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两辈子才遇上这么好的一个家,家里所有人都相亲相爱,才来了不到俩月,就有人打她的主意?
哼,可千万别是那天钻玉米地的那个,要不然啊她非打得他连他家的耗子都认不出他来!
白梨梨觉得老大没趣儿的,低头说道:“那个媒婆什么时候走啊,我还要去煮饭呢!”
桃桃执着地拉住谈凤蕙的手,表情奶凶奶凶的,“大嫂你告诉我,是谁上门来向我提亲的?”我保证不打死他!
谈凤蕙无奈,“你不认识!你都没有出过门……”
“我出过门了,我去过城里!”白桃桃执拗地问道,“大嫂你说嘛,是谁来向我提亲的嘛?”
谈凤蕙只好说道:“应该是张家屯里的张见章的大儿子。”
白桃桃一头雾水。
谈凤蕙,“我说了吧你不认识他!”
“那他都不认识我他还上门来提什么亲啊!”白桃桃一脸的不高兴。
谈凤蕙失笑,“虽然现在已经是新社会了,可盲婚哑嫁的人多了去了!不过桃桃你也别担心,这门婚事啊,肯定成不了!”
白桃桃还是很不高兴,“那万一他爱我爱得不行呢?”
白梨梨:……
谈凤蕙:……
半晌,谈凤蕙才艰难开口:“桃子啊咱们姑娘家得矜持一点,这、这……这爱不爱的,以后少说。”
“我爱我嫂子也不成吗?”桃桃扁嘴。
谈凤蕙一下子就心软了,“成!成!嫂子也喜欢桃桃!”
白梨梨却问道:“大嫂,为啥这门婚事成不了啊?”
谈凤蕙,“你们想啊,对方可是长子,我们家桃桃能当长嫂吗?”
白梨梨:……
白桃桃:……
好吧,秒懂。
过了一会儿,白正乾在正屋里扯着喉咙大喊,“蕙儿!蕙儿?过来替我送一送你秀娟婶儿!”
“哎,来了!”
谈凤蕙扶着腰,慢慢走了出去。
午饭时分,大伙儿都回来了,白正乾就在饭桌上说起了这件事,“……今天张家屯的张见章托了媒婆上门,说想给他的大儿子说亲……”
众人的目光齐齐投向了白梨梨。
“……看上了咱家桃桃。”白正乾继续说道。
众人齐齐惊呆。
“嘎嘣——”
正捧着碗,扒着土豆凉粉狂吃猛吃的宋秩在震惊之中,生生把瓷碗给咬崩了一块!
众人:……
唐丽人,“哎呀宋秩,要不要紧?”
宋秩叼着半片瓷碗,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赶紧将瓷片吐了出来,“我、我不要紧,对不起啊婶子,这碗……”
“没事儿!没划破嘴就没事儿!”唐丽人又吩咐梨梨,“杏子再拿个碗来!”
白杏杏跑去拿了个空碗过来,递给宋秩。宋秩喃喃说了声“谢谢”,接过空碗,沉默了一会儿就叮叮当当地扒了起来。
众人齐齐瞪着宋秩。
——他不知道他扒的是个空碗吗?
半晌,宋秩才发现自己捧的是空碗,又慌慌张张地想把没把豁口碗里的土豆凉粉给腾过来;结果端碗还端错了,拿着酱碗就往自己碗里一倒——
众人:……
众人看看气呼呼的白桃桃,又看看魂不守舍的宋秩……
也不知怎么的,大家都不吭声了。
气氛就,挺诡异的。
白正乾和唐丽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一家子刚吃完午饭,梨梨手脚麻利地收走了碗筷——
“桃子!桃子在家吗?”有人在外头喊。
白桃桃听出来了,来人是三叔家的堂姐白珍珠。
三叔生了四个女儿,上面俩个堂姐已经出嫁了,桃桃对她们只有模糊的记忆。另外两个还没出嫁的,行三的叫珍珠、和桃桃同岁,行四的叫翡翠,和杏杏同年。
桃桃不喜欢这俩,就耷拉着头,不吭声,又把针线篮子拿了过来,准备做针线。
唐丽人,“红豆,去把你珍珠姑喊进来。”
红豆跑了出去,没一会儿就把白珍珠给叫了来。
白珍珠笑盈盈的和大伙儿打招呼,“大伯好,伯娘好……”看了一圈又问,“宋秩哥不在啊?”
——宋秩性格比较孤僻,不太爱跟人打交道。刚才听到白珍珠叫门,他就回他自个儿屋了。
家里人知道他的性格,也不以为意。
唐丽人就解释,“他要看书学习!”
