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喝杯菊花茶吧。”陈月升单独为春姨娘倒了一杯水递给她。春姨娘的状态着实不太好,只有在陈月升身边时,才能安静稳定下来,满眼慈爱地看着儿子。
“我被送到王妃膝下后,春姨娘就疯了。被冷落那么多年,被磋磨了那么多年,她都坚持下来了。”陈月升换了称呼,说完这句话后自嘲一笑,嘴角紧抿成一条直线,“如果她还清醒,知道她的儿子多年来都在认另一个人为母亲,肯定会很失望吧。”
被冷落了十几年,因为性情变得疯疯癫癫的,礼亲王对她再没有从前的耐心,一次也没去看过她;礼亲王妃怕她抢回自己的儿子,对她不闻不问;下人们拜高踩低,对她言语刻薄,极尽苛待,日常供应和仆役们无异。
——这就是春姨娘过去十年里过的日子。
直到陈月升十五岁时,第一次在礼亲王府一处荒废的别院中,见到这个和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女人时,才瞬间明白了一切。
“春姨娘是农户出身,我也不知道多少年前吧,我父王还是未分封的皇子,轻装出行狩猎,在京郊被猛兽所伤,命不久矣。”陈月升缓缓道,“很俗套的,春姨娘救了他,将他带回家中休养。我父王就是在那时,对她一见钟情。不过,春姨娘只是出于她的善心,才选择救人,她并不喜欢我父王。”
说完这句话,陈月升突然瞥了裴宥山两眼,继续道:“当时我父王还没订婚,向先帝奏请娶春姨娘为妻。你也知道吧,我父王有那么一点……嗯,才智并不出众。但再怎么样,先帝也不会让他娶农家女为妻的。不过我父王没有放弃,他将春姨娘一家接到京中,悉心照顾,又许诺春姨娘,会让她做皇子妃,此生一生一世一双人。”
听到最后一句话,春姨娘的眼眸微微亮起。再次听到久违的承诺,即使岁月变迁,仍带有本能的心动。
但看到现在的情况,裴宥山都不用猜,已经清楚了事情的结局。
“春姨娘还是爱上他了。两人私定终身,不过,先帝很快就给我父王赐婚了,就是我的母妃。你可能不知道,我母妃也是宗室女,我父王权衡利弊后,欣然接受了这桩婚事。他瞒着春姨娘,和我母妃成了婚,又受封王位,举家迁来了封地容城。不过,还算他有点良心吧。临走时,他带上了春姨娘。”
“到了容城,他没有和我母妃举案齐眉,也没再守着春姨娘,而是娶了一个又一个。”陈月升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仿佛内心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不过他这人德行不足,娶了几房妻妾,都没能给他生下孩子。但老天还是不开眼,让春姨娘有孕了。我母妃多年来都没有孩子,就动了心思,将春姨娘的孩子,也就是我抱走抚养。我父王听说后,竟不闻不问,哪怕知道孩子是春姨娘仅剩的在乎的东西,却仍放任王妃抢走她的孩子,放任她在别院蹉跎了十几年!”
啪——
白瓷杯狠狠砸在地上,碎裂成数片。陈月升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仍没有发泄心中的火气。他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推翻在地。滚烫的茶水溅起水花,他却不觉得烫,脚步并未挪动。
“月儿,别生气。”春姨娘想抱住他。
陈月升站起来,双手死死抓住春姨娘的衣袖,眼眶已变得猩红,嘶哑着声音怒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艰难挤出,带着显而易见的怨怼与愤怒:“为什么要和他来容城?为什么要给那老匹夫生孩子!为什么爱那种人!”
“你……你先放开!”
“世子爷!”
裴宥山和芙蕖连忙上前制止。索性陈月升还没完全失了智,仍有分寸。他质问完,春姨娘还是一脸不解地看着他,眸中闪动着慈爱的光。
她拍拍陈月升的脸,柔声道:“我只爱月儿啊。”
手掌温暖而柔软。
陈月升紧紧抿着不断颤抖的唇,松开了手。
“你怨我吗?”陈月升问。
春姨娘摇摇头,唇角挂着淡淡的微笑,似是包含着无尽的包容与解。
她不会怨的。陈月升想。
如果怨恨,就不会苦守在那座别院十几年,不会时常念叨她的孩子。