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延年低头,目光撞上睁眼偷看他的壮壮。
他笑着打了声招呼,“你好啊。”
壮壮小声的回道,“哥哥你也好。”
宋延年将壮壮送到丁氏的怀中,笑道,“小孩子眼明心净,等大一些再让他参加丧葬之礼。”他顿了顿,补充道。
“长辈不会介意的。”
丁氏惊讶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公子。
她娘家大伯前段时间过身了,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家里婆母又偏心,她索性奔丧的时候就带着壮壮一起去了……
丁氏仔细的想了想,孩子确实是去大伯的丧礼后,夜里开始闹人的。
还不待她想明白,这位公子便已经起身了。
前方只有一条主路,壮壮趁着大家不注意,偷偷的摸了摸大毛驴,心里满意不已。
宋延年瞥了一眼,将这一幕看在眼底,他笑道。
“要不要坐一坐?”
壮壮惊喜的抬头,“可以吗?”
宋延年点头:“当然可以,我邀请你了呀。”
壮壮被教的不错,他虽然心动,却还是拿眼去看旁边的娘亲,稚嫩的脸上有着渴望,两只眼睛晶晶亮亮的。
“娘,可以吗?”
丁氏也心疼儿子刚刚受罪了,但是她和旁边这公子素不相识,这样劳烦别人,总觉得不好。
“这,壮壮乖……娘来抱你也一样啊。”
壮壮很失望。
宋延年:“不打紧,就一段路而已。”
就这样,三人一驴一路朝北走去。
快到府衙的时候,丁氏招呼壮壮下了毛驴。
“谢谢你啊,小宋公子,真是太麻烦你了。”
宋延年摆手:“无妨。”
他牵着毛驴往府衙方向走去。
……
丁氏蹲地,她为壮壮整了整衣襟,又为他将虎头帽带好,温声道。
“咱们壮壮刚才吓到娘了,怎么突然就晕过去啦?”
壮壮舔了舔手中的饴糖,这是刚刚那好看的大哥哥请他吃的。
感受到那抹甜滋滋的滋味,壮壮瞬间眯起了小眼睛。
“刚才有一位太婆冲我招手,说要带我去买糖吃呢,我不去,她有些生气了,我有点怕……”
丁氏停住了动作,她诧异道,“太婆?在哪里啊,娘怎么没有看到。”
壮壮急了:“有啊,娘真笨,就是在叮叮叮的那里。”
丁氏知道他的意思,是方才打铁铺附近。
壮壮想了想,继续道,“她穿着和伯公一样蓝蓝的衣服啊,娘你没看见吗?”
青天白日的,丁氏只觉得后背一阵阵的发寒。
“伯公?蓝蓝的衣服?”
壮壮又舔了一口饴糖,“是啊。”
丁氏想起方才小宋公子的话,她的声音很飘,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口的。
“壮壮啊,你什么时候看到你伯公穿蓝蓝的衣服啦?”
壮壮疑惑的看了他娘一眼,继而又些嫌弃。
“娘,你好笨哦,不是你前几天带我去的吗?姥姥还给我披了白布布,戴了帽帽。”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着。
丁氏都要发昏了。
壮壮:“我本来要伯公抱的,但是伯公不肯,他说他要走了,不能抱我,让我在家里乖乖的听娘的话,不要太想他。”
壮壮还在絮絮叨叨,丁氏一把抱起他,埋头就往府衙方向冲去。
这是见鬼了啊!
……
宋延年下了毛驴,抬头看府衙,这善昌县的府衙倒是建得挺气派的,四四方方的五层衙署,朱红大门上挂着蓝底金子的匾额,上面写着善昌县署四个大字。
门口守门的衙役看到宋延年,上下打量了几眼,觉得这倒不像是来击鼓鸣冤的。
他的目光落在宋延年脸上。
心里嘀咕,看过去寒酸了一些,还骑着毛驴……但这一身皮肉倒像是好人家养出来的……
他当下不敢轻看来人,上前两步客气道。
“公子找何人?”
宋延年将吏部发的大印和任职文书翻了出来,开口道。
“师爷在哪里?”
衙役看到大印和文书,心中一惊,他抬头看了一眼面前这位公子。
这就是他们接下来的县令大人吗?
这般年轻!
宋延年将大印和文书收好,见他还在发呆,便又问了一句。
“师爷在哪里?”
衙役回过神,他连忙领着宋延年进府衙。
“大人随我来。”
衙役侧头朝府衙里头高喊,“昆布昆布!”
府衙里头跌跌撞撞的跑出了一个十来岁的小童,小童做小厮模样打扮,他看到衙役板着脸,立马讨饶。
“钱大哥什么事?”
钱衙役:“过来将毛驴牵走。”
他看了一眼宋延年,侧身小声的数落。
“没眼力见的家伙,快快,这是咱们新的知县大人,把毛驴带到后院去,喂些上好的料豆,再给毛驴洗个澡,知道没。”
宋延年:“喂些料豆即可,不用洗澡,我这毛驴欺生,你给它洗澡,它会踢人的。”
昆布看了一眼宋延年,连忙点头应下。
“是是,小的一定好好的照料大人的毛驴。”
宋延年:“劳烦了。”
……
待宋延年和钱衙役朝府衙里走远了,昆布还牵着毛驴站在原地看着,他的眼里都是艳羡。
这宋大人瞧着这般年轻,应该没大自己几岁吧,现在就已经是县令大人了……
唉,人比人气死人哦!
