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应吗……真是让人不舒服的词。”
“从适应到习惯,需要经历不少时间。也许只需要几天,也许要几个月,一生都没办法习惯都是说不定的事情。所以,我也不知道具体到什么时候。”
“但是,我没办法改变。我对你的杀意没有理由,就像本能、就像注定一样……所以今天我找你出来,就是想对你说,你不需要再去习惯了。再过两个星期,我就会离开伽蓝之堂,回到两仪家。在那以后,我们不需要再见面了……我们会就此分开,过各自的生活。”
我立刻抬起头,看着式的脸。
式把头别向一边,双手放在膝盖上,颤抖地紧攥着。那对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同时压抑着杀意与憎恨两种情绪。细眉紧皱着,犹如两把锋利的利剑。中性的脸庞更是煞白,像是极度的愤怒,又像是极度的悲伤——可越是看着,我越是觉得,这种情绪应该是极度的无能为力。
在沉默中,我被同样的无能为力所包围。在不知多久之后,才勉强发出声音。
“……橙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吗?”
“其实橙子在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了,我的这份杀意不可能解除,也没办法解除。只要你还活着,只要你还痛苦着,我的这份杀意就还在。”
听到式的这句话,我心中很是不忿——我自己根本不觉得痛苦,凭什么大家都觉得我过得很痛苦?这根本是没道理的事情!
所以,我对她问出曾对根源式提过的问题。
“虽然众生皆苦什么的,但是我现在确实是十六岁啊。就算将来我会很痛苦,可现在我觉得自己过得很好。我有重要的妹妹,有着勉强还算正常的生活。为什么你、橙子还有真冬都那么确定我活得很痛苦?只是因为我从根半大楼上跳下去吗?”
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从大楼上跳下,其他人又怎么能那么笃定呢?
关于自己是不是痛苦的,我觉得只有我自己才有发言权,结果一个个都觉得我很痛苦。无论是式、橙子、真冬、学校里的老师同学、甚至是路边的行人都觉得我很痛苦,实在是让我无法理解。
式盯着我的眼睛,夹杂许多怜悯。可正因为这份怜悯,杀意与憎恨变得愈发强烈。
“秋奈,你是个博学的人,你一定知道普罗米修斯和西西弗斯吧?”
“知道。他们都是希腊神话里的角色。普罗米修斯因为把文明之火交给了人类,所以被宙斯惩罚,被绑在高加索山上,每天都有饥饿的恶鹰来啄食他的肝脏。西西弗斯也犯下了罪,每一天都需要把一块巨石推到山顶,但是巨石必将滚回山脚,西西弗斯的惩罚也没有期限……你是说我过着普罗米修斯和西西弗斯的生活吗?”
根源式曾说过和这差不多的话,我现在都还记得。
但是式却摇了摇头,面色依然冰冷。
“是,也不是。这两个人至少是完整的,只是单纯在受苦。你完全不同,你的灵魂不停地在缺失、磨损——橙子说,你的存在也是一对阴阳鱼,与我类似。但我能感觉到,你和我是完全不同的。我的阴阳鱼静止不动,你的阴阳鱼在在相互高速追逐。你从他人身上获得的业越多,追逐的速度就越快。然后,阴阳鱼将不再是阴阳鱼,而是永续快速旋转的圆盘,不停地磨损着作为大圆的你,直到你的灵魂被消磨殆尽。那种不停磨损的感觉,一定极其痛苦,痛苦到普通人只会一心求死。但是你……你却‘习惯’了这种痛苦,不觉得这是痛苦的……这简直……这简直……!”
式急促地呼吸着,和我认知中那个冰冷、高傲、如兔子、又如猫一样的两仪式大相径庭。
“嗯……橙子也曾把我比喻成火……”
“死籍上的火,对吧?”
“嗯……”
望着式的眼睛里反射出来的倒影,我只能用一个单字声音来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