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季瑛闭了一下眼睛,心知再次睁开眼睛时对方仍旧在眼前。
“还会觉得难受吗?”
季瑛恍惚了一下,才弄明白楚怀存问的是什么。方先生显然什么都对楚怀存说了,他此时仍旧在发烧,不过他觉得自己已经适应了和高热和平相处的感觉,那些感觉已经浑浑噩噩在了一块。方先生为他施针时,他麻木了好几天的心脏才忽然泛起一点鲜明的痛感,然后是现在。
“不会了。”季瑛不确定这样一个回答算不算越界,他垂着眼睛。
他垂着眼睛,却看见一双绣着暗纹的靴子踏到他身前,带来一阵熟悉的熏香味。季瑛用指甲掐进掌心,难堪地沉默着,知道自己应该移开脚步,否则许下的诺言显得轻飘飘的不值一文。或许我不看他,季瑛想,再给我一点时间。
一只冰凉的手覆盖在他的额头上。
楚怀存站定,他另一侧腰间的玉佩轻轻摇晃,和衣物摩擦,却发不出什么声音。玉佩在季瑛的眼睛里摇晃,他认出了它,那是自己曾经送给对方的生辰礼物。就像是在楚相的身上留下了一个记号,他忽然又觉得欣喜,纯粹的,颤抖着的。
和那双手相比,自己的身体确实有点太烫了,季瑛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我没那么娇弱,”他说,“楚相,我确实没什么特别难受的感觉,这只不过是……”
“那要看你和什么比,”
楚怀存收回手时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人,他浑身上下似乎都因为自己的目光紧绷起来,连肩膀也收束了一个僵硬的弧度。他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感受到手中的余温:
“若是和诏狱的刑罚相比,这倒确实算不上什么。”
诏狱,这个话题明明才告一段落,此时又被提起。季瑛飞快地考虑了一遍方才的对话,才迟钝地品味出一点刺痛,他方才用诏狱的酷刑来威胁秦桑芷,而他的身边就是楚怀存。那时候他差点魇着了,那也确实是发烧的缘故,头脑不清明,于是说了些吓人的东西。
那么楚怀存是因为秦桑芷向他兴师问罪吗?
他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季瑛站在旁观者的视角,都忍不住问自己现在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就像是自己来折磨自己一样,苦的甜的酸的辣的,还有活生生跳动的心脏,这些都是自寻烦恼的关窍。
“我方才说错话了,”季瑛低声说,“楚相,我怎么知道诏狱的事呢?这只是一场有备而来的恐吓,但秦桑芷不会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他有你撑腰,我本来都想不到他会那么顺利地跟着我离开,楚相不是一直护着他么?但是,秦公子这样的品性,楚相对他有所偏爱纵容,也实在是情理之中。”
楚怀存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却忽然转移了话题:
“那么季大人觉得,以秦公子这般风骨,若是真在诏狱里被判了罪,又当如何?”
“楚相不是会护着他么?”
季瑛勾了勾嘴角,声音带着笑意。
“倘若没有我呢?”
楚怀存镇静地补充道,他的目光仍旧落在季瑛身上,心念却微微一动。他又看见了季瑛蜷缩起来的手指,这个人纠结或痛苦时,自己总不愿意表现出来,仿佛只能靠身体的一部分略微暴露出一点真实的自己,“在一个我不知道的时候,或者我找不到的地方。”
季瑛像是忍耐不住笑出了声,压抑而断断续续:
“楚相莫非在开玩笑,怎么会有这样的情况。若——若真如此,我的答案楚相大概是不爱听的,我想我还是不去咒秦公子的好。在诏狱那种地方孤立无援,任何有良知的人都会选择死去,活下来的不是入了恶鬼道,就是成了不人不鬼的阿修罗。”
他停顿了一下,连眼睛也弯起来,补充道:“当然,秦公子会有不一样的结局,他有楚相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