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存低声道:“嗯。”
季瑛又说:“先帝膝下,除了今上,唯有远贬岭南的平王一族。平王二子,不堪大用,但天下人偏觉得有那点血脉才配得上荣登大宝。怀存,你当然可以支配东宫,拥兵自重。但你将永远是新帝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有不慎,便满盘皆输。”
明明是在警告自己危险的境遇,楚怀存却勾起嘴角,对他笑笑。平日冷若冰霜的人微微带上一点笑意,最是叫人神摇意夺。
“我不要你声名狼藉,也不要你死。我不怕撒谎,我说的谎已经够多了。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你能做一个明君,只差足以让天下信服的名分。既然如此,此前种种,都将变作你的砝码,”
季瑛被蛊惑了般,垂下眼眸,一点点感受手心相贴的地方,脆弱的心脏跳动时的微微震动,
“怀存——不,陛下,这就是我的答案。”
他们在相对较长的一段时间只是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这个姿势,仿佛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而这足以让季瑛感到安心。楚怀存清楚,季瑛的内心比任何人都强大,所以就在这静谧的、无声的一隅,他纵容着对方,安抚着他,看着季瑛一点点修复自己的伤口。
最后,对方再一次对自己弯了弯唇角。
“就是这样,”
季瑛非常轻地抱了他一下,似乎担心牵扯到他的伤口。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其实今晚大部分时候我都真的很愉悦,只是方才……我们说到哪里了来着,怀存,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楚怀存思索了一下,倒真的想到一件还没有解开的谜题。
“先帝遗诏,”他开口,“真正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季瑛恍然地看着他,似乎这才意识到还没有同楚怀存解释这件事。
“其实我本来打算提前和你说清楚我要做什么,”他说,“但是我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至于先帝遗诏,这件东西是一切的开端,陛下心心念念了十几年,仿佛他枕头底下的毒蛇,睡梦中的诅咒。不过,他从来不曾相信的那句话才是真相。”
楚怀存做好了听一个秘密的准备。
但是季瑛却摊开手:“根本没有这样一份诏书。”
根本没有这样一份诏书。先帝在临死前枯槁的灯火下辗转,他感到痛苦,生命走到了灯尽油枯的时候,而他全然信任的忠臣守在床边,准备好忠诚地按照他的命令履行一切。这时他想起他的太子,他亲生的儿子想要杀死他,伺机而动,就像一匹豹子。
然而是一直如此吗?
他开始想那时候太子刚刚出生,他也才登基不久。这其实是祸根,太子的年纪和他实在太相近了。太子等待了太多年,而他也开始对太子心怀忌惮。父子开始角力,他有意打压对方,而对方看向自己这个父亲的眼睛里多了几分怨恨。到最后走到这一步,其实他早该意识到。他也并非毫无责任。
先帝的手颓然地垂在了床沿。空白的诏书摊开在面前,已经按下了印章,可他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他将要熄灭的目光移向垂手以候的臣子,最终像一个皇帝一样作下了决定。
“蔺卿,”
他缓慢地摇了摇头,“东宫如此,是朕失职。但朕也就认过他一个太子,若是现在改变主意,天下难免会动荡一番。他若是……他若今后为政有了什么错处,你要辅佐他,让他改好。这份空白的诏书,你收好带走,莫要留在宫中,被他看见。”
此话一出,相当于这位垂死的帝王主动放弃了最后一个战胜他的儿子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