吧,在这片土地上,灵魂是在不断的转换的,它不能凭空出现,只会不断的被分化,或者不断的转换,过程是可逆的,为什么我的丈夫死去,会带来三贵子?因为他们本就是灵魂的转化现象。”
她和伊邪纳岐是夫妻也是兄妹,更是最初的人。
三贵子诞生于伊邪纳岐的尸骨之上,本是血脉相连的。
因此素盏鸣尊、天照、月读不同于其他的神祗,他们的本质上也是人,是初代的人。
说到这里一切都很明确了。
伊邪那美吞噬的那些神祗都是她的创造物,只有三贵子是特殊的,所以素盏鸣尊的尸体被留了下来。
巫女似乎明白了伊邪那美打算做什么。
“你难道……是打算让伊邪纳岐……”
“三贵子是他的分身一样的存在,或许他们的神魂中就藏着我的丈夫的一部分。”伊邪那美说:“吞噬大地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我要让他复生,只要脱离了黄泉的限制,等我埋葬了全部生灵,重启了这片大地,他就能够重新复苏。”
巫女突然意识到,伊邪那美的思考是这么的清晰,也许她根本没有陷入疯狂。
她只是走向了一个极端,走向了不惜一切代价都要重新见到自己爱人的极端。
神没有这样强烈的情感,只有人才会有。
伊邪那美是黄泉支配者,却也是纯粹的人。
不惜毁灭自己亲手创造的世界,只为了让一个人重新复生。
这个代价是如此的高昂,而她毅然决然的选择了这样的疯狂。
巫女被震撼了,或者说,她有了一丝感同身受……空虚、孤独是可怕的毒药,没有人陪伴便生不如死。
她无法去责备伊邪那美,而是静静的看着对方,看着这位失去挚爱的可怜女人。
巫女什么都做不到,她的灵力几乎耗尽,挣扎也无济于事,只能低声恳求:“等我死了,能把我和他葬在一块儿么……”
伊邪那美一怔,眼神蓦然复杂了几分,目光里有几分了然,这目光她如此熟悉,像极了她自己,痴心、执著且无惧生死……她松开了手,任由巫女跌落在地。
女神静静的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告诉你这么多吗?”
巫女摇头表示不知。
“因为你……”
伊邪那美正要说什么,忽然间它变了脸色,骷髅的苍白面容本该是没有表情变化的,但它的反应太过于强烈,筋骨扭转的猛烈,以至于像是脖子被扭断了一样,如此迅猛的反应,仿佛感受到了危险信号的野兽,或是知晓了灾难临头的人类,眼眶中的火焰摇曳,焦躁不安。
视线的尽头缓缓走来一道身影。
伴随着岩石摩擦着地板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拖曳在地面上。
声响越来越近,在晦暗中,削瘦的轮廓出现在视界里。
青年低着头在行走,胸口空洞,流淌着鲜血,断裂的骨矛被拖在手里,摩擦着岩石地板,发出刺耳声音。
他的左眼在流着血,右眼一片漆黑,每一步走来都显得缓慢而沉重。
他早该倒下去了,却不知为何还站着。
可即便站着,即便回来了,也只是强弩之末,重伤到这一步,还要继续反抗,这不是勇敢,而是愚蠢。
巫女挣扎想要起身,想要冲过去扶住他。
却感受到一股劲风擦身而过,虚空中白骨长矛投射而出,雷光刺目,数十道骨矛贯向青年。
哪怕他是全胜时期,也很难在这数量下的攻击下安然撤离……然而他只是拖动手里的断裂骨矛,用力一甩,数十骨矛凭空停滞,继而断裂,诡异的偏移了角度刺入地面,如同一排排白骨色的钉子洒落在地上。
白泷继续靠近,眼神有些空洞,死死的盯着伊邪那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