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的话,这不是遍地都是吗?我们把圣骸转移一下?”
“这种背景一样的肉应该算不上是真正的血肉,我甚至察觉不到它们是活着的。这并不是说它们的细胞已死,和常规意义上的生命又有些区别,赤铜火眼的生命的定义严苛而粗暴,真正被火眼承认的生命定然有罪,因为只要活着就绝对会‘伤害其他生命’,可这些肉给我的感觉与蓝藻那样的浮游生物无异,只不过是‘小型碳基结构的堆叠’,或许有一定程度的连接,但‘独立性’甚至不如血肉侍女。”
周禄兴摇摇头,他们之前专门找了一块没有被血肉覆盖的地面摆放圣骸,许风没有理解周禄兴这些话的真意,以为血肉只是字面意义上的物质。但青年并不觉得许风愚笨,无数次浴血战斗擦亮了魔龙的利爪与獠牙,而自万圣夜行后他便真正走上了那条独属于自己的光辉公义之路,变得很像雷鸣惊,都在灵魂中升华出超脱凡性的神圣,只是一者残酷且正确,一者悲悯而温柔,埋藏在过去的未来之种于现在开花结果,唯有他周禄兴不思进取,渴求的事物未曾有半点变化。
虽然在那两人的影响下,自己大概也变得勇敢了些吧。
“所以这种东西不行,那只是假货,就算里面能提取出完整的人类基因也绝对不是人类。”
“那要怎么办,需要我放出活血浇灌圣骸吗?”
许风没有半点负面情绪,而是试图解决问题。
“不,那也不是人类的血。‘龙神’能够不求回报、不计代价的‘付出’,但‘人类’其实是很普通的生物,我们生活在世界上,遵循自然的法则,文明发展到现在,一切都被包装上了光鲜亮丽的外衣,但归根结底与先祖所为也没什么区别。”
“‘能源’就是‘火焰’,‘军武’就是‘棍棒’,‘国家’就是‘部落’,‘实业’就是‘粮食’,我们人类和其他动物一样,活着就是要‘消耗’什么,或者说的更直白一点……”
“‘掠夺’什么。”
“噗通。”
在周禄兴描述到一半时,沉浸骑士就了然地走到甲虫号旁边从侧斗里拎出那个狂信徒,甲虫号与他意识连线,时刻都在监控狂信徒的生命体征,确认他状况良好,陈烟舟只是嫌弃他吵闹才从不开启侧斗。他和周禄兴有很多相似之处,可能是队伍中除去杨不离外与青年最有共同语言的人,所以他很快就明白了周禄兴的想法,并因赞同这想法而直接付诸行动。
——既然这个世界的人类最初都是完全相同的血肉,那么狂信徒的血肉与圣人的血肉便毫无差别。
他把狂信徒扔到了那堆圣骸旁边,由于位置关系,所以同时也是周禄兴身旁。
【创造出“妖怪”这个群体的存在可真是厉害,】周禄兴没怎么在意浑身僵硬的狂信徒,在心中默默想道,【这个系统能迅速创造出以人类为基础,却又更加高等的存在,予以自由,予以创造的权利,只要不自己找死或是像雷鸣惊那么惨基本都不会死,和人家一比,咱们那个世界的驱鬼人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黑心企业都没这么黑的。】
其实周禄兴始终认为妖怪是比人类更加高等的生命形式,或者说人类进化的某个方向,雷鸣惊他们自认为人除去变成妖怪的时间过于短暂之外,更重要的是他们保持着人心,不过人类是感官动物,身负翻天覆地之力,思考模式必然会产生变化,这未必是坏事。
【那又有什么办法,而且我看你过的不是也挺开心吗?】
【苦中做乐嘛,如果老天爷想我哭,那我一定要笑得比谁都灿烂,然后笑着打爆他的老脸。】
周禄兴耸耸肩,转头看向身边的狂信徒,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灵质铠甲的面罩上看不出表情,但声音语气却让人觉得他格外和颜悦色。
“小老弟啊,吃了吗?你看,你们圣人的遗体已经凑齐了,现在就差最后一项,也是最重要的事情。你之前说圣人失败意味着人类失去了最后的机会,但我们可以投个复活币嘛,你说呢?”
