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出已经有虚幻迹象的耳朵和裂隙,声音干哑,半晌,问:“你?看看,没?救了,是吗。”

罗青山被控制了,但常识还在,医者本能还在,他怔怔地看着那两?道非人?的特征,在无意识的情况下都露出了惊人?的骇然恐惧,像被洪水猛兽追逐,说话都磕磕绊绊:“是。

是的。”

温禾安垂着眼睛,

弋?

一会后,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再次确认:“陆屿然的血也不起?作用了,对吗。”

他木讷地点头。

“已经确定了,是不是。”

“是。

但需要昔日记载佐证,半个月后拿到?残本才能跟公子禀报。”

“通常这种情况,距离开始有吞噬迹象,还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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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被妖骸妖物感染,两?三日就?发作,如?果被妖血侵染……一个月内。”

所?以无论如?何,时间上是来得及禀报的并进行后续处理的。

出于?私心,罗青山也想尽可能给自家公子留一些安逸甜蜜的时间。

罗青山只知道自己跟在温禾安后面走,走着突然迷了神,迷迷瞪瞪晃过?神后见她突然拿起?四方镜,看了一会,皱起?眉,好像是李逾那边出了什?么状况,让她临时改变了主意,对他说抱歉,这边不需要医师了,她送他回去。

罗青山又回去了。

温禾安进内室,再次站在镜子前,与脸上疤痕第?一次出现?时那样?,狐狸耳朵跟裂痕同时消散,跟不曾出现?过?一样?。

但她知道。

并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

陆屿然等了温禾安两?天,等她专心处理巫崖的事。

经历秘境之事,他和温禾安之间不会再有任何阻碍,唯有心心相通的情意,也应该是这样?。

一起?生活,一起?出现?,一起?冲击圣者。

互相依赖,互相成就?。

生死与共。

但他敏锐的察觉到?,温禾安不是这样?想的。

第106章

温禾安在庭院里待了两天,这两天里,发顶的耳朵和脸颊上的裂痕一同消下去。

但她不敢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这样的情况在脸上疤痕才出现时也发生过,新的症状第一次出现的时间不长,一两天就消失了,这意味着它扎根进了身体,日后会不定期复发,而非好了。

她要做别的准备。

房里始终昏暗,只在夜深时点一根蜡烛,撑着一线光亮,原本整洁的桌面?上铺满了东西。

纸张,竹简,散乱着堆成小山包的各种石头,藤蔓,被纸包着的粉末以及一个盛着清水的铜盆。

从前为?了遮脸上的裂痕还能将藻粉捏成面具遮一遮,可耳朵如此?突兀,遮掩难度很大。

障眼法对别人还能用?用?,大不了深居简出,刻意避让,但这术法在圣者面?前会?被一眼看穿,如今圣者都守在自家地盘里,温禾安不会?和?他们?面?对面?接触,但——

陆屿然和?她朝夕相处,障眼法根本瞒不过他,还有凌枝的眼睛,她平时是?不看她,尊重好友身上的秘密,但不是?没可能出现意外。

第三日清晨,温禾安收到了陆屿然发来的消息,他没催她,只是?告知:【探墟镜出现三色光,指向不明,巫山会?在萝州多停留一段时日,你处理?完事情和?我说。

温禾安盯着那条消息看了会?,隔了没一会?,镜面?上又蹦出来一条:【在等你。

她缓缓眨动眼睫,拨弄着摆在桌面?上的两只薄薄透明耳朵,那像层脆弱糖衣,在灯光下呈现出浅黄色光泽,真正戴上的时候,像给耳朵量身定制了一层保护套。

被罩住的地方?无形亦无迹,好似凭空消失,只是?会?有刺痛感。

相比于被发现来说,这点疼痛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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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为?了遮盖脸上的妖化痕迹,她在遮掩易容这一块下了很深的功夫,没料到最后?还真派上了用?场。

【好。

】温禾安思索着慢慢回他:【这边忙得差不多了。

明天也该出门了。

陆屿然最后?给她发了一条消息:【这次传承,我的第八感突破了,能够小范围施展,对个人使用?。

温禾安盯着这段文字看了好一会?,先将镜面?反叩回桌面?,环着双膝,身体有一瞬间毫无起伏。

罗青山修为?不高,胆子小,平时不显山露水,但在医师这块上的成就无人比肩,许多疑难杂症都是?他攻克的,对待难题向来思虑周祥,认真严谨。

他说得很清楚了。

妖气是?死气,死了上千年,陈旧腐朽,所以陆屿然的血和?第八感能够大面?积镇压,可妖血是?活的,人也是?活的,想当?年妖潮爆发,连帝主?都束手无策。

这种东西,不真正实践,哪怕是?在纸上推演千万遍,觉得万无一失,都是?在放屁。

王庭根本就是?在乱来。

实际上,罗青山觉得温禾安能按照王庭的设想撑到现在是?个奇迹,在他和?上一辈巫医手札的推演中,妖血真下到活人身上,不超过二十年,就会?迅速恶化到吞噬周围一切的程度。

也就是?说,早在几?十年前,温禾安就该将天都内部悉数侵染,那势必会?重演千年前的惨剧,九州将遭遇难以想象的灭顶之灾。

她应该是?得到了什么机缘,或者是?体内什么东西拖住了这种变化。

但妖化只能延缓,不能彻底解决,现在已经拖到极限了。

……

温禾安最终拿起镜子,软着眉眼认真画了朵扬着笑脸的小玫瑰给他。

翌日清晨,巫山酒楼还是?那些人,只比从前多了几?位长老,那几?位都是?巫山举足轻重的人物。

他们?原本对陆屿然与温禾安在一起颇有微词,现在个个闭了嘴,有些长老心态转变得很快,开?始乐见其成。

越想越觉得不错。

他们?这些老东西,活得久,看的所谓天纵奇才也多,纵使他们?几?个被同龄人捧到天上去,对他们?来说,也就那么回事,谁还没个年少轻狂众星捧月的时候。

可温禾安能在三位圣者手中周旋,力压温流光与江无双,地位一下拉了上来,说她已经提前预定了一个未来圣者的位置,完全没问题。

巫山日后?能多一位圣者,这能不好吗。

九州就是?这样,现实得很,真正的脸面?永远是?用?自己的实力撑起来的。

但温禾安拒绝来巫山酒楼,陆屿然去她的院子里找的她。

连绵一个月的梅雨天后?,今天难得出了太阳,温度升高,热而不躁,石板路上挂了一层茸茸青苔,陆屿然推开?篱笆门,院里仍是?静悄悄的。

半个时辰前给他发消息让他自己来的人躺在小花圃中间的藤椅上小憩,脸上蒙着面?才摘下的荷叶,翠色欲滴。

旁边倒是?还留了把同样的躺椅。

陆屿然无声坐下,见她手安静垂在躺椅一侧,没有骨骼似的,白?得透亮,他将几?段指尖抓在掌心中,也躺回日光中,没有说话?。

这段时间她几?乎是?连轴转,几?场战斗惊险无比,生死悬于一线,弦都没松一下就又为?巫崖和?她祖母的事奔波费神。

她很累,需要休息。

半个时辰后?,温禾安手指在他掌中动了动,慢慢挪开?遮在脸颊上的荷叶,露出一双眼睛,视线挪到身侧人身上。

他一只手牵着她,一只手中翻转着块令牌,令牌上燃着圈独特火纹,上面?飞快闪动着字迹,他一般只是?看,偶尔才出手揪出一条打回去。

“醒了。”

陆屿然看回她,声音在日光下显得温柔:“事情都处理?完了?”

温禾安揉了揉眼睛,没立即坐起来,她侧身窝在躺椅中,目不转睛看他,声音里带着半醒未醒的惺忪:“差不多了。”

“接下来什么打算。”

自打她醒来,两人眼神随意对视上,原本松松交握的手加了点力道,温禾安思考了会?,轻声说:“找王庭的麻烦。”

陆屿然将手中令牌摁下去,说:“我也在找他们?麻烦。”

他问:“一起?”

温禾安唇角微翘,眼中笑意温暖,陆屿然看着看着,坐起来,伸臂将她轻巧抱着坐到了自己腿上,雪白?衣袖和?襟边霎时落满乌黑发丝。

他掌着她,亲她,一发不可收拾,两颗心似乎随着肌肤相近彻底贴合在一起,令牌从他手中跌落,他也不管,只是?倾身贴了贴她的眼睛,问:“还疼不疼。”

“还好。”

温禾安缓了缓,唇珠水润,诚实回他:“……半圣之后?,恢复速度快了许多。”

陆屿然看了看她的脸颊,又问:“情况还稳定吗?”

“稳定。”

陆屿然没再说什么,这次亲吻很是?温柔缠绵,炙热贴合得两颗心都要融化,闹到最后?,一段劲瘦手腕往躺椅边垂下,风中有片薄薄刀刃切上来,鲜血成串涌出。

他垂着眼,将腕骨压在她嘴边,低声哄她两句,唇亲昵地压在她耳侧:“先喝一点,我带了药。”

温禾安倏的掀起眼定定地看他,须臾,她低头,吮上那道伤口,眼前不是?晃动的树梢和?爬了满墙的藤条,而是?鲜艳的红,像一丛烧起来的烈火,从眼前烧到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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屿然倾身,更紧密地拥她,伸手抚了下她的长发:“我在试第八感,等稳定了再压妖化。”

“别怕。”

温禾安睫毛滞在半空中,像凝固的蝴蝶翅膀,她不怕,她胆子其实很大,做什么都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当?初和?陆屿然确定关系前,就敢挑开?脸上的东西给他看,让他抉择。

对她来说,任何关系的维系都如修行,如人生,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事事顺心,节节攀升,阻碍和?困难是?一定的,她不喜欢被一些完全可以一起解决的东西困扰牵绊,不喜欢帮他人擅作主?张做决定。

然人生百年,今日才知,不是?每件事都能做到坦诚相待。

她能说些什么,能和?几?个月前一样大胆又直接地再问他一次:陆屿然,你是?选择最后?一次站在我身边,还是?选择袖手旁观,接受天下人与爱人孰轻孰重这等沉重的拷问。

而无论选择哪一边,你都将为?此?失去所有,要么清名皆毁,万人唾骂,要么此?生被内疚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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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都得不到,也什么都留不下。

温禾安说不出口,做不到。

一会?后?,她抬头,摸过小瓷瓶,快速给陆屿然伤口止血,嘴边染着艳丽色泽,抿起时跟勾人似的,他凑上去亲了亲,问:“和?我们?一起吗。

住酒楼里。”

温禾安将瓷瓶放回去,动作轻顿,低声说:“不太好。”

“我住过来?”

温禾安没说话?,睁着双眼睛看他,安安静静。

她不说话?,就是?拒绝的意思。

陆屿然也不动了,他皱眉,不轻不重捏了捏她的指节,想要个解释,为?什么不行。

他想和?她在一起,每时每刻。

不加掩饰。

“我不一定会?在萝州久待,琅州那边的情况你知道,最近事情也多。”

空气陷入某种静默,陆屿然一时没有点头也没摇头,他伸手触了触她红润起来的脸颊,轻缓吐字:“我得罪你了?”

“没有。”

温禾安不常说谎话?,但得益于从前做天都二少主?时与各路牛鬼蛇神打交道的经验,真要找借口时并不怯场,依旧镇定,透出一点点无奈:“我要和?阿枝说些事情。”

两位关系好的女子要住在一起,陆屿然好似只得让位。

这事就此?作罢。

陆屿然回了巫山酒楼,他原本不该察觉到不对,虽然同在萝州,但自打从秘境出来后?,阴官家队伍和?巫山立马分开?,他和?凌枝之间一直秉行着没有重大事情最好永远不要联系的相处原则,从不私下联系。

何况巫山现在处于备战状态,有太多事等着他处理?,一道道新的消息如雪花般飞到他的案桌前,一时忙得分身乏术,偶有的一些空闲,他和?温禾安还是?照常联系,关系比先前更自然松弛,处处透着甜意。

奈何他身边有个和?阴官家小家主?走得近的。

自打商淮再一次见到凌枝从天而降出现后?,他像是?彻底认了,现在也不用?凌枝时不时用?“救命之恩”

明示暗示,自己十分识趣地钻研起各种小女生喜欢的点心,小玩意。

陆屿然忙,他总不会?闲着,但就算是?这样,也愣是?能做到忙里抽闲,隔个三天两天就出门个一两个时辰,回来时身上都是?糕点的香甜气息,一看就是?给人当?私人厨子去了。

得亏天悬家家主?不在,不然又得上演一出你追我逃的热闹好戏。

六月二十三,天光破晓,熬了一日一夜没阖眼的陆屿然和?商淮同时下楼,酒楼边矗立着食肆与茶馆,两道街边贩夫走卒吆喝的声音传来一些,给寂静得想要沉睡过去的酒楼平添了一丝烟火气。

探墟镜这次毫无提示,却闪起三色光泽,它因缘巧合留在萝州,几?次提示也与萝州有关,这吸引了许多人来这座城池,甚至有些人云亦云的平头百姓也收拾家底举家迁了过来。

他们?不知道什么机缘,什么天机,只知帝主?最是?仁厚宽和?,一生为?民,现在外面?说是?要打仗,吓得人心惶惶,觉得能在这个地方?寻到一线安全感。

城主?赵巍接纳了这些流民。

在这等情形下,商淮睁着恨不得用?两根竹签撑起来才不至于往下耷拉的眼皮,掬了捧凉水洗脸让自己清醒,又用?清尘术换了身衣裳,系上玉佩,整整发冠,俨然又是?一副争分夺秒急着出门的样子。

陆屿然给自己接了杯凉水,润了润嗓子,手中转动着四方?镜,看了会?,扬眉问:“你这又是?去做什么?”