……
宋延年走过大门,绕过大门内的照壁,大门的院落,又继续朝第二道的仪门走去,进了仪门,便是大堂的院落。
府衙办公的地方多是在此处。
他打量了下这院落,大堂有五间正厅,偏房则是分布在大堂的两侧,看过去颇为气派。
“大人这边请。”
钱衙役领着宋延年到其中的一间正厅,让他先落座。
“大人,您在这里稍等片刻,我让人给您备些茶点,我这就去唤师爷。”
“您习惯喝什么茶?”
宋延年:“都可。”
……
另一边,听到钱衙役的汇报,鲍师爷十分的诧异,他手中盘着两颗珠子,珠子的质地清透,看过去似石又似玉,滚动间有石击玉脆的响声。
鲍师爷站了起来,来回踱步了几下。
“怎会来得这般快?”
京城里的公文邸报他才收到没几天,许多账目他都还没平呢。
钱衙役躬身立在旁边。
这几年京里没有派大人来,善昌县一直是由鲍师爷做主,在他们心里,这鲍师爷可以说是积威甚重。
钱衙役:“大人勿急,我瞧那宋大人年纪甚轻,想来依赖大人的地方还很多。”
鲍师爷想了想,这倒也是。
老实说,他在这善昌县衙当师爷已经二十多年了,这县令来来去去的许多人,就他还在善昌县衙。
可以说是流水的县令铁打的师爷。
他可不怕京里来的大人,来了他这里,是老虎也得当猫窝着!
鲍师爷当下吩咐钱衙役道。
“你去和周县丞说一声,让他将手中的账目早些做好,咱们知县大人来了。”
钱衙役:“是。”
鲍师爷看向前方大堂,那儿有着他们新的知县大人。
要是老老实实安安分分,便让他待满三年,要是不安分!
鲍师爷想起三年前的吴县令,阴沉下脸。
那便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前人之事,后人之师!
……
宋延年搁下茶盏在桌面上,沉下了脸。
这是打算拿账目糊弄他了?
“大人!”
宋延年顺着声音看去,来者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他穿着一身藏青色长袍,花白的头发用一块青玉簪起,虽然年岁已大,却有一股儒雅和岁月沉淀的雅致。
鲍师爷上前对宋延年见礼。
“不知大人今日前来,下官等人有失远迎,真是失礼了。”
宋延年抬手:“师爷,客套的话就不说了,趁着今日天早,咱们将府衙的事务交接清楚吧。”
鲍师爷一愣,他温和的笑道:“大人不急,您远道而来,便让我等为您接风洗尘吧,也好尽一尽东道主的情谊。”
宋延年看了他一眼,“师爷贵姓?”
鲍师爷捻了捻胡子,颇为自豪,“鄙人姓鲍。”
宋延年了然。
这善昌一地,有五大姓的豪族。
分别是鲍,陈,李,林,周,看这鲍师爷面上的神色,显然是出自鲍姓豪族,就是不知道他是旁支还是主支了。
宋延年:“还是早些将事情交接吧,我这人性子比较急,做事向来是风风火火的。”
他对鲍师爷笑了一下,继续道,“刚刚收到朝廷公文吧,你瞧,我这一路赶过来,便是想要早点接任,没道理到了任上还要休息,耽搁时间,那我不是白赶路了?”
“接风酒咱们等回头再喝。”
鲍师爷沉下了脸,他盯着宋延年的目光,声音不负方才的温和。
“那大人您得改下习惯了。”
宋延年看了过去,“哦?”
鲍师爷:“大人来之前,没有打听打听吗?之前的吴县令吴大人,也和您一样是个急性子。”
“你看他现在如何?”
宋延年:“如何?”
鲍师爷笑了一下,低下声音。
“他一家老小的坟头草,可快有大人您高了。”
宋延年:“你威胁我?”
鲍师爷轻声笑了下,他干脆又爽快的应下,笑的和蔼,“是。”
“我家的孙辈和大人差不多年纪,看到大人,下官就像是看到了我家中的晚辈,实在是不忍心您受到伤害。”
他似惋惜:“您的年纪不大,要是出了事,家里的爹娘该如何伤心啊。”
宋延年站了起来,他跟着笑道,“大人,我瞧着就这么像孙子吗?”
鲍师爷见到这个时候,这年轻的大人还能笑得出来,心中不由得一凛。
他拍了拍手,大堂周围便围了几个衙役上来。
衙役身穿皂衣黑靴,腰间配一把弯刀,肃着脸看过去十分的有气势。
“师爷!”
鲍师爷心下安稳,他看向宋延年,笑的得意。
“小宋大人,可以和下官喝接风酒了吗?”
宋延年看了一眼气息精悍的衙役,指了指桌上的大印和文书,不徐不疾道。
“这是府衙知县的大印和任职文书,你们确定不认吗?”
鲍师爷气定神闲,五六个衙役站在师爷身后,无声却又坚定的说了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