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是我们的孩子就好了。”有天晚上，她终于忍不住对严烨说道。

这话让严烨楞了一下，随即重重地摇了摇头。

身边大多数比他们晚结婚的夫妻都已经有了孩子，这让他终于意识到了存在的问题，而一直都提心吊胆时刻关注着这件事的邓佳佳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随后向他坦白了自己其实早就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无法生育。

“只要你开口，我随时都可以离开，没关系，我可以理解的。”她流着泪这样对严烨说道。

面对极度自卑而又痛哭流涕的邓佳佳，严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抱住了她，一次次地亲吻她，终于让她平静了下来。

要说心里一点遗憾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或许在之前的那个世界，人们反而不会有非要在这个世界留下后代的念头，起码在严烨身边，丁克家庭其实非常多。但偏偏是来到这个世界，培养和抚养孩子都非常困难的情况下，人们却反而会有一种强烈的想要在这个世界留下什么的愿望，而孩子无疑是最好的一种证明自己来过的证据。

但邓佳佳已经和他在一起了那么久，从他最初完全只是为了摆脱薛蕊而开始谎称自己喜欢她，到真正的开始喜欢她，再到渐渐的习惯她的存在，他们已经一起渡过了那么多的日子，他又怎么可能因为这样的理由而残忍的抛下她，让她离开？

“没关系的。”他亲吻着她姣好而又美妙的身体，轻轻地在她耳边说道。“我们还年轻，有很长的时间去尝试，也许这只是一时的。就算是真的，等严淇以后有了孩子，我们可以向她要一个过来抚养。没关系的。”

邓佳佳却长久地没有说话，末了才轻轻地说道：“她会同意吗？”

“她一定会同意的。”严烨说道。

这件事情总算是过去了，但邓佳佳的心病只是好了一半，每次看着薛蕊的儿子，看着张思雨，她的心情依旧会变得很复杂。

其实严烨也不讨厌这个孩子，曾经有一次，邓佳佳把她带到烈焰冒险团的驻地，严烨那时候正在院子里休息，邓佳佳也没有打扰他，把张思雨放在一边让她自己爬来爬去，四处冒险。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突然跑到了严烨身边，抱住了他的腿。

严烨从来没有和小孩子距离这么近，即便是高辉的儿子他也只是站在旁边看看，因为他一直觉得小孩子实在是太柔弱，看上去一碰就会出事一样。

张思雨仰起头，用极其无辜而又呆萌的大眼睛盯着他看，随后，突然笑了起来。

那一刻，严烨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从来没有过，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的感觉。

他小心翼翼地把张思雨抱了起来，生怕自己把她弄哭，但她却把这当做是一个有趣的游戏，兴奋地挥动的小手，咯咯地笑了起来。

如果我有自己的孩子，应该会像她一样可爱吧？

“别傻了。”他再一次摇摇头，对邓佳佳说道。“换个人还有可能，可她爹是谁？堂堂联盟主席，怎么可能？”

邓佳佳沉默了，过了一会儿突然问道：“那件事情已经过了那么长时间了，你还记恨他？真的有这个必要吗？”

“不是这个原因。”严烨说道。

其实他早就不恨张晓舟了，毕竟，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而且中间有那么多人，借着不同的机会，不同的场合，一直在试图说服他。

即便真的有什么仇恨，经过这么多人的说合，也早就应该已经过去了。

对于张晓舟，他与其说是怀恨，倒不如说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但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恨着张晓舟的，直到李雨欢死的那一天，当他看到张晓舟摇摇晃晃地从楼下走上来，精神濒临崩溃的样子，看到他像一具木头那样直挺挺地倒下去，他突然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其实早就已经不恨这个人了。

相反，他突然发现自己有点同情他。

现在的他早就已经没有了把张晓舟取而代之的所谓野心，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已经不是那个中二少年。但他依然不喜欢张晓舟，不喜欢他做事和考虑问题的方式，不喜欢他讲大道理，把所有人都当成傻瓜，他更加不喜欢张晓舟以自己的正直无私来凸显其他人的不堪。