温禾安才睡下。

要做饭,也不是?这时候。

商淮扶额苦笑:“她下了趟溺海,回来心情不太好,嘴挑,外面?的东西不吃,院子里那几?个阴官又没生过火,我去一趟,你放心,不会?耽搁下午族内大会?,时间我记着的。”

这话?出来,也算是?他单方?面?的一种坦白?了。

商淮心知肚明,只要自己不过界,陆屿然不会?管他的私人情感生活,他已经做好准备听?到一句冷淡的“凡事你自己心中有数就行”

,谁知陆屿然喝水的动作轻微顿住。

他放下杯盏,手指摩挲底部釉面?,平静地看过来:“凌枝和?温禾安没住一起?”

语气有些凉。

商淮熟悉这个调调,心中觉得不太妙,一时举棋不定,不知是?要点头还是?摇头。

陆屿然屈指摁着桌沿:“说话?。”

商淮顶不住这压力,半晌,迟疑着说:“好像……没吧。”

陆屿然乌沉的眼睛一下被刺到似的眯起来。

今晨第一缕阳光突破云层撒照下来,透过半开?的窗溜进来,拢在他身上,像渡了层碎金,拉出极致压抑的沉默。

陆屿然是?在世家中长大的,有着极为?出众的思维,电光火石间,他意识到一件事。

温禾安欺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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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刻意疏远他。

=

凌枝原本想回阴官家,但好容易棘手的事暂时告一段落,可以好好躲几?日懒,后?面?真打起来了,不知要耗几?年才分出胜负,真到危急时刻,她总不能真干看着,有的是?出力的时候。

如此?一想,决定在萝州多留段时日。

凌枝过得还算舒心,商淮很会?照顾人,带着她见缝插针玩好玩的,吃好吃的,唯一的遗憾是?,她发现自己叫不动温禾安了。

按理?说,温禾安也不该忙了。

但她整日都埋首书房,几?乎足不出户,喊她出去她都是?含笑拒绝,语气很温柔,含着歉意。

但在一些小事与细节上,她恍若有无尽的耐心,比之前更为?包容,哄她真跟哄小孩似的。

凌枝只好作罢,自己玩儿。

书房里,温禾安捏了捏胀痛的眉心,放下笔,将信纸折好,压进书中。

月流敲门走进来,低声禀报:“女郎,温流光和?江无双目前都在萝州,王庭与天都来了不少人。”

而云封之滨的热闹还没开?始就已经落幕,发生了三圣者在主?城内大打出手的事,谁还敢接着待下去,嫌自己命大啊?

“嗯。”

安静了一会?,温禾安抬眼望窗外,轻声问:“名单核对了吗?”

“江云升来了吗?”

月流想起自己收到的那份单子,囊括了两家中至少两成现在还活跃于九州的厉害人物,密密麻麻十数个,其中天都的五六位是?老熟人,温禾安曾经实实在在在他们?手中吃过亏,所以更像是?一份暗杀名单。

只是?人物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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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触目惊心。

他们?若是?出事,无异于生生剜下天都和?王庭的一层皮肉。

难以深想。

“核过了,来的人与名单有九成重合,还有五个没收到确切消息,江云升暂时也没有。”

她颔首,如实说。

温禾安从案桌上起身,隔着一段距离与月流对视,说:“想办法把人引到一起,你与他们?周旋时间长,知道要怎么做。

这次不必权衡,不论手段,以我做饵,不损无辜人性命即可。”

月流是?她最出色的下属和?伙伴,执行她一切命令,当?即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三天内做成此?事。”

温禾安垂眼看自己的袖片,冷淡又疲惫地道:“旁人再论,江云升必须来,我等不了很长时间。”

月流推门出去。

屋里空旷安静,只能隐约听?见一点蝉鸣,重复着没有停歇,让人觉出窒息的燥热。

温禾安腿曲着,抵着书架,长时间盯着吐出香圈的足金三角蟾炉看,眼中寒冰漠然。

她确实没有很长时间了,总共也就十五日,她要在罗青山跟陆屿然坦白?前将一切都解决掉。

她不会?坐以待毙,就算是?死,她也要提前为?自己选择最有尊严与价值的死法。

这种日子太痛苦,她也不想等了。

她还撼动不了圣者,圣者也要守着中心阵线,可这有什么关系,她带走的这部分人足以令两家在战前伤筋动骨,而真正伤及肺腑心脉的,是?江无双和?温流光。

——王庭和?天都心无旁骛,使劲浑身解数培养出来的完美继任者,他们?若是?死了,两家上哪再去找个能在这等混乱时刻挑起大梁的年轻人?

有点资质能挑起大梁的,早被这二人打压得难成气候了。

要长生,要久盛,要帝位。

是?吧。

她早跟温流光说过了,想都别想。

温禾安脑海中出现陆屿然,凌枝和?李逾的身影,这是?她心中牵挂,身边最亲的人。

她不知道身中妖血之人死后?骨骼呈现什么状态,会?不会?比溺海中的更畸形扭曲,会?不会?有妖气漫出,想想如今的归墟和?溺海主?支,大概是?有的。

如此?一来,势必会?有一圈大盘查,如今萝州城一半的眼睛盯着她,未免事后?被扭曲事实,也未免被发现身上异常,这种时候,能与他们?保持距离就保持距离。

好在李逾现在和?她闹翻,短时间内大概是?不会?再说话?,凌枝从没和?她在外界表明过好友身份,至于陆屿然,她说过他们?是?合作关系。

一切好似在冥冥中注定,而她将自己在乎的人保护得很好。

陆屿然今天来了。

一见他,温禾安就笑起来,笑得让人没点脾气,他一伸手,她便将手擦干绕过来投入他的怀抱。

哪里都没问题,好似一切都是?他的错觉,不成立的假想。

“还有些事,等我一下。”

温禾安对他说,回到案桌前写完最后?几?个字,将桌面?上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下。

陆屿然耐心等待,在窗边背光的美人榻上坐下,指尖摁着太阳穴,视线随着她的动作游动,瞳仁中覆着层隐之不去的阴翳。

他很长时间没休息过了,却不觉得困,将近段时日发生的所有事情仔细再三回想,找不到原因。

他必须找到原因。

“今天萝州城过节,祈祷风调雨顺,年年丰收,街上很热闹,一起去看看?”

陆屿然自然牵起她的手,说话?时直视她的眼睛。

“过几?天吧。”

温禾安皱眉看他眼中的血丝,低声问:“你多久没睡过了?我听?凌枝说巫山最近在从防线调兵了。”

“对。”

“王庭两位圣者接了天都圣者的‘水链’,情况不好,内部不稳,我派了人混进去查妖血放置位置。

如果在大战前能解决掉妖血,就再好不过,师出有名,还能免除后?顾之忧。”

陆屿然将近期布署告诉她,说:“跟族中请了日假休息,去吗?”

温禾安用?手掌覆住他的眼睛,他静悄悄的在掌心中一动未动,睫毛都不眨一下,她推了他一下,半真半假:“不要。

你快回去休息。”

他身体微僵,须臾放松下来,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半晌,说:“明日正午,我做东,引你和?族中两位长老见一见,他们?辈分高,想向你道谢,和?你重新认识认识,嗯?”

听?到这,温禾安明白?了。

他这样咄咄逼人,步步紧逼,是?在急切地向她求证什么,索要什么。

他察觉到了什么。

好快。

温禾安不想伤害陆屿然,这个初衷从在一起直到现在从没有改变,即使她自己走到山穷水尽了,也不准备快刀斩乱麻地胡乱结束这段感情,知道有些话?说出去,便如剜心,没有往回收的余地。

只是?想天衣无缝瞒到一切尘埃落定,并不现实,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无计可施,睫毛颤动,任由沉默放肆铺满房间。

陆屿然虚悬于榻边的手指无声拢紧。

“是?不想出去,还是?不想跟我出去。”

他通身气质寒洌下来,耐着性子站起来,逼她对视,强势得叫人难以逃避:“我们?聊一聊。”

陆屿然再三确认温禾安气息平稳,左侧脸颊瓷白?光洁,细腻柔滑,毫无瑕疵,没有恶化的征兆,罗青山那里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实际上,任何让她中途退缩犹豫的理?由,在他看来皆是?无稽之谈,极为?荒诞。

六月底的艳阳天,日光如火,可屋里门窗紧闭,光照不进来,依旧显得昏昧阴凉。

陆屿然背靠着那面?乌木壁柜,眉眼沉沉,温禾安站在窗后?一点的位置,抵着墙,大半张脸巧妙地隐匿在黑暗中,只露出半截小巧的下巴。

记忆中,他们?好像还没有过这样的时候。

陆屿然先开?口,他原本垂着眼,说话?时转了过来,眼睫绸黑,姿态散漫,眼神却锋芒锐利,将她所有神情收于眼底:“你没有和?凌枝住在一起。

你不想去巫山酒楼,也不想我住过来,不愿和?我出去,也排斥跟巫山之人见面?。”

“在最适合公?布我们?关系的时候,你告诉所有人,你在和?巫山合作,出手相助是?提前谈好的条件。”

他下了结论:“你在尽可能避免与我过多接触,同时在四方?镜上维持原样,是?不想让我察觉。”

“为?什么。”

他越说,语气越轻,若是?商淮和?罗青山此?时站在这里,已经不敢说一个字了。

这代表他的心情差到极致了。

“没有。”

温禾安安静听?完,为?他的反应速度叹服,她的声音与屋里的香气融合得极好,让盛夏的天都清凉下来:“我才脱离天都,确实不太想和?别的世家走得过近,我信你,但不信巫山。

我想发展壮大自己的根基,而非躲在大树下乘凉。”

“我从没让你融入巫山。”

陆屿然说:“从前你手掌天都十五城时,也住在巫山,没耽搁任何事。

现在只见一面?,就叫你避讳至此??”

“那我呢。”

他眼中冷寂:“我是?巫山人,你现在做这些,是?打算跟我撇清所有关系吗。”

温禾安哑然,老实回:“没有。”

她顿了顿,张张唇,说出自己准备好的理?由:“现在时候特殊,王庭若是?指控温流光失败,我担心他们?会?意识到妖血下错了人。

世事无常,我若是?和?巫山,和?你在人前走得太近……不太好。”

“温禾安。”

陆屿然脊背离开?壁柜,朝前走了两步,唤她一声,不高不低,声音隐忍压抑:“你我各自掌权,不是?人云亦云的无知孩童,彼此?心知肚明,王庭指控他人身怀妖血的机会?有且只有一次,认错了代表着下错了,除非他们?自揭罪行,拼着举族皆灭也要和?你同归于尽。”

“我不认为?存在这种可能性。”

他一针见血:“妖血你都能说给我听?,你我一起面?对,这种揣测就让你害怕,退缩了。”

温禾安眼瞳乌黑,势均力敌的对手往往能够见招拆招,她不想和?陆屿然草率结束,随意舍弃,所以注定会?在这场“聊一聊”

里黔驴技穷,词穷到无话?可说。

可她初衷不变,仍然记得两人确认关系时,她说“我哄走了巫山帝嗣,我会?好好待他的”

而如今人生所剩不过十天,她要用?完全毁掉他的方?式,给他十天的坦诚相见吗。

那遇见她,是?不是?太倒霉了点。

一窗之隔的绿藤上传来声嘶力竭的蝉鸣。

陆屿然双手克制地叠在一起,调兵和?王庭交战是?大事,所有决策都要从他手中过一遍,他需要计算好一切,并且提前留出除夕那段时间,已经连着十个时辰没有闭过眼,太阳穴跟被针扎似的纠扯,钝钝的疼。

他话?说得如此?明白?清楚,温禾安如此?聪明,依旧在回避,是?说不出理?由,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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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没有理?由。

他不愿逼自己多想。

但克制不住多想。

他想不到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现在回想,陆屿然承认自己大意了,从传承出来后?,温禾安当?日出面?时的说辞就明显有冷淡疏离的迹象,他听?后?虽有不悦,可没有当?回事。

十二花神像两次出面?,一次哄他,一次守他,他没法不为?这种振聋发聩,独属于她的浪漫动容,他目眩神迷,晕头转向。

不知过了多久。

陆屿然下颌微抬,扯了下唇,字句轻缓得几?乎听?不出起伏,像在陈述求证:“那么。

你对我的感情是?淡了,还是?已经没有了。”

所以没有任何理?由的要远离。

温禾安蓦的抬眼看过来,她走近,有些愕然,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已下意识矢口否认:“没有。”

她摸到陆屿然的袖子,顺着袖片摸到他的手,极冷,凉得惊心,再仰头一望,两点乌沉眼仁里蕴着一片薄怒乖戾,将谪仙般的气质碾碎冲淡。

“不是?。”

温禾安再次重复着否认,轻声说:“一直很喜欢,从来没有改变过。”

正因为?这样。

正是?因为?这样……

陆屿然低眸与她对视,他看得极仔细,像要透过那双迷人的眼睛看进她心里,看她究竟在想什么。

爱是?世上最无法欲盖弥彰的情感,他能感受到,可一遇上变故,第一反应就是?再次确认。

他胸膛起伏,最终缓慢倾身,抵住她额心,眼睫如鸦羽垂下,说:“我今夜住这里。”

这段时间,他不会?让温禾安离开?自己。

第107章

这次争执好似就此平息。

接下来两天?,陆屿然陪着温禾安闭门不出,只有?遇到紧急情况时会去一趟巫山酒楼,处理完事情一刻都不多停留,立刻回她这?边。

除此之外?,在?四方镜上的联系较从前更为密切。

事情已经过?去,两天里谁都没提这件事,但陆屿然十分在?意,看她看得很紧。

为此,温禾安在清理周边眼线上花了点功夫。

院里很空旷,她手下的?人七七八八都去了琅州,只剩月流留了下来,在?专心处理那一件事,有?几天?没有?露面了。

将一切安排得差不多后,她待在?家中无所事事,最常做的?事是侍花弄草,太阳好的?时候就顶着荷叶在?躺椅上晒晒,对外?界发生的?各种奇闻异事,紧张氛围都不太上心,真?有?种战后慢慢悠悠的?松弛明快。