白珍珠“噢”了一声,也不为以意,反正她也不是来找宋秩的,她是来找白桃桃的。
桃桃爱美。
但家里太穷,实在没有让她打扮的条件。
这会儿她就绑了个松松垮垮的大辫子,两旁鬓边又各结了几条细细的小辫子,一块儿拢进脑后编着的大辫子里去。发梢处系着二哥送她的头绳,头绳上吊着几粒很精致的木珠。
桃桃身上的衣裳,就是很普通的旧衣。旧破的衣领子被她用针线缝得齐齐整整,因为有破得补不上的地方,她就剪了一件格子旧衣,缝了一道最简单的木耳花边上去。散了线的袖口也被她加了一道边,又缝了松紧绳进去……
原本宽大、并不合身的旧衣,变得处处都有精致的细节,也比原来看起来更合身,更精致了。
白珍珠赞道:“桃桃今天真好看!”
——这就是桃桃讨厌白珍珠和白翡翠的地方。学人精也就算了,还惯会伸手拿现成的。
果然,白珍珠的下一句话就是——
“桃桃今天这件衣裳也好看!正好明天我要回舅舅家去,桃桃这件衣裳借给我好不好?我回来就还你!”
桃桃头也不抬地回答:“不借!”
财宝姐妹从自家“借”走了多少东西,就没还回来过!就算三催四请的还了,还回来的时候,也大都是被她们故意破坏了。
白珍珠:……
唐丽人打圆场,“珍珠啊,你穿伯娘的去!伯娘的衣裳借给你!”
白珍珠看不上——中年妇女的衣裳,谁稀罕呢!
“桃桃这就见外了,”白珍珠带上了自以为是落落大方的语气,说道,“说到底啊我们还是一家人,我们在外头体面了,家里其他的姐妹也体面,是不是?”
桃桃,“已经分家啦!”
白珍珠:……
众人憋住了笑。
白珍珠讨了个没趣儿,赶紧换了个话题,打听道:“对了听说今天媒婆上你家来了,是你呀、还是三姐好事将近啊?”
桃桃头也不抬地说道:“是来给咱奶提亲的。”
白珍珠瞪圆了眼睛:!!!
白冬生被呛得连连咳嗽,谈凤蕙忍笑忍到满脸通红,白正乾唐丽人一个看天、一个看地,全都死命地忍住了笑。
白杏杏直接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
唐丽人狠狠地瞪了小女儿一眼。
吓得杏杏立马止笑,可收得太急,就打起了嗝。
白珍珠明白了,这是桃桃在消遣她呢,然后又看向了桃桃手里的针线活,没话找话,“桃桃啊你干啥呢?”
桃桃,“给我快出世的小侄子做衣裳呢!”
“你要有这闲功夫……还不如帮我改一件和你身上这件一样儿的,”白珍珠撇嘴,“慌什么做小孩子的啊,等大嫂生出来再做呗,万一是个赔钱货呢?!”
众人皆怒目瞪视。
——白正乾夫妇也疼爱女儿,所以家里人从来没有讨论过谈凤蕙肚里的这个孩子是男是女。
生个女孩儿不也挺好的么?自家的女孩儿哪个不好,哪个不招人喜欢了?
但“赔钱货”这仨字就真的很恶毒了。
桃桃不高兴了,抬头怒视着白珍珠,“那你啥时候赔钱啊?等你当赔钱货的时候,我再给你做一件,就当我赔钱给你了呗!”
想了想,桃桃又问唐丽人,“妈妈,珍珠姐这个赔钱货赔钱的时候,我需要赔钱给她吗?”
“你不用!你又不是她妈,赔啥钱!”唐丽人也很生气,“再说了,她不就喊我一声伯娘吗?我又不是她的亲娘,哼,以后一根针都不给!”
白珍珠终于知道自己讨嫌了,讪讪站起身,“我、我家里还有事,我走了……”
临走时再看一眼桃桃身上的衣裳,还有那个头绳,到底心有不甘,就气呼呼地骂了声“小气鬼”,还跺了跺脚,跑了。
宋秩躲进了自己屋里。
白正乾让他住这间屋子的时候,说:“这间屋子本来是给南生准备的,但他的情况啊,你也是了解的,以后他还回来干啥?被人笑话戴了绿帽子吗?唉,估计他不会回来了……所以你就安心在这儿住,不要有啥心理负担。”
话虽如此,宋秩还是很喜欢这里。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他的第一个家,第一间屋子。
小的时候他呆在关家,一直和关庆海住一个屋。后来养母离世,关家变得乌烟瘴气的,他就总呆在学校,住的是四五十人一间的大宿舍。再后来考研了,住宿条件好了点,也依旧是四人间。
他的屋子是桃桃收拾的。
或者说,整个家都是桃桃收拾的。
小丫头古灵精怪得很,又特别爱美。
起这屋的时候,时间赶、任务重,虽然在一天之内就起好了屋子,实际上只有基础建设。第一夜的时候,全家人都睡在正屋——因为只有那儿铺了地板,其他的屋里还只是夯土地面。
是白冬生花钱雇了几个人,才慢慢的把家具给打好,地板给铺好的……
到现在,整个家都还飘着一股清新的木材香气。
桃桃捱着个儿来布置屋子。
宋秩的房间很简陋,空荡荡的屋子里,就一张床、一个柜子、一个书桌和一把椅子。
桃桃就在他屋里摆了好多盆绿植。
两个墙角各摆着一大二小一共三盆,床边也有一盆,书桌上也有,却是一盆小小的嫩芽。他不知是什么,问她、她不说,笑嘻嘻地答:“告诉你了多没意思呀!你让它陪着你嘛,让它慢慢开花给你看。”
所以宋秩只知道,桌上的这盆绿植会开花。
会开出什么样的花,他不知道。
他愿意等,而且十分期待。
桃桃还会用草和野花编织花环,挂在家里的任何角落,三四天一换。
他屋里的墙壁上,就被她挂了两个——并不是圆形的花环,样式有点奇特,但草叶配着星星点点的小野花,让整间屋子都绽放出生命的美。
桃桃还去村里的河边捡了好多好多奇奇怪怪的石头回来,美其名曰“烛台”,还非常强调这“烛台”摆放的方向。可落在宋秩眼里,他觉得那就是石头,怎么摆放都没问题,甚至觉得她的摆放方式没那么牢靠。
直到夜里,他点亮了立在“烛台”上的蜡烛以后……
原来半壁石头可以将蜡烛微弱的光收集起来,使空荡宽敞的屋子变得更明亮些;原来石壁“烛台”被蜡烛照亮以后,是那么的好看!
