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季看上的是县里最近搬来的吕氏一家的女儿,叫吕雉,此女性格泼辣,又在外面见过大世面,明显不是这种小地方的人能配得上的——可刘季却不这么觉得,自以为有了点本事的他并不在意对方以后能不能跟他把日子过下去,他只知道能把这种女人娶回家会让自己很有面子,如果能把这种女人降服,更是充分地说明了他到底有多厉害。
然后他就丢脸了。
吕家既然是在外面见过大世面的,又怎么可能看得起他这个小小的亭长。
这还是刘季第一次被人当面表现出看不起的态度,更何况还是在她要求娶的女人面前——要知道他透曹寡妇的时候对方都没有看不起他,这些人凭什么看不起他?
但不管表面上再怎么强硬,刘季自己其实也很清楚,对方说的没错。
他或许有了点成就,但他也确实很卑微。
一个小小的亭长,一群和他一样不是小吏就是小商贾的兄弟,吃的是带着腥膻味的便宜肉,喝的是连人都醉不了的便宜酒,就算找女人也找不到什么良家女,最多也就透个寡妇……他这辈子或许就这样了?
他不服。
刘季不服。
凭什么别人可以吃香的喝辣的,可以日子过得那么好,到了他这里就成了这样?
就因为他没投个好胎?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就在刘季迷茫的时候,大泽乡的陈胜打出了这样的口号。那一股莫名的共鸣感仿佛超越了距离,瞬间便抓住了刘季的心。
那是刘季第一次知道,什么叫野心。
于是在口号的激励之下,当时正负责将刑徒押送骊山做工的刘季脑子一热,直接拍脑袋在芒砀山把那些刑徒都放了——刘季感觉自己很英明。既然陈胜和吴广能用这些刑徒来“做大事”,那他也可以,他肯定能比陈胜吴广做得更好,肯定可以的。
然而事实证明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做大事”,刘季才刚刚带着这支队伍走了没多久,那些刑徒们就跑得只剩十多个人了。
大事没做成,还因为私放刑徒丢了官身,刘季又回到了以前那种东躲西藏的生涯。不过好在他的运气不错,至少还没死,几经辗转之后手底下也有了几百人——而在他吹嘘一番之后,这几百人又变成了几千人,他也从一个流氓头子变成了一个义军统领,甚至如今都可以和他昔日所敬仰的陈胜坐在同一场筵席中吃饭。
但是,也仅仅只是这样了。
陈胜不认识他,各路豪强不在意他,至于那些旧时贵胄……这些人眼里根本就没有他这个人的存在。
天下很大,非常大,他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成就很渺小,他自认为所经受过的苦难和磨炼都不值一提。
“放你妈的屁!”
啪嚓
最后一滴酒被刘季倒进了口中,陶制的酒壶被刘季狠狠地砸在地上。
刘季很怒,就连刘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因为什么而暴怒,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很生气,气得要发疯。
“行了老刘,差不多得了。”
因为担心刘季而跟出来的同伴叹了口气,随后走了过来,轻轻拍了拍刘季的后背。
“呕——”
胸腹震荡,本就有些不适的刘季当时就吐了一地。
“没,没事。老子没事。”
挽起袖子擦了擦嘴,稍微缓过气来的刘季挣脱了同伴的搀扶。
“萧何,你不用扶着老子,老子没事……对了老萧,我问你个事。”
“说。”
被称作萧何的男人打量着眼前这个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他很清楚,这个时候只需要倾听就够了。
“老萧,我问你啊……嗝。”
醉眼惺忪的刘季打了个酒嗝,随后一把揽住了萧何的肩膀。
“你说,出身真的很重要吗?”
“……看你想干什么。”
虽然不太明白老朋友为什么会这么问,但萧何还是谨慎的解释着。
“要是在沛县跟老兄弟们那段时候,大家都是一个样,出身自然不重要……不过出来以后的话,可能你不太爱听,但是出身确实挺重要的。”
“可是陈胜陈公不也就是个戍卒吗?”
刘季直接梗起了脖子,一脸不服。
“现在陈公不是一样称王了?出身重要吗?根本不重……”
说着说着,刘季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他又不是瞎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这场宴请并不是六国遗老和各路豪强在恭维陈胜,而是身居高位的陈胜在反过来恭维六国遗老和各路豪强……称王了又如何?不还是得给人低头?这个王称的又有什么用?
只要生得不好,再怎么努力也是没有意义的。
二十来岁的刘季在看清这个现实的时候还能挣扎一下,但三十来岁的刘季又一次体会到了这个现实之后,能做到的也仅仅只是无奈还有唏嘘。
“老子去你妈的!”
无处发泄暴怒的刘季干脆拔出了腰间的利剑,狠狠地劈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