夜里伏案听雨,点一支烛火,她和?陆屿然在?同一间屋里,被一扇半透明的?丝质屏风隔开。

他在?那边处理攸关九州格局的?紧急事,她则自在?悠闲,脚边放着个?木桶,桶里灌着青色灵液,处理干净的?花枝斜斜放着,案面上放着信纸与细细的?彩绳。

她心灵手巧,能将彩绳和?花瓣结合起来,扎成?不同的?样子,而经过?练习,陶土泥胚也开始有?模有?样,排排站在?桌角,妙趣横生。

三封信,因为能写的?时间不多,进展不太顺利。

作为好友,妹妹,她不希望凌枝与李逾在?出事后从别人嘴里得知真?相?,自责遗憾,于是将妖化的?始末详尽写下来。

透过?香炉和?一扇窗,她恍如在?与凌枝圆圆的?眼对视,提笔认真?致歉:……事急从权,恐牵连吾友,未能当面告知,隐瞒诸多,望请原谅。

断断续续将信写完,她将信笺放进外?封中,用彩绳绕线槽三圈,细心摆弄,摆出一条很有?辨识度的?蝎尾辫。

她将这?封信郑重地放进灵戒中。

至于桌面上这?些花……温禾安抬眼,扭头看屏风后的?挺拔身影。

他手肘搭在?椅边,袖摆撩起一点,露出手骨的?轮廓,偶尔接通传讯,半个?时辰只说几句话,声音极低。

同处一室,他们还和?以?前?一样,谁也不管对方的?事,可除此外?,陆屿然的?视线几乎没有?离开她。

想给他留的?话有?许多,可删删改改,总是另起一页。

巫山帝嗣生来就拥有?许多东西,真?正想追逐的?却几乎没有?,做什么都淡淡的?,她知道他真?正想要什么,但她现在?没办法再给他。

信中写完事情始末,对他的?隐瞒,没有?故作豁达地开解他人生漫长,时间终将抚平一切。

爱人的?死亡何其残忍,她这?道伤疤可能一世也无法愈合。

她最终在?信纸中夹进许多制好的?花瓣书签,花苞被剪下后用灵液浸泡滋养着,褪去所有?水分后只余薄薄一片,脉络仍清晰可见,干而不碎,留有?余香。

温禾安又扭头看看陆屿然的?侧影,埋首写。

写她对他的?喜欢,写她第一次和?他在?巫山见面,日日相?处,第一次给他用雪捏出刺玫花。

那时她看他,觉得帝嗣跟花一样,攻击性那样强,不可一世的?孤高,却又实在?有?种剔透晶莹的?美丽。

她不太幸运,人生不长,但有?幸见到世间最令她心动?的?一枝霜花,并折下它。

她竭尽所能精心养护,将其视为珍宝。

也请他在?余下岁月照顾照顾它。

温禾安压着浓烈的?恨意在?心底,此刻却将心事折了又折,想将所有?柔软折进纸中留给身边人。

而给李逾留的?书信,她迟迟没有?动?笔。

这?两三天?,温禾安一直没有?出门,但月流会准时送来新的?消息,她清楚掌控着所有?想掌控之人的?行踪。

一晃就到二十五日傍晚,萝州发生了件轰动?全城的?事,半个?时辰后,凌枝带着商淮一前?一后进了宅门。

天?气热起来,但凌枝这?几日和?猫一样的?走?街串巷,像个?探险者,跟在?商淮身后这?里瞥瞥那里瞅瞅,找来一堆稀奇玩意堆在?家中,每次出门,保准是满载而归。

让她这?趟出门有?点儿乐不思蜀。

凌枝趴在?温禾安跟前?架着的?小几上,长发垂落,拨开手边的?阻碍,眨眼说:“探墟镜又有?动?静了,闪了几日三色光后现在?开始冒祥云,听说已经叠了一层了,整个?萝州城的?人都被惊动?了,江无双和?温流光肯定也出现了,也不知道他们的?伤养得怎么样了……要不要去看看?”

陆屿然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他站在?庭中青瓦屋檐下,遥遥向她投来一眼。

这?段时间,她一直没有?和?他出过?门。

温禾安启唇才要说话,凌枝就看出来了,她不满地说:“你又要拒绝我。”

“再一再二不再三,你最近拒绝我的?次数好多,你从前?不这?样。”

她皱眉,突然想起来:“你是不是还欠我两个?……”

温禾安失笑?:“哪有?将人情用在?看热闹上的?。”

顿了顿,她起身,用掌心将凌枝的?脸颊温柔托起来:“一起去,等我会。”

片刻后,温禾安换了身衣裳,戴好幕篱出来,凌枝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费那个?劲又贴面具又戴幕篱,商淮笑?着说:“二少主是不知道自己现在?多出名,从前?各宗门收徒,大比,大家临时抱佛脚拜的?都是四个?,自打你三比三胜,力?抗圣者后,江无双和?温流光已经被他们抛弃了,现在?要么是你,要么是你道侣。

你的?脸大家都认识,遮不遮都一样。”

他摸了摸下巴:“真?要算起来,他还比你少些。”

温禾安听了只是笑?,对这?些赞扬追捧不太在?意。

等到了街上,发现人比想象中多,摊贩们不需吆喝,摊位前?就已全是人,场面盛大热烈堪比除夕元宵。

陆屿然和?凌枝留在?萝州是因为探墟镜,如果是帝主给的?提示,他们不得不当回事好好重视。

这?次看热闹,也不真?是看人,他们逆着人流往城中心的?位置去,越靠近探墟镜,人就越少,开始出现护城卫戒严。

普通人远远看个?乐子满足好奇心,真?正靠近探墟镜的?,都是些有?名头在?大众面前?露过?脸的?人物。

因此四人一出现,便感受到了许多道目光涌上来,正如商淮所说,就陆屿然和?温禾安这?张脸,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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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遮都一样,撇去一身气质不谈,只看修为带来的?压迫感,如此年轻的?,当世之内除了这?两个?,也不会有?别人了。

另外?两有?可能的?,已经在?探墟镜边上站了一会了。

探墟镜是一件非比寻常的?灵宝,它的?镜面朝天?,与地面呈一个?斜度短坡,常年模糊朦胧,灰扑扑的?像十几年不曾擦过?,实际上日日有?城卫来打扫。

它也像一座门,可以?容纳三人同时走?进去,尤记得除夕后那段时日,还需要三名九境同时开启,现在?则不然。

没人动?它,它也会自己吐出消息,闹出动?静。

探墟镜的?左右,更像一座道台,留有?宽敞的?地方,此时台上已经添了几张座椅。

座椅上的?人各自不交流,要么闭目养神,要么垂首看四方镜回消息,气氛死寂,但还算友好,没起摩擦,都在?等待探墟镜这?次要抛出的?消息。

远远瞥过?去,能看到熟悉的?面孔,江无双和?温流光果真?都在?,还有?闻人家的?兄妹,城主赵巍的?两个?孩子以?及李逾。

他破天?荒的?居然对这?种场合感兴趣了。

转念想想,九洞十窟就在?旁边,他来也不稀奇。

众人瞩目,温禾安侧身落后陆屿然两步,脚下一停,他就静静看过?来,步伐放缓,直到两人再次并肩。

两片袖子似挨非挨,倏然,他伸手过?来要和?从前?一样牵她,虎口触到她一截指尖,察觉她身体怔了下,而后不动?声色离远。

她竟侧首走?过?去几步,跟商淮搭话去了。

陆屿然垂眸,凝着自己顿在?半空,空无一物的?手掌,有?一段时间,身躯静得几乎没有?起伏,眉间阴郁,眼中涌起疾风冷雨。

她究竟、在?想什么。

亘长恒久的?死寂中,几人上了放置探墟镜的?台面,温流光和?江无双身边或站着,或坐着人,见到仇家,面上不动?如山,一派镇定自若,实则都绷紧了身体,如呈防备之态的?野兽。

温流光这?段时日心性被狠狠磨砺了一遭,刀里来火里去,打碎了牙合着血往肚子里吞。

她少年至尊,自出世起就坚定了天?下无双的?信念,从不觉得会败于任何一人,之前?在?温禾安手中吃亏,不能接受,为自己找借口,觉得自己大意,轻敌,可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让她不得不承认。

她被甩开了。

温禾安至少是半圣了,陆屿然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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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了半天?,她在?四人中排了个?倒数第二,压了江无双这?个?只会嘴上说空话的?无能废物。

倒是温家圣者,自云封之滨回来后心情还不错,并没有?在?此事上苛责她。

俗话说,时势造英雄,论战力?,当年帝主也非九州第一人,后来依旧得到了天?地之力?的?承认,自空间术携水链搅局,温家圣者用水链跟王庭两位圣者交手时,她就意识到,这?个?机会真?正落到天?都头上了。

王庭圣者活不了多久了,试再多禁术都是无用功,长生绝不可能,而就在?这?个?时候,巫山和?王庭居然要开战了。

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只要他们一打,赢家就是天?都。

温流光压着满腔火气蛰伏下来。

江无双的?脸色更差,他受的?伤重,养了这?段时日,好了许多,此时冷脸是为探墟镜。

无人知晓,早在?五六十年前?,探墟镜就已在?王庭掌控之中,前?期所有?给出的?线索,“溺海”

“无归”

“云封之滨”

都是他们人为操控,为了给后面的?布置造势,也为了将所有?人聚在?一起,方便自家人暗中出手,浑水摸鱼,将来死无对证。

而问题就出在?这?。

这?次探墟镜的?三色光,祥云,根本不在?他们的?计划中。

它如此突兀地冒了出来。

是灵器的?反噬,还是帝主的?力?量?

突然出现是要做什么。

还没想明白这?点,江无双就见到了温禾安,尚未恢复好的?眼睛受到刺激般突突跳动?,太阳穴也跟着跳。

他想起温禾安那句“下次见面”

,以?为她会暴起出手,谁知没有?。

她只凉凉扫他一眼,眼中确有?杀意,但压住了,一段斑斓裙角旋即从余光里划过?。

陆屿然并未登高台,周身肃杀,到了这?种修为,威压自成?领域,江无双坐得最近,以?为他在?针对自己,不愿屈居人后,拼着受伤未愈的?身躯回以?隐隐剑光。

陆屿然眼睛原本静默在?某一点上,此刻抬头,漠然扫向他。

见势不妙,台下人散了一半。

温禾安和?凌枝一前?一后上台看了看,温流光冷眼看她们走?近,居然按捺住了,其余几人对这?两人报以?友善的?视线,纷纷客气点头见礼。

李逾的?冷漠程度和?温流光不相?上下,自己放下的?话,甭管最终能不能做得到,但他总会严格执行一段不短的?时日,此刻坐在?道椅上玩四方镜,眼皮都不动?一下。

变故在?此时发生。

眼看着温禾安从身边走?过?,站在?温流光身边的?女子眼光突然闪烁起来。

她用刀,刀锋上淬了层银冷光,这?个?情形似乎在?她脑海中演练过?千万遍,真?正到了这?一刻,脸不红心不跳,手极稳,一刀砍向温禾安时顺畅无比,发挥出生平最超常的?水准。

她们离得太近,突然发难又快,猝不及防,连温流光都诧异地回眸起身。

温禾安经历过?无数回这?样的?情况,身体有?本能反应,脚步轻盈一迈,一只手掌神出鬼没地搭在?女子刀柄之上,电光石火间借力?转身,平滑的?刀势立马发生转变,砍向她脖颈命门的?一刀泄力?八成?,只剩几分余力?转向她手指。

这?点力?,连她的?护体结界都冲不破。

温禾安发出轻轻的?疑问,像死神收割的?前?奏:“嗯?”

那女子见仇敌毫发无伤,咬牙也遮不住满脸惨淡,她盯着温禾安,恨意昭昭,怨不能将她挫骨扬灰:“他不过?是奉命去传话……这?你也不放过?,只恨我——”

话未说完,刀光余势隔着结界,将要斩在?她手上。

温禾安不见动?作,但就在?这?时候,身后有?惊风掠起,破空的?尖啸声随后迸发。

李逾猛的?站起来,此时的?情形在?他眼中似乎横跨许多年,与某一情形重叠,他瞳孔像野兽一样被激怒得紧缩起来,执弓的?手青筋似虬龙般浮现。

箭矢将女子自眉间钉杀,生机转瞬即逝。

谁也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李逾胸膛震动?着,心中惊怒难以?平息,半晌,他垂下手臂,无视诸多目光,用力?碾了碾眉心,冷嗤一声,没有?任何再待下去的?欲望。

他起身离场,仍然没理温禾安,只是盯着温流光,一字一句道:“三少主,出门在?外?,记得管好自己的?人。”

温流光怔了下,暴怒。

她气息瞬间满涨而起,怒火燎原,不如陆屿然和?温禾安她认了,但李逾又是从哪蹦出来的?东西,算什么玩意,现在?这?些牛鬼蛇神难不成?都以?为能蹦到她头上来威胁她了?