其实不用周禄兴谆谆善诱,原本疯癫呢喃着什么的狂信徒已经从僵硬过渡到了亢奋,他原本只能通过听到圣骸碰撞的声音来辨别方位,可如此之多的圣骸齐聚一堂似乎让他见到了某种希望。信徒被铁丝戳爆的眼眸中流出血泪,他踉跄着向前爬去,用光秃秃的手臂尝试着触碰圣人遗骸,小心翼翼,像是在触摸易碎的梦。
“周禄兴……”
许风有些于心不忍,他在看到沉浸骑士拎来狂信徒的瞬间就明白了周禄兴意欲何为,少年觉得这像是在逼狂信徒去死,尤其是在他们刚刚通过狂信徒脑海中的情报收集齐圣骸就这么干,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不外如是。在铂金圣龙看来狂信徒同样是这个世界的幸存者,他本想把狂信徒也带到自己的梦境里避难。
“许风,首先我要承认我的确是在利用这个男人,要说这是互惠互利着实恶心,打断腿我也说不出这种话。”
周禄兴竖起一根食指,语气认真。
“但你得明白,每个人追求的‘幸福’并不相同,我们的确拥有超出常人的力量,也正因如此对他人的‘干涉’便分外不好拿捏,我是不在乎这种事的人,敢逼逼就一棍子撂翻,可你们不是。狂信徒这辈子都在渴求得到救赎,对他来说让人类回归最初就是最大的梦想,也有着为此付出生命的‘觉悟’,我们要尊重别人的选择和觉悟,而非打着‘对他好’的旗号妄加干涉,请你相信我,如果狂信徒有着找回圣骸的力量他也一定会这么做,这就是他的觉悟。”
“而觉悟者恒幸福。”
周禄兴所言的确有其道理在,许风的迟疑其实源自二人的处事态度分歧,周禄兴对他人的选择向来保持不干涉主义,就算是想自杀只要不危害到无辜他都不予置喙,因为他深知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没有人能真正理解另一个人的痛苦,死生间自有大恐怖,抛弃生命同样需要勇气,而周禄兴尊重这份勇气……虽然这并不影响他把自杀者转化成的厉鬼拖到地狱里烧。
许风和雷鸣惊则是只要还有拯救的可能就愿意伸出援手,区别仅为筛选过程中不同的严苛度,在周禄兴和陈烟舟看来其实略显天真,不过这种天真或许称得上弱点,却绝对不是缺点。
“严格来说,狂信徒甚至不是被我们‘救下’的,反而我们才是绑架他、把他当成究极工具人的犯案团伙,我们没有命令他的权利。当然,我也不是说一定要把这人活祭了,愿意留着就留着,毕竟人不是我们救的,可圣骸是我们找到的,我打出来的掉落就是我的,这不很正常嘛。那截骨头我还挺眼馋的呢,连枷模式都没来得及用,七支刀还能召雷,简直是给陈老师量身定做的家伙式儿,咱们谁压力大谁需求,我看陈老师正好缺把风剑,也不亏是吧?”