正如她所言,她捡回来的烛台,个个都是绝佳的、世上独一无二的。
这样的烛台,她放了足足七八个在他屋里。他尝试过在夜晚将所有的蜡烛全都点亮;点亮以后,整间屋子亮如白昼,再映衬着屋里的摆设……
宋秩不知要怎么形容他的屋子。
嗯,大约是,如临仙境吧!
据白冬生说,桃桃的屋子才像真正的神仙洞府,但宋秩不敢踏足女孩子的房间,连想都不敢想。
现在,这么好的女孩子……
有人上门向她提亲了???
白正乾总是说,桃桃还是个孩子。所以尽管桃桃顶着十七岁青春少女的美丽外表,宋秩还是尽可能地把桃桃当成小孩子来看。
那——
她真的会嫁给别的男人吗?
不行!!!想都别想!!!
这个强烈的念头一冒出脑海,宋秩就被吓了一跳。
他……真的那么排斥桃桃嫁给别人?
脑海里闪现出一幅幅画面:
——他记得桃桃跪坐在炕床上,捧着一盆小小的葡萄藤,娇声娇气地要他和葡萄藤握手。他当时手足无措,因为他不知道葡萄藤的手在哪,后来是白冬生带头捏了捏葡萄藤上唯二的一片小叶子,他才有样学样的捏了捏……
她高兴得朝他露出了明媚又甜美的笑容。
——他记得桃桃躺在炕床上,调皮地用脚踩着他的臀。他逃、她就追。逼得他无路可逃了,索性坐着不动,她也消停了,不紧不慢地继续踩。
后来宋秩觉察到了,原来她是唱小曲儿,拿脚在他臀部打拍子呢!
他忍不住就想:她唱的到底是什么小曲儿?她的声音那么甜润,唱起歌来肯定好听吧?真想听一听……
——他记得坐长途班车从城里回来的时候,她气呼呼地抱着他的手臂,还咬了他一口!那会儿她的眼泪挂在翘楚的睫毛上半落不落的……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生气,但老实讲,看到她委屈的样子,当时他的心都碎了。
后来她又指责他小气,不让她咬,不摸她的头什么的,宋秩不是很能理解她的逻辑。
不过,他知道了她喜欢他摸她的脑袋。事实上也是,只要他一摸她的脑袋,她就一脸幸福的样子……
她要的幸福,就这么简单吗?
可他要给她的却不止这些,以后啊……
这念头刚一冒出,宋秩彻底呆住,面上不自觉带出的笑容也消失不见。
——什、什么?他要给她什么???
以后,又怎样?!
宋秩突然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
难道说,他喜欢上白桃桃了?
宋秩陷入怔忡。
这时村里的广播突然响了起来,“喂!喂有声音吗?有声音吗?各位同志、同位村民……请注意!村里所有的男同志,全部都集中到村委广场来!女同志,除了妇女代表以外,其他人全都留在家里不要出来!我再重申一次……老人、妇女、小孩都不要出来,不要出来!但是男的全部都出来……”
宋秩听到了广播,放下心事,匆匆走出房间,来到了正屋。
白冬生和唐丽人正在弯腰,换上出门才穿的解放鞋。
白正乾就坐在炕床上问了一嘴,“啥事咧?”
白冬生答道:“前两天就听说隔壁吉祥村来了一大两小仨熊瞎子,昨天二队也说,他们负责的玉米地好像是被熊瞎子闯了,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这个事儿。”
宋秩看到了坐在炕床上做针线的白桃桃。
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桃桃顿时感受到浓郁馨香的灵气,不由得深呼吸——
她闭了闭眼,又睁开眼睛,甜甜地笑了。
宋秩也笑了。
白家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