然而她被温禾安的?气息摁锁在?原地。

李逾带着人扬长而去。

在?场之人各有?各的?顾忌,一肚子龃龉不对付,但不可能真?在?探墟镜面前?打起来,而探墟镜还是只冒白云不给消息,温禾安冷漠地擦了擦手指,决定回去了。

她启唇,对温流光轻声说:“下次见。”

下台后隐入人群,温禾安和?凌枝走?在?前?边,陆屿然和?商淮在?后面。

那件事发生时,凌枝就在?温禾安边上,兴致勃勃地抄着手看热闹,她和?陆屿然都没动?,若是这?种情况能让温禾安掉一根汗毛,那温禾安也不叫温禾安了,但李逾……

凌枝琢磨了会,觉得奇怪:“李逾好歹也是个?巅峰九境,他不会认为刚才那人真?能伤到你吧,怎么气成?那样,你们不是还吵架呢么。”

她得出结论,很稀奇地扬扬眉:“他在?向你求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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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

温禾安摇摇头,她隐晦地看向自己右手,小拇指无意识动?了动?,回过?神来后,慢慢抿起唇。

身后十五步开外?,天?悬家的?精准直觉再一次发挥作用,陆屿然心情真?差到极致的?时候,商淮是不会说话的?,他惜命,摁着四方镜跟罗青山诉说现如今他如履薄冰的?处境,这?点俸禄是越来越难拿。

陆屿然突然开口:“去查李逾。”

商淮反应了会:“怎么了?你上次不是说不用查?”

四目相?对。

商淮做了个?闭嘴的?手势,说:“好。”

回到家,温禾安收到了月流的?消息,说江云升已经离开云封之滨,在?赶来与江无双会合的?路上,至此,名单上的?人几乎都出了老巢,离开了自家圣者的?统辖地域。

她垂下眼睫,回了句知道了。

出来了就好。

时间也差不多了。

陆屿然先进了屋,温禾安进去时,屋里没点灯,仍是一片黑暗,他去湢室沐浴了。

她靠着墙站了会,无声闭上眼睛,想象他等会会有?的?眼神和?追问,觉得无措。

待陆屿然再次推门进来,她起身点灯,一点灯影拢在?他霜雪似的?眉眼中,将神情模糊了大半,她迟惶犹豫地看他,张张唇却没有?说话。

看。

她并非不知道他介意什么,她冰雪聪明,心如明镜。

陆屿然从灯影中走?出来,走?到她身前?,将她洗得湿漉漉但还未擦干的?手指耐心擦净,待擦完,将纯白手巾随手丢在?桌面上,看了她两眼,一句话没说,伸手扣着她吻下去。

他极沉默,极凶,不让人喘息,温禾安从中尝到惩罚意味,唇心被咬,舌尖也被咬,她吃痛,却见披帛落地,双肩上的?纱衣被指尖摩挲过?后如被火原地焚尽,露出雪白的?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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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气质冷怒,然身体火热,两股气息久违地触碰,甫一接触,便抑制不住的?情、动?。

明明知道时机不对,温禾安依旧纵容了他,因此吃了苦头。

床幔被抖下半面。

攀着他的?肩,进去的?时候,一点都不被允许后退,温禾安眼睛睁圆,闷着声音低低地哼,他被缠得紧,抓她的?手握住,眼瞳中也有?情欲,然最深处仍是两点寂灭的?深黑。

深夜漫长。

最后将她捞起来锁在?怀中时,她脸颊红红,睫毛颤动?,眼睛里全是水,手指和?指缝间汗涔涔的?。

今夜,他在?她身上得到了无数次回应,每一次都在?证明,他们那样契合,两人的?气息同等的?渴求着彼此。

她压根学不会拒绝他。

陆屿然从未被难题困扰如此之久,他性情高傲,事情从来只问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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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温禾安是道侣,是世间最亲密的?人,问也问了,聊也聊了,她身边一切正常,他不能屡屡忍受自己不被承认。

或许是她有?自己的?打算,是他患得患失,对这?件事太在?意,太敏感。

但。

陆屿然仰了下颈,静静低头看她透红的?双颊。

他无法不在?意,无法忍受他们之间再有?任何误会隔阂。

他曾因此失去过?一次。

第108章

六月二十七。

子夜,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商淮突然找上门来。

他亲自?上门,势必是紧急的事。

陆屿然唤了温禾安一声,撩开珠帘走到她桌沿边,她正在看书,侧脸安然恬静,此刻将书边一折,压到手边,无声看过来。

他道:“我出去一趟,等会回。”

“好。”

巫山的事,温禾安从?不多问,但见此情状,预料到什?么,嘱咐他:“注意安全。”

陆屿然推门出去,檐下?雨珠成串砸落,噼里啪啦如珠落玉盘,声势大得惊人?。

商淮抵墙靠着,身边站着幕一和?宿澄,俱是面色凝肃,心事重重,见他出来,商淮首先迎上去:“半刻钟前得到的消息,十五位长?老和?内山执事重伤濒死,被逼到了西陵,马上到永州。”

“江无双与江云升从?两边堵截,也即将在永州会和?。”

商淮接着道:“我们的人?趁着圣者重创,王庭内乱无防备之际潜伏进去查妖血,找证据,就在三四个时辰前,其中一位执事与我们联系,求救。

之后如何联系都无音讯,我查了他们的命灯,推出了他们的路径走向。”

“我猜他们拿到了什?么。”

他沉吟:“否则江无双和?江云升不会同时出手,急着要?人?性命。”

陆屿然脚步不停,就在檐下?开了道空间裂隙,听完只问了句:“永州?”

“是。”

商淮的脑海中有片清晰的地?图:“他们从?王庭逃出来,回巫山的路势必被第一时间堵死,只能?一路向西,往西陵和?归墟来,而离得最近的归属巫山的辖地?,就是永,芮,凌三州了。”

“我已让三州结阵,戒严,开始守城。

但如果是江无双和?江云升去,肯定守不住。”

永州。

江无双的第八感。

事情变得十分难办。

商淮继续说:“在来之前,我已经?让十长?老过去了。”

二长?老和?五长?老在为七长?老疗伤,暂时抽不开身,这些老骨头格外经?不起折腾,精细得不行,稍一折腾就是大伤,不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下?不来。

陆屿然点头,踏进涌动?的裂隙中,商淮和?幕一宿澄紧随其后,他眼中却映着风雨飘摇中的一点灯火,倏的开口:“宿澄你带人?留下?,守着女君。”

被点名的宿澄一怔。

满脸不可思议,甚至悄悄转头以眼神询问商淮和?幕一,问他们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

让他守着谁?

谁?

女君是公子的道侣在巫山中最正式隆重的称谓,他们从?前最多只唤夫人?,但现在问题不是称谓,是宿澄极有自?知之明?,今夜他站在这院子里,作用就跟雨里无声的木头桩子一个样,温禾安真想干什?么,他能?怎么办。

那十五个长?老还有机会求救。

他会不会有这个机会还取决于温禾安仁不仁慈。

幕一爱莫能?助地?撇过头,商淮叹息着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就这么办。

宿澄屏着气一拱手,认命道:“是。”

空间裂隙消失在宅院里。

陆屿然走后两个时辰,天蒙蒙亮,温禾安也收到了消息,消息是徐远思发来的。

他现在怀着满腔感激在琅州发挥干劲,出发前他拍着胸脯跟她保证只要?有徐家人?在,百万大军兵临城下?也攻不下?琅州,现在嗅到了不对,赶忙来说明?情况。

【江无双和?江云升不知道发什?么疯,带人?包抄了永州,现在两边已经?打起来了。

如今我们没有金银粟,如果是这两人?强攻,琅州恐怕守不住。

没有同等级的人?压制,哪座城池都守不住。

自?打徐家满门被囚,徐远思遇上王庭,草木皆兵,遇事总以最坏的角度揣测王庭的用意:【他们这是准备开战前先夺下?四州。

温禾安不再?看书了,她才起了张纸练字,这两天她心浮气躁,不受控制,和?罗青山口中“第二道妖化?迹象出现后,神智会渐渐削减,直至完全紊乱”

又对应上了。

做些清心静气的事会稍微好一点。

她当即撂笔,双手撑着桌面,细细再?看徐远思发来的消息,眼睛里不受控制地?流露出一抹戾气。

她略一阖眼,喊来了月流。

“明?天这个时候,将这两封信交到江无双和?温流光手中。”

说是信,实则就是张纸折了两半,上面内容是现写的,格外潦草,字迹狂野,难以辨认,似字非字,似画非画,月流在一边看,半晌,意识那是个图腾,在千年前象征着妖,图腾用赤色描着一滴血,整张纸面传递着极为不详的讯息。

除此之外,就是时间,地?点。

温禾安将这张纸递过去:“给江无双。”

王庭将妖血下?给了温流光,这事连她这个当事人?都被蒙在鼓里近百年,别人?更不会知道。

在他们想来,就算是有人?察觉到了,也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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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觉得是天都和?温流光出了问题,联想不到王庭身上。

可这纸出现在江无双手中,只能?说明?一件事,送信人?知道这事是王庭所为。

想和?江无双见面,是捏着这个命门要?谈条件呢。

殊不知王庭知道这件事后的第一反应只可能?是纠集最近最强的力量杀人?灭口。

江无双和?江云升一定会露面。

至于温流光。

温禾安笑了下?,提笔写:二十八日,卯正,泗水湖,围杀温禾安。

落笔是王庭四长?老的名姓。

别的事或许骗不来温流光,但她笃信这件事可以。

温禾安推门往外走,走到门口时驻足看向三四步外的月流,她朝她笑起来,声音比第一次见面时更为温柔:“我现在要?去永州,送信是你最后一个任务,结束后你不必再?为我做事。”

月流第一次露出错愕的神情。

“你修为不凡,已经?可以开宗立派,若是不愿,日后继续留在琅州也行。

要?是日后九州乱起来,九洞十窟和?巫山都不错。”

月流意识到了什?么,她抬睫凝视着温禾安,她们一起做了很多事,说是主仆,实则是亲密无间的伙伴,她知道温禾安是怎样的人?,不到无计可施的绝境,她不会放弃自?己。

就算是那次修为全废被押往归墟,她也没说过这样的话?。

月流问她:“我能?帮到女郎吗?”

温禾安摇头。

她又问:“女郎已经?想清楚了吗。”

“嗯。”

月流不再?说什?么,她拎着把细剑,朝她略一拱手,说:“愿女郎此去得偿所愿。”

太煽情的话?不必说,眼泪对心心相?惜的强者来说意味着怜悯,没有存在的必要?。

此次之后,温禾安死了,月流自?寻天地?,若她还活着,她会回来。

温禾安出门,见到了宿澄,见她兀自?开了空间裂隙,他脑袋一懵,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踌躇再?三,道:“女君,公子——”

“我知道。”

“我去永州。”

裂隙伴着一段衣影消失在眼前,宿澄苦着脸拿出四方镜,看,他说什?么来的。

他留在这能?顶什?么用啊!

路上,温禾安忍不住皱眉,在听到永州时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时近七月,秋收在即,永芮凌琅四州素有“西陵粮仓”

的美誉,四州土壤肥沃,阳光充足,良田数万顷。

每年收获囤积的稻谷供养着九州西南地?域。

萝州城城主赵巍每年都要?提前预定一大笔灵石抢购粮食,这是最为重要?的一件事。

江无双这时候在永州出手,他的第八感“生机之箭”

……

王庭丧心病狂,计划屡屡被破坏,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温禾安没法?不多想。

==

永州距萝州千余里,自?打被王庭收复,就没有过战乱,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安稳日子,后来巫山趁其不备,夺取三州后也没有大的动?荡。

巫山是个慢吞吞的巨物,对另外两家来说无疑是危险的,可对寻常人?来说,它较为仁厚。

今夜,久违的战火还是烧到了永州。

江无双和?江云升一左一右,同时出手,一柄巨剑凌空,笔直悬在城墙上,无数道亮银色剑气匹练环绕四周,像数万条飘逸的布带,抬眼望去,好似提前挂上满城素缟。

江无双负手立在半空中,胸前剑骨发亮,周身无数光团追捧,宛若圣人?法?相?显灵,他表情冷漠,听不到下?方歇斯底里的恐惧尖叫,只对突然出现挡住攻击的巫山十长?老说了三句话?。

是说给十长?老听的,也是说给下?方无数平民百姓说的。

“将人?交出来。”

“永州从?前是王庭的辖地?,受王庭庇佑,我等非不念旧情之辈,非肆意杀戮之徒,今日不想动?刀戈,伤人?命。

巫山先夺我州城,后辱我世族,此番巫山十五人?潜入王庭内部,窃我族绝密,让人?、忍无可忍。”

剑光遥遥直指,携滔天威势迫近:“将先前救进去的十五人?交出来,今日我不与尔等做纠缠。”

江无双胸口堵着难以纡解的郁气,今年过去半年,这半年他哪哪都不顺,且越来越不顺。

徐家人?被救走,他抢夺传承丢尽了脸,禁术失败,两位老祖硬抗水链身体?出了大岔子,巫山不知道发什?么疯非要?开战,且安插人?手进王庭,和?原有的内奸里应外合,趁王庭近期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圣者身上,当真叫他们探知了一部分最终谋划!

他们一路追杀,那十五人?山穷水尽,只剩一口气栽倒在城关前,他一剑将落,只想斩草除根,结果被赶来的巫山十长?老阻止了。

一眨眼的功夫,那十五人?就被拂进了城。

就差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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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都只差一点!

