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年前……”郑非缓缓地说,“犬戎南下,意在西亳。西亳大乱,不计其数的百姓、贵族、官吏拖家带口地南下,其中,就有靳家。”
靳莽呼吸停滞,瞬息之间双亲口中的先祖漫长而艰难的迁徙涌入脑海:他们从西亳出发,在西亳城外的铜钟处回头眺望,他们筚路蓝缕,经过应、齐、庸,越过大江,再进入肜,那时哪里都乱得很,靳家的先祖却还带着一只猫,那只猫在沙鹿徘徊不前,于是靳家决定就在这座名叫“沙鹿”的小城中停下来,安身立命。
郑非意味深长地道:“你们靳家,带走了本该属于天子的东西。”
祠堂、大火、牌位、秋天的暴雨、焦黑跪坐的尸体……
靳莽登时天旋地转,双腿疼痛得就像有人在用斧头砍、在用石舂砸,疼得他冷汗瀑身。据先肜王密章转述,他与先庸王祭闻冲进去时,栾响已没了呼吸,而央夫人却还有一丝意识,她留下的遗言是:“神明……”
神明什么呢?
“你还不明白央夫人为什么选择了肜吗?侯爷?”郑非唇边泛起轻微的笑意,仿若世外之人,“肜是唯一埋藏着两把神兵的国度。”
靳莽浑身冰凉,听见郑非说:“神兵……他们觉得神兵须得血祭。”
永姑娘伸腿,踢翻了一个胖乎乎的山匪尸体,看似是头头,他死相干净,唯有喉咙一个血洞,被踢翻后仰躺朝天,脸上还有一抹笑,手上还抓着一把银湛湛的剑鞘,泡在干涸的血泊之中。
改换了山匪装束但靳莽认得他,这是风知手下的副将。
滑青有点儿不敢置信:“这……这就是神兵的剑鞘?”
郑非带着笑歪歪头,带点狡黠:“或许?”
山风钻过山涧,发出咝咝的抽气声,靳莽深吸一口气,没有问任何人的意见,撑着他那双残腿就扶着尖锐的石“笋”往下走,闹腾了这么久,东方已然露出一丝鱼肚白,像一道发白的长疤。
次日上午,肜王、鹿后及其车架回宫。
过午,百里飐带着莒韶归国,在城门遇到了送行的靳樨与漆汩,莒韶愁眉不展地掀开帘子,眼下乌青,漆汩笑着说:“要回家了干嘛不高兴,祝你一帆风顺。”
“谢谢。”莒韶盯着漆汩的笑脸,挤出笑容,“听说陛下要醒来了,没缘一见。”
“不见才好。”漆汩说,忽然问,“你以前有想过去什么地方吗?”
莒韶:“啊?”
“就是,想去什么地方看看。”漆汩道,“就像我,我一直想去看看大海。”
“嗯……也有的。”莒韶认真地想了想,“想去沙漠看看,听说那里一望无际,尸体千年不腐。一定很壮观的,沙子的大海。”
漆汩顿了一会,道:“神明在上,会保佑你的。”
“那么……”莒韶犹豫片刻,轻轻问道,“他呢?”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吴定,漆汩不忍告诉他吴定要去干什么,少顷斟酌道:“他要得偿所愿了。”
“是吗?也好。”莒韶摇摇头,道,“大君子。”
靳樨和百里飐两个就都抱着双臂看漆汩和莒韶闲聊,听见莒韶叫他,靳樨于是走上前去,没出声,就这么看着莒韶,莒韶道:“我有个猜测,一直未得验证,所以不方便说。如今既要走了,再见遥遥无期,我便大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