雷鸣惊和许风对视一眼,其实狂信徒的态度再明显不过,对他来说能成为圣人复活的载体简直是无上光荣,“智慧”本就是脑的阴谋,此世的原初人类根本不需要它,盲目痴愚的形态才是幸福与安心所在。
许风叹了口气,不再阻拦。他被亚马逊们甚至周禄兴视作铂金龙神,可在少年自己看来他的私心非常明显,圣人与这个世界关系匪浅,如果能循着联系直接让火莲吞没世界的话自然是这样更好,能为自己的朋友节省下更多柴薪。
“看来我们达成共识了。”
周禄兴松开钳制住狂信徒的手,其实说到底他也是在为雷鸣惊他们做考虑,青年又不是什么喜欢促成活祭的穷凶极恶之人,他平时都是负责捣毁活祭的那个。然而这个世界的底层逻辑就非常邪门,血肉圣歌、疯人呓语在这个世界就是“神圣”且“崇高”的东西,在这种世界里诞生的生命自然也不能以他们世界的常识论之,更别提面前这位还是宗教疯子,众所周知,宗教疯子具有自己的逻辑闭环,外人根本无法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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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帝王花sama、森楂、御命丹心.君奉天、平角大王的打赏,感谢诸位读者的支持。
我幼时常常夜不能寐,借着透过窗帘落下的月光端详自己的手,屈指成爪,被黑暗笼罩的手掌像是某种陌生的活物,甚至有种渐渐脱离掌控的错觉,很多时候我为了确认自己仍旧能支配双手,会控制手掌像捕食猎物的狼蛛那样抓向自己,我知道这是自己下达的命令,脑子却会迟缓半拍,好像手和脑各自独立,往往被这招吓到。
我认为手是人类身上最精巧美丽的构件,甚是喜爱,可每当回想起幼时,却又有种吊诡的渺小恐惧,非常有趣,奈何笔力丢人,没法把这种微妙情感好好传递给诸位读者,很遗憾。
第712节 EPISODE28 圣人
那个宗教疯子此时正用两根前臂艰难地夹住七支刀,对准自己的胸口,他浑身颤抖,涕泗横流,却不是因为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因为梦想与幸福即将降临,所以激动亢奋,脑海中塞满了狂热的虔诚和对命运与神明的感激之情。
信徒一时失语,他此前并非是不知道雷鸣惊等人的存在,只是忽视了他们的存在。世界是神明的水箱,这些人是来自其它水箱的入侵物种,甚至混杂着亲身降临的异类神明,可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在这干涸生虫、空无一物的废弃水箱中不存在任何值得他者觊觎的事物,狂信徒只是在这世上沉沦,他对这圣人已死,又被神明抛弃的世界感到绝望,而这份绝望便是他仅有的骄傲。
所以当他看到那些转化为机械的人类后才会如此气愤,他的愤怒不是因为雷鸣惊将他们出手转化,即便是异类的神明也比世界更高贵,调整水箱生态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只是无法忍受那些人如此简单地抛弃了根源——抛弃了人类的尊严,成为崇拜冰冷金属的异端。
被恶魔所引诱的堕落者。
在所有觊觎人体的寄生物中,“手”和“脑”最为强大可怕,前者是矫健冷酷的掠食者,后者是残忍歹毒的阴谋家,“心”看似重要,实际上不过是运输能量的苦力,神明在这世上有着无数种不同的解读,先知、圣父、觉者,狂信徒明晰世界的真实,知晓人类崇拜的一切神明实则都在指向唯一的真身,可那些尚未明晰的故事也能稍微靠近真相,波旬曾在失败后对觉者放言未来的魔必然潜伏在他的弟子之中,扭曲真相,这非常接近现实,只是有一点不同。
“魔”打从最初开始就已经胜利了,我们所处的时代就是最坏的时代,是我们亲手开辟了末法时代,并为之沾沾自喜。
文明之火,智慧之火,革新之火,“火焰”是“脑”点化的魔头,自此人类啃食禁果,得到了名为“智慧”的罪孽。建筑、武器、构造,或者说改变,这些都是“手”的创造,它甚至比脑还要更加可怕,在寄宿于人类之前就是无限趋近完善的猎手,那些没能抓到“人类”的手则逐渐缩小,退化成“蜘蛛”,惧怕蜘蛛的人比怕死的人还要多,这是铭刻于人类体内的原初的记忆,虽然“惧怕”也是脑的毒药,“人类”本不该拥有这种情感,只是痴愚而幸福地存在着,哪怕被猎杀、被吞食也是幸福的,人世间的一切痛苦都是“污秽之民”自业自得,新的“人类”存在本身就是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