那种感觉让人?五脏六腑都搅合在一起,搅得人?死去活来,难以释怀。

王庭承受不起意外了。

无论如何,今天那些人?必须死,谁都别想阻拦他。

陆屿然来了也不行。

江无双声音向来温和?,但被无限扩大后只剩阴冷湿暗的杀意,三句话?传到永州无数人?耳里,像是在死亡倒计时,对巫山而言,更是一种警告。

十长?老一听,脸颊就抽动?了几下?,这是将巫山加起来放在“民心”

这把火上烤呢。

他得知了陆屿然马上就到的消息,此时眯着眼睛也不觉得势单力薄,愣是在江无双和?江云升这一老一小两只狐狸面前挺直了腰板,连着呵笑了几声,声音也旋即落到永州每个人?耳里:“什?么事情凭你王庭一张嘴说?凡事讲证据,我族中长?老窃你家什?么机密了,我果真是老了,竟不知道王庭能?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值得我们窃取。

这话?叫不明?所以的外人?听见,还以为帝主也给王庭留了什?么东西呢。”

同年岁的江云升气得笑起来。

巫山这群老鬼永远都沉浸在帝主曾经?带来的无限荣光中,呵,话?题三句不离,离了帝主活不了似的。

十长?老一摸胡须,字音陡然加重:“若拿不出证据,就是你二人?对我巫山长?老发难,穷追不舍,末了还要?颠倒黑白,信口雌黄。”

江云升眼睛一眯,对江无双说:“他在拖延时间,陆屿然快到了。

别和?他多费口舌,动?手,今日屠城也罢,那十五人?绝不能?留。”

他们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都知道了些什?么。

这才是最可怕的。

百年筹谋,总不能?将满盘计划全部废掉。

江无双点头,随着一声剑吟,他腰间长?剑出鞘,于此同时,半空中的巨剑虚影重重斩下?,如白龙仰首,嘶声俯冲,带起爆炸般的声响。

茫茫白色笼罩了一切,十长?老排名还在七长?老之后,七长?老那日面对温流光差点被撕碎了,现在还疗着伤呢,可想而知他绝不是对手。

但他仍然冲了上去。

只是剑光所指并不是他,长?剑循着那十五人?的气息一路尾随,炸开城门,轰杀而至。

那十五名长?老全部昏死,个个身上都是洞穿的致命伤,血肉模糊,这样的状态,说句不夸张的,就算是救了,能?不能?活下?来醒过来都另说。

这道剑气只要?擦着边,他们都将生机无存。

两道攻势交织着斩下?,江无双和?江云升死死地?盯着这一幕,眼中是如出一辙的冷漠。

就在这时。

一道空间裂隙出现。

六七月酷暑,随着那道身影出现,天穹上飘起鹅毛大雪。

他出现时,飞雪狂舞,凛风冰封一切,令十长?老难以招架的剑影嗡声不甘震颤,最终也突兀地?滞在半空中。

陆屿然单手一握,剑身飞快被雪覆盖,凝为冰剑,随着他用力,寸寸缩小,寸寸碎裂,只剩最后一段冰柱在掌中时,汹涌灵力陡然爆发,将其反震而出,笔直刺出,划破虚空,声音比风雪更冷淡:“滚。”

同时,纯郁的灵力从?他两片袖袍中蜿蜒淌下?,罩住倒地?不起,恍若死尸的十几人?,商淮见情状如此惨烈,破天荒的没有立刻和?江无双打嘴仗,而是眼皮跳着将人?架起来送进了城主府。

罗青山再?过一会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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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

又是这种变故!

江无双闪身避开,断剑刃光从?耳边呼啸而过,像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脸颊上。

握剑的手收拢,因为太过用力,虎口裂出道血痕,江无双恍若未觉,几近将口腔里的肉都咬碎。

他重重阖眼,强迫自?己不要?被怒火冲昏头脑,保持绝对的冷静,与叔父江云升对视一眼,剑光从?手中咆哮着冲天而起。

他对陆屿然说:“交人?。

不然你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

回答他的,是冰冻一切的极白领域和?结界,陆屿然正在以极快的速度试图封存整个永州。

与此同时,他瞳仁颜色由

依譁

黑转白,睫毛根根沾染冰晶,遗世独立,如谪仙临世,随着眼睛中最后一丝黑消失,江无双与江云升两人?被巨大的冰龙困囚,龙身缠卷,骨骼扭动?,要?将他们隔空甩出千百里。

见到这一幕,江无双反而笑了,这次不是气的,他觉得很有意思:“这是我第一次见你要?转移战场。”

“当真稀奇。”

“你也有怕的时候?”

江无双和?江云升同时起身跃起,破出冰龙的绞杀。

他确实是不如晋入圣者的温禾安和?陆屿然,但现在二对一,江云升正值壮年,也在战力巅峰期,且这一次他有着强大的底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无所顾忌。

陆屿然眼神极为冰冷。

他顾忌江无双的第八感,永芮凌琅四州有着西陵近八成的稻,即将收获,若是白天在半空远眺,能?看到一蓬蓬被压弯了腰的稻秧,青青翠翠,颜色还没转黄,含羞带怯,长?势喜人?。

这关系着整个西陵,数十上百万人?能?不能?活过今年严冬。

江无双看出了他罕见的迟疑,最后一次说:“你交人?出来,要?么,我自?己打进去。”

陆屿然垂下?眼,缓慢握紧手掌。

他几乎没有过被这样威胁的时候。

商淮将人?交给罗青山紧急疗治后也跃上空中,他焉能?不知江无双现在是掐着无数人?的咽喉在逼迫他们让步。

这城中许多人?的眼中都涌动?着绝望与麻木,难过的是,这已不是民意能?颠覆一个王朝的时代,凡人?纵怀恨意,也撼动?不了世家。

修士与凡人?的差别太大了,灵石灵矿灵宝都被世家把控着,凡人?的孩子都很少能?翻起浪花。

“罗青山去看过了,十五个人?里能?活下?十个都算好的。”

巫山不会因为任何原因放弃自?己的族人?,陆屿然今天若是将长?老们交出去了,他还怎么回巫山,商淮没说这些,他捡着重点说:“他们必定知道了什?么别人?不知道的事,才会惹得王庭狗急跳墙,极可能?和?妖血相?关。

我们如果无法?在他们行动?前知道他们的打算,妖祸再?起,九州死的人?只会更多。”

陆屿然沉沉阖眼,不再?犹豫,接过幕一递来的特制蚕丝手套,冷然道:“我尽力。”

他一步步朝江无双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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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扩大范围,慢慢越过永州,要?将另外三州也纳入保护范围。

江无双见状,心头火起,知道陆屿然已经?做出抉择,有他守在这里,想杀那十五个人?很难,但……他冷眼俯瞰四周,这曾经?是王庭的宝地?,现在属于别人?,这个“粮仓”

也没存在的必要?了。

若不能?为他出力,也坚决不能?成巫山所用。

江无双仰天冷笑,双臂伸展,剑光在他周身吞吐,他一字一句道:“生、机、之、箭。”

霎时风云涌动?。

黑暗与风雪中,好似有无数秧苗被拂动?,发出“沙沙”

的响声,像浅浅的叹息。

所有在三州附近的九境全部被惊人?的生命力惊动?。

李逾,素瑶光,巫久等人?齐齐抬头,难以置信。

他们久久地?盯着天空中的异象,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江无双疯了。

第109章

生?机之箭再一次在世人眼前展现出它的力量。

曾经有许多人,尤其是狂热追捧江无双的剑修在得知他第八感?是箭时表现得尤为不解,原因无他,剑修往往追求极致的攻击力,而生?机之箭却有很大的使用限制,若是在海中,或是尘沙中遇上强敌,根本用不出来,那可真没法说理去。

唯有真正看到它施展起来,他们才恍然惊觉,意识到:逆天?之术,就算有诸多限制,仍引人趋之如骛。

那画面其实美得炫目。

稻秧是草绿色,稻穗则在青黄之间?,将?熟未熟,几种色泽糅杂在一起,最终往天?穹上涌来的是春季茶树芽孢的嫩翠,那样庞大的生?命力汇聚在一起,像五六条蜿蜒醒目的翡翠之河,晃得人眼?底迷离。

河流的终点是江无双横空的手掌,一支同色的箭矢随着?这股力量的不断增强而显现出真身。

古老沧夷的纹理在箭身闪烁。

这就是江无双今日有恃无恐的最大倚仗,生?机之箭一旦开启,在这四州所?有植株的生?命力被悉数撷取之前,这里就是他的主场。

借助这种力量,他能与陆屿然一较高低,扳回?一城。

商淮难得沉默了,世家出生?的小公子,没真正经历过人间?磨难,说?多在意民生?疾苦,那不太现实,然而看此情此景,也觉得心中很不是滋味。

满城静默,一时唯有涓涓细流从头顶流过的声音,叮咚叮咚,温柔轻快的,生?机盎然,他听着?却?不住地搓着?手臂,觉得抽取的并不是稻穗,而是无数条活生?生?的性命。

商淮看了看身侧。

他第一次在战局之中见到陆屿然如此难看的脸色。

陆屿然没给江无双太多时间?,决定速战速决将?这人丢出战场再做处理。

四州的稻田经不起这样毫无节制的抽取。

陆屿然朝前走去?,随着?他步伐的迈动,脚下浮现出五种光泽,无法形容的危险气息笼罩了半个永州。

世人知巫山雷术暴烈,主攻伐,知帝嗣雪眼?神?秘,制敌从不失手,此时雷弧跃动,雪色苍茫,除此之外?,他左手往半空一抓,抓出片薄若蝉翼的纸,手指压折,另一边,七彩之笔凌空起笔。

陆屿然站在霸道的灵流中,长袍袖边无端狂舞,五色光彩孕育出庞大巨物,试图直接横断天?穹上聚拢而来的生?命力,令生?机之箭到此为止。

那是一条形神?兼具的巨龙,神?乎其神?的折纸搭建了它的躯骨轮廓,七彩之笔铺成它寒光凛凛的鳞甲,雷霆作爪,风雪为牙,它睁眼?的一刹那,每个看到它的人都能听到自己灵魂深处的长鸣。

即便是才入门的小修士都知道,这不是寻常灵力能凝聚出来的攻势。

李逾与巫久正好在这附近,九洞十窟如今将?重心放在收复失地上,李逾的第八感?暴露,止戈在战场上用处太大了,被拉上前线当苦力。

望着?这一幕,他眼?神?凝重,脊背僵直,长长吐出一口气,巫久的注意力则在陆屿然和那条龙身上,他十分震撼,道出来历:“巫山雷术,折纸术,画仙之术和他的霜雪道。

他将?每一样都修到这种程度了,这太可?怕了……从前怎么一次没见用过。”

说?完,想起这位是何等冷淡的性情,也就不说?了。

五样顶尖攻伐组成的绝杀之术,即便是开了第八感?的九境,此刻也生?不起任何反抗之心,被巨龙冷漠的眼?瞳凝视着?,几近感?受到死亡的气息。

江无双后脊汗毛倒竖,江云升站在他身侧眯起眼?睛,他年长,遇事更?知分寸,也做过许多取舍,他嘴唇翕张:“你准备怎么办。”

这城,是绝对进不去?了。

江无双挤出个生?硬的讥嘲弧度,这道攻击给他带来的压迫感?和当日温禾安的十二花神?像是一样的,分明不是第八感?,却?比温流光的杀戮之链更?为可?怕。

若是之前,在别的地方,他可?能会退,可?今天?。

他控有瀚海般浩大的力量,揽星摘月,天?地尽在掌中,剑修的高傲不许他再次低头。

“他既然要战,我自然、奉陪到底!”

江云升道:“好。

那便战。”

王庭需要一场战

铱驊

斗驱走近来飘在头顶的阴霾。

江无双猛的将?手中箭矢激射而出,那等惊心的力量流转着?,能够洞穿一切,它与龙爪撞在一起,整座城在这一刻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尖利嘎吱声。

半晌,箭矢消失,龙骨却?还在,它侧首吐息,慢慢生?出新的血肉,气息又一次攀至巅峰,将?断箭碾在脚下,叫它化为飞灰。

江无双半蹲下来,五指握紧,鲜血淅淅沥沥地淌下来,手背青筋暴起。

他哑笑,将?自己浑身灵力荡出一半,号召四州所?有臣服于他的生?命牺牲一切,为他所?用。

拼着?身体受反噬的后果,他一意孤行?将?生?机之箭的范围推到极致。

百里,五百里,八百里,最后到千里。

笼罩了永,芮,凌,琅州全部,生?机之箭抽取自然之力,甚至无视了陆屿然设下的保护结界,无比邪门。

生?命力如洪流。

江无双抬眼?时,眼?中布满肿胀的血丝,他握剑直指陆屿然,修为随着?生?命力的大量注入而一路往前,短暂突破了九境巅峰的桎梏,摸到了半圣的槛。

陆屿然起了火气。

他想将?江无双逼出四州地域,可?此人站在这里,动用生?机之箭,便注定是遇强则强,打得越凶他汲取的力量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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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四州来说?,是死局。

他冷着?眼?,抬手携起风雪,暴雨也从天?而降,两道人影轰杀在一起。

……

突然有真正的箭道加入战局,笔直射向江无双,巫久看着?李逾上场,心里七上八下,在地上干跺脚。

李逾在九洞十窟称王称霸,年轻一辈中也是打头阵的人,但本身跟前头四位还有着?差距,天?上这两位是杀红了眼?,每一道攻击都奔着?要人命去?的。

江无双重重抹了下唇边的血,看向李逾,青年面无表情执弓,用寒光熠熠的箭矢遥遥指向他眉心:“要打去?别处打,停下生?机之箭。”

“我还忘了有个第八感?是止戈的大善人。”

他咽下一口带血的唾液,笑:“我倒是想停,你问问他呢。

将?人交出来,我退走。”

江无双手中托起一团绿色灵团:“四州的生?命力,剩下的可?不多了。”

天?已经蒙蒙亮,绝望的哭泣声此起彼伏。

李逾面向陆屿然,说?:“把人给他。”

陆屿然回?望李逾,跟这人几次见面,经历都不太愉快,他也自己也没有任何善意。

现在更?是站在各自不同的立场发生?对峙。

他蹙眉,面似谪仙,话语却?格外?无情:“看在她的情面上,我当没有听过这话。”

“下去?。”

李逾抬起手。

陆屿然冷冷看他,道:“我巫山族人为九州行?险事,问心无愧,交给他人定夺生?死,绝不可?能。”

江无双遗憾地摇摇头,双掌中生?机之力越聚越多,最终拢聚为五道生?机之箭,他扫视四周,亲手将?昔日领地变作人间?炼狱,身体肌肤因为撑到极限而皲裂,而他还在惺惺作态地表示慈悲:“可?惜了。”