他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到现在也依然这样认为。

很多自称张党的人从没真正见识过这个世界的残酷和可怕，从没真正受过欺凌，经历过不像人的日子，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没有真正见识过死亡，所以他们会欣然地接受张晓舟的理想，并且欢呼雀跃着，自以为找到了在这个世界成功的真理。

但他是见过这些的。

他曾经是沐东村最卑微的那些人当中的一员，忍受着饥饿，提心吊胆，朝不保夕，他曾经不得不把自己最珍视的妹妹送出去，以为是替她找到了一条出路，但其实却是把她亲手送进了火坑。他曾经相信这个世界是友善而有希望的，但当他这样想的时候，命运给予他的却只是残酷的奚落和冷笑。

当他终于拿起刀，割破那个人的喉咙，他才终于真正看清了这个世界，终于明白了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的法则。

在这个残酷的世界，张晓舟那样的人也许可以成功，但必定要比其他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承受更多的代价，而他身边的人，也将被迫不得不付出同样多的努力，承受同样多的代价。

明明有更简单，更便捷，更高效的路不走，却偏要因为那些极其可笑的理由而去选择走最远最麻烦最艰苦的一条路，张晓舟为了实现自己的道德和理想，根本就不管别人心里真实的想法，根本就不管别人愿不愿承受这些东西，拉着所有人不管不顾地就往这些路上走。

严烨认为这才是他们之间最根本的分歧所在。

他认为张晓舟的成功极其侥幸，而且这带来了一个更加严重的后果，那就是让包括张晓舟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他是正确的，别人都是错误的。他用自己的成功迫使所有人都必须，也只能跟着他往那条更远，更难走的路走。

而且，他还认为张晓舟其实是个很残酷，而且很无情的人。

为了他的理想，为了他所勾画的未来，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和抛弃曾经和他一起战斗，站在他身边，信任他，把一切都交给他来决定的人。偏偏这一切还是在光明正大之下，以冠冕堂皇的理由实施的，甚至让那些受害者们无话可说，严烨自己是这样，新洲团队的那些人是这样，安澜大厦的人是这样，而第一批加入联盟的那些公务员们也是这样，恰恰是因为这样，才更显得他冷酷而又无情。

严烨自问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永远也做不出来。

张晓舟现在当然可以说是暂时成功了，但他也被迫付出了足够的代价，被迫让身边的人跟着他一起付出这些代价，而这一切原本根本就不必这样。

可悲的是，他已经被自己的成功所蒙蔽，看不出其他出路，也失去了改正自己的机会，只能继续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而联盟也是一样。

惯性已经形成，在严烨看来，几乎已经没有扭转和改变的机会了。

张晓舟也许还能继续成功下去，只要他能够继续像个苦行僧一样苛求自己，苛求身边的人，然后以此去苛求更多的人，逼迫他们继续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只要他能够继续这样残酷地抛弃所有不再愿意被他捆绑着一起往前走的人，换上那些还继续相信着他的新人，他也许就还会继续成功下去。

但必然的，他也注定会为此而继续付出代价。

这让严烨发自内心的同情他，也许这就是他的理想，这就是他追求的道路，但他从中得到了什么？真的值得吗？

这让他明白，最好的选择就是对张晓舟敬而远之，可现实却是，这渐渐地成为一种奢望。

其实他并不赞同妹妹去生物实验室工作，也不赞同邓佳佳去照顾张思雨，但他无法说服她们，更没有办法阻止她们。而联盟就只有这么大一点地方，他们生活和交际的圈子又有太多的重合，很难回避得开。

最直观的一点就是，如果张晓舟倒霉，那跟在他身边的高辉、吴建伟、武文达、张四海都要倒霉，而这是严烨无法坐视不理的。如果这些人面临危险或者是困境，即使并不想帮助张晓舟，他也只能竭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