至此。

四州植株生?机尽失。

天?还未亮,现在只能听见哭声何等撕心裂肺,等阳光下落下来,便能清晰地见到惨况。

江无双心中一口气总算顺了一些,那些人不死,但伤成那样,也未必能活,至于四州,巫山夺过去?又如何?徒有一个烂透了的壳子罢了。

他将?五根箭矢掷出,灭世般的动静压下来,而他跟在江云升身后,毫不在意地转身准备后撤。

陆屿然却?依旧在往前走,他的瞳仁颜色奇异,雪色未退,黑色又起,成一种琥珀金色,可?怖的威压笼罩下来,隔空锁定了江无双。

先前和持有生?机之箭的江无双打斗,他身上有伤,却?无血液淌出,衣冠依旧整洁。

四州生?机尽毁,真正激怒了他。

且此刻再无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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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你今日能站着?走出永州。”

陆屿然第一次在人前动用第八感?,结界同时护住了身后城门,在五支生?机之箭绞杀而至时,他五指结势往下压。

——第八感?镇噩。

九州之内最为神?异的第八感?,对着?江无双一人发起进攻。

江无双睁大了眼?睛,惊愕至极,心中唯有一个念头:这怎么可?能。

王庭探究镇噩许多年,知道这种第八感?根本不该存在于世间?,它太强大,是真正的逆天?之术,好在它的强大注定它不能对人施展,这东西原本就是用来镇压妖物的。

所?以他根本没把陆屿然的第八感?算进去?,但怎么会……它可?以只对一人施展了。

来不及想太多,他脑袋中炸开眩晕的烟花,又像炭火上泼了水,滋滋冒起白烟,之后一切都跟做梦似的。

他的圣者之器用在了十二花神?像里,五支生?机之箭一被消融,他可?以说?是毫无防备。

胸口塌陷,被洞穿时,江无双第一次知道,原来血花溅出是有声音的,还有清脆的嘎吱声,那是自己的骨头接连碎了。

关键时刻,江云升折返回?来,顾不得太多,捞着?他遁入裂隙中。

此时天?也亮了。

战斗结束,商淮走到陆屿然身边,罗青山也急急奔来,早早准备好了药丸,拧开瓷瓶递过去?,他默不作声地倒出来咽下,又拿绸缎覆住双眼?,防止雪眼?的力量外?溢。

他与人战斗基本不会流血,疼痛与伤势都在内里,唯他一人知道,而外?人判断伤情全看他脸色。

额心一层细汗被白绸轻缓覆盖,陆屿然脸色并不算好,对付有生?机之箭加持的江无双并没有世人看到的那样轻松,他问身边人:“情势如何。”

商淮静默了会,如实说?:“惨不忍睹。”

陆屿然脚步一顿,半晌,解下令牌给他:“联系林十鸢,借珍宝阁的商道,调集巫山境内的粮草运过来。”

“我算过了,但根本不够。”

商淮飞快道:“四州养着?整个九州西南地域,共三十七座城池,那么多人都等着?吃饭,巫山也有自己的人要养,还要为和王庭的大战做储备,就算能匀,也匀不出多少。”

陆屿然沉默。

他最终说?:“能运多少运多少。”

太阳在此时升起,浓郁的金红色倾洒,将?一切照得纤毫毕现。

人在此时,言语都太苍白无力,能做的除了叹息,只剩沉默。

一道空间?裂隙开在了永州城门下,大战最激烈的地方。

温禾安从裂隙中走出来,瞥了眼?静止的城墙,知道战斗已经结束了。

她皱眉,身体轻巧一跃,登上了城楼,城楼筑得高,像一座高高耸起的黑色山脉,而她迎着?山间?朝阳晨雾,将?城中情形尽收眼?底。

大片大片的田地裸露着?,枯黄的秧叶倒在两边,晶莹的露珠加速了它的腐烂,蔫成软烂一堆,散发出腐臭的气味。

即将?成熟的稻穗没了,饱满的穗壳变成黑色,那种被焚烧之后焦焦的黑,伸手一抓,捏在掌中,会发出脆脆的破裂声,捏碎后里头空空如也,只有尘烬。

数千里粮仓,成了数千里焦土。

天?色尚早,可?无数人夺门而出,视线中有数不尽的人,他们或站或坐,脸上惊慌恐惧,不可?置信,继而哭嚎绝望。

哭的多是半大的孩子,沉稳些的壮年与老人只是就地坐着?,抱头蹲着?,咬着?腮帮,捏着?拳头,弯下脊梁,心中真有与人拼命的数不尽的力量,可?又深知这根本无用。

何止无用。

过不了多久,半个月,或是一个月,他们就会活活饿死,他们的尸体也将?和这付出了无数心血培育的稻谷一样,烂在土地里,化为一捧污水,无人问津。

死亡的恐惧让人战栗。

李逾无声望着?这一切,他也蹲下来,用手掩着?头,那是最无能为力又最痛苦的姿势。

他以为,自己早就摆脱了幼年的命运。

现在才知。

一切都没变,他奋力一跃,只改变了自己的命,九州的残酷和世家的高傲没有因此减少哪怕一丝一毫。

他和温禾安就是从田地里,从贫民窟中爬出来的孩子。

曾经在无数个晨昏中掐着?时间?兵荒马乱地跟着?大人的脚步从一座城逃到另一座城,像仓惶奔命的鼠,那时遇上驱逐的铁骑,他们便只得抱头蹲下,除了心中祈求,没有任何还击的手段。

巫久拍拍他,又拍拍他,无声安慰。

而不远处,被战斗波动惊动,从萝州赶来的许多人俯瞰一切。

很多都是少年,他们尚不如老辈那样冷心冷肠,做不到无动于衷,但也仅限如此,改变不了什么。

腐朽陈烂的氛围笼罩四州,而不出一日,死亡的阴霾将?扩散至整个九州西南。

陆屿然感?受到温禾安的气息出现在这里,停下脚步,商淮朝她走过来,想挤出个笑,实在没挤出来,便作罢,干巴着?问:“

依譁

二少主,你怎么来了。”

温禾安第一次露出愠怒之色,她问:“怎么会在这里打起来。”

商淮一哑,有种被陆屿然质问的错觉,诚实回?:“事出有因,江无双就是抱着?这目的来的。”

“他人呢。”

温禾安走到陆屿然身边,看他蒙起的眼?睛,问:“怎么样。

伤得重吗?”

“还好。”

陆屿然冷漠的表情在遇到她时终于露出一个小小的豁口,眉间?流泻出厌恶之色,头一回?起浓烈的杀机:“重伤,让他逃了。”

温禾安将?手指上的灵戒一个个取下来,交给商淮,拜托他代为看管,同时问:“距离他动用第八感?,多久了。”

“一个时辰左右。”

她回?首望身后城池,无数张痛苦苍白的脸,胸脯轻轻起伏,颔首,缓声:“我试试。”

商淮一时不太理解,迟钝地问:“试、试什么。”

“救他们。”

话音落下,充沛莹润的灵力化作飘飞缎带,又有一道透明长阶在温禾安脚下铺展攀升至半空,她登长阶,每往前一步,周身散发出来的灵光就越炙亮,最终盖过天?边的太阳。

这一刻,不论是大小修士,披甲执锐的军士,还是平民百姓,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有游走过许多贫瘠地域的人见到这一幕,极为诧异,凭借这股波动认出了她,但万万没想到是她。

温禾安启唇,声音如春风遍拂人间?,轻灵婉转:“第八感?。”

“——丰收。”

那是四州凡人有生?以来最为黑暗的一个清晨,而凡是赶来了永州的修士却?都见证了九州世上最为奇异的第八感?。

在修士的认知中,第八感?是苍天?给有天?赋之人的格外?馈赠,只要能开启第八感?,就一定会得到什么。

强劲的攻伐之术用于战斗,是多少人的成名之技,生?命力则用于自保,寿元得以源远流长。

无论如何,都利于己身。

四人中,三人的第八感?都已露面,而自打温禾安成名,无数人揣测过她的第八感?,几场生?死斗中都不现身后,甚至还有人神?经兮兮地传小道消息,说?她当年修炼出了意外?,根本没有开启第八感?。

此刻谣言被事实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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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给人心头带来的冲击一点没少。

这可?是温禾安,被天?都培养出来的温禾安,第八感?竟然是这个。

它不仅对战斗无用,它甚至不能用来拉拢人心,这人生?中唯一一次机会,她留给了毫无作用,毫无纠葛的凡人。

随着?温禾安尾音落下,宛若另一个十二花神?像在她体内爆发,无数缎带伴着?花瓣从她手腕间?散出去?,它们被风送得极远,远到飘过百里,千里,她的裙摆也在动,拉出小幅度的嫩绿,像浅浅没过脚踝的草丛。

难以言喻的变化在透明花瓣中发生?。

焦土里重新焕发生?机,断折的秧禾挺立,枯败的叶片舒展,谷粒一颗一颗缀在枝头。

时光恍若倒流。

无数人惊愕地站起来,张大嘴,他们茫然看四周,再看天?穹中安静站立的女子,不敢置信,不敢眨眼?,须臾喜极相拥。

温禾安闭上眼?,睫毛长垂,将?掌中温热的灵力不遗余力地送出去?。

她有个愿望,这个愿望自少时埋在心底,到九境时终于找到机会能够实现。

有过犹豫,有过迟疑,她不太勇敢,也并不多善良,但做出这个决定,哪怕生?死垂危,最无力的关头,也没有后悔。

——她祈愿,数百万里九州山河,千余座城池,凡到收获时,凡她走过之地,凡有人认真下种,耕耘,为田里五谷付出辛劳汗水,都将?得到意外?的收获,以此撑过严冬酷暑。

——这是她的第八感?,是她的意志,无止境的战乱不能改变它,恶劣的天?气不能改变它,别人的第八感?更?不能。

商淮仰头看着?她,他看得专注认真,此时太多话都是徒劳。

他几近肃然起敬,半晌,长长吐出一口气,手掌中都是汗:“果然是、这也太酷了。”

陆屿然扯下了覆在眼?睛上的绸缎,抓在手里,尚未恢复正常的眼?瞳里是女子小小的缩影,他久久地看着?温禾安,商淮从他眼?中看出极为外?泄的情绪。

他用手肘撞了撞陆屿然的小臂,破天?荒没得到冷厉的警告,他禁不住揶揄:“帝嗣有何感?想?是不是觉得很骄傲。”

良久。

陆屿然回?他:“嗯。”

另一边,李逾站起来,他身边的巫久已经疯了,嗷嗷叫个没完,上蹿下跳,行?迹疯魔。

今天?之前李逾觉得他对温禾安的推崇只是一时的,今天?过后觉得可?能会持续一辈子。

他挺直脊背,桃花眼?中同样光彩连连。

他也有过同样的抉择,但没能做彻底。

温禾安她,可?真够厉害的。

够离经叛道。

够迷人。

不愧是他妹妹。

李逾眼?中是女子温婉灵秀的脸,脑海中却?浮现出小时候的记忆。

温禾安被祖母牵回?家的时候,小小一个,连自己名字都说?不清,她的名字是破落小巷中几位老人一同想的。

老人们不识几个字,没条件引经据典地想高雅非凡的字,但同样郑重,最终唤她禾安。

禾安。

在他们心中,小禾有世上最青翠的生?命力,代表着?希望和一切美好的东西。

她是一根小小禾苗,本该枯萎,又自他们手中汲取一线生?机,愿她往后如禾苗般茁壮平安长大,结出自己的累累果实。

而时隔百年。

温禾安让她的名字实现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圆满。

她一人,便使九州五谷长安。

远处,闻人悦和哥哥站在一起,被这幅画面震撼得眼?瞳收缩,她道:“我第一次觉得,巫久的眼?光很不错。”

她身侧站着?一位隐世家族的的青年,青年话少,同样在看,看了许久,说?:“既有绝顶的实力,又抱有对生?命的悲悯之心,这是大智慧。

温禾安当为我辈第一人,我不如她。”

第110章

这场覆盖四州的花瓣灵雨下了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里?,意?识到有转机的老少妇孺皆奔向自家田地,心怀忐忑地守着,生怕这是一场稍纵即逝的黄粱梦。

直到稚嫩的穗条抽长出来,谷粒从干瘪到浑圆,外壳由深青到青黄,压在粗粝的掌中时有沉甸甸的重量,空气中每一寸都弥漫着植株与雨露相逢时特有的清香。

无数人此刻方如梦初醒,耕作?了一辈子的身躯如释重负地压下去,双掌抚着脸,劫后余生,喜极而泣。

修士天赋决定了第八感的强弱,“丰收”

虽无攻伐之力,可依旧强大,它不仅将生机之箭抽取的生命力如数奉还,甚至在原有的基础上更顺水推舟添了几分。

原本九月成熟的谷物,如今八月就能收成,且秧上谷物累累,肉眼?可见的丰收景象。

温禾安的名字在这半个时辰中,传遍了四州。

修士与凡人生活在同个九州中,却俨然在两?个世?界。

修士的目光从来追随世?家大宗,追随强者,就算是五岁孩童都知道当世?风头最?盛的几个,说?得出个一二三来,可凡人睁眼?闭眼?想的是家里?的生计地里?的田,何处有战乱,哪座城池的城主可以容纳流民。

他们知道修士厉害到一定程度,会开启第八感?,每一个都是圣者预备役,只手遮天。

他们的第八感?

忆樺

每一次出现?,都会引来无数修士的狂热追捧惊叹,可不论是“水链”

,“杀戮之链”

和“生机之箭”

,给他们带来的唯有灾难,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还注重些面?子功夫的还会顾忌一些,打?起来施展个结界,可若当真杀红了眼?——

总之绝不会是好事。

从来没?有人的第八感?是不利于自己,却利于他们的。

从没?有人会注意?到地里?五谷,在生死与温饱中死去活来挣扎的他们。

温禾安的第八感?还不曾覆盖过如此之广的面?积,施展到后面?出现?力竭的眩晕,她收回手,垂睫缓了下,从半空中跃下,无数道目光注视追随着她,她早已?习惯这种场景,没?有停留。

古旧城楼上有人在等她。

温禾安甩出个小型结界,陆屿然的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他眼?瞳还是偏白,雪眼?没?有完全褪去,本应冷意?十足,此时却有灼人的温度。

她压住脑海中因为施展第八感?而紊乱的心绪,低声说?:“等我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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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屿然确定她神?情依旧,气息稍弱但没?有受伤的萎靡,将准备好的丹药给她:“罗青山调制的,恢复灵力。”

“好。”

李逾嫌巫久吵,无情挥开了他,此刻冷眼?看这一幕,没?有吭声,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对陆屿然有多不喜欢。

尤其是经过刚才那件事之后。

人注定会站在自己的角度上思?考问题,这无可厚非。

温禾安看向李逾:“你跟我过来。”

陆屿然和商淮去私宅看那些伤重的长老了,他们这段时间会住在城主府上,温禾安与李逾则踏进?了城主府中一侧偏院中。

但没?有立刻谈事。

进?书房前,温禾安面?色平淡地朝他示意?:“你先去,我有点事,等会来。”

她一向有自己的主见,又是个大忙人,李逾颔首,也没?细问,抬脚推门进?去。

温禾安随便找了个没?人的偏房,抵门又合拢,手指微微颤抖,在门关上的一霎甩了个结界摒弃一切窥伺。

下一刻,她抵着门滑跌在地上,死死抿起唇,指缝间都是湿滑的汗水,她脑海中似乎有一颗急促跳动的心脏,起伏时发出雷鸣般的震动,让她思?绪混沌一片,许多不受控制的不好情绪翻搅上来。

如坠深渊。

温禾安找出瓷瓶,揭开瓶盖咽下几颗丹丸,温热的药力很快在脉络中起伏,灵力慢慢恢复,可情况并?没?有好转。

是……妖血的原因。

第二道妖化特征出来了,意?志混乱也应证了。

她咬牙压下浑噩思?绪,强行逼自己保持清醒,慢慢站起来,掐了个清尘术,又抖着手将提前做好的两?只耳套固定在耳朵会长出的位置以防万一。

做完这些,才抵着门深深吸气,竭力调整状态。

快了。

一切都会在明天结束。

温禾安十分厌恶这种混沌的恶意?,比疼痛更不能忍受,她定了定,感?觉稍微好点后收拾神?情推门而出。

李逾等了一会,他双掌撑在窗棂扶框上,遥视外头静沐在阳光下的花草,看得出神?,见她来了才转身回来,破天荒的没?有坚守撂狠话之后必定冷她一段时日的原则,说?:“说?吧,找我又有什么大事。

外面?那么多隐世?家族给你递橄榄枝,邀你去族中做客,你还都晾着呢。”

说?起来也是玄妙。

从前温禾安和天都纠葛不浅,大家都做壁上观,就算因为她的实力生出招揽之心,说?实话,招揽回来也不知做什么。

给的权势太少,人看不上,给多了,自己心慌。

天都将她抚养出来,她说?翻脸就翻脸了,遑论他们呢。

现?在不一样?。

世?间强者不少,但心兼大义的少,温禾安的第八感?比任何话语都有说?服力。

这样?的人,做不出太没?良心的事,就算不拉拢,结交有利无弊。

况且有许多隐世?家族的少男少女确实真心实意?想认识她。

温禾安一概没?管。

这处偏院用来待客,看得出很久没?有住过人,但屋里?该有的都有,布置摆设整齐简朴,干干净净,缭绕着淡淡的熏香,熏的是檀香,但现?在任何一点气味都拨动着温禾安的神?经,她倚在一张太师椅边,闭了下眼?,睁开时已?经恢复平静模样?。

她问李逾:“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什么怎么打?算。”

李逾不再看窗外了。

“祖母的仇报完后。”

气氛陡然静默下来,他们之间不怎么提到祖母,只要提了,往往就是一番唇枪舌战。

直到今年,这团将他们笼罩了近百年的迷雾逐渐散开,再提起,才不至于那样?死气沉沉。

李逾思?考了一会,好似兴致缺缺,又好似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耸耸肩:“现?在说?这些还早。

王庭现?在越蹦越高,行事越来越无所顾忌,怎么对江云升动手都够人愁的。”

他视线转了个弯,落回她身上:“刚才发生在永州的事,不出意?外已?经传到江无双耳里?了,还是要防一防他。

他打?定主意?先断巫山助力,生机之箭始终会抵在四州咽喉上。”

温禾安平静地回答他:“江无双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

李逾皱眉,以为她如此笃定是得知了巫山后续有对付王庭的绝招,想到巫山,又想到陆屿然今日所作?所为,不由得道:“倒是你,你怎么想的?世?家与我们走的永远不会是同一条道,你和陆屿然当真合适?”

“他做得没?错。”

温禾安没?在这事上多说?什么,她摁了摁额角,走到书案前,从袖中取出几样?东西,分别是她的腰牌,琅州城城主令和一块李逾眼?熟的东西——十二神?令。

李逾一看,眼?皮一跳,指着问:“这是做什么。”

温禾安在桌面?铺纸,提笔,一条条蜿蜒墨线浮现?,看了一会,李逾认出来这些是九洞十窟原本统领的城池,分布在九州西南角,其中就包括永芮凌琅四州,但实际上,九洞十窟分崩离析很久了。

“巫山与王庭交战,会先爆发在九州西北与东北,持续时间长达数年,这段时间三家腾不出手管别的地方。

若要收复失地,这是九洞十窟最?好的机会。”

温禾安皱了下眉,接着说?:“巫山有隐世?家族出手相助,阴官家站队,神?殿在,九州防线在,不出意?外没?有输的可能。

天都有心搅局但自顾不暇,会被王庭一盆污水拖住。

而战争损耗元气,三家各自休养生息,前后加起来数十年,九洞十窟可以发展得非常好。”

李逾不解极了。

这是在……给他分析未来九州风向?

“你等等。”

他翻出自己的半块十二神?令,压在温禾安那块旁边,一个不可思?议的推测涌上脑海:“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让我,去争未来帝主之位?”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知道是被哪个字眼?戳到,温禾安的脑子里?眩晕了下,没?有否认。

李逾呼吸静了一会,才压低声音问:“不是、你怎么想的。”

这是嫌他活得太长了啊。

温禾安眼?神?一直清澈温柔,此时却复杂得让人难以读懂,须臾,她轻轻说?:“以后发生同样?或者更为恶劣的事,我希望有人能站出来。

今天我或许可以阻止江无双,可若是整个王庭兵临城下,三位圣者七十二席长老数千执事,一人之力终究太微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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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实力不足以横扫一切前,唯有世?家可以对抗世?家。”

“李逾,别在九洞十窟当只吃闲饭的边缘人物了,再这样?下去,你谁也护不住。”

李逾听懂她的意?思?了。

她要他完全掌控九洞十窟,将它拉扯成足以比肩三世?家的庞然大物。

九洞十窟是他第二个家,他的师尊,师兄妹,乃至圣者,个个都好,他人生中唯有两?件幸事,一是被祖母带回家,二是被九洞十窟带回家。

可他知道自己在走一条危险且无法回头的道路,哪天就将天捅个窟窿没?命在了,这等情况下,他没?法接管九洞十窟,免得拖累大家。

所以一直以来,他挂着少门主的名,实际行如孤狼。

族中要斗就斗吧,要乱就乱吧,他现?在管了也没?用,哪天他不在了,岂不更乱。

温禾安将腰牌,城主令与十二神?令推到他眼?前:“现?在起,这些都是你的了,琅州也是你的。”

“十二神?令不是给你的,你要想要,自己去争去夺。”

她顿了下,抿了下唇,说?:“以后找个机会,替我给陆屿然。”

李逾心中霎时涌出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

温禾安这些话,他越听越不妙,此时下意?识反问:“给我?你呢?”

“你怎么不自己给。

我去给,我说?什么。”

他紧盯着温禾安的眼?睛,实话实说?:“我跟陆屿然不对付。”

“我在暗,短时间内不适合再出面?。

十二神?令我给陆屿然他不会收。”

温禾安淡然道。

“你这是,要和我联手将九洞十窟救活?”

李逾摇头:“这可不是你的作?风。”

她现?在可是多少人下血本都招揽不来的香饽饽,站在哪边,哪边就多了位未来圣者,九洞十窟还原本就有一位圣者,若是他师尊知道,此刻得举双手双脚赞成,同时出去放一百响烟花庆祝。

温禾安不置可否,慢慢吐字:“就像你说?的,真正的世?家,和我们走的永远不会是一条路。”

就像选杀戮之链,生机之箭的,与选止戈,丰收的,不可能成为同路人。

“既然选了止戈,就让它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话说?得差不多,温禾安往外走,同时撂下一句:“自云封之滨突破后,我的修为一直未曾稳固,接下来我要找地方闭关,这些事你看着办。”

书房门被她推开,没?有合上,盛夏清晨的风寻到豁口撞进?来,带着热意?,滚得人面?颊发烫。

温禾安给李逾留下了一封信,空了半张纸,好似话到半截画了个仓促的句号。

不知该怎样?与他体面?道别。

而此时此刻,信才圆满。

温禾安大步朝前走,不得安宁的脑海中终于静了一瞬,她在心中道:阿兄,恩怨宿仇我带走。

从此你不再为仇恨所捆缚,你该放下一切放肆朝前走,拥抱每一段奇妙羁绊,接纳新的家人,施展自己的才能抱负。

李逾为祖母报了百年的仇,但不必再为温禾安报仇。

他的妹妹潇洒飒爽,从容不迫,给自己安排好了死亡方式,而所有欺负了她的人,都将先她一步阖眼?。

她自我了结,别人插不了手,连唏嘘同情都尤为多余。

温禾安没?有立刻去找陆屿然,她靠在连通几间厢房的垂花门边翻开四方镜,将琅州的事迅速安排好,李逾这边一开口,那边巫久没?想到有这么好的事,立刻欢天喜地放下手边一切事接手了。

做完这些,她仰头看湛蓝的天空,伸手摁了摁太阳穴,又掐了个清尘诀,将后背和额心上因为混沌和源源不断被放大的情绪惊起的冷汗清洗了,觉得稍微干爽一些,决定去见一见罗青山。

罗青山还在私宅里?,陆屿然和商淮还有事要做,已?经回城主府了。

救下来的十五名长老伤得十分严重,个个吊着一口气,即便是罗青山在,也不敢保证都能活下来,开了药扎了针后,交给别的医师接手照料了。

温禾安一掷千金,将私宅边的茶肆租了下来,罗青山上二楼,发现?竹凳竹桌摆得齐整,桌面?锃亮,放着几碟瓜子花生牛轧糖这样?的零嘴,除此外一个人也瞧不见。

罗青山不知自己心里?藏着的事早就被眼?前人知道了,见到她,还是不自在,尤其是在见到温禾安的第八感?后,这种不自在甚至变为了难过。

医者仁心。

他透过这道八感?,好似也看到了温禾安那颗心,晶莹剔透,闪闪发光。

这么好的人注定要被妖血折磨到生命最?后一刻,江无双那样?的人却能长长久久活着,当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逐鹿天下,凭什么。

温禾安朝他疲倦笑了下,指了指对面?,声音稍微有些哑:“请坐。”

罗青山忙不迭坐下。

“我和你家公子说?了,我这边出了点急事,需要罗公子帮忙,会耽搁一两?天。”

温禾安指尖敲着桌面?,慢慢放出结界,侧脸朝向窗外,因为她神?迹般的第八感?,街市人潮涌动,如获新生,一派喜气洋洋,她看了一会,看向罗青山,坦白道:“之前两?次见罗公子,心有顾虑,手段并?不光彩,这次想和公子开诚布公聊一聊,问些事。”

罗青山懵了下。

怎么。

哪两?次。

温禾安轻声道:“我身上又出现?了别的妖化特征,有几日了,现?在脑子……”

她伸出手指指了指太阳穴,无奈自嘲:“也不太清醒,嗡嗡的乱转,一些不太好,不太理智的想法被莫名放得很大。”

罗青山的表情一瞬间好似被雷劈了似的,他感?觉屁股上钉了钉子,现?在唯有一个念头:这件事必须第一时间告诉公子了。

但在温禾安的结界中,他今天就算是拼了命,爬都爬不出去。

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女君……”

温禾安伸手压住他满脸为难,欲言又止的话语:“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只是人死前,终究有些不甘心,想要再确认一遍。”

她端起杯盏抿了口竹子水:“真的没?办法,是吗。”

罗青山沉默不语。

温禾安从他的表情中得到了回答,竹子水清冽,落到舌尖上,有淡淡的苦味,她没?再喝第二口,双手交叠,坐得挺直,一时也没?有别的话。

她怀疑过是异域相的缘故,可她问过奚荼,溶族的相并?不会外显,只有吞噬这一项内在天赋,且她的血脉之力已?经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计。

“是、是这样?的。”

罗青山低着头开口:“妖血侵蚀身体到了极深的程度,人无法保持清醒,这种情况会越来越严重,到最?后彻底丧失神?智,身体完全被妖气充斥,开始攻击感?染他人。”

“身中妖血之人死后呢。”

温禾安听完,问:“需要特殊处理吗。”

“要的。”

“你身上可有处理的药物。”

罗青山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好一会才开口:“人死之后,妖血变作?妖气,镇压妖气的方式如今有两?种,公子的第八感?与阴官家的妖眼?。

暂时还没?有药物能够处理。”

妖眼?搬不来。

那么,只能用陆屿然的第八感?。

温禾安用手搭了下眼?睛,停了一会,她收拾好情绪,侧首看了看窗外渐渐高悬的烈日,说?:“我约了老朋友们在琅州那座荒山边上,泗水湖畔见一面?,是王庭和天都的一些难缠角色。

那里?灵气浑浊,野兽横行,没?有住人,发生变故后,短时间内妖气不会逸散。”

罗青山开始听不懂了,虽然听不懂,但是手掌还是发自本能惧怕地颤起来。

他注意?到温禾安眼?睛有一点红,像碾碎的桃花汁,声音还是很稳,像早就想好了一切:“在这之前,请罗公子在这里?歇下,该准备的房间里?都备好了,时间不会很长,就在明天这个时候。”

“结界会在我死之后消失,到时烦劳罗公子跑一趟,带他去镇压妖气。”

这下罗青山懂了,透心的凉意?从后脊攀爬全身,他头皮发麻,见她将话说?完就要走,急忙起身,摇头又摇手,声音结巴:“不行,这样?不行。

公子至今都不知道这件事,他怎么接受。”

失而复得又生离死别。

温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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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足一切准备,陆屿然却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后要面?临的,却是施展第八感?将她的尸骨镇压,锁封在妖骸山脉。

罗青山想都不敢想。

作?为送信人的他有没?有命活都在次要,但这无疑会要了陆屿然半条命。

温禾安没?有驻足停留,她低声道:“抱歉,麻烦了。”

==

城主府上,一条条消息从商淮嘴里?到了陆屿然的耳朵里?。

巫山连王庭内部都能混进?去,他真下了命令查李逾,那么李逾乃至九洞十窟近期所有动作?都逃不过暗处无数双眼?睛。

商淮咂嘴,不知道怎么温禾安突然站了九洞十窟的队。

但两?个人的事,他也不好说?什么。

总之,温禾安的脚步声一靠近,他就二话不说?地起身推门出去了,屋里?的氛围已?经快要结冰了,他真待不住。

两?人一个进?一个出,互相颔首,然而错身而过时,商淮的脚步定在空中。

眼?前蓦的一片恍惚。

待门关上,商淮慢慢在墙边蹲下,无声压抑地抽了口冷气,脑海中一时涌入的画面?太过突然,叫他蹲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他看到了温禾安的一段记忆。

书房里?没?点香,陈列了足足两?排长柜的古策与竹简,仍显宽敞,空气中有陈旧纸张的味道。

陆屿然站在珠帘前,手边别无他事,等她有一会了。

温禾安知道会有这么一次,她若不来,明天事情就有中途败露的风险。

她站在陆屿然跟前,仰着头看他,两?人之间仍有段距离。

陆屿然视线在她脸上流动,神?情清疏冷漠,怒意?深深盘踞在眼?底,没?表现?出来,摩挲着自己手腕,问:“这段时间一反常态,是因为李逾?”

温禾安讶异,旋即摇头。

施展第八感?时她头发散了,下来后随意?用绸缎在发尾一系,跑了两?个地方后眼?看着松下来,气质更温婉干净。

她专注看他的时候,每一个字都让人不由自主相信。

“你加入九洞十窟,并?非揽权,而是放权,你将绝对的掌控权交到了李逾手中。”

陆屿然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好像在试某种反应,她不躲,心情也没?好到哪去,声音紧绷:“你自立门户,或权衡利弊后加入哪家都没?事,你自行处理,我不过问,可掌有主导权的却不是你。”

“我想了许久,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完全追随李逾,即便有一日九洞十窟对巫山宣战,你也会站在他身后对我刀剑相向。”

像听到什么可笑的话,他睫毛往下压,扫出一片挥之不去的阴翳,话语缓慢,好似自己也在艰涩消化:“费尽心思?夺来的城池给他,忠心耿耿的下属给他,连十二神?令都给他了,嗯?”

“李逾觉得我非善类,所以你也觉得我非善类,非良配。”

陆屿然将四方镜往手边空柜上一压,发出碎裂的脆响,他恍若未闻,慢条斯理:“接下来你准备做什么,帮李逾夺帝位?与我彻底决裂?”

温禾安没?想到他现?在能感?知到十二神?令的归属位置,转念一想,大概是他接受传承之后的又一突破。

她否认:“没?有。”

温禾安张张唇,眼?中光彩时亮时暗,在妖血的影响下,她的某种本该一闪而过,极微渺的想法被无限放大了,最?终说?:“我只是觉得,除了世?家,九州应有别的力量存在。

没?有在尘世?中蹚一遭的人,不知何为民生潦倒,不能感?同身受。”

陆屿然这回是真笑了。

温禾安的第八感?被所有人称颂,他觉与有荣焉,然四州的百姓并?不那样?好说?话,一个人有旁人衬托,方能昭其善,颂其德。

这次永州突变,他与江无双便成了百姓口中的“旁人”

帝嗣高高在上,不曾低眸看众生,十五个族人在他心中,比四州数十万生灵的性命更为重要。

说?得再难听点的,骂他无帝主之风,德不配位。

商淮听得跳脚,愤懑难平,陆屿然听了就过了,不会真跟他们计较。

可面?对这双眼?睛,陆屿然却能听到自己引以为傲的理智发出了像镜面?落地一样?的碎裂声,他能接受世?间任何人的抨击质疑,唯独温禾安不行。

“我是世?家代表,自私自利,不在意?黎明疾苦?”

温禾安道:“不是。”

“是。”

陆屿然抬起她下巴,撷取她微妙的表情,迷蒙而犹疑的眼?神?,戳穿她:“你是这样?想的。”

夏风停歇,各种虫鸣声偃旗息鼓。

陆屿然心头一滞,阖眼?,将从未诉诸于口的伤口撕开逼她直视,话说?出来,鲜血横流:“温禾安。

知道每年放一次血镇压妖骸是什么滋味吗,知道从出生起就被父母行君臣之礼的滋味吗,知道九州防线上,年复一年与外域王族周旋的滋味吗。”

你见过我承受“镇噩”

之力时,力竭垂死,宛若承受剜肉剔骨之刑时的模样?吗。

你怎么会完全倾向另一个男人,倾尽所有达成共同阵营。

而半分也不心疼我呢。

陆屿然将自己手中的三块十二神?令甩出来,逼入她掌隙中,看她颤动难言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这帝位本源,除非我不要了,拱手让人了,不然他李逾算什么东西,配不配。”

温禾安眼?睫动得像旋飞在风中的两?片飘叶。

他最?终松开手,声音冷得沁骨:“你认可他,用全盘否认我百年来存在于世?上所有意?义这种方式?”

彻骨冷水自头顶泼下,温禾安寻回半数清明,正如她对李逾所说?,她觉得陆屿然没?有做错。

就算那十几个人没?有打?探到有关妖血的消息,也不是白白送命换取他人生的牺牲品,若是如此,身怀妖血却被庇护深藏的她才是最?该死的那个。

但另一件事,陆屿然说?得一针见血。

她知道世?家的行事作?风,和他的相处也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

不主动接触,不过度深入,怕总有一日,会有意?见相左,争得面?红耳赤的一天。

人总有私心,温禾安不是世?家出身,她和李逾吃够了苦,她总祈盼着两?人都能站得更高,尤其是她走之后,有人愿意?发自内心地为苦苦挣扎在尘世?中的凡人争一线生机。

站在她的角度与立场上而言,李逾更合适。

为什么。

因为陆屿然出生巫山,他得到了神?殿的认可,所做的所有事都是应该的。

好像百年里?禹禹而行的坚守,咬牙忍下的痛苦是轻飘飘一掠而过,不值一提的。

生来就被赋予了使命的人,付出再多,也没?有发自内心想去做一件事的人来得真诚,永远有被挑刺的地方,永远做得不够美满。

妖血无条件放大了这个想法。

可这个想法本不该存在。

为九州做事,尽自己所能,难道也分什么被动主动吗,也分高尚低劣吗。

温禾安慢慢捏紧了拳,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小而艰涩:“这是最?后一次,是我的错,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想法。”

她道:“我回一趟琅州,闭关。”

陆屿然疲惫沉默,撑着桌面?凛然无声。

门被轻轻阖上。

再进?来的人是商淮。

他面?色很古怪,大概能想到陆屿然是何等的怒火中烧,又是怎样?的失望,吵得不欢而散,还是第一次见呢。

他本来没?打?算这个时候进?来给自己找罪受,但事关温禾安,真耽误什么事,吃苦的还是自己。

商淮清清嗓子,才要说?话,突然瞥见随意?丢到一边的十二神?令,睁大眼?睛:“你们吵架可真阔绰,用十二神?令来吵?”

陆屿然坐在一张梨花椅上,天色渐黑,夜色阑珊,他一直不曾挪过地方,此时才抬眼?:“说?。”

“我真不是来劝架的。”

“你们神?仙吵架,我明哲保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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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耸耸肩,口风倏然一变:“但我来呢,还是想说?一句,这个事,你别太生气,也别对二、女君说?太重的话,她挺不容易的,真的。”

迎着陆屿然的视线,商淮摸了摸鼻子,坦白道:“刚才她从我身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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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我看到她的记忆了。”

这位天悬家的公子在族中出了名的不着调,从小到大看人的次数不超过一个巴掌,天赋爱搭不理,随机触发。

尽用在这种地方。

“你还记不记得二少主一只手的小拇指上有道疤……行,我知道你肯定记着呢。”

商淮停顿了下,继续说?下去:“那会二少主还不大,五六岁吧,很瘦,还没?桌子高。

当时是冬天,积雪三尺,城中又发生了战乱,天才亮,恰逢城里?权贵之家囤积粮食回来,她就跟在一群半大孩子身后去沿途守着,捡些从粮车上颠簸下来的稻穗谷粒,但——”

他脸上流露出一线不忍之色:“这等事,本就看押解粮车的府卫有没?有良知,二少主运气不好,被府卫逮住杀鸡儆猴,以盗窃之名砍断了手指。”

陆屿然呼吸一霎间静住,乌沉沉的眼?仁中刮起风雪。

“李逾背着她跑遍了全城,但当时医馆全都关了门,又逢战乱,见她受的是刀伤,谁也不敢接,李逾下跪求人也不管用,最?终还是个小医师带的徒弟于心不忍,悄悄为二少主处理了伤口。

但因为技术并?不好,处理得也不及时,导致伤口几次发炎,高烧不退,也……也没?长好,成为修士后才稍微好看了点。”

陆屿然闭上眼?睛。

诸多疑问得到解答。

温禾安从不浪费粮食。

温禾安说?江召像故人,惹她动了恻隐之心,才有后续的祸事,江召下跪求人时的狼狈之态像李逾,而她想救的呢,是不是就是曾经的自己。

温禾安的第八感?是丰收,选择第八感?时,想的又是什么,是不是那日迫不得已?拾人一株稻穗时的饥肠辘辘。

前几天,所有人都不认为温禾安会被温流光身边一个耍刀的八境修士伤到,处于九境巅峰的李逾不会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暴起伤人,是因为刀修的刀即将碰到温禾安的手掌吗。

他们为什么对世?家抱有这么大的敌意?。

……

陆屿然哑声问:“她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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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琅州了,说?要闭关。”

说?完,未免被波及,他出去了。

谁知后面?几次路过书房,见灯盏未灭,大有一点到天明的意?思?,商淮忍不住进?来劝他:“你休息会吧,我来处理后面?的事。”

他现?在睡不了。

凌枝得知永州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已?经在来这里?的路上了。

陆屿然很久没?休息了,来永州后硬拼江无双的生机之箭,动用第八感?,熬到现?在,是该先休息。

道侣间发生争执摩擦,各自冷静一段时间是常见的事,可随着夜色渐深,陆屿然看着天边一撇悬月,忍不住皱眉。

隐隐的不安盘踞在心中,让人在某一霎生出惊惶的直觉,他掀起衣袖,盯着结契之印看了好几眼?,隐隐觉得它在发烫。

冥冥中,好似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一样?东西在悄无声息抽离。

让人心浮气躁。

白天被嫉怒冲昏头脑,什么都顾不上,现?在逼着自己一遍遍回想,陆屿然觉得自己忽略了重点。

他思?维缜密,有心查,有心推,一个异样?眼?神?,一个反常举动都能成为佐证,而时间拉得长了,事情做得多了,再精妙的谎局都会露出破绽。

任何情况下,温禾安都不可能将手中东西全盘托付给另一个人。

在一夕之间。

在她做得比这个人更好的前提下。

要实现?的理想,想看到的未来,她会自己来,而非加诸他人之身,即便这个人是她兄长。

人是自己的,陆屿然了解,想通这点,他突然起身,脑海中唯有两?个念头。

——她留下所有东□□自离开永州,究竟、究竟是要去做什么。

——什么东西能将她逼成这样?,和他几次撇清关系,又到底在顾忌什么。

陆屿然抓着四方镜就走,商淮难得见他形色如风,才要问他干什么去,便听他开口:“罗青山呢。”

商淮不明所以:“被二少主叫走了,说?要借用一天。”

“我联系过了,半天没?回我。”

陆屿然浑身血液都被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冻住了。

劲风在身体中呼啸,摧毁一切,他下意?识抓了下一侧竹台,想拿四方镜,没?拿住,镜面?从他手中跌落,摔得清清脆脆一捧响。

像一阵不详的鸟鸣。

商淮惊讶了,意?识到什么,连忙问:“怎么了。”

“去查命牌,在哪。”

商淮照做,一会后得到回答:“就在永州。”

话音落下,灵流夹着无数道雷霆冲天而起,以他们所在的城主府为中心,朝四周扩散,寸寸横推,所有修士设下的结界无一例外都被粉碎式攻击,分崩离析,碎为齑粉。

无数修士从梦中惊醒。

陆屿然在强行搜